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兄令羽将昆仑虚打理得很妥帖。四哥个把月不回狐狸洞。他房中的灰便要积上半寸。我已七万年不曾踏足昆仑虚。做弟子时睡的那间厢房却半点尘埃也无。我微有汗颜。躺在床榻之上。翻了个身。
隔壁住的是十六师兄子阑。我听得他敲了敲壁角。道:“十七。你睡着了么?”
我鼻孔里哼了一声。以示未睡着。但这一声比蚊子的嗡嗡声也大不了多少。我觉得他大约并未听到。便应了声:“尚未睡着。”
他顿了一会儿。声音挨着壁角飘过来。道:“这七万年。为了师父。你受苦了。”
我的印象当中。这位十六师兄总喜欢挑我的刺。同我反着行事。我说东他必然指西。我说甲好他必然将甲贬得一文不值。他如今说出这个话。我不得不多个心眼疑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十六师兄。遂提高了声调道:“你果然是子阑?”
他默了一默。哼了声:“活该你这么多年嫁不出去。”
他果然是子阑。
我呵呵笑了两声。不同他计较。躺在床上再翻了个身。
我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虽历了种种的憾事。但此时躺在昆仑虚这一张微薄的床榻上。却觉得过去的种种憾事都算不得遗憾了。月光柔柔照进来。窗外并无什么特别风景。
二哥常用知足常乐来陶冶我的心性。我从前不晓得什么叫知足。觉得知足不如擅忘能乐。过日子过得稀里糊涂颠三倒四。如今我晓得了。擅忘不过是欺瞒自己来求得安乐日子。知足却能令人真正放宽心。真正放宽心了。这安乐便是长久的安乐了。揣摩透了这个。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圆满得很。迫不及待想说给夜华听一听。但此时的夜华大约听不懂我说的这些。这个时辰。他大约正满周岁了罢。唔。不知他满周岁时会是个什么模样。那眼睛是像他现在这样寒潭似的么?那鼻子是像他现在这样高高挺挺的么?唔。不晓得和团子长得像不像。
我想了许多。渐渐地睡着了。
墨渊回来这件大事不知怎的传了开去。第二日一大早。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凡是有些灵根的。都晓得远古掌乐司战的上神回来了。
传闻里说的是。墨渊他头戴紫金冠。身披玄晶甲。脚蹬皂角靴。手握轩辕剑。怀里揣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于八月十六未时三刻。威风凌凌地落在了昆仑虚山头。墨渊他落在昆仑虚山头上时。沿着昆仑虚的长长一道山脉全震了三震。鸟兽们皆仰天长鸣。水中的鱼龙们也浮出来惊喜落泪。
这传闻编得忒不靠谱。听得我们上下十七个师兄弟几欲惊恐落泪。
紫金冠玄晶甲皂角靴并轩辕剑正是墨渊出征的一贯装束。七万年来一直供在昆仑虚正厅中供我们做弟子的瞻仰。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我同四哥琢磨了许久。觉得指的大约是不才在下本上神我。
这么个不像样的传闻。却传得八荒众神人人皆知。于是一拨接一拨地前来朝拜。
墨渊他本打算回昆仑虚的第二日便闭关修养。如此。生生将日子往后顺了好几日。
来朝拜的小神仙们全无甚特别。有的被大师兄二师兄带到墨渊跟前说几句话。有的便只在前厅喝两口茶。歇歇就走了。只第三日中午来的那个青年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青年穿一身白袍。长得文文秀秀的。面上也挺和顺。墨渊见着他时。冷淡神情微怔了一怔。
白袍青年得以觐见墨渊。却并不参拜行礼。只挑了一双桃花眼。道:“许久不见上神。上神精神依旧。仲尹此番来昆仑虚。只因昨夜姐姐与我托梦。让我捎句话给上神。我姐姐。”他笑了笑。道:“她说她一个人。孤寂得很。”
我招了近旁七师兄身边伺候的一个童子过来。令他过去给那白袍的仲尹添一杯茶水。
墨渊没说话。只撑了腮淡淡靠着座旁的扶臂。
折颜瞟了墨渊一眼。朝仲尹和善道:“仲尹小弟。你这可是在说笑了。你姐姐她已灰飞湮灭十来万年了。又怎能托梦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