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惨痛而支离破碎的青春。放纵而锋芒毕露的灵魂。我是翅膀被折断的天使,堕落在红尘人间。堕落的天使嘴里叼着烟卷,懒洋洋地倚在溜冰场的铁栏杆上,看苏眉动作笨拙地教飞燕溜冰。一个是我最爱的男孩。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用一根手指动作娴熟地磕掉长长的烟灰,吁一口气,觉得世间幸福不过如此。
一起玩耍,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他们嘻嘻哈哈地在我的眼皮底下打闹,笑声高亢清脆。我从没见飞燕笑得如此开怀过。她始终掌握不了溜冰的要领,他刚一放手,她尖叫一声便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身子叠着身子,脸对着脸。他抓住她的手。她嗔怪着一拳打过去,却是柔软无力。喝醉了酒,他先扶她,再来扶我。歌厅里唱歌,他和她对唱《心雨》,你侬我侬,
柔情绵绵,真是个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傻乎乎地看着他们调情,傻乎乎地觉得自己幸福无比,傻乎乎地做着爱情的白痴。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就是醋坛子,纵有醋意完全是由男人给生生逼了出来。如果我不在地上捡到那张飞燕写给苏眉的纸条,我又怎么会知道,如果一个男人和女人关系好的过份,那他们之间一定有问题。如此浅显不过的道理。
不清楚是苏眉先爱上飞燕,还是飞燕先爱上苏眉。但这些不重要。如晴天里砸落一个霹雳,我的天塌了。地陷了。我怔怔地十几分钟回不了神。在自习课上我不停地哭。我躲到厕所里哭。下课了我还在哭。我是那么的痛苦,我发誓我伤心欲绝。我心如刀绞。我的爱情遭到了亵渎,可是谁的爱情不曾被亵渎过。忠贞是假话,不渝是空话。永远更是他妈的废话。
苏眉说,对不起。飞燕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可是我无法原谅。
爱情来如电,去如风。我悲伤地站在黑暗的小巷子里,看着苏眉一点一点走远。原来男人的变心是如此自然,这种本领与生俱来。我痛得心都麻木,用手指甲掐手心的皮肤,掐得一伸手全是血痕却全无感觉。飞燕来找我,说真的对不起。她其实不喜欢他。她请我吃一个月的饭,作为赎罪。
我原谅了她。她说的是那么情真意切,差点就要声泪俱下,我怎么能不原谅她。毕竟从小学就开始的友情,怎么能说丢下就丢下。我相信一切都是苏眉的错。男人犯下的错误,不能让她来独自承担。尽管后来我才发现,真正错的是我。
我厌倦了一切。我天天逃课,去看一个被儿女遗弃在黑房子里的老太太。她每天坐在房门口垂着头打瞌睡,清醒时就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呆掉了。
我一直记得那个老道士给我算的命。我天煞孤星,命多劫难,最后晚景凄凉,孤老一生。我神经质地把它当作我一生的箴言。我的悲观是与生俱来的,流淌在血液里,骨骼里,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和毛孔里。我是开放在墙角里阴郁的有毒汁的花。爱情就是我一生的劫难。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虽生犹死。我总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真的死掉。不死也会疯掉。或者像安果那样安静地疯掉,或者像大街上那些赤身祼体的疯女人那样歇斯底里地疯掉。我不怕死,但我怕疯。
当我看到那衣衫褴褛被世间遗弃的老人时,我的心像被一把钝器重重的撞了一下,疼痛无比。在她身上,我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我心中难过。那么破旧而狭小的房间。那么硬比石头还硌人的床板。连盏灯都没有。我给她买来食物和蜡烛。她的房间发了霉,她破旧的衣服,她花白而脏乱的头发,也都像发了霉,充斥着难闻的味道。她干枯的手慢慢抚摸着我的脸,昏黄的眼睛里落下泪来。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诉她的儿子和女儿,他们偶尔来给她送些吃的。她说他们的工作,一个做生意一个在银行,体面又风光。说累了,她从一个破旧的木箱子里找饼干给我吃。那些饼干是专为她的孙儿们留的,已经放了很多年。一拿,就成了灰。
虽然我给她食物,但我没有能力照顾她。我看着她苍老消瘦,看着她受苦,却毫无办法。那时的我是不谙世事的。心是柔软的。容易同情和被击中的。这些文字可以证明,我也是曾经善良过的。
后来有一天,她不见了。那间小房子被上了锁。有人说她被儿女接走了,有人说她死了。还有的人说她疯了,自己跑出去,就再没回来过。那时候,蒸人的暑假又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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