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因为我的力气小,刀锋又钝,那男生的伤口并不深。但是我被学校开除了。因为情节恶劣。更何况有公安局的事在前,他们乐得顺手推舟。以后要是真有什么事,说起来也与学校无关。我永远忘不了当花锦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她是和韩默一起来的。奶奶厌恶地看我一眼,说,逆子啊!再不说话。花锦哭了。她连打我的力气都没了。韩默扶着她。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样一个女儿——安果啊,她直呼我父亲的名字,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留给我的是怎样一个女儿——我的心在她的哭声里阵阵抽搐,滴下血来。
安果——我在心里呼唤。如果你还活着,是否可以为我洗清冤屈。至少可以让我觉得不再那么孤独,因为你最疼爱你的女儿,绝不肯让她受半点委屈。你从来就和别人不同,就算是我被学校开除,只要我并无错误,你也会安慰我,不屑一顾。但是,但是你抛下了我,只留我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世间受苦。你所去的是怎样一个世界,那里肯定不会再有任何悲欢愁苦。我的唇边渐渐露出笑意。
她唇生笑意。巨大的悲哀和痛苦淹没了她,苦到极处,竟不再觉得苦。她一个人微笑着,慢慢走到卫生间里去。她掏出那把小刀。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割了下去。像割木头般,吱吱吱。一刀,又一刀。皮肤割裂的剧痛让她的额头渗出汗珠。疼痛让她有短暂的清醒。她想到苏眉,想到自己将要再也见不到他,不由黯然垂泪。她爱过的男人。但是他不再爱她。他也不相信她。连再看她一眼都不肯。她微微笑起来。又一刀割下。
后来是韩默突然意识到不对,撞开了卫生间的门。他看着她呆掉了。她坐在地上,浑身是血。手腕上皮肉翻起,伤口狰狞。瓷砖上,墙上也全都是血。她虚弱地看着他笑。那时她还尚有意识。他学过一点医,飞快地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襟给她扎紧伤口。然后抱起她就往医院跑。
韩默救了她。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花锦正坐在床前呆呆地看她。因为失血过多,她身体虚弱,看着花锦的脸竟是模模糊糊。她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想去抚摸她。但是花锦突然一侧头,巧妙地躲开了。她的心慢慢凉却下来。她说,我想见苏眉。再不说一句话。
和苏眉一起来的还有飞燕。看见她憔悴的样子,飞燕哭了。她哭得那么伤心,直哭得人莫名其妙,就像躺在床上的不是安痕而是她自己。她走的时候还在抽泣。她说安痕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们都知道你是清白的。等到这件事查清,学校就会让你回来了。
她走了。现在只剩苏眉一个人了。他悲哀地看着她。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手掌里。她感觉到他满脸的泪水。她笑了。她说,苏眉,不要丢下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三天后她出院了。尽管她的身子仍然很虚弱。她告诉花锦她想留下来。她要和苏眉在一起。她现在什么都不顾了。她本来什么都没有,还需要顾什么。她说她可以住在苏眉的表姐家里。他们会照顾她。花锦答应了她。
她如愿以偿住进了苏眉表姐的家里。但她骗了花锦,因为那个表姐不在,她出国了。房子是空房。只有苏眉照顾她。他的母亲是医生,他利用职务之便,伪造了一份病假条请了半个月的假专门来陪她。只有飞燕知道这个秘密。
那半个月是安痕最幸福的日子。他们像夫妻一样生活,朝夕相对。每天晚上他抱她在怀里睡觉,搂得紧紧。经常天亮醒来,仍然是那个姿势不变,手臂又酸又痛。一日三餐他给她买回来。有时也自己做。无事的时候,他轻轻的抚摸着她手腕上白色的伤口,那里缝了七针,用纱布包扎着,还没拆线。他喃喃地说,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傻。这时她就看着他笑。两个人从来不提以前的事。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从来都是这么好。这么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在苏眉的陪伴下,我的心情开始渐渐回复。我们去江边的沙滩,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埋下的幸运星。他说,我当然记得。然后我们开始在沙滩上找那个做过记号的地方。然而挖开沙子,什么也没有。挖得再深也没有。我失望又难过。不明白明明是那个地方,怎么就找不到了。我不肯认输地继续挖,江水从沙坑里漫出来了,还是没有。苏眉把我拉开,安慰我说,找不到就算了——我们还有回忆,不是吗。我盯着他,说,只有回忆吗。他笑笑,放开我,两手在嘴前拢成喇叭,对着远处大声喊:安痕,我爱你!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这句话,沙滩上的人纷纷回过头来看。我捂住脸,哭了。
我开始接受失学的这一事实,一接受我就很快好起来。我相信自己的聪明和能力,不经过学校我照样可以证明自己。就算是要上大学,不是同样还有很多其他的方式。飞燕来看我时,我也能和她说笑打趣了。看到我恢复得这么快,她显然很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