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致跟着林墨汐在山路上东绕西绕,眼前豁然开朗时,却是三峰轰立,如同一道锦屏横于寺前,只见层峦叠翠,气势恢宏。
「窭三峰便是金顶,千佛顶,万佛顶。明日……决战之处便是金顶。」
凤致却不刻意去看,淡淡道:「明日再说明日的事吧,现在我只想喝喝你说的好茶。」左右四顾,却见山环水抱,丘陵起伏,山掩古寺,寺出群峦。
「到寺庙里去喝?」
林墨汐白了他一眼道:「这旁边到处都是茶园,自己去摘就是了。」
找了一处茶园,也不管是不是大半夜,林墨汐把茶园主人硬是从床上拖了起来,给了他一锭银子,那茶园主人欢喜得无可无不可的,忙去准备烹茶的用具。
林墨汐拉了凤致衣袖,笑道:「走,去摘新茶。」
凤致望了那满眼的新绿,笑道:「这便是有名的「雪茗」?」
林墨汐先已净过手,此时伸了石手,用姆指和食指之尖,轻掐其芽,拈在手中笑道:「雪茗新芽,晨披霞,晚破雪而出。最好的时分,便是春雨初来之时,净心采摘。否则顿失其意,色,香,味均远逊矣。」
两人回到烹茶之处,一注清泉绕了水榭,林墨汐道:「阿致,替我弄点泉水来。」
凤致本来口渴,见了那泉水湛碧,伸手一掬,竟觉寒气入骨,饮到口中,只觉一股清气在五脏六腑之间回荡,如饮琼浆玉液。
林墨汐瞟了他一眼,笑道:「这是著各的玉液泉,雪茗本是极品,定要配了这眼泉水,才能尽得妙处。凡到蜀山游玩之人,莫不来品这神水仙茶。」
一面接了凤致捧来的泉水,林墨汐面前摊了一套极精致的紫砂茶具,一个红泥小火炉。
凤致笑道:「这等山野之中,却有这等上好茶具。想必确是游人众多。」
林墨汐一面拿了小扇扇火,一面笑道:「你尝了就知道妙处了。」
凤致笑道:「墨汐想得周烈,一面心里想着替我送终,一面在之前还要给我点甜头。」
林墨汐一笑,道:「难道阿致今夜就想跟我喊打喊杀了?墨汐不是你的对手,要死早就死一万次了。阿致不是自己说过吗?对我终究是下不了狠手的,不管是到什么时候。」
凤致把目光转向别处,一瞬间,他的眼中,竟然有种灰蒙蒙的颜色,像大雨前浓云的颜色。林墨汐低了头在沏茶,却没留意到他的眼神。
林墨汐把一只茶杯递至他手上,笑道:「雪芽近自峨嵋得,不减红囊顾渚春。阿致,你也不好酒,今日墨汐便以茶代酒,那日你替我饯行,今日我也替你饯行。」
凤致伸手接过,只觉一股清香透脑。笑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毕命于金顶之上?」低了头去看手中茶杯,只见一层雪白泡沫浮在茶面上,如冬雪初溶。轻轻吹去,茶水碧青,细看那茶叶,银茸微露,新绿诱人。不由得赞了一声:「好茶。」
品了一口,沁人心脾。却见林墨汐端了茶杯却怔在那里,眼神茫茫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握了他手,温言道:「墨汐,在想什么?」
林墨汐道:「想那朵寒月芙蕖。」
凤致的手一颤,放开了他的手。「你就真的那么想要那朵寒月芙蕖?」
林墨汐却反手抓住他的手不放,笑道:「怎么,连我都不愿意给?」指尖在凤致手背上摩挲,笑道,「告诉我,寒月芙蕖究竟在哪里?」
凤致沈默良久,从他掌中抽出手来,朝天一指。「就在那里。」
林墨汐顺着他手势望上去,狐疑道:「金顶之上?」
凤致站起身,背对他道:「你知道昔日你父母过世之事吧。」
林墨汐脸上顿时如罩了一层寒霜,道:「知道。」
「那你可知,那朵被你父母盗出的寒月芙蕖到何处去了?」
林墨汐道:「听长老他们说,找遍了也未曾找到那朵花。」
凤致叹道:「不是他们找不到,是那朵花化成了灰。寒月芙蕖,日日要以我凤家人鲜血浇灌,方可保花如生。一日不浇,便会化为灰烬。寒月芙蕖二十年方开一朵,错过了,便又是二十年。」
林墨汐笑道:「你去替我摘寒月芙纂,我就什么都依你。」
凤致凝视他,眼神中有淡淡悲哀,却只是看了他,不说话。
林墨汐见他不语,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离天明不久了,该上路了。」
凤致叹了口气,道:「不错,是该上路了。」
一路曲曲折折,虽然还是夜未央,借着月光却可见到左侧一望无底,云雾缭绕,若是摔下必然是粉身碎骨。这山路狡窄不算,还曲曲弯弯,凤致一路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弯,多少个拐,任他天资聪颖记性过人,也转得有些晕了。不由得心生警惕,这莫非是个什么阵法来着?
停下脚步,望了一眼前面的林墨汐。林墨汐回过头来笑道:「阿致,你不熟悉这里,这里本来就有九十九道拐,要上金顶,就必须过这九十九道拐。非人力生成,是鬼斧神工。偏偏不多不少,就是九十九之数。这里啊,一线登天,只能进,不能退。」
又转了数个弯,越行越上。那坡道拐来拐去,如同画了无数个「之」字,亦如一条游龙盘于山道之间。
终于走到坡顶,却见一红色小亭,亭中横了一条铁链,上面大大小小地挂了无数把锁。凤致看了奇怪,定睛细看,却把把皆是同心锁。
林墨汐笑道:「这里的传说,相爱之人,一同上这九十九道拐,然后把同心锁锁在这里,再把钥匙扔入崖底,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永不分开。」
凤致唇上微微泛起一丝笑意,道:「真是个美丽的传说。」
林墨汐瞟了他道:「你不信?」
凤致沈默,缓缓道:「我信,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我都信。」衣襟带风,越过他往上而去,道,「只是人活在这世上,就不免要去接触那些肮脏之事。若人心能如那朗朗晴空,纯净无垢,那便好了。」
林墨汐在他身后冷笑道:「你能?」
凤致叹道:「不能。」
长空万里,墨紫如画。极目远望,天开一线,云霞蒸蔚,吐出一点紫红,逐渐变为橘红、金红、最后艳红如火,自云海霞光中喷薄而出。
随着红日东升,整座蜀山,都被笼罩在金光之中,尤其是金顶,更是金光灿烂,近于辉煌。
林墨汐低声道:「日出了。」
凤致叹道:「此处日出气势恢宏,不愧金顶之名。」
林墨汐微笑道:「凤三若是死在这里,倒也不冤了。」
只听一个如同洪钟的声音响起,虽然相距甚远,但听在耳中却震得耳膜作响。「金顶诛凤,确是美事一椿。」每说得一个字,那声音便近了数丈,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已立在两人不远处。
林墨汐笑道:「杜掌门,看样子是你来得最早。」
杜横洛放声大笑道:「贮凤三,不早怎么行?谁能杀得了凤三,在江湖上莫不能威名更盛。谁都想割下他这颗头鼎。」见林墨汐抿唇笑了不语,道,「林仙剑笑也罢了,我杜横洛本身便是武人,快言快语,比不得你文武全才。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今日这凤三的命,我是要定了!」
凤致淡淡一笑,也不理会,背转了身子去看日出。杜横洛正觉得不来台,忽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长笑道:「杜老哥,怎么,被人给晾在一边了?」
一人白衣如雪,唇角含笑地走了过来,正是卫青涟。林墨汐笑道:「卫门主,有礼了。」
卫青涟笑道:「杜老哥说他最早,我看来得最早的还是你。」
林墨汐神色不变,笑道:「以逸待劳,岂不是好。」
卫青涟点头道:「不错不错,我本想昨夜里便上这金顶相待的,却被些琐事耽搁了半日,连日出都没赶得上看。」
凤致神情漠然地站在一边,似对他们的对答充耳不闻。
只听如落叶般的落地之声,三男一女飞掠而来。一人紫衣金冠,服饰华贵;一人一身灰袍,却似个乡下村农。一人素袍缓带,面目清秀。另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容貌甚美,只是脸上一道疤破了相。
卫青涟、杜横洛、林墨汐都上前见礼,凤致微微皱了眉,有些不耐。
紫衣金冠的宋天离冷哼了一声,道:「凤三公子可是不耐烦了,等着早死早超生?」
凤致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七大派同样是在碧山上围攻我,最后也落了个惨败。不知道今日的七大派,会不会有点进展?」
语气淡泊,但话中的讽刺之意是掩都掩不住的。苏浅漪第一个忍耐不住,拔剑出鞘,喝道:「凤三,你好大的胆子,敢侮辱我等?」
凤致也不回头,带了笑道:「凤三哪有侮辱之意?只是提醒一下各位忘了的事实而已。」
苏浅漪是长剑虽然出鞘,却顿在空中,一时不知道是刺出还是收回的好。林墨汐一笑,回指轻拨了她剑身,道:「苏掌门何必心急,还怕地长了翅膀飞上天去不成?」
卫青涟点头笑道:「不错,这金顶之上,一旁便是万丈深渊的舍身崖,他能逃到哪里去?今日,凤三的命是要的,塞月芙蕖也是要的。」
凤致眼中忽现出些微的迷离,漫声道:「寒月芙蕖……各位拿到此花,是准备把这花扯成七瓣,一人一瓣么?」
屈岚喝道:「得了宝藏,我们七派自当平分,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凤致轻笑摇头,道:「我无意挑拨,只是好笑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为了寒月芙蕖里所藏那宝藏,心怀叵测,各逞心机。那也罢了,痛痛快快说明也好,何必定要挂个替天行道的招牌,岂不贻笑大方?」
屈岚怒道:「废话少说,寒月芙蕖在哪里?」
凤致笑道:「我若说我没有,也不在凝碧宫,你们信吗?」
苏浅漪冷笑道:「这话恐怕只能去骗三岁的小孩子。」
凤致微微摊开手,道:「既然不信,我也无话可说。说了决战,那便战吧。看你们七大派的运道,会不会比三年前好一点。」
卫青涟道:「战是要战的,不过我们先想要知道,寒月芙蕖在哪里?刀剑无情,若是一剑把你刺死了,岂不是这宝物的秘密也得随着你一起长眠地下了?」
凤致转过身,向不远处走去,却是舍身崖。七大派掌门面面相觑,不知他有何用意。
凤致走到那万丈深渊之前,脚底云雾弥漫,一片云海,什么都看不清。
「你们要的寒月芙蕖,就生在这绝壁之上。所以……你们谁想要的,就自己下去拿吧。」
卫青涟嘿嘿冷笑,道:「寒月芙蕖要,凤三的命,也要。」
几个掌门对视一笑,只听苏浅漪浅笑道,「林仙剑,我们先上高台吧,这边已经布置好了。」她一指那边云海深处。
林墨汐一眼看上,那边山岸凸起处,果然已经搭了一座小小的高台,虽然小巧,形状仍是十分考究,便笑道,「这定是苏夫人的心血了。」
苏浅漪含笑不语,其他人都望着林墨汐,眼中涵义颇深。
于是林墨汐一笑道,「那就请几位掌门前面带路吧。」转身离去,未看凤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