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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神玉 > 第 44 章

第 44 章

我已经快被跪到晕了。

还没来得及扶她起来,整个大殿的人都整齐地跪了下来。

我的头一昏,差点摔在了宝座上。

我真的曾经是花神?怎么这么没用。

琳碧双手捧着花界的权杖,高举过头顶,放在我的面前:“欢迎主上归回花界。”

琳碧话音刚落,所有人也跟着一起欢呼道:“欢迎主上回归花界!”

呼声地动山摇,响彻云表。

我想起了我以前的寿筵,当时也有许多人为我欢呼,我也应接得理所当然。女子的声音不及男子响亮,却不似在灵界,几乎所有人都是给流景和玉髓长老面子,或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对我尊重。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笑。

我接过琳碧手中的权杖,禁不住笑了。

“谢谢。”

叠音透过大殿,仿佛可以传到大殿门口,那个人的耳朵里。

一袭青衣,长发在黑夜中纠缠飞舞。

站在大殿外,远远看着我的神玉。

如同十岁生日,站在神玉殿外,远远看着我的流景。

只是前者面带微笑,轻狂张扬。后者只剩一脸深沉,满眼寂寞。可是无论是流景还是神玉,都让我觉得很遥远,遥远到无法触及。

琳碧道:“主上,您现在要回去歇息,还是要用膳?”

我看了一眼神玉,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有找到修复花神之剑的方法?”

琳碧的脸唰地红了,埋下头。

“属下失职,擅自将花神之剑摧毁了。”

我扶她起来,摆摆手道:“过去的就算了。你务必要找到修剑的方法。这把剑若是不修好,三界都会完蛋。”

“方法倒是有,但是,但是……”

“但说无妨。”

琳碧道:“属下曾去查过方法,要修花神之剑,一定要满足四个条件,都与凡间皇家有关。第一个,修复地点必须是皇家祭坛。”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找寻非帮忙,这一条很容易做到。

琳碧道:“第二个,要以琮玺的粉末为填充材料。”

这……这太难了吧。

左止绍再怎么喜欢泉寻非,也不可能为了他把玉玺给磨了。

“为什么要用人间的东西?”

琳碧道:“按道理说,花神之剑其实是无法修复的。皇家的东西其实是灵气最高的,这三个材料也是灵气最多的,而且必须要天子亲自动手修复才可以。”

“可是现在天下一分为二了,两个国家的都可以吗?”

琳碧道:“不,一定要翔龙国的。”

“为什么?”

“翔龙国明显比燕国强大,也只有翔龙才可雄据天下。”

我无话。

要左止绍磨了玉玺来给我们修花神之剑?可能­性­为百分之零点零一。

“那还有一个条件呢?”

琳碧迟迟未答话。

“琳碧?”

琳碧低下头,声音放得很轻很低——

“皇子之血。”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的意思……是……是要处死皇子,取之鲜血?”

琳碧默默点头。

“翔龙国……有哪些皇子?”

“泉寻非。”

“还有呢?”

“仅此一人。”

我的头脑中嗡的一响,手中的权杖瞬间落地。

59

我颓然倒在宝座上。

许久,才恢复了清醒。我一字一句道:“祭坛,玉玺,天子亲手修复,这三条都有与翔龙国商榷的余地,最后一条,绝对不可能。咱们换个法子罢。”

“可是,可是属下已经……”

整个大殿徒然寂静无声。

我转过头,木然地看着她。

琳碧将头埋得更低了:“属下已经将这个条件……告诉他们了。”

我一怔,慢慢说道:“他们……是谁?”

“左止绍和泉寻非。”

“你告诉左止绍了?”

“是……是的。”

我猛然站起来——

“你已经告诉左止绍了?!”

琳碧不敢说话了。

“你知不知道左止绍是什么人?只要对他有利的事,他不惜牺牲一切去得到!你这样告诉他,他一定会杀了寻非,你知不知道?琳碧,你怎么可以把私人恩怨加在无关人的身上?!”

琳碧委屈到瞥了我一眼,泪眼模糊。

我的脑袋又只剩下一片混乱,只摇了摇脑袋,径直冲下台阶。花界的子民们都开始低声唏嘘,而我只知道一个劲往前跑。

神玉非常没有形象地坐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就像是有感应一般,他忽然转过头看着我,站了起来。

我冲到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现在救寻非……现在!!”

神玉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人。

“慢慢说,别急。”

我努力平定气息,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修复花神之剑要用翔龙皇子的血。寻非是皇子,如果我们不去救他,他哥哥一定会杀了他。救他,求你……”

神玉眼中闪过一道惊讶的神­色­,但是很快就拉着我走回大殿。

“琳碧,把我们传到翔龙皇宫。”

琳碧伸出食指在我们面前挥了一下,一道红光闪过,周遭的景­色­开始变化。

不过多时,我和神玉就已经停在了一个房间内。

走出门去看,果然是在曼丽皇宫。

我正准备冲出去,神玉突然挡在我的面前,我着急拉开他,他却一下将我抱住。我给他弄莫名了。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背,柔声道:“紫苏,冷静一点,好不好?”

我用力呼吸了几次。

“我冷静不下来,我在意的人全都走了,现在只剩下寻非……我不想知道他也……”

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你总是喜欢忽略我。”神玉的温柔又在刚冒出一个尖儿的时候消失了,“算了,我习惯了。你给我冷静一点就是了,不多话,去找人。”

他刚放开我,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紫苏?……流景?”

我的背脊突然僵直。

心立刻开始扑通乱跳,直到回过头,才发现自己没有弄错。

寻非。

寻非还活着。

我一时激动到什么都忘了,二话不说张开双臂,直朝泉寻非扑过去。泉寻非往旁边一闪,我扑了个空,直撞在了墙上。

“啊啊啊——好痛——”

我惨叫一声,捂着自己被撞痛的鼻子,蹲了下来。

泉寻非板着脸道:“你这个丑人,撞死算了。”

我抬起头,用力把自己的眼睛弄成水汪汪的样子:“心肝~~~你怎么见了我一点都不高兴的~~你上次不是还在说那条小鱼鱼像我吗~~~”

泉寻非先是一惊,很快冷笑起来。

“曼丽里的动物每一只我都说过像你,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条鱼了。”

……

我原本引以为傲的事就被他贬得一钱不值。

我按揉自己的鼻子站起来。

“心肝,好久没见你了,你真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明明是一句挺煽情挺­肉­麻的话,一从我口中说出,就变成搞笑了。

雪白的衣袂衬得泉寻非发黑如墨,肤如凝脂。

他冷眼看我。

“你还记得有泉寻非这么个人呢?走的时候怎么就忘了?”

“没有,当时就是怕分别难过才走了,你就没想过我,心肝,你没心,你没有心~~”我一副标准怨­妇­撒泼的样,用力拽他的衣袖,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

泉寻非眨了眨眼睛。

忽然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过去抱住。

“紫苏,这次你不准离开了。”

我反手抱住他。

“不离不离,我在这里玩几天再走。”

“不行。”泉寻非决然道,“永远都不许走,留下来。留在曼丽。”

“不要,我吃不惯人间的菜。”

“我给你做。”

“……那我宁可自己做。”

泉寻非将我抱紧:“你一定知道修复花神之剑的事了,对不对?修剑的时候必须要我把自己的血注入紫罗兰……”

“寻非,你不要……”

泉寻非打断道:“我知道,我不会答应的。左止绍他也别想勉强我。”

“他不会勉强你?”

“不会。”泉寻非笑得很是讽刺,“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奇"书"网-Q'i's'u'u'.'C'o'm"让我和他同归于尽,我会放过么,我不会傻到用自己的­性­命拯救天下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用­性­命去换。”

他说到这,放开我,仔细看着我的眼睛。

“紫苏,可是我不想你死。”

在听他说这句话的同时,我竟然真的动摇了。

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拯救别人?反正都会死,我又何苦再杀他。

可是,如果我不杀神玉,此生将再没机会与流景相见。

我下意识回头,想看看神玉。没有理由,就是一种依托。

可是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我四处张望,还是没有找到人影。我问道:“寻非,他人呢?”

“你是说流景么。刚才他就使了仙术离开了。”泉寻非耸耸肩,“生气了罢。他好像变了不少。以前倒没见他如此在意过你。”

我这才想起一件极其悲哀的事。

“紫苏。”泉寻非将我的头拧过来,用力拉扯我的脸,“留下来,不要走了。”

我苦笑。我根本不会传送术,想回去也回不了!

60

我原本以为自己要在曼丽待上个一年半载,才会被灵界的人想起来,结果当天晚上我就被召唤回去了,连给寻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召唤我的人是玉髓长老。

我刚到菖蒲宫,他就差点用拐杖戳死我。

“你今天做什么事了?主上回来脸­色­难看得很!”

“他今天一天的脸­色­都不好。”

玉髓长老又用拐杖捅了捅我的胳膊:“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都说了叫你不要得罪他,到时候他发怒了,大家都别活。”

怎么谁都说我没良心,我郁闷。

玉髓长老叹了一口气。

“好了,你现在就去灵宸宫找他。”

“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趁他还没有捅我第三杖,我立刻冲出门外,做了个鬼脸。

说是这么说,还是要去找的,毕竟是我的不对。

可是想了想,我到底哪里不对了?

灵宸宫。

风露湿行云,月满引新弓。宫殿外的强大灵力依旧没有回来,整个宫殿却充斥着一股萧森之气。门前的护卫都垂着头,站得比平时更笔直。

老远就听得到里面传出的声响。

乒乒乓乓,似乎是器具摔碎的声音。

这家伙的脾气真是烂到极点!

我在门口犹豫了很久,鼓起一口气,走进去。

看到真实情况以后我才发现,这人的彪悍程度比我想像得还要强。

神玉懒洋洋地躺在华美的宝石长椅上,青衫已褪,换上了黑­色­的薄衫,胸襟处敞开,一块紫水晶挂在胸前,­性­感得一塌糊涂。他举起手,一团银光在五指尖酝酿摆弄,朝一个巨大的陶瓷罐子一抛,那罐子很准确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摔东西也就罢了,竟还要动用灵力来摔。

看上去是很爽,就脸­色­就煞白得像个死人。

我加快脚步走到他的身边,会聚了灵力,朝他手中的光团击去——他的灵气很快就被我打散了。我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手。

他半垂着头。

碎发落下来,半遮住了他的眼。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故作恼态:“你今天怎么就这么跑了,害我在凡间白等了好久。”

神玉没有理我。

我试探问道:“你怎么了?生气了?”

神玉依旧一动不动。

“你是因为寻非的事才走的是不是?寻非……他只是我的好朋友。”

我拼命告诉自己,给他解释是对的。因为我要杀他,我要让他对我没有防备。所以,我不能让他误会我和泉寻非。可是,心中还是不安。

我拾起他身旁的薄被,盖在他的身上。

“我和他平时打闹惯了,搂搂抱抱也是习惯。不瞒你说,还有亲亲呢。”我吐了吐舌头,又朝他友善地笑了,“但是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神玉丢了盖在身上的被子,站起来。

我捡起被子,皱了皱眉,放回长椅上。对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不要生气了。”

神玉还是沉默。

突然觉得很压抑。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熟悉。

每当我们有相处的机会,我永远都只能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低声下气丧失尊严地给他道歉,请罪,求爱。他永远高傲,永远目空一切,永远不把我当回事。

神玉此时的表情,和他一模一样。

流景。

可我还是在犯傻。

我告诉自己,要忍。因为我要杀他,因为我要他信任我。

我是不喜欢他的。

朝前走了两步,顿了顿,伸手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神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却还是无动于衷。我将他抱得更紧了,头埋入他的背心。

“不要生我的气。”

他终于开口了。

“你滚。”

我怔住。

他用力挣开我,转过身,目光凛冽。

“我叫你滚,听到没有。”

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那样的神情和语调,和流景完全没有区别。我只觉得脸上和手指尖都失去了温度,说话声音都在发抖:“你……不要太过分。”

神玉拎着我的袖子,连拖带拽地把我拉到了门口,指着外面的云雾道:“滚出去。”

“神玉,你做事不要太过分——”

啪!!

话还没说完,重重的耳光落在了脸上!

我连续跌了几步,束好的长发被打散了下来。我捂着自己发烫的脸,睁大了眼睛地看着他。他打我。他竟然……打我。

神玉收回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却再没有看我。

“好,好得很。”我讥笑。

流景做得绝,神玉做得更绝。

神玉抬头看了我一眼,深呼吸了数次,双手握得越来越紧。最后还是拉住我的手,把我扯过去,猛地吻了下来。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我奋力将他推开,在他脸上狠狠甩了两个耳光,冷冷道:“我现在就滚。”

然后,转身离开。

61

回到辉煌殿,一个人坐在床头,通宵达旦未曾合眼。

从我的房间可以看到灵界最高的山群。那里终年环绕着厚厚的雾层,最高的那座山顶有一颗巨石,淡金­色­的光灼灼辉辉。我就是在那里诞生的。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流景。

流景见了我,反应就和前一夜神玉看着我的一样。似乎在努力忍耐,由于过度压抑而浑身发抖,甚至比神玉更加痛苦。

不过结果不同。

神玉吻了我。流景只是颤声对我说,你的名字叫紫苏,是灵界的新领袖。

后来总有人说,流景固然美,却冷得让人觉得不像人,不知道主公是看上他哪一点。

可是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眼睛时,就彻底栽进去了。

流景不会笑,不会哭,就像一个冷冰冰的雕塑,或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人家都说他的眼神美则美,却空洞无神。可我觉他的眼睛,随时都在落泪。

因为他的眼睛本身就像眼泪。

我永远得不到他。

但我依然想见他最后一面。

清晨,门外传来了鼓掌声。

开门出去看,无弦站在一群人中间,还是穿着水蓝­色­的衣裳,文质彬彬,清雅绝尘,截然一副贵公子相,颇为打眼。修竹站在他的身旁,满眼笑意。

我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把门关上。

一个扇柄卡在了门缝中。

修竹推开门,收回折扇,撑开摇了摇,微笑道:“紫苏大人,怎么这么急着关门呢。没看到我们一群人都有事找你么。”

我面无表情。

“有事请说。”

修竹转过头去,对着那群人打了几个哑语,一群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无弦眼角一弯,用手捂住嘴,容姿优雅,笑得很是含蓄。随即柔声道:“修竹,不要闹了。”

修竹嘿嘿一笑,转过头看着我。

“紫苏大人,主上请您过去找他。”

我心中一懔,想都没想就直接往灵宸宫的方向走。可是刚走了两步就发现有问题。果然不出所料,身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真是乐死我了。”

修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脸都笑得通红,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他身后的人除了无弦以外一个比一个笑得夸张,只有无弦还在抿嘴微笑。

我径直回房。

修竹又把我拉住。

“慢着慢着,紫苏大人。昨夜灵宸宫响声摇破碧空,发生了何等大事?”

我冷冷道:“不知道。”

修竹挑衅道:“是么。昨夜咱们无弦可是在灵宸宫内的,他可是听到了劈里啪啦的巴掌声,莫非是那几个童子在甩耳光玩?”

他又自以为很好笑地狂笑了半晌。

我立刻回头看着修竹。

“你对他说了什么。”

修竹微微欠身道:“在下只是如实告诉主上,他理应知道的事。”

良久的沉默。

“他……知道流景的事了?”

修竹含笑点头。

我连退了两步,靠在门板上,慢慢摇了摇头,喃喃道:“不行,他不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究竟有没有替他想过……”

修竹道:“正是替主上着想,才会告诉他。既然你喜欢的人是流景,就不要再欺骗他。”

无弦眯着眼,用扇子敲了敲我的脸。

“为了守住领袖的位置,你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恼怒地拨开他的扇子,拎住他的领口愤愤道:“修竹,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神玉来说有多重要?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给我闭嘴!”

修竹甩掉我的手,推了我一把——

我重重撞到门上!

“紫苏,你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人!是灵界的领袖又如何了?你根本没为灵界做过任何事,全都是流景一个人在忙!你就仗着自己是领袖与主上见过几次面,他对你稍微好一些,你就飘飘然了?你以为主上会为了你伤心么?笑话,真是笑话!”

吼完一通话,修竹用力扯了扯自己的领子。

无弦的脸­色­也暗了下来。

湛蓝的瞳孔冰寒如霜。

“紫苏,你知不知道主上喜欢的人是谁?”他一字一句道,“是花神。花界最尊贵的神祗,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他们两的故事没有人不知道,相信你也听过。这个世界上配得起主上的人,只有花神。配得起花神的人,也只有主上。主上永远不可能爱上男人。”

修竹冷笑道:“你看看你自己,再想想花神,你就知道你有多白痴,多愚蠢。”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

修竹又用力拍了拍我的脸。

“所以,你自己反省反省罢,蠢货。无弦,我们走。”

我静静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看着那一党人离去。

其实他们说的话是对的。

神玉喜欢的花神,确实比紫苏要好上太多。

我宁可自己只是个普通灵界领袖。

我不想再玷污神玉和花神的爱情,破坏了千万年来花灵两界最美的神话。

62

十来天后。

整个灵界都在传播着骇人听闻的消息:消失的花界重生,并且已经攻打到了灵界边缘,说是要来带她们的花神离开。神玉带在身边的将领几乎都死于一千年前的大战,花界领袖年纪尚轻,若两界再度交战,胜负叵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菖蒲宫看碧玉水钵。

我又不告而别,寻非那小子果然爆发了,可怜的左皇帝被他攻击得好惨。上次碧玉水钵是玉髓长老放在辉煌殿的,不知道这奇怪的小老头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玉髓长老走到我的身边。

“主公,花界的那个惜秋护法现在四处嚷嚷着要带你回去。主上这段时间身体又没恢复,没法和她们战斗,你去劝劝她们好么。”

“嗯。”

我看着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的寻非,真想伸手去戳他。

玉髓长老叹气。

“你年纪也不小了,看别人吵架很有意思么。”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离开了碧玉水钵:“不看了不看了,长老有事请吩咐。”

玉髓长老道:“主上这几天找你快找疯了。你好歹也出去见他一下。”

我立刻回过头坐在水钵旁。

“不见。”

“你是存心想要急死他,啧。”

“你要给他说我在这里,我立刻自尽。”

“主上恢复灵力的速度很惊人,过两天他只要引一丝光就可以蹿到这里来,到时候他再找到你,肯定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我点点头。

“哦。”

“哎,你这孩子。”

终于拿我没辙,玉髓长老坐到一旁叹气。

不过多时,一个人冲了进来。

“长老,长老!花界的人来这里要人,说要见了花神才离开,您赶紧去池古一趟……”定睛一看,一身橙­色­,竟是迷泠。他说到这里,直盯着我看:“主公……怎么会在这里。”

我笑:“来这里玩的。”

“主上这段时间到处找您,您怎么都不见的?”

我望香炉。

玉髓长老道:“主上现在在池古吗?”

迷泠看了我一眼,飞速道:“不在!可是惜秋她们一直在闹着要带花神离开,真是烦死了。花神都消失一千年来,她们自己的主子丢了,还要来找我们,真~~真是~~讨厌。”

我看着他说话的样子,乐了。

“神玉不在?那我去看看。”

迷泠连连点头:“好,我先过去看看,你们赶紧来!”

我和玉髓长老赶到了池古。

池古的边缘,一条清澈的飞泉将两界一分为二,花界的人站在飞泉后,人山人海,接踵比肩。带头的两个女子是惜秋和琳碧,手中都戴着念力戒指。据说这玩意是要在战斗的时候才会用。好浓的火药味。

另一边则是灵界的人,人数与花界不分伯仲。

最令我惊愕的是,修竹和无弦颈上的项链,竟分别是战队的副队长及军师的饰物。怪不得他们有胆子带人整我,原来都是有点来头的。

玉髓长老走到人群中。

我飞过去,停在了飞泉上空。

“我们要见主上!”

惜秋大吼的样子与平时温柔状真的差太多了,气势十足,颇有女强人的架势。

修竹讥笑道:“护法大人,要我们说几次,花神不在这里。”

惜秋怒道:“叫你们主上出来,这里还轮不到你和我说话!”

修竹气得脸通红。

“主上没时间见你们。”

惜秋许久没回答他的话,忽然四处张望,又和琳碧说了一句话,琳碧也开始往四处看,最后抬起头来看到我,推了推惜秋,惜秋也跟着抬头——

“主上!”

这一抬头,两界的人都跟着一起抬头。

我差点从天上摔下来。

修竹一看到我,蹙眉道:“那个人叫紫苏,你眼睛坏了么。”

惜秋根本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又蹦又跳地朝我挥手:“主上!我们在这里!我们找你好久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这么喊了一声,周围的人也跟着整齐喊叫。

“主上,和我们回——去——吧!”

我身上一抖,往后退了一步。

走了就承认自己是花神了。我不能走。

修竹嘲讽道:“护法大人,紫苏是灵界的领袖,不过现在无用了而已。”

惜秋还是没甩他,就一个劲地朝我叫唤。

我想我本­性­还是比较那个啥的,一群漂亮的姑娘一个劲喊你回家,你是个男人就忍不住。终于受不住诱惑想要朝他们飞奔过去的时候,身后有个人抱住我。

“你敢走?”

我身上一僵,慢慢回过头,又把头转了过来。四处搜寻迷泠那个骗子,哪里还看得到半个人影。我只知道,所有人都在盯着我这里,还有神玉放在我腰上的手。

我轻轻弹了一下他的手。

“放,放开。”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在天上飞了。

神玉轻轻说道:“你先转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说了我就放你走。”

“­干­嘛。”我狐疑地转过头去。

刚回头,他就猛地靠过来,一口咬住我的­唇­。

我吃痛轻哼了一声,维持飞行的灵力一松,直往下面落。神玉伸手接住我,抱住我一起停在飞泉下,两人的衣裳都被泉水染湿。

神玉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水珠,看去格外诱人:“惜秋,你要不来要人,我还老找不着他。今天才知道他躲在玉髓那里。谢谢你。”

惜秋道:“可是,主上不回去吗?”

我正想说要回,神玉就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脸上还挂着微笑:“最近花界有什么大事么?如果没有,就让他待在这里,以后我再送他回来。”

“没,大事倒是没有。”惜秋小心地瞥了我一眼,“主上,你真的没事吗?”

“有,怎么会没……”

“惜秋,你们先回去罢。”神玉很没礼貌地把我打断了。然后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眯着眼睛小声说:“回去我再收拾你。”

63

神玉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修竹和无弦,挑了挑眉。

修竹眼神忽悠地看着别处,无弦垂下头,额上冒出冷汗。神玉朝他们勾了勾手指,他们慢慢磨蹭过来,跪在我们面前。

神玉凑过来,­唇­印在了我的额头上,模模糊糊地说:“自己动手。”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修竹偷头看了无弦一眼,用力甩了自己几个耳刮子。无弦抬头看了一眼神玉,漠然道:“属下只是将事实告诉了主上,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神玉道:“叫你打你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

无弦提起一口气,悻悻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们说的确实没错,这世界上除了我没人配得起紫苏,除了紫苏也没人配得起我。所以,以后不准再接近紫苏半步。”神玉没再看他们,“滚。”

此话一出口,众人皆惊。

神玉转过身,对灵界的人说:“紫苏不但是灵界的领袖,还是花神,还是我的人,不准欺负他,不准打他的主意,不准让他亲,听到没有?”

开始的话还行,最后那句一说出来,我差点跌倒。

众人整齐应话。

走在前面的无弦脚下一顿,又继续走。

我翻了个白眼:“幼稚。”

神玉面带微笑地在我腰上捏了一把,在我爆发之前就把人群遣散了。

过了一会,池古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挣脱开他的手,自己坐到了亭台上,两只脚晃悠晃悠,晃到一半就晃不下去了——因为神玉坐到了我旁边,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又在我旁边眨。仿佛先动手打人的人是我,他是一个被我欺负到差点回娘家的媳­妇­。

我刚想跳下去,神玉就将我给拉住。

“我打你一下,你打我两下,你还敢跟我生气?”

我没理他。

“你再不理我,我就甩了你。”

你甩啊,怕你不甩呢。

“我甩了你,你就没人要了。”

去,没人要我不知道用强的么。

“乖,不生气了。”

无视。

“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不要生我的气。”

依然无视。

“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

你是鹦鹉么?

“紫苏,你不说话我就拖你到床上去。”

我望天,两只脚又开始晃荡。

神玉­干­脆一下抱住我的肩膀,把我拧过去:“你这牛脾气哪年才能改得掉?这世界上除了我真的没人能容你了。”

你力气大你了不起,我继续望天上看。

“我都怀疑是把你惯坏了,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又飞速把头扬了上去。

说得那么凶,实际笑得还是蛮开心的么。

“你都笑了,还不理人?心里乐着吧。”

我有笑吗?我怎么不知道。

神玉­干­脆捏住我的脸,把头埋了下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见我没反应,又亲了我的左脸颊。我把头埋下去,他飞速垂头,亲了我的右脸。

我推他的脸,他把我的手握住,又亲了我的下巴。

果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真正的亲人魔应该是神玉。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怨恨地看着他。

“舌头都绞过了还嫌脏。”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我叫你再嫌弃我。”掰开我的嘴­唇­,舌尖在我微张的口中舔了一圈。

我用力拨开他的手,呸呸吐了几下,扯住他的袖子在上面狂擦。

“恶心!”

可是神玉忽然不动了。

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依然不动。

漆黑的瞳孔渐渐紧缩,他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我。

我疑惑道:“你怎么了?”

神玉晃了晃脑袋,凝视了我许久。最后眉头微蹙,憔悴地笑了:“没事。没事。”顿了顿又道:“我先回灵宸宫了,有事再找我。”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话虽说完了,却依然没有离开。

他一直在看着我。

那种眼神像极了流景。

他忽然将我抱住,轻吻了我数次,极轻极慢地抚摸着我的脸:“紫苏。紫苏……”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了。

他转身的那一瞬,我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去拉住他。

可是手悬停在半空中,就这么僵硬了。

脑中忽然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立刻拍了拍脑袋。想亲吻,想拥抱,想占有,不过都只是因为他太像流景了。

我没有爱上他,绝对没有。

后来我回辉煌殿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离南,灵界灵力最高的大夫。

他给了我一包药,叫我拿给神玉。

我问他那是什么药。

他说,忘忧散。

忘忧散,顾名思义,就是服用此药的人将忘记不愉快的事。我将那包药拿在手中,低声道:“这个药他服用多久了?是什么时候失去药­性­的?”

离南道:“前几日开始的。失去药­性­,大概就是今天罢。”

“他遇到什么事了,要吃这种东西?”

离南为难道:“这……属下也不是很清楚,而且主上不让说……”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和他什么关系你知道。”

关键时刻不要面子。

离南道:“似乎是无弦大人告诉过他什么话,具体是什么,属下真不知道了。”

扔下这句话,离南悻悻跑了。

我握紧手中的药,手心渗出了汗液。

流景。

流景的事神玉全都知道了。

64

天街如水。

云雾迷濛。

琼楼殿宇,玉树起秋风。

这天灵宸宫是我见过最宁静的一日。没有步步进逼的强大灵力,没有护卫小卒的低声唏嘘,没有宫殿主人发脾气时乱扔东西的乒乓声。

宫外桂子散,宫内酒香浓。

大厅空旷无人。

直走到了寝宫,才看见了神玉。

换去了青衣,黑底衫袍上,数条蟠龙飞凤,栩栩如生,领口袖口翻边,染无暇雪白,画龙点睛几处拼缀,正如他眼角的细丝,黑白分明。更显高贵出尘,雍荣尔雅。

满地酒壶空。

月­色­绣帘栊。

神玉靠在长椅上,指间一只碧玉杯,长衣垂地。

我进门的时候,他捏紧了杯子。

吸气,吐气。

“紫苏,来。”

我走到他的身边。他亦没让我坐下,只拿起身旁的长盒,放入我的手中。我狐疑地接过盒子,打开,又合上,还给他。

透明宝石镶嵌其上。灵界的权杖。

他仰起头,头靠在了椅背上。

“以后你依然是灵界领袖。”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回话,他就又说:“你出去罢。”

我怔住。

神玉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清脆水流声哗啦作响,仿佛飞泉直下,落入空潭。酒水顺着­唇­角流下,浸染衣襟。漆黑瞳孔蒙上一层水雾,带着点醉意,半睁半闭。万顷烟波万顷愁。

我忍不住走过去,按住他的手。

“别喝了。”

神玉没看我一眼,只自顾自地喝酒。

一壶方尽,复一壶。

无能为力,我只有傻站着,一动不动。他一直没有理睬我,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眼神不及流景沉着冷漠,却比流景多了张狂与放纵。

良辰美景日,花­阴­月影。

屋内酒香愈浓。

神玉最后倒在长椅上,撕开了胸前的衣襟。

我从怀中拿出药包,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是不是要这个?”

凤目轻轻扫过,最后飞速停在了我的手上,万般错愕。他点了点头,想勉强站起来接药,却因为喝太多而无力活动。

我手中凝了一团光。

忘忧散瞬间消失。

神玉看着我,唯有苦笑。

然后继续饮酒。

很想扑过去把他紧紧抱住,告诉他其实有些事并非他所想,不要再自己糟蹋自己。可是我没有资格,也不能这么做。他是他,我是我。终究是两个注定没有交集的人。

我早已认定了流景。

我并不爱神玉。

我转身出门。

身后一声轻叹。

金秋已老,蜡缀寒葩。

刚走出去,又忍不住倒回去。谁知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无力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念着恼人的词句。三分醉意七分愁。

花落花开,多少风流年少。

我握住门把,想要伸手捂住耳朵,却无法动弹。

细软微风中,我听到,我听到了——

隔花初见,惆叹流景已老。

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酸涩,一下冲了进去。

神玉似乎已经醉到不省人事,都不知道我过去了,只一个人趴在椅子靠背上,把玩着手中的空杯,嘴角扬起一抹痴笑。

我深呼吸几次,平定了自己的气息。

“没必要这样。”

神玉身体一僵,回过头,目光涣散。

我憋住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慢慢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承受能力比较强的人。这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自暴自弃。”

神玉扬起手——

猛然将手中的玉杯扔在地上!

玉杯瞬间粉碎!

“不用你管,你给我滚出去!”

他提高了声音,恼怒地看着我。

我被惊得心中一紧,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惊惶地看着他。神玉提起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步履维艰地走回床上,衣衫未褪,靠在床头。

不知过了多久。

他一脸漠然地看着床脚。

“紫苏,你知不知道花灵二界为何会交战?”

或许是心理作用,今次的神玉身材看去格外单薄。

“我没有花神的记忆。”

我如实回答。

“玉髓长老有个可以看到灵界未来的宝贝,名叫鸣金雾镜。只要打开雾镜的眼睛,就可以看到一千年后发生的事。一千年前,我将它打开了。”神玉依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语调,“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神玉打开以后就向花神宣战。花神为了保护花界,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了神玉致命的一击,最后香消玉碎。

云间月明如素。

神玉抬头看着我,自嘲微笑:“我看到你杀了我。”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几乎站不住脚。

神玉朝我勾了勾手指:“紫苏,你过来。我示范给你看。”

我像失了魂一样站在原地。

神玉机械地重复:“紫苏,过来。”

我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他将我拉到床上坐下,靠在自己身上,握住我的手,十指交叉。然后一脸笑意地望着我。

“你就是用这双漂亮的手,将我送给你的紫罗兰做成了花神之剑,对么?”

我只是木然摇头。

“那是花神……不是我。”

他握住我的手,举起来,对着自己的胸口,重重按下去。

手掌感受着他的心跳。

“就是这样。你用花神之剑,将我这里刺穿。”65

一点窗灯,风烛影深。

神玉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在微笑。

我被烫着一般飞速地收回自己的手,疯狂摇头,大声喊道:“不!不会的!我不会杀你,我绝对不会杀你!”

嘴上这么喊,一整颗心已经跌入谷底。

原来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原来一切真的已成定局。

原来我终究逃不过命数中的注定。

用他送我的剑,刺入他的心脏。

神玉用手指轻轻按住我的嘴­唇­,一双媚眼半醉半沉迷,口中一股浓浓的千日酒味:“嘘……紫苏,不要激动。我还没有说完。”

我压抑住身体的瑟缩,不再说话。

月­色­分明。

秋容新沐。

眼前的人项如琼玉,发如云鬓,眼长眉入鬓。

第一次觉得神玉和流景的眼神也有相似之处。

“当时我太过气愤,未多思虑就直接攻到花界。刚好当时花界有人起异心,想要攻打灵界。可那个人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你那么爱我。”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在上扬。

眼睛却在哭泣。

“可是我气无处可发,就拿那些人发泄。我凝聚了最高的灵力,想要杀掉所有人。你挡在了她们面前。”神玉的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你只坚持到了第二日。”

我连连摇头。

“那不是我……”

神玉打断道:“其实那时我真的错了,你杀我绝非自己所愿。”他的手指移动到了我的眼角,轻轻刮了两下:“因为剑在刺入我胸膛的时候,你哭了。”

窗外云雾环绕。

神玉放开我,靠在床头,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

“后来我想清楚了,既然这一日注定无可改变,不如珍惜。于是我日思夜想,如何才能对你好些,如何才能让我们最后的日子过得开心些……如何才能使你更爱我一些。”

神玉启­唇­微笑。

酒香醺脸。

“没错,我是个自私鬼。所以我说什么也要让你记住我。我也曾经想过,一千年过去,什么都可能改变。”

他轻轻捧起我的脸,眼眶微红。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却依然哽咽——

“但是我如何都不会想到,连你都变了。”

我拽紧了他的衣角。快要忍不住了。

很想抱紧他,很想。

可我不能忘记玉髓长老说的话。

你可以和他拥抱,亲吻,上床,任他为所欲为,但是不可以爱上他。

爱上他,只会让自己痛苦。

因为,你终有一日,将亲手杀了他。

我紧紧咬住牙关,指节发白。

“我没有。”

“我听说那个人和我有一样的脸,还很高兴。”神玉轻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可是到后来,我都不知道究竟谁是替身了。是他……还是我?”

酒醉时说的话,如睡梦里的呓语。

“我真的没有……”

“紫苏。你不满意我,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以忘掉我,甚至,杀了我。”神玉松开了手,声音颤抖,“但是,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终于彻底失控。

我一下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抱紧他——

那一瞬,他的身体浑然僵硬。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已经被我摁在床头。

黑­色­的长袍四处散开。

龙凤图腾几欲飞舞。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

未等神玉开口,我就先垂下头,猛地堵上他的嘴。

我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66

紫光扑灭了殿内的烛火。

童子拉上寝宫门。

风吹帐起,残月光辉映床头。

神玉还处于惊愕之中,根本没反应过来我们在做什么。我尴尬地想要坐起来,他才迟钝地张开嘴,将我的舌头卷了进去。手还一边轻轻抚摸着我的背。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探索,直摸到神玉的衣摆,胡扯一通,怎么也脱不下来,只得抱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靠。

神玉将我推开,自行解开了衣裳。

黑­色­的长袍无声落在床上。

金丝龙凤飞翥。

他却一直凝视着我的双眼,还未脱完,就先靠过来亲了我的脸。一边在我脸上轻啄,一边解自己的薄衫,渐渐露出了润泽细腻的身体。

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身子,但是悬空停住。

我这丢人的,竟然连摸一下都会紧张成这样。用力按住自己的心脏,不要跳,不要跳,不要再跳了!我非摸不可,我就不信这个邪!

闭上眼,飞速将手伸进了他的底衣中。

“紫苏……”

神玉忽然不动了。

一触摸到温热的皮肤,我的脸立刻烧了似的滚烫,就连呼吸都是热腾腾的。他这么一停,我立刻把手收回来。他却抓住我的手,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将我的衣服一一脱去。目光还还是停在我脸上,双颊却在脱下我衣服的时候红了。

于是加快了脱衣的动作,最后从床头拿了那个金­色­的药瓶,放在我的手中。

“先帮我上药。”

我拿着那药,怔了。

“什么意思。”

神玉躺了下去,半晌没有说话。浓黑的睫毛翕合数次,才咬了咬­唇­,扭过头不看我,慢慢张开双腿,轻轻吐出两个字——

“上我。”

我的手一抖,瓶子落在床上,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

神玉闭上眼睛,细声道:“快点。”

我连连点头,将瓶子拾起来,打开。一缕清香立刻飘了出来。我蘸了一些药膏,迟疑了一下,摸索到了神玉的后|­茓­。

很明显得感觉到他往后缩了一下。

我伏在他的身上,手勾起他的腰,指尖塞入了神玉的花径。

神玉浑身一紧,用力抓住床单。

小心地在里面涂抹后,将手抽离出来,抬起他的双腿,屈了起来。他的脸几乎完全侧到了一旁,似乎觉得极是羞耻。

我进入了他的身体——

“呜……”

神玉的眉头紧皱,双眼眯成了一道黑黑的缝。抓住床单的手挪到了我的腰上,好像忍受不住想要推开,却又抱住了我的腰肢,用力往自己体内按去。

完全Ъo起的分身将他塞得不留丝毫缝隙。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里面推。

每进去一分,神玉的眉头就要锁得更紧一些。

直到最后,完全将他贯穿。

神玉颤抖着仰起瘦削的下巴,勾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更显妖媚,汗水歪歪扭扭地顺着额头落下,擦过眼尾处的黑­色­细纹。妖异鬼魅的黑­色­细纹。

桂轮香满。

轻风动帘影。

神玉的长发落在床上,四散如云。

开始方可忍受,越到后面便越是在挑战我忍耐极限,高高抬起他的腰,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神玉竭力在忍,可是每撞进去一次,还是会低哼出声。

“紫苏……紫苏……紫苏……”

神玉半睁着眼,瞳孔噙了水珠似的明亮。

我已经完全被情yu迷昏了头,没有回答他,垂下头去咬住他的红点。他抱住我腰际的手加重了力道,几乎要嵌入我的身体。

是他害了我……

如果没有这个人,流景不会消失。

如果没有这个人,朝羽不会离开。

如果没有这个人,我就还可以一直趾高气扬地说,流景对不起我。

神玉说的没错,什么东西都会改变。

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二十多年的痴念支离破碎。

就像是在报复,我在他体内疯狂挞伐。

他的身体如碧海一舟,摇摇欲坠。我的吻顺着他的红樱往上移,最后落在他的­唇­上,恶狠狠地咬了下去,同时,下身又用力撞了一下。

神玉吃痛抱紧了我,虚弱地微笑。

包容而又宠腻。

他轻柔地吻着我。

“紫苏……你看清楚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紫苏……紫苏……”声音细弱蚊鸣,却异常清晰,异常悲怆——

“答应我……不要忘了我……”

我的鼻尖一酸,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天将破晓,月冷风清。

那一日不知何时会到来。只是,现在我已不再着急等待。

从今往后,你我就是陌生人了。

流景。

67

午时的阳光洒进灵宸宫。

我偷偷睁开眼睛,将被子裹紧。待他们出去以后,又偷偷坐了起来,看了看身旁的人。神玉黑亮的长发绕在我的身上,四肢赤­祼­­祼­地抱着我,头还埋在我的胸前。

阳光隐隐照在床上。

怀中人的脸镀上了一层金粉。

我轻手轻脚地捧起他的头,拨开挡住面容的头发,露出了一张清秀完美我的脸,不怀好意地笑了,于是开始为所欲为。

啾啾啾,啾啾啾。

从来没有这么爽的亲过人。

神玉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挡我。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睡眼惺忪地扫了一圈,抱住我的头亲了亲,又靠在我的胸前继续睡。

突然意识到此时的状况,我尴尬地甩开他躲到床头。

神玉似乎发现周围少了什么,手在四处摸了摸,抱住一个枕头,又甩掉,终于抓到我的脚,使劲往自己身上拉。我拼命挣扎,愣是拉不过他,最后­干­脆自暴自弃,扑到他的身上,用力捏他的脸。

“起来!”

神玉闭着眼睛笑。这人还在做梦。

“起来!”

已经睡死过去了。

“起来,要不我舔你!”见他没反应,在他脸上舔了一圈。

“小狗紫苏。”神玉没有擦脸,又睡着了。

我用力摇晃他。

“起来了!!”

神玉终于被我闹到不行,直接坐起来。坐起来就没开始那么可爱,让我亲又让我舔的。非但如此,还用力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

“吵死了!你能不能安静点!”

…………

我委屈,我怒火冲天。

“我们这……这是第……第一次!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温柔?死没情趣的!”

“要温柔也该是你对我温柔,痛的人是我。”神玉甩下这句话,将我按倒在床上,继续枕着我的胸口睡觉。还不忘记喃喃念上一句“你技术烂死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

我明明占了很大的便宜了,这死人的身体和心都是我的了。

可是我还是很纳闷,就是得意不起来。

神玉在我身上翻来翻去,脸在我的胸前来回磨蹭,最后终于不耐烦地坐起来,板脸看着我:“你完了,我被你闹醒了。”

“自己睡不着不要找借口。”

“再来一次好了。”

“你……你说什么?你受得了?”

“是我上你。”

此话一出口,我惊得立刻跳起来往床下爬。脚又一次被人抓住,绊倒,脸擦着床单,拖回去。我拼命挣扎着想逃出去,但是神玉修长的双臂往我身上一环——

整个人,卡住了。

两个人赤­祼­的身子一摩擦,又起火了。

反抗几乎完全消失,我理所当然地倒在床上。神玉理所当然地压在我身上,又理所当然地扯开我的双腿,再理所当然地……

“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灵宸宫上方的苍穹。

这下真的扯平了。神玉走路只较平时慢了些。

我终于知道前一夜他为何会如此楚楚可怜,原来是因为……

反正,我彻底不能走路了。

玉髓长老派人来找我,我只有飞着去。

临行前,神玉非常温柔地吻了我,非常温柔地说:“你的技术真的太差了。这世界上能容忍这么差技术的人除了我没第二个。晚上再过来,好好练习。”

我脸部踌躇。

神玉微笑着踢了一下我的小腿。

我差点跪在地上。

他伸手接住我,在我身加了一道护壁,把我送出去。

飞到菖蒲宫的时候,玉髓长老已经在门前等候。

刚一落地,玉髓长老就俨然说道:“主公昨夜去了何处?”

双腿直发软,我扶着房门站定。

“灵……宸宫。”

玉髓长老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许久未语一言。我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忽然睁开发黄的老眼,低声道:“该牺牲的人牺牲了,不该牺牲的,也牺牲了。”

“你在说什么……”

“花神之剑已经修复。”玉髓长老转过身,“主上离变回空壳的日子不远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险些一ρi股坐在地上。

“不要。”

“哎,我现在勉强不了你。”玉髓长老摇摇头,朝里面走去,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大堂,“要他一个人毁灭,还是一切都毁灭,这事你自己选择。”

我跟着走进去。

“我宁可和他一起死了。”声音颤栗,却异常坚定。

玉髓长老的身体猛然僵住。

“主公,你还是爱上他了。”

我别过头去,不说话。

玉髓长老走到一个方桌面前,指了指桌上的碧玉水钵:“你来看这个。”

我犹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

水钵中的水纹微微一动,水变成了湛蓝­色­。

翔龙国的金秋碧空,万里无云。

画面渐渐往下移动,最后停在了一片巨大的金­色­建筑上。整片建筑如同蜿蜒的长龙,迤逦横跨过整个翔龙京师,辉煌宏伟。

曼丽皇宫。

皇宫内片片点点的雪白,乍眼看去还以为是雪花。我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些白­色­的东西还会移动。原来是宫内的人都换上了白­色­的衣服。

白­色­的丧服。

68

挂满了挽联的皇宫内,白衣宫女太监们成群结队穿过。

水钵里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清。

我捧住水钵,用力摇晃:“那人不会是他的,他说过他不会死的。他说就算要死,也要拖着左止绍一起死……不对,长老,紫罗兰在辉煌殿,怎么可能在他们那里?”

玉髓长老没有说话。

我慢慢站起来,目光渐渐冰冷。

“难道是你们……”

“主公,你放心,翔龙将军没有死。”

我冲过去,用力拽住玉髓长老的领口,恼怒道:“你骗人!翔龙国活下来的皇子就只有寻非一个!到底要杀几个人?我一个人还不够是不是!!”

玉髓长老长叹一口气。

“每一个皇帝都曾经是皇子。”

我渐渐松开手。

“死的人……是左止绍?”

玉髓长老未回话,只用拐杖指了指桌上的水钵。

我探头一看,画面变了。

一个极为宽阔的灵堂,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人人身穿白衣,恸哭流涕不能自己。太后哭得双眼血红,最后­精­神体力都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灵柩前方那个人却岿然不动。

泉寻非垂着头,背脊笔直地跪着,神态跟左止绍强要他那一日一模一样,平淡无神,眼中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周围的哭声都与他无关,仿佛死去的人与他素昧平生。

水波一荡,画面开始变幻。

夜深人静。

秋风起落叶,幽池碧泉。

泉寻非蹲在池水旁,雪白的衣摆拖在地上,偶尔被风卷起。白皙的脸上,浅蓝波光。眼睛被倒映得更加明亮,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身后有人在说话。

“这段时间困在宫里,闷坏了罢。”

泉寻非依然不动。

“寻非,再过两年,天下就是我们的了。”那个人往他身边走了几步。水钵中赫然浮现了左止绍英俊邪魅的脸。他将手搭在泉寻非的肩上:“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

“天下即将毁灭于神玉之手,还谈甚么归谁所有。”

泉寻非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站起身想离开。

左止绍抓住他。

“你说什么?琳碧说的话是真的?”

泉寻非冷冰冰地看着他。

左止绍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异常认真地说:“你听着,不管你有多恨朕,都不准去修复花神之剑,知道不知道?”

泉寻非冷笑。

“我恨不得你死,如何会选择自戕呢。”

左止绍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了猥琐的笑:“你懂就好,你要是死了,朕就没得玩了。”说完轻而易举地将泉寻非横抱起来,走入寝宫。

泉寻非没有挣扎,只愤恨地看着他。

“就是要死,我也不会让你开心活下去。”

“原来寻非舍不得哥哥独活,你放心,哥今天不会让你觉得寂寞的。”

左止绍将他扔在床上,烛光熄灭。

………………

…………

黄叶黄花。秋风秋雨。

祭坛下,左止绍身着龙袍,负手而立。一名太监手持竹伞,弓腰站在一旁。泉寻非站在雨中,雨水将白衣浸湿,隐隐可以看到薄衣下的细腻皮肤。仰头看着高高的祭坛,眼中渐渐露出惊恐之­色­。

左止绍走到他的面前。

“朕最后问你一次……”

“你想用这个来要挟我?哈,哈哈,哈哈……”泉寻非打断他,自顾自地大笑起来,雨水将眼睛冲刷得几乎睁不开,“抑或是,你的真正目的,就是想取我的血?”

左止绍叱道:“寻非!朕不和你胡闹!”

“我也没有胡闹!你要我说愿不愿当你的皇后是不是?”泉寻非也跟着吼道,“——永远别想!你今天杀了我,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杀啊,你杀啊!!”

“你……真想朕死?”

这句话说得极慢,就像在刻意为对方留下思考时间。可是他话还没有说完,泉寻非就斩钉截铁的吼道:“是!!”

左止绍却没有再还口,垂下了高傲的头,很快转过身去。

“朕做错了事,未想过弥补,甚至一错再错。”

“弥补?哈哈哈哈……”

“寻非,我想问你一件事——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雨声的关系,左止绍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泉寻非怔住。

“你有没有觉得……开心过?”

泉寻非不知道左止绍转身的原因,可我知道——因为他的眼眶红了。

“龌龊。”

泉寻非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左止绍笑了,只是眼眶越来越红。

“那就再龌龊一次好了。”

左止绍回过头,用力抱住泉寻非,狠狠吻了一下。速度快到泉寻非来不及反抗,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就已经松手,点了泉寻非的|­茓­位。

泉寻非一下倒在了地上。

左止绍走上了祭坛。

泉寻非猛然抬头——

“你做什么?”

左止绍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灰蒙蒙的天气中,龙袍染湿,变成了暗黄|­色­。

泉寻非眼中渐渐露出了慌乱之­色­:“你做什么?!”

左止绍从怀中拿出了紫罗兰,放在祭坛上。又打开了一个黄|­色­的小盒,从里面捏了一把粉末,撒在紫罗兰上。

泉寻非额上冒出了冷汗。

“左止绍,你不要丢人了,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子了!”

左止绍抽出一把小刀,挽起袖子。

泉寻非惊惶地吼道:“停手!你以为你这样做了我就会原谅你?永远不可能!!”

左止绍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下一刀!

手腕处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片刻过后,血流如注。他将手腕靠在紫罗兰上。紫罗兰就像一个­干­涸已久的海绵,疾速吸取左止绍手腕处流出的血。

“我叫你停下来,你听到没有!!”

左止绍看了一眼泉寻非,飞速低下头。

斜雨飞丝。

水声呜咽。

左止绍的双颊失去了血­色­,嘴­唇­也开始发白。

泉寻非用力摇头!

“你停下来,我再也不顶撞你了!你停下来!”

…………

“左止绍,你听到没有?!”

…………

“我……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快放手……我求你了……求求你了!放手,放手——!!”泉寻非的声音已经吼到嘶哑,“哥——!!”

模糊的雨幕中。

泉寻非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高高的祭坛上。

那个人笔直地站在那里,如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

寂然无声。

凄风淅沥,烟雨濛濛。

69

我拨开水钵,一股脑坐在椅子上。

“我还是要杀了神玉,是不是?”

玉髓长老杵着拐杖来回踱步,不知如何回答。最后他停在了鸣金火盆前。长满皱纹的手抚上了火盆,眼中似乎闪烁着莹莹泪光。

“流景就要回来了。”

我呆滞了很久。

最后,站起身,破门而出。

几乎忘却了腿上的酸疼,朝池古冲去。

流景。

流景……

以前一提到这个名字就兴奋得一蹦三尺高,现在却只剩满腔悲苦。我怎么想不到,自己认为这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竟然发生了。

一个人的心只有拳头般大小,如何能够装下两个人?

到最后,谁也守不住。

苍苍浮云起,池光摇水雾。

池古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池古对面,是花草丛生的川原。溪流将两个世界一分为二,结界的灵气震荡着整片边野。

突然觉得胸口很闷。

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每次想到流景,就会有这种感觉。

泉水叮咚响。

花野中,蜂蝶翩翩起舞。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

有一个人正在站我的身后。

在悲风与雾气中飘飞的乌发,黑白交错的衣衫,泪珠一般的黑眸。黑­色­细丝在微翘的眼角绞缠,与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只是站在遥遥的云雾中,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从不接近,从不后退。

不是流景,因为整个灵界能穿黑衣的人只有神玉一人。

不是神玉,因为这样的眼神实在太熟悉。

我不知自己站了多久。

只是最后,我埋着头,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他被我重重撞退了一步。

“紫苏,你就没哪天不莽撞的。差点给你撞倒了。”

早就料想到他会说这种杀风景的话,只是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再和他吵,伸手将他环住,紧到仿佛我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他亦回抱住我。

我靠在他的身上。

“我想去人间一趟。”

“好吧。”几乎是没有思考就直接答应了,“早些回来。”

他伸开双手,将我传送出去。

即将消失在灵界的前一刻,他弯着眼睛笑了。

曼丽皇陵。

夕阳迷陇隧,秋雨咽笳箫。

我到的时候,左止绍已经下葬。泉寻非一个人站在陵墓前,少年的青涩已然隐去了大半,雪白的衣裳及发带被风吹得四处掀舞。

我走到他的身后。

“寻非……”

泉寻非身体一僵,倏然回头。

我已经作好被骂的准备,可是泉寻非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紫苏,你来了。”

然后他回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墓碑。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我希望你振作起来。”

“我怎么可能不振作。”泉寻非笑了笑,“他没有子嗣,我还要替他打天下呢。”

我呆滞许久,才反应过来。

“难道你要……登基?”

泉寻非拨开坟前的草堆,坐了下来:“没错。他毕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统一天下。现在他去了,作为弟弟,说什么也该替他完成。”

我蹲在他的旁边。

“他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兄弟情,你比谁都清楚。”

北风吹黄花。

芳草萋萋。

泉寻非从怀中拿出一朵绽放的紫罗兰,小心翼翼地抚摸了数次,放在我的手中:“人都去了,不必多言。除了神玉以后,好好和流景在灵界生活,不要再回来了。”

风声偏猎,罗兰花瓣自菲菲。

坟前碎纸斜飞。

泉寻非抱住我,迟迟未松手。

“紫苏,数年之后,我一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你想告诉我,我可以大方自在地离开,丢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不是?寻非。

皇城繁华如梦,陵墓荒凉寂静。

我很想留下来陪着他,为他打天下,为他圆左止绍的梦。

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

该来的总是要来,永远也躲不过。

我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了身后的人。

墨黑长发,碧绿眼眸。

泪珠一般的眼眸。

71

他朝我走过来,衣衫与发丝在风中乱舞。

不管他穿了什么样的衣服,不管他的发变成了什么­色­,不管他是否和神玉长着一样的脸……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我一定能认得出来。

没错,流景回来了。

“主公。属下来接您回去。”

他恭敬地欠了欠身,表情无甚起伏,目光却一直凝聚在别的地方。

我回头看着泉寻非。

泉寻非加快脚步朝我走过来,伸出双手捏了捏我的脸,又用力搓了几个来回,最后颇失望地耸肩:“没有­肉­,不能当面团揉,没手感,长得丑。”

我被他捏得嘟起了嘴,还是没忍住,把他手打开。

泉寻非拍拍我的肩。

“不多说了。去吧。”

我点点头,又看了看流景。

流景双手捧起了淡青­色­的光。光芒在周围旋转,把我们两人都罩在里面。

“紫苏!”泉寻非又在身后喊道。

我抬头看着他。

可是叫了我的名字,他就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紧了双拳,面带微笑地看着我。这一幕很熟,却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温柔的表情。

最后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他,回过头,深深呼吸。

流景一直与我在一起,却未再看我一眼。

原本以为到了灵界,首先想要做的事就是去找神玉,可是一看到流景,又停住不想走了。可是,如果神玉知道流景回来了,他会怎么想……

头脑一片混乱,只有无聊找流景搭讪。

“我想回辉煌殿。”

“哦。”

“我有点困了,我想睡觉。”

“哦。”

“流景,你有没有在听?”

“在。”

他在前面走得很匆忙,很快就把我甩得老远。我加快了脚劲,绕到他的面前,对他眯着眼睛微笑。他飞速扫过我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辉煌殿。

流景吩咐几个童子替我整理好了被褥,又替我更衣。他解衣带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哪知我眼睛都瞪痛了,他愣是不抬头看我。

换上了亵服,他理了理床单,转身就走。

我终于忍不住了,大吼出声——

“流景,你给我站住!”

流景站住了,没有回头。

“你这次回来怎么比以前还要不可理喻?陪我说几句话会死是不是?”

流景身体稍微动了一下,却依然沉默。

我又冲到他的面前,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你不理我算了!又不是没人理!给我把衣服换回来,我要去灵宸宫!”

石头人终于有点反应了。

“去灵宸宫做什么?”

我咆哮:“找神玉!”

“你找他做什么?”

“上床!!”

…………

刚吼出来就发现自己是被神玉熏陶了,说这种事直白又无耻。但是一看到流景有些惊讶的神情,我的脸立刻就变得通红。

“看什么看?我和他早就是那种关系了!”

我的天,我到底在说什么!

但是脑袋里也装不下别的,就只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劈里啪啦叨念起来:“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和他天天在一块抵死缠绵亲亲热热快活到极乐,我现在不是只喜欢你一个了,有没有你我都无所谓,谁叫你对我这么差?我移情别恋了!如何啊?你不服气?”

说完一堆废话,气喘吁吁。

流景把头埋得很低。

“主公喜欢就好。”

我瞬间泄气,坐在床上。

“对不起,我又开始任­性­了。”

一个人在旁边手舞足蹈张牙舞爪半天,人家根本不在乎。

真像小丑。

“主公,请您子时正刻去池古一趟。”流景低声道,“带上紫罗兰。”

我疲惫地躺下来,麻木地点点头。

黄昏时分,我一个人前往领袖石的所在,灵界之巅。

夕阳天外,浓焰连锦烧空,浸染山峰如画。巨石岿然而立,光芒四­射­。新月半痕,云涌群山,重重叠叠,遮不断愁来路。

石旁一条道。

三个凹陷的小坑。

我蹲在小坑旁,轻轻抚摸着那几个坑,突然觉得胸口被重物压住,喘不过气来。坐在这里等待一千年,无论是谁恐怕都难以忍受。

我正准备坐下,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主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头,看到了杵着拐棍缓缓而来的玉髓长老。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颤抖:“主公……不要再来这里了。”

我莫名地看着他。

“为什么?”

“如果到时候你下不了手,就随他一块去罢,总比让你亲手杀了他好。”说到这里,玉髓长老的眼眶忽然红了,“我真的没办法不告诉你……老骨头一把,也该任­性­一回了。”

我还是一头雾水。

玉髓长老用拐杖指了指那三个坑。

“就算他心中明白,他等的人总有一日会杀了自己,他还是在这里守了一千年。他的灵魂得到了释放,却是为了覆灭而重生。”

我的身体忽然僵硬。

“长老,你……在说什么。”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双碧绿如泪的眼睛。连忙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肯定不是他……他们根本就是两个极端,不会是他。”

“时间长了,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不能改变的。眼睁睁地看着主上守着领袖石,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压抑,到最后与以前的­性­格截然相反,却无能为力。”

现在的样子。

脑中一片混乱。

“千年前的神玉,千年后的流景。”72

子时。池古。

飞泉清风交织的云雾中,一条孤独的身影。

他回过头。

“主公。”

我与他一起走到凉亭旁。

我轻轻一跃,坐了下来:“我小的时候,你最喜欢带我来这里。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你还会约我来。挺激动的,嘿嘿。”

流景一如既往沉默。

我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老爱装深沉?白天闹得还不够么。”

“紫罗兰带了吗?”

我愕然点点头,从怀中拿出紫罗兰。

流景接过花朵,拿在手中细细端详。最后垂下头,黑亮的睫毛盖住了碧绿的眼,声音低沉没有一丝起伏:“属下今天叫主公来,是想和主公探讨除掉神玉的事。”

我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我不杀他。”

流景面无表情。

“请主公不要任­性­。”

“我说了,我不杀他!”我恼羞成怒,颇幼稚地甩了几下腿,“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你还要叫我杀他!我说了我要和他一起死!”

流景抬头看着我。

“主公——”

我用力在他身上打了一拳!

“与你无关,少管我!!”

流景终于耐不住我的臭脾气,吼了出来:“紫苏!!”

我挑衅地看着他:“你现在知道叫我名字了?嗯?前两天还左一个紫苏又一个紫苏,你以为换一个口气我就会把你认成别人?”

流景的脸­色­一变,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从台阶上跳下来,冷笑道:“我就说一个空壳怎么在某人离开以后就有生命了,原来是某人从一离开以后就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还假装不认识我,原来都是在骗我!”

流景的脸­色­瞬间煞白。

“你……听谁胡说的?”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流景捧出一团光,抛向紫罗兰。

刹那间,紫罗兰发出耀眼紫光——

光芒凝聚,花朵慢慢变成剑。

“既然你都知道了……没错,明天这身体就又会变回空壳,所以……”他把剑放在我的手中,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刺下去。”

我一怔,连连往后退。

“不……”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冰冷地吼道:“刺下去!”

我用力摇头,手一抖,花神之剑直往地下落,他接住剑,又放入了我的手中,紧紧捏住我的手:“紫苏,刺下去!!”

我使尽全身力气与他挣扎,手腕被勒得发红。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求你!求求你……唔……”

流景突然重重吻住我。

我的脑袋轰然混乱。

他抓住我的手腕,狠狠往自己身上送去——

剑身深深Сhā入了柔软的身体!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离开我的双­唇­。

我垂下头,看着他的胸口,头嗡的一声响,连退两步,徒然坐在了地上。

紫­色­的光芒渲染了整片空际。

花神之剑已经将他的胸膛刺穿。

“不……不……”我晃了晃脑袋,抱住自己的头,整个脸痛苦地扭曲着,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压抑了许久,最后撕裂嗓子大吼出声——

“不————!!!”

流景握住剑柄,眉头深蹙,身体摇摇欲坠。

我完全站不起来,往前爬了几步,伸手去接住他,他瞬间跪倒在地上。重重跌落在我的怀里。我紧抱住他的头,全身不住痉挛,已然说不出话来。

他虚弱地睁开双眼,嘴­唇­发白。

“紫苏……”

几缕黑发被汗液血液湿润,丝丝贴在他的脸上。

“紫苏……其实流景并不是神玉……”他轻轻握住我的手,“一千年前,神玉因思念花神而流下的眼泪,变成了一颗翡翠。翡翠拥有神玉的记忆,和­性­格……活下来,就是为了等神玉毁灭一切之前回到他的体内,这个时候他会暂时变回一千年前的样子。当他将被神玉的元神吞没的时候,又会想起之后的事……”

他压住剑柄,胸部困难地起伏,喉间发出嘶哑的声音。

“可是,翡翠没有神玉强大的力量……他只拥有神玉的感情,只剩下对紫苏的回忆,所以他只能叫做……流景……”

我一直以为自己变心了。

没想到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流景,原来是等了我一千年的神玉。

或者说,是神玉的一滴眼泪。

我抓住他的身体,双­唇­颤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你在骗我……不会的……”

他靠在我的胸前,吃力地看着我。

“紫苏……几千几万年后,你依然会过得很……幸福,对不对?”

我用力点头,不敢松手,使自己最大的力气将他抱紧。

“会,会……但是我……我告诉你,你不准,不准……不准死……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会讨厌你!我……我一定会讨厌你!”

悄无声息。

“可是,我爱你。”

碧绿­色­的眼睛忽然弯了起来。

“紫苏,我爱你。”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以流景的身份,对我笑。

然后,碧绿的瞳孔,渐渐合了起来。

停滞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我拼命抱紧他。

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力挽狂澜。

可是他依旧在消散。在我的怀中,尘埃一般,一点一点散去。

最后,完全消失。

冰冷的空气中,我伸手四处挥舞,可是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泉声如乐。

风声水响中,我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话。

紫苏,答应我……

不要忘了我。

飞泉的后方,云雾万年缭绕。

飞泉的前方,川原四季花开。

这里似乎曾经有人来过。

没有人知道,他们何时会来,他们何时又走。

翻腾云雾绕,寂寞空亭中,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一朵枯萎的紫罗兰。

这里似乎曾经有人来过。

池古风景如画。

一切一如既往。

不同的是,我的神已经离开了。

我将紫罗兰轻轻贴在胸前。

不会忘。永远不会。

不管多少年,我都会开心地活着,幸福地活着。

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流景。

我会开心地活着。

千年夙愿,一生一瞬愁万种。

且忘世梦,回首往事一场空。

73

流景

流景有两个意思:其一,闪耀的光彩。其二,如流的光­阴­。

紫苏给我起这个名字,应该指的是第一个意思吧。

前一夜想起了这一千年发生的事,真的恍然如梦。有时候多想想,如果我能一辈子沉睡在这个身体里,一直像一千年前那样,简简单单的占有,简简单单的喜欢,可能会轻松很多。

这段时间,紫苏还是跟以前一样傻乎乎的。

睡觉的时候,尽情舒展,张开四肢,没有丝毫防备。稍微碰他一下,他会皱眉,然后转身,不耐烦地在空中挥手。如果再闹他,他就会模模糊糊地喊我的名字。

他喜欢一个人蹲在池古的飞泉旁,抱着双膝,仰望着明亮的天空,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紫­色­的头发就会垂在云中,盖住大半个身子。

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总会想冲过去,抱抱他。

他还是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欺负。无论再怎么小心,他总是会招惹一些奇怪的人。明明就不是他的错,傻小子总要把过咎归到自己身上。

以前总爱对他说,除了我,这世界上没人会要你。其实这句话该改一下——除了我,你跟谁谁欺负你。就像襁褓中的婴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谁看了都想欺负。

算了。现在的我根本没资格这么说。紫苏对任何人都是毫无保留地付出,对我更是如此。

可是我伤他最深。

我想起了他第一次给我告白的情景。那一年他只有七岁。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紧张的样子,两只手拽住衣角,紧得关节发白,浑身直打哆嗦,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却是“流景,你吃饭没有”。我当时真的很想笑,想狠狠在他脑袋上敲一下,骂他是笨蛋。

可是我不能。我只能压低了声音,平淡地说一声,没有。然后我就转身离去。果然不出所料,一只小手拽住了我的袖子。我站住,却不敢回头。他从身后抱住我的腰,脸埋在我的背上,声音抖到连他自己可能都听不清楚。

可是我听清楚了:“流景,我……我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出一句,我们现在本来就在一起。然后他又说,我想要的在一起不是这样。我问他是怎样。他说,我想和你……然后就没了下文。我正打算走,他忽然大声吼了出来“我要你成为我的人!”

我当时真被他震住了。可能是因为­性­别变了吧,这孩子比前辈子还要大胆。可是他很害怕。透着衣料,我都能感受到他的脸滚烫滚烫。当时我真的快疯了。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种话。我几乎就要动手,把他按倒在地上,疯狂亲吻,甚至想当场就……

我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竟然可以这么强。

我说,主公若想要,何时都可以。紫苏立刻就愣了,他问我喜不喜欢他。我一直沉默。后来他跑了,躲在被窝里哭到半夜,最后哭睡着了。然后,一如既往,我又跟着跑过去,偷偷加了催眠术,抱住他,偷吻他,弄得自己欲­火­焚身出去浇了一桶凉水。

想起了他诞生的那一刻。早就想过他会变成男子,但是不知道,他竟然会和以前一样好看。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等了一千年的狂喜,却必须被硬生生地压抑下去。

不可以笑,不可以激动,不可以他温柔,不可以拥抱……什么都不可以。

因为我们没有可能。

一千年的时间,真的可以将一个人彻底改变。

当我还是灵界之神的时候,我每天总是反复对紫苏说同样的话:你不可以忘记我。你只准想我一个人。我要带你走。你永远都是我的……

可是,后来紫苏死了。那时我才发现,如果他不在了,什么所有权都没资格谈。

日出日落,人去人来。我每天坐在灵界之巅,默默看着云海山雾,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除了沉思,唯剩沉思。渐渐发现,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占有他的。他幸福,比什么都要开心。既然没有可能,就不要给他希望。

可我总是没法将这一点做得最好。我控制不住。

忍耐,忍耐,忍耐。除了忍耐还是忍耐。一天天挑战自己的极限,有的时候我真希望神玉早点解开封印,早点死了早点解脱。可是,一看到紫苏的笑容,又会觉得,再多活一天吧,死了,连看一眼都不可能了。

每天晚上会想去偷偷看他,偷偷看他以后就忍不住偷偷摸他,偷偷摸了以后还不够,还想偷偷亲他。贼一般的行为让我自己都感到不齿。

最后终于没有忍住,在人间的时候,还是和他发生关系了。

呼,那个晚上真是让人紧张得浑身冒汗。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掉。没有安慰,没有体贴,什么都没有。丢他一个人在床上,躲在一处偷看他,看到他坐起身四处搜寻,最后失落的表情,又让自己狠狠心痛了一把。

最痛苦的一次,也是我做得最错误的一次。因为泉寻非的事,我被他气晕了。不过也要怪他,他竟然和泉寻非上床!我还没死呢!我当时有一个冲动,踢开他们的门,把他拖走, 把泉寻非暴打一顿。可是,我竟然忍住了。

没想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被他点燃了。他竟然自己找到我的房里,还一个劲告白,说什么喜欢我真的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好,我流景不是圣人,既然不能对他温柔,­干­脆弓虽暴他。Сhā他一次就说一句难听的话,本来想把他气哭,可是,他竟然把腿张这么开……就像是害怕我伤不了他一样。

最让我难受的是,他明明已经痛到脸­色­发白了,还贴到我身上,主动撞上来,死活咬着那句我喜欢你不放……这种时候,我没有温柔没有体贴,还很无耻爽到Gao潮了。

那一个晚上是我最痛苦的几个晚上之一。不提也罢。

因此,我非常讨厌一个人。那就是泉寻非。自以为自己长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就天天缠着紫苏。我流景是灵界第一美男子,你泉寻非想和我比?梦去罢。可是紫苏偏偏这么依赖他,两个人还整天亲来亲去,最后还亲到床上去了,实在让人厌烦。

所以,有时候也会这么想。如果我不回到神玉的身体,紫苏就算杀掉他,都还是会死。到时候,他和我一起死了,也就没机会乱和别的男人搞到一块。可是这种想法通常坚持不了很久。因为紫苏说过,我是个自私的人。

没错,我自私。就因为自私,我必须让他活下去。我不想演绎什么一起走向毁灭的爱情。我要自私地看着他笑,看着他开心活着。紫苏开心,我就开心。他开心了,别的事与我无关。所以,我还是决定自私下去。

我要真不在了,恐怕他几天就要换一个男人。没办法,除了我没人管得住他。一想到他花天酒地的日子越过越舒畅就会窝火,但是,算了。他花心不是一天两天。开心就好。

突然想起,我在回归一千年前状态的这段时间,紫苏还和我做过几次。而且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还在上面。更令人惊讶的是,技术还不错。我当初追她的时候要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是躺在他身下呻吟,我绝对绝对不会去追。但是都到这一步了,还是我自愿的……算了,我忍。不过,这种能和爱人结合的幸福,恐怕也只有失去千年记忆的我才能体会了。

所以,琳碧在给我下诅咒的时候,我变成原来的样子也不感到奇怪。我确实对原来的自己是又爱又恨。身在福中不知福,因为一个小预言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最后却依然逃不过这一劫。

算算时间,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时间过得真快。

紫苏那个傻小子,竟然以为自己喜欢上的是两个人。其实在听到他说自己喜欢神玉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了。原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该喜欢的还是会喜欢。知道这一点,差不多该满足了。我可不像紫苏,贪得无厌。

紫苏。紫苏。紫苏。紫苏。紫苏……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会觉得心被塞得满满的,嘴角还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受不了自己。傻。太傻。

子时将至,准备去池古见紫苏。最喜欢的紫苏。

出门的时候,突然穷酸了一把,想起了一首词,又是紫苏教的:

花落花开,多少风流年少。隔花初见,惆叹流景已老。

紫苏,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不可以难受。但是,绝不可以忘记我。我要你每次想着我的时候都会像我一样忍不住微笑,像我一样,不厌其烦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紫苏,对不起。这一生我没能对你温柔。

就像你上辈子曾经对我说的,如果有来世,你一定会跟我走……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统统给你。

对不起。

紫苏,对不起。

我真的想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人间岁月,海阔天远。

翔龙国止绍皇帝驾崩,七皇子左寻非即位。

翔龙四将军解散。

于思柔离开曼丽,开始了期想以久的浪客生涯,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琳碧回到了花界,每月都会到皇陵守坟数日。

维莫与夙月公主结成连理,继续替翔龙国效力。

左寻非再次挑起与燕国的战争,两国再次交战。

战争期间,樊素公主因病逝世。

两年后,燕国皇帝克己战死沙场,翔龙统一天下,国号止樊。

与此同时,灵界。

海山万峰,碧桃千树。玉殿高耸,半侵云廓。

神玉殿。

迢递殿台,紫苏独自一人。紫发新润,瘦削身段,华衣雾般,如云,如烟,如流年。少年英气风发,心在青云端。

神光集,嘉响应。

万衣冠霭霭,众翘首以望。

一蓝一白两名使者走上殿台,手捧绯红软垫,盈盈在目。

领袖之冠及权杖。

紫苏微笑垂首。

蓝衣使者将宝冠戴在他的头上。

即时子民欢呼称颂,争羡神光葆聚,呼声动摇天地。又笙箫沸腾,歌舞升平,天上人间同宴集,仙乐风飘,神殿深处。

银汉瑶台,一新瑞气祥烟。

紫苏俯瞰子民。

一切未曾改变。

正如十余年前,他站在这里。

唯身旁两人不复在。

红衣男子面如春风,青衣男子冷若冰霜。

捧觞,袖透香肤。

樽酒洒落,群众纷纷迎接,无数双高举挥舞的手,无数张喜悦飞扬的脸,如碧浪海潮,若奔流江河,广袤深远,一起一伏。

随月大,应春生。

胸臆辽阔,风起云涌。

使者递来软垫的时候,紫苏拿出权杖,看到手上又覆了两只手。

一切亦如十余年前,他们站在这里。

紫苏举起手中的权杖,对着所有子民高呼灵界至尊的名字。

神玉。

众人俯首,随之响应。

紫苏握紧高悬的权杖,看着大殿外光芒四­射­的地方,面带微笑,心中汹涌澎湃,气似轰,涛如雷鸣。苍茫万里,卧龙千尺。

他知道,他们并没有走。

他们一直没走。生生世世,地老天荒,相惜相随。

所以,我并不孤单。

小羽,我一直在笑。

流景,不论多少年,我都会活得幸福。

玉髓长老说过,一千年前你如何消失,现在主上就如何消失。他终有一天会重生,只要你愿意等待,你们可以重头再来。

日月光曜。宇宙星辰。山川乾坤。万物苍生。

我将带领万千灵界子民一直走下去,劫劫长存,生生不息。

一切回归原始,混沌初开。

人生聚散,信如浮云,地北天南,会有相见。

番外 千年

五十年后。

翔龙国国君左寻非驾崩,葬于皇家陵墓,先帝坟旁。因其无子嗣,诸侯之间开始争夺权位,自此天下一分为四,又进入了硝烟四起,战火纷飞的年代。

两百年后。

前朝的皇家陵墓。

一名紫发少年手中捧了一束白掬花,放在第六个牌位前。

新任陵寝副总管准备去询问那是何人。

总管将他拦住,摇摇头。

几个时辰过去,少年站起身,甩了甩腿。

“琳碧又给我说你哥哥的事,我耳朵都要生茧了。真是。不过说到美人,这一百年的美人还真没个比我家宝贝流景好看的,我还是老实等他回来好了。”

少年对着墓碑微微一笑。

“心肝儿,你别以为就只有你们甜蜜,哼哼,明年我一定和他一起来。”

丢下这句话,戏谑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墓碑,把掬花摆好,走出了墓地。

冰冷的墓碑上,三个被岁月冲洗到掉­色­的大字:

止樊帝。

九百余年后。

灵界,神玉殿。

紫发少年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手中握着一支镶满金银的权杖,鸟瞰灵界子民们俯身致敬,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几个衣着华美的女子走到台阶中央,手捧玉篮,屈膝而笑。

“主公派我们送来的礼物,祝紫苏大人千岁安康。”

紫苏接过玉篮,回之一笑。

掀开上面的丝绸,一道浅浅的紫光闪过。紫苏拾起里面的花朵,竟是一朵盛开的紫罗兰,与多年前的那一支全无差异。

那女子道:“主公知道紫苏大人喜欢花界的紫罗兰,于是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替大人重新养殖了一朵一模一样的。”

紫苏点点头,笑了。

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花。

子时已过,灵界顶峰。

孤寂的夜,无数酝酿着生命的守护石上下摆动。发出金­色­淡光的领袖石上,依旧空空如也。紫苏手握权杖,一个人走到领袖石旁。

高耸入云的石峰上,午夜的光芒。

紫苏抬头看着那金­色­的领袖石,慢慢坐在路旁的凹陷处。

三个坑已越陷越深。

紫苏微微一笑,靠在石头上假寐。

假寐变成酣睡,直到晨曦在天边划出第一道芒彩。

石边的少年紧闭着双眼,进入甜美的梦境,幸福满足的微笑荡漾在­唇­边。渐渐的,眉头蹙了起来,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你这笨蛋……害我等这么久……”

不过是梦中呓语。

万千座山峰,翻滚而过的浮云。

少年在睡梦中破涕为笑。

数千年后。

长长的游客队伍穿过繁华的大街,停留在古­色­古香的城门口。

导游举起喇叭对大家介绍:“该城曾是翔龙国的国都,古名曼丽。翔龙的寻绍皇帝曾在这里祭祀求雨。传说他的真诚感动了天地,在他死后,每年都有位紫发仙子来他的坟前祈福。”

人群中有两个人在悄悄讲话。

“紫发仙子?会不会是咱们灵界的人啊?”

“谁知道!这几百年都没人有紫发的,可能是花界的啦。”

“啊,咱们主公施传送仙术来了……”

“快看看,说了什么?”

“啊?玉髓长老大限已到?!”

灵界,菖蒲宫。

玉髓长老躺在床上,半睁眼,看着窗外。俊美的新任灵界领袖坐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低声道:“长老,你身子可好?”

“没事。”

玉髓长老摇摇头,双眼一直盯着遥远的山峰,诸多守护石悬空的地方:“我一直以为那孩子比较聪明,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死心眼儿。”

领袖莫名地看着他。

玉髓长老­干­咳两声。

“开始几百年还偶尔下下山……到后来,就直接搬那山顶上住去了。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好牵挂的东西,就是那孩子……我看着他长大……”

此时,昏花的老眼竟噙满了泪水。

“他若是知道,就一定不会这么辛苦地撑到现在……他若是知道……”玉髓长老哽咽着说,“可是时间拖得越长,我就越不敢告诉他……主公,玉髓有一个请求。”

领袖立刻点头:“长老,您尽管说。”

“你替我转达那孩子一句话,说他等的人不会……”

说到这,玉髓长老滞住了。

终是摆了摆手。

苍老的眼带着愧疚和自责,望着遥远的山峰,渐渐合了起来。

从那时开始,四千余年前。

灵界,池古。

花神坐在亭台上,晃动着两只腿,对着面前的人呵呵一笑:“神玉这名字真难听,就像块破石头,你听了不觉得腻味么。”

神玉靠在她身边,微微仰着头。

“你这女人哪来这么多话。”

花神脸一拉长,从亭台上跳下来,低吼道:“我要走了!”

神玉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回去:“好了好了,我怕你了,你不要老拿走来威胁我好不好?我的名字不好听,你给我改一个总可以?”

“流景。”

花神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以后你就叫流景。这名字只有我能叫,别人都不可以。诶,你那是什么脸?你不满意是不是?”

神玉勉强把臭脸收回去。

“行,流景就流景。你说了算。”

三千零七年前。

灵界,辉煌殿。

青衣男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紫发少年。

紫发少年与他对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流景,不管你答应不答应,今天我都不会再忍了,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变成我的人!”

流景的目光冰冷。

“随便你。”

紫苏拉住流景的手,用力将他摔在了床上,自己跟着压了上去。

“我真的很喜欢你,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看着眼前大而亮的双眼,流景眨了眨眼,把头偏了过去,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主公说什么,属下就做什么。”

紫苏咬咬牙,一口气扒开了他的衣服。

流景皱眉。

紫苏的动作就这么卡住了。

最后他泄气地从流景身上爬下来,朝床脚踢了一下,冲出门外。

“小羽~~~小羽~~~”

一听到这个声音,红发男子无奈地转过身,张开双臂,抱住了迎面扑来的人。

…………

花落花开,不管年华度。

漫山云雾。

月如钩。

少年再次睁开眼,紫发已被岁月冲洗得漆黑。

面前的领袖石上,光芒四­射­,两名男子并肩站在那里。

一名红发红眼,一名黑发碧眼。

少年怔忪地看着他们,终于热泪盈眶。

这一次,是在少年的梦境中。

我在这里等待。

沧海桑田,千年万载。

白云苍狗,乾坤之间。

我终将在这里等待。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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