可能老天收到了众人的祷告,这次的大雨只下了两天又转为晴好,冉冉想到曾听人说潼州周围的潼山风景不错,临时起了踏青的念头。
春山淡冶而知笑,此时的潼山已完全褪去冬日的萧瑟,鸟鸣溪唱,花开满山,郁郁葱葱。只可惜天刚放晴,地还微湿,稍觉遗憾。
冉冉坐在一块石上休息,树林间忽然窜出一群鸟儿,振翅飞远,发出奇异古怪的叫声,像在为什么奔忙。冉冉以手挡眼看去,有些艳羡鸟儿的无拘无束。
小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小鸟,想飞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央卞修带她飞过几次,后来失去了他她依旧飞不起。就像卞修的脚步,她永远无法追上一样。
不远处传来一声粗嚎的马蹄,惊破了寂静的天空。冉冉心念微动,寻了过去,果然看到黑马燃染巍然立在那,只是颜绍辞不知所踪。
在河神节庆典上虽然有点小小的不悦,好歹她踢了颜绍辞几脚泄愤,也算气顺了,这会在山上遇见他还是挺高兴的。眼里闪过诡谲,她捡起脚下的一块碎石向树上扔了过去,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去哪了?”冉冉轻轻捂捂额头。
黑马燃染向着左手边的方向长鸣一声,冉冉看去,吓了一跳,嶙峋山崖间一个紫色的身影赫然入目,颇有孤高雅觉之意。
“颜绍辞。”冉冉对着那边叫了一声,一下,两下……回音流淌着,如山中清泉,澄澈地游走于山间。
过了一会,颜绍辞爬下山,很快跃至她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同时问道,又同时融开笑意。山风烂漫,拂过两人衣角,带着些许山的清气,还夹杂着一些似有若无的泥土的淳香。
颜绍辞说他姑丈年轻时就已白头,昨日听潼州人讲潼山上有一种特有草药,生于峭壁间,有驻颜返老还童之效,所以今早特意寻来看看。
“找到没有?”冉冉侧眼打量他。
颜绍辞摊开双手给她看,两手空空。
黑马燃染躁动起来,在原地打起圈,冉冉也听到一阵轰轰的响动,只一会就消失了。回头看着颜绍辞,忽然觉得他心里也有一些柔软的地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浮华。那山崖不陡峭入云,可也不是很平,普通人怕是都不敢上去,更何况那传说中的灵药还不一定存在。
颜绍辞眸光灿灿蓄满笑意,“怎么,看着我直发愣,喜欢上我了?”
冉冉嗤之以鼻,一边的黑马燃染也适时打了个喷嚏,冉冉指着它笑:“听到没有,连你的马都在抗议。”
颜绍辞一笑置之,眼底显露的流韵让人感觉自然舒适。
转眼间倾盆大雨毫无预期地从天而降,带着几道电光,两人忙牵着黑马跑到一处凸起的石块后躲雨。雨注噼啪噼啪打落在他们头顶的岩石上,竟似要水滴石穿一般。
颜绍辞抚了把额上的雨水,“我和青鸾后天想离开潼州,怎么又下雨了?”
乍闻他们要走的消息冉冉有些怅然若失,才刚和他们稍稍熟络就要分开,但也明白悲欢离合曲终人散总不可避免,他们毕竟是来游山玩水的,不可能长此停留,只得笑道:“一路顺风啊。”
黑马燃染又原地打了几个圈,朝天吼了一声,状似反抗。颜绍辞走过去摸着它的耳朵,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今天燃染有点反常,怎么回……”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两人身形晃动了下,冉冉浮上不安的情绪,无意间瞥向方才颜绍辞攀附的山崖,眼睛一花,那山崖竟塌陷了一个角。
“不好,是山崩。”颜绍辞神色一变,猛地拽了她一下,“上马!”
不由多想,冉冉跳上黑马,颜绍辞亦坐在她身后,抱住她拉过缰绳,顾不得男女之防,两人御马冲出。
山路已经摇晃不堪,身后传来一声爆破,如星星之火燎原一般,一声接着一声。
“燃染,加把劲,全靠你了。”颜绍辞越过冉冉,对着黑马唤道。黑马放开脚步,疾驰如电,冉冉万没想到骑着黑马恣意驰骋竟是在这种情况下。黑马燃染浑身肌肉紧绷,在泥泞的山路上迎着雨奋力狂奔。
回头看了一眼,冉冉眼中惊骇加深,“颜绍辞,不只是山崩,是泥流。”身后紧跟的,是夹带着石块的泥流,带着连根拔起的树木,一路蛮横地追着他们的脚印。慢一步,就会被生吞活淹,而半边天已经掩映在灰暗中。
“燃染会带我们离开这里。”颜绍辞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没有平日的华丽和嬉笑,让她的心也安定下来,好像这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冉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样庞大的泥石流实属罕见。紧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了出来,“颜绍辞,你说潼州城内会不会有事?”
颜绍辞未回答,眉间微微蹙起。
潼州是个小城,三面环山,近年来雨水尤其充沛,特别是今春,雨几乎没有停止过。想必山体在长年累月的雨淋中已松垮,最近的连绵大雨更是加剧了形势,如今一发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紧贴的身体均已湿透,冉冉和颜绍辞在急掠而过的风雨中夺路狂奔。侧眼,不只是他们身后险情岌岌,连远处的山峰亦蠢蠢欲动。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令人始料未及。冉冉鼻子微酸,几缕湿透的发丝掠过唇瓣也未发觉。眼前是来时经过的小路,青嫩悠远,蝶舞虫悦,只待他们踏过便是滚滚泥流,漫天漫地的灰涩。
风吹迷了她的眼,雨涩着她的眼睛,恍惚间前面有个小小的身影,像是女童。颜绍辞也已看见,在经过愣愣的女童时微减速,一手快速抄起女童放置在冉冉身前。只这微小的停滞就被后面的泥流追上,黑马一个大大的踉跄,腿一软几欲摔倒,又终是稳住脚步,载着三人破空般向前。
女童一上马就开始哭泣,清脆的哇哇声和着土石泥浆滚落的声音,凄厉彻入心扉。冉冉边安抚她,边看向前面,转眼已入潼州城内。
“泥流来了,山崩了。”冉冉的声音从未如此高昂急切,一声接着一声,如空谷回音,辽远而又茫然。颜绍辞驾着黑马穿过最繁华的大街,直到冉冉声嘶力竭。
被惊到的人纷纷上马,或者疾奔;反应慢的就随着那房屋一起坍塌在泥流里。成片的房屋轰然倒下,蒸蒸泥屑四射,带着最原始的摧毁力,让所有人眼中蒙上黯沉。
“潼州哪一面没有山?”颜绍辞紧紧护着她们两个,脸上褪去往日的嬉笑,凝重起来。
“应该是西边。”冉冉也不敢确定,他们都是外来客,对潼州地形了解得并不十分透彻。
重重的锣鼓声,似催命符,实是救命符,一个人边敲边跑,“大家快往西面去,河神庙广场。”
河神庙广场也就是河神节庆典的那个场地,闻言,大家全都往西奔去。一时间潼州城内嘈杂混沌,如纷飞战场。
泥石流追至此处,冲劲稍缓。冉冉和颜少辞忽然手臂上剧疼,三人掉下马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人提着棍子眼神炯亮盯着黑马燃染,想必是将他们打落下马的人。待燃染停下,那人就飞身夺马。
“走。”不容犹豫,颜绍辞抱起女童拉着冉冉往前奔。黑马燃染奔跑间长啸急窜,没几下就将那人甩落在地,那人无法只得瘸着脚继续奔跑。待黑马回头寻回三人时他们已无时间停下上马,颜绍辞亦无法施展轻功。
身后不断有渐渐淹没的声音,那是被泥流吞掉的信号,颜绍辞一手抱着女童一手拉着冉冉,三人正在被侵吞边缘。脚后已有土泥溅上,就在万分紧急时刻,他们以为将被吞没时,身后的泥流慢慢静了下来,已追不上众人的脚步。泥流复又向前滚动,苟延残喘了好一会,终是在未触及到他们脚边时彻底安静……
多于一半的潼州城已在泥流覆盖下,望去,一片灰茫,只顶端残露一些树枝和木板,孤单而又触目惊心。
“奶奶。”那个女童尖细地叫了一声,该是找到了亲人,扑进奶奶怀里哭个不停,瘦小的身体不停颤抖,“我要爹爹跟娘,他们还在山上,我不要这两个坏人。”
雨也终于停了下来,河神庙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狼狈不已的人,曾经歌舞比兴、欢畅淋漓的河神庙前哀鸿遍野。
宣国史册载:修帝三年春,顺天府潼州遇百年泥石流大灾,死伤众多,修帝亲下顺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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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马燃染的两条后腿已受伤,频频往外渗血。它不时地发出“噗”声,似也在哀鸣。冉冉和颜绍辞默默地撕了自己的衣角替它包扎,马儿乖顺地任由他们动作。没有这匹马,他们两个早已深埋于山间,和山石土泥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