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反驳,突然,邑外又响起了夷人的鼓声,像白天一样,一声一声沉沉地响,夷人和着节奏呼喝,点点火光随着声浪汇集,开始向正门涌去。
众人皆是一惊,便要往城门。我大声地对他们说:“姮有一策,可拖住夷人攻势。”
邑君顿住,回头看我:“公女请讲。”
我走到他面前,问:“不知邑外夷人多来自何部?”
邑君说:“大多来自故蒲姑及奄诸部。”
我又问:“城中有粮多少?”
邑君一讶,说:“历年积累,存下三十余石。”
觪疑惑地看我:“姮莫非要将邑中之粮交与夷众?”
我点头:“正是。夷人此来,不过以为邑中有大批粮草,邑君可遣使者告知夷人,说天子确在邑中存粮,邑君不欲流血相争,愿全数交出。”
“这如何使得?”邑君诧然:“我等往何处拿出这许多粮草?”
我笑了笑:“无妨。邑君只使人去见蒲姑或奄其中之一,说将天子之粮全交与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
燮却看着我,深邃的目光微微闪动:“以粮为饵,以夷制夷?”
“正是。”我说:“若要为信,则让使者带去二十石足矣。”
觪沉吟片刻,道:“如此一来,夷人生隙,即使不起内讧也要所争执,势必拖延时辰,而我等则养精蓄锐,等候援师。”
虢子点头,拊掌道:“妙哉!”
邑君了然,思考一会,颔首道:“便如公女所言。只是,”他眉头锁起:“使者甚为紧要,非沉着机智之人,人选须慎重商权。”
“无须劳烦。”一个声音蓦地响起。我望去,只见说话的是燮,他看着我,双眸在火焰的映照中扑闪:“此事我去便可。”
乡人把城门后面的木头一根根卸下,放到一旁。门后,驷马拉着戎车,静静等待。燮站在车上,衣冠俨然,车左车右分立两旁,手执武器,身形稳健如山。
我定定地看着燮,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定,似乎无所畏惧。我考虑这个计策的时候,曾想过其中的凶险,使者一不小心就会送命。没想到,最后竟是燮来担当。
邑君等人上前送行,燮与他们相答,目光一转,忽然落到这里。
我与他对视着,稍顷,迈步走到他车前。
燮注视着我,目光清亮。
我看着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什么也组织不起来,只有惴惴的心跳。我轻轻吸一口气,牵起嘴角笑了笑:“如遇不顺,安全回来要紧。”
燮微微一愣,片刻,浮起微笑,平静地说:“好。”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发出低哑的声音,有风从邑外灌进来,带着些火熏的味道。
御人扬鞭一响,戎车向前驰去,后面跟着牛拉的粮车,几十名徙兵整齐地奔跑在旁边护卫。
待他们离开,乡人重又将门阖起,顶上木头。我怔忡片刻,转身向城头奔去,一直冲到墙边墙边,紧盯着那开向东夷人的队伍。
心从未悬得像现在一样高,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得碎裂。
脑海中不断地设想东夷人那边将出现的场景。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分析,东夷人想要的是粮食,燮带去的消息正好成全了他们,所以他不会有事……有那么一刹那,我的胸中满是懊悔,沮丧地自责,为什么要出那样的主意?为什么不阻止他……
一只手落在肩上,觪看着我,安慰道:“姮,这些事晋侯经历多了,无须担心。”
默然,我点头,继续将目光追逐那抹身影,任着心不停地地突撞,我一言不发。
觪的预见总是对的。
半个时辰不到,燮回来了,粮车上空空如也。邑君及众人大喜,围上前向他揖礼:“国君辛劳!”
“幸不辱命。”燮淡笑着从戎车上下来。
我快步地走近前去,睁大眼睛地看,只见他身上毫发无伤,顷刻间,心终于松下来。自己刚才的刚才的担忧已经上升到了恐惧,现在才敢思考,如果燮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怎么样……长长地舒下一口气,我禁不住笑意盈盈。
燮与众人见过礼,将眼睛朝旁边扫一扫,看到我,一顿。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温和,唇边噙起深深的笑容。
我望着他,却是一怔。
分手之后,他第一次见我般对我一笑。正如那时在雒水边,明月浅照,呢喃如柔风般萦绕在耳边……经历一番曲折的心路,如今再见,只觉熟悉依旧,仍然像月华般美好……
城墙上邑宰来报,东夷人往回撤去了。众人一听,又是大喜。 “此番若得脱、脱险,当为国君及公、公女之功!”虢子笑道。
“正是。”邑君赞道:“晋侯为武王之孙、齐侯之婿,而公女为大禹之后、梓伯之妇,皆当世之嘉人也!”
笑意在脸上微微凝住。
众人在旁边说着笑着,“齐侯之婿”,“梓伯之妇”,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只觉响亮得异常。朝燮看去,他也看着我,脸上仍在淡笑,眼眸却似深沉无底。
我垂下眼帘,道:“晋侯才智出众,姮不敢居功。”
燮没有说话。
“公女过谦。”好一会,只听他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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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人退回之后,再也没有听到他们击鼓呼喝,却吵吵嚷嚷的,似乎热闹得很。
计策奏效,大家都松口气,边继续密切地监视东夷人动向,边安排邑中众人轮换休息。
然而,事情也并没有就样轻松地过去。
将要亮的时候,在瞌睡中被人叫醒,是东夷人开始攻城。
惊,忙跑去看。
邑中已是纷乱片,询问之下,得知,周边的乡邑派乡人来救援,东夷人再次被惊动,于是不再拖后,立即开始攻城。
城头上,只见箭矢如蝗,雨般地砸下,东夷人朝城墙涌来,喧嚣声震。在箭雨的掩护下,他们将长长的木杆架到城头,不断地向上攀爬;又有许多人抬着粗重的树干,猛力地撞击城门,想把它捶开。
城墙上的兵士举着简易的盾牌,次次地把架上来的木杆掀翻,与爬上来的东夷人拼杀。城门处,乡人们将所有的农具都集中起来,死死地抵在门上。为得到木材,人们甚至将房顶也拆下来,到处只剩光秃秃的墙。
有人来援,邑中的民众也是士气高涨。
所有的人都发动起来,乡人中能下地做活的子,都去守城墙;剩下的老弱妇孺也帮着分担修补武器、传递消息等杂务,还有人顶着草垛到城墙边拾取夷人射来的箭矢;甚至卫佼和宅中的夫人侍婢们也没闲着,被动员去照看伤者。
除粮食,东夷人的准备相当充足,人拨拨地换着攻城,不知疲倦般。滨邑的城墙尚算结实,乡人和兵士人数虽少,但凭着城墙死守,又加上邑外来援的乡人不断袭击,东夷人的力量被分散些,他们攻势虽猛,却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进展。
双方相持间,不觉已经大亮,太阳渐渐升上空。
拼杀两个时辰,邑外夷人的呼喝声还是阵阵的,丝毫没有减弱。
城墙上扶下来的伤员越来越多,包扎止血的布条也快用尽。看着草棚下满满的人,心中的担忧不断加剧,只盼援师快到来。
旁边有人“啊”地叫声,看去,只见卫佼蹲在地上在给名头部受伤的乡人包扎,大概碰到伤口,乡人痛呼出声。
卫佼忙停住,脸歉意,对他:“可是很疼?”
乡人脸上通红,小声:“无事,有劳夫人。”
卫佼颔首,小心翼翼地给他包好,站起身。遇到的目光,愣下。
走过去,看着笑笑:“佼可累?”忙许久,手上和袖边被血渍弄脏,鬓边的头发也稍有些凌乱。
卫佼微笑:“并不十分累。”着,望向空,眉间浮起丝忧色:“已是巳时。”
“嗯。”答应声。停会,看看,:“援师很快就要来。”
“然也。”卫佼牵起嘴角。
也许是心里都什么明白,话音落下,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看向城头,热力融融的日头下,叫喊声仍盛,不断有箭矢在空中落下来,砸在头顶厚厚的茅草上。东夷人进攻之后,觪和燮便去城墙上指挥,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
“姮可是担心太子?”过会,卫佼问道。回头,只见目光关切地看着。
“嗯。”。
卫佼抿抿唇,轻声:“太子是好人,又英武沉着,必无事。”
愣,道:“佼么想?”
卫佼头:“然。”
笑笑,没有话。要是觪听到,不知他感想如何……
突然,外面“轰”地传来声巨响。
和卫佼惊,棚下众人面面相觑。
没多久,又是声,像是什么又重又实地撞在起。草棚似乎也微震震,不远处,城墙上有夯土“哗”地掉落下来,邑君最小的儿子吓得在侍姆的怀中“哇”地大哭。
“城门!城门!”有人大声地叫喊。
大惊,随众人去看,只见城门处,几十个人奋力地抵着,外面,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下地猛叩。已经残破不堪的城门被撞得摇摇欲坠,连带着上面的土也纷纷落下,城头好像随时会崩塌下来。
人们死死地守住,甚至不少妇也赶来,齐力抵挡。
奔上城头,顶着草垛往下面望去,顿时惊呆。
城门前,段约两人才能合抱的巨木,由近百夷人抬着,吆喝着,往城门上撞,下下,城墙在脚底轻颤。
“当心!”身旁猛地声大喝,未及反应,突然被股力量拉到雉堞下。
惊魂未定,只见刚才站着的地方,支石矢钉在地上,尾羽犹自颤动。
身旁,燮坐在地上,微喘着气,手紧紧地拽着的臂膀,脸色铁青:“为何来此?!”
刚要开口,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兴奋地高声喊起来:“援师!”
和燮皆是怔,赶紧从地上起来。
日光灼灼,从垛口望去,道路的尽头,十余乘兵车正驰来,后面,尘土漫起,跟着长长的徙兵队伍,干戈密密麻麻。
城墙上的人都欢呼起来。
邑外,东夷人阵忙乱,他们停止进攻,鼓声大作,掉转矛头,对向车兵的方向。
队伍快速地前来,临到阵前时,领头车上声鼓响,车兵忽然分作几队,往不同的方向冲入夷人之中。
望着眼前的战场,眼睛瞬不离。
主车上,鼓声厚实宏亮,几队车兵在它的指挥下,不断地变换,左冲右突,将东夷人的阵列分割开来。
东夷人似乎下乱套,金石铮铮相撞,兵车所过之处,哀号遍起,血色片。
冲杀阵之后,东夷人再也抵抗不住,鼓声停息,纷纷丢下武器向后奔逃。
喊杀声起,原野那边,几百乡人挡住去路,主车上鼓声大作,徙兵们也赶上去,东夷人哭喊着,到处是伏地乞降的人。
眼见得胜已是定居,邑内的人们欢声雷动。留下清理战场的人,几队车兵重新又汇集作处,在主车的引领下朝邑中开来。城门被缓缓打开,乡人和兵士们把东夷人留下的巨木搬走,让出道路。
看向主车上那几人。御者身后,甲首持弓,参乘执戈,人白衣皮弁,身形挺拔颀长,傲然地站在他们之间。
尘雾在阳光下渐渐散去,待那人的轮廓在眼前清晰起来,愣住——那是姬舆。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再看,姬舆的面容更加真切地映入眼帘。
睁大眼睛,他不是在成周吗?怎么会站在虢国的兵车上?
转头,不期然地对上燮的眼睛,他注视着,目光中似有情绪,却语不发。
怔住。
人们高兴地到城下去迎接援师,纷纷从们身旁跑过。
燮的手仍然握在的臂上,他看看,缓缓松开。
“下去看吧。”他。
移开目光,头。
刚转身要走,脚下像是踢到什么东西,发出声磬响。低头看去,却见丘给装玉的小口袋不知什么时候跌出来,正在脚下。
忙将它拾起,拍干净,打开检查遍,发现玉韘和别的小玩意都在,却独独不见凤形佩。再往地上看去,愣愣,燮正弯腰从走道上捡起个小小的包裹,表面被人踩得脏兮兮的,正是凤形佩。
心中惊,把它拿过来,小心地打开。
绢帕中,莹玉洁白,凤形佩光泽华美,已经断作两半。
呆呆地看着掌中的碎片,动不动。
双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将两片玉轻轻拿起,燮看着凤形佩,将它拼合。凤形佩似乎又便成个整体,看不到丝裂缝,两半玉色却各不相同,似在隐隐地提示着断口的存在。
燮的手松开,凤形佩重又分为两半。
切都过往不复。
眼睛麻麻地酸涩,抬头望着燮,他的双眸深邃,嘴唇紧抿着。那面容忽而模糊起来,只余眉间的抹痛色沉入心间。
“姮!”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深吸口气,回头望去,觪向快步走来。
见到燮,他愣愣,见礼道:“晋侯。”
“太子。”燮还礼。
“姮,”他看向,:“随为兄到城下。”语气中不掩兴奋。
望向燮,他神色已经回复镇定,默默地注视着。
“叨扰晋侯。” 觪向燮略欠身,拉着向后走,步子极快,连跄几下。
走下阶梯时,向后望去,那抹身影仍定定地站在原处,突然,台阶挡,消失不见。
河伯
城下,邑中的人聚集在道路两旁,翘首望着前来的队伍,兴奋地议论不已。
觪拉着走到人群前面,和邑君等人站在起。
驷马拉着兵车辚辚地走来,在城门下停住。邑君快步上前,向主车深深礼,高声道:“虎臣亲自前来,敝邑幸哉!”
姬舆从车上下来,还礼道:“邑君。”礼毕,他抬起头,目光在周围略略扫,看到觪身边的,停住,眉头似乎瞬间展开许多。
望着他,站着没有动。
觪和虢子也上前,姬舆移开目光,与他们见礼。
“等接到符信即星夜来援,于岔口遇到虎臣,又在野中遇到众乡人,遂商定下方略,虎臣在前为帅,引等拼杀。”名虢国大夫向虢子解释道。
“原、原来如此。”虢子然,笑道。
“如何不见晋侯?”邑君突然问道。
姬舆正同虢子相谈,听到话,讶异地愣。
众人诧然,也纷纷环视四周,却不见燮的影子。
下意识地抬头,望城墙上望去,却只能看到边上的雉堞。默然,转回目光的刹那,却触到姬舆正正投来的视线,不由怔住。
“晋侯来!”时,有人欢喜地喊道。
人群分开条道,只见燮面色沉静,正从后面走来。
邑君笑道:“方才不见国君,等阵好找。”
燮浅笑:“方才在城头观望俘敌,故而迟来。”着,他看向姬舆,缓缓揖道:“虎臣。”
姬舆看着他,面色无波,片刻,淡声还礼:“国君。”
众人喜意盈盈。
虢子提出要去察看获俘的情况,燮同意,与他道往战场上去。邑君等人则邀请来援众人到邑内休息,簇拥着往里走去。
忙个昼夜,所有人都疲累不堪,却依然笑容满面。邑中无法准备盛筵,邑君就让人把剩下的粮食全拿出来煮粥,让赶夜路的援师兵士充饥。
等待之际,众人热情不减,又围着讨论起刚才的战况,好不热闹。
和妇们在起,远远地听到人们的声音。
忽然,发觉卫佼和众妇都在看着笑,神色暧昧。
不解。
“姮,”卫佼脸神秘地走近前,看着,低声问:“虎臣此来可是专为寻?”
讶然。
看向那边,人们的谈话依旧热烈,姬舆似乎被团团围在中间。
淡淡笑,没有话。
“姮!”没多久,听到觪在叫,望去,却见他带着姬舆向里走来。
阵嘻笑声忽然响起,妇们看着,纷纷掩口笑着走开。
“姮,”觪走到面前,表情认真无比:“子熙欲饮水解渴,带他去寻处井。”不等回答,他回头对姬舆他还有事,便扔下们自顾地走。
原地登时只剩下两人。
明明旁边就有井……盯着觪悠然离开的背影,心里暗恨。
转回目光,抬眼,姬舆注视着,眸色深黝。
抿抿唇,问:“渴?”
“嗯。”片刻,姬舆轻轻头。
转身,领他朝水井走去。拿起井架上的桶,刚要往前,却被姬舆拉住。
“来。”他,从手里拿过桶,站上井架,握住草绳将桶抛入井中。
桶在井底“扑通”声沉响,停顿会,姬舆弯腰,把把地将草绳拉起来,将桶放在井架上,清水满满地盛在桶中,不停地漾。
姬舆从井架上下来,四周望望,像在找什么。发现里没有水瓢,便走上前,把双手放在桶边,望向他。
他愣愣,稍顷,俯下身去,在桶下伸出手。
将桶慢慢倾斜,水缓缓地倒下来。姬舆将手洗净,捧起水喝几口,又接把往脸上泼。
“哗”地声,水花飞溅,在他的眉毛和鬓间涟涟滴下。他站起身,水珠顺着脸颊滚落,濡湿衣领。
姬舆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去,又拿起水桶重新放入井中。
“以为大蒐之后才来。”。
姬舆的手微微停,抬眼看看,继续打水,道:“彀父传书与,上面只二人如今在滨邑。不知归期是何时,便赶来,不想途中遇到虢子援师。”
“如此。”头。
成周到滨邑要骑马整整跑上呢……的心里像是塞着些道不明的东西。
觪那家伙……
姬舆没有接话,专注地拉着草绳,桶撞在井壁上,闷闷地响。
不远处阵喧哗,有人吆喝吃食做好。想想,走过去,从送食的妇人手中接过只陶罐,倒出满满盂粥,端回去。
井边,姬舆看捧着陶盂,抹把面上的水,满是讶色。
“饿吧?”把陶盂递给他。
姬舆看着,阳光下,他的眉毛上仍聚着晶莹的水滴,似乎映得双眸也柔和明亮起来。
“嗯。”他应道,接过陶盂,在井沿坐下。
粥还很烫,姬舆低头,往盂中轻轻吹气。看见他的额角上,水珠渐渐聚拢,慢慢地往下滑去。
太阳在头顶晒得很。突然觉得颊上痒痒的,摸摸,原来是风吹下根散发。
姬舆喝口粥,像是感觉到的目光,抬起头来。
他突然愣,定定地看着。
怔怔。
注目会,只见姬舆的唇角抿起,越来越深,像极在憋笑。
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脸。”姬舆指指。
有东西?将手往上面抹,平平整整,什么没有。
姬舆却看着,愈发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莫名其妙,又往另边脸上摸去,还是什么也没有。
姬舆竟笑得越来越厉害,双肩不停地颤动。
他将陶盂放到旁,起身走过来,把的双手拉到眼前。
愣住,那十指上,黑得跟涂墨样。才想起刚才倒粥的时候,手放在陶罐上,原本想回头就洗手的,却给忘。
那脸……想起乡间跳大神的巫婆。
姬舆仍然在笑个不停。
有些恼,瞪起双眼:“不许笑……”话音未落,自己却也“哧”地跟着笑起来。
姬舆拉走到井边,自己站上井架,打起满满桶水。
弯腰伸出手,姬舆将水缓缓倾在上面。洗净手,又把脸洗几遍,抬头起来,问他:“可还脏?”
姬舆笑着摇摇头。
伸手抹去脸上的水。
姬舆直起身,从怀中掏出方绢帕,凑近前来。
“别动。”他,伸手扶住的脑袋,将绢帕拭上的脸。
他的动作很轻,绢帕在眼底经过,熟悉的嫣红隐隐掠去。他的脸近在咫尺,长睫下,目光专注而柔和。望着姬舆,竟有些发怔。
“国君。”身旁不远处突然响起个声音,和姬舆皆惊。往那边望去,却见燮不知什么时候来,正看着们。
不由地想往后退开些,姬舆却把握住的手,丝毫动弹不得。
燮慢步踱来,走到们面前。
“国君。”姬舆略欠身、
“虎臣。”燮颔首。
姬舆看着他,面无表情:“国君来此,不知为何事。”
燮面色平静,目光微微扫过姬舆的手,:“邑君备下些菜肴,邀等共进。从邑外归来,路过此处。”他看向姬舆:“虎臣何不同往?”
姬舆微有讶色,思索片刻,回头看。他忽然凑近前,压低声音:“去与众人共膳。”呼吸的热气阵阵地扑在的脸上,话语间隐隐含着某种怪异的亲昵,双眼直直地看着,目光不容抗拒。
头。
姬舆唇角勾起,轻轻放开的手臂,走向燮。
“国君请。”他施礼道。
燮淡笑:“虎臣请。”
两人没再什么,往前方走去。
战场收拾完毕之后,援师中的名大夫向虢子提起,他听使者报信时,庶夫人得知虢子在滨邑被夷人所围,惊得摔下,早产。
虢子大惊,问他庶夫人后来如何,那大夫却不知,估计他们出发的时候,庶夫人还在生产。虢子焦急万分,立刻派人回国去看。
正坐立不安之时,虢国却派使者来报,庶夫人产下双生子,却因不足,只得子存活,庶夫人昏迷不醒。
虢子当即决定返国趟,只带着几名侍从,乘快马匆匆离开滨邑。
觪得知事,微微惊讶,却不慌不忙。
“姮,”他看着远方,眼睛微微眯起:“明日也往虢国可好?”
看看他,:“好。”
觪笑笑,眼眸中深沉无波。
收拾番之后,终于回到室中。从昨早上起床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觉得自己是真的累,倒头就睡。
昏暗地地不知过多久,又被寺人衿吵醒。
“何事?”不满地嘟哝道。
“君主,”寺人衿有些犹豫:“小人刚才见到晋侯,他要去成周,想见君主。”
的睡意全消,坐起来:“晋侯?”
寺人衿头:“晋侯在城头等候君主。”
赶紧穿衣梳洗,出门看,竟已是早晨。
朝城头快步走去,刚登上城墙,个身影就清晰地落入的眼中。燮身淡青常服,背对站在雉堞前,似乎正看着邑外的原野。
似是听到响动,燮回过头来。见到,他的表情毫不意外。
“姮。”燮微笑,脸庞在季夏的片青黛中愈发俊逸。
停停,走上前去:“燮。”
在他身旁停下,问:“要往成周?”
燮颔首:“然。”
看到他手里拿着个绢布裹成的小包,愣愣,却是凤形佩。
燮把凤形佩递给。
接过,只见那外面的绢布洗干净,看不出污渍。手轻捏捏,心微微沉,里面仍然是两半。
“每在个地方停下,都爱四处观景。”只听燮开口道。他看着,笑笑:“姮可记得雒水旁那老榆?”
:“记得。”
燮看着凤形佩,道:“那时在渡口等待他们系船卸物,走到那老榆下观景,却拣着佩。”他微笑:“姮,后来同‘缘’,事后想许久,觉得真是缘。”
望着他,苦涩地笑笑。握着手中的凤形佩,缘吗……
“姮,”燮轻轻地:“直在想,若当初不那般执拗,应承,或应承,今日将会如何?”
怔住。
燮凝视着,眸色沉郁而复杂。
会如何?
望着他,问;“燮,若再回到当初,可会应承?”
燮看着的眼睛,良久,唇边牵起丝苦笑:“不会。”
莞尔,低声道:“也不会。”
燮笑起来,目光中满是无奈。
他望向邑外,深深的吸口气:“罢!”完,看看空,回头对:“色不早,还须赶往成周。”
头:“燮路保重。”
他笑笑,深深地注视片刻,转身离去。
城墙上剩下孤伶伶的个人。
风从原野上吹来,吹来耳边,呼呼地响。太阳开始慢慢地散发热力,附近有蝉开始声声地拖起长鸣。
看看四周,只觉哪也不想去,走到城边,坐到雉堞下的阴影里。
凤形佩还在手中,将绢布打开,碎玉原原本本,与昨断裂时摸样。
喉咙里像卡东西,眼睛涩涩的,却流不出滴泪。
把头埋在手臂间,额头抵在膝上,闭起眼睛。
不知过多久,听到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在面前停住。抬头,瓦蓝的幕下,勾勒出姬舆高高的轮廓。
“姮?”姬舆蹲下身来,看着,讶异地问:“怎么?”
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姬舆蹙起眉头,伸手探向的面颊。突然看到手中的碎玉,愣愣。
“玉断。”。
姬舆看着凤形佩,默然。
鼻间忽地酸,泪水终于涌上眼眶,发不可收拾。深深地抽泣着,复又将头埋下:“断……”
双有力的臂膀环过的周身,姬舆揽着,手慢慢收紧,言不发……
“此处往虢国,车马慢行不过昼。”姬舆走在路上,看看身旁的,继续:“只是道路弯曲,途中多山石,树林茂密。”
觪笑道:“子熙可要是野兽出没?”
姬舆莞尔:“若是野兽倒好,只是昨日大战,有些东夷人逃去,只怕还在不远。”
觪不以为然:“子熙,等与虢师同行,还惧区区几个东夷人?”
姬舆笑道:“自然不惧,只是还须当心些。”
周道就在不远处,明就是周王的大蒐,姬舆要赶回成周,只能送们到里。
“子熙,等今日就此别过。” 觪停住脚步,向他施礼道。
“彀父路保重。”姬舆还礼。
觪瞅瞅,笑笑,转身走开。
和姬舆留在原地。视线在四周游弋会,看向姬舆,他注视着,唇边噙着微笑。
脸上有些绷绷的,不久前在城墙上,大哭场,姬舆在旁边陪着。手帕用完,他就把他的递过来。
哭完以后,姬舆拉走下城墙,看还早,就带去骑马。
两人在滨邑附近跑大圈,他不断给讲要领,又起些他过去驯马的趣事,回来的时候,的心情竟舒畅许多。
“回去。”看着他,轻声道。
“嗯,”姬舆头:“路上小心。”
注目片刻,转身便要走。
“姮,”姬舆叫住。
“嗯?”
他看着,星眸中神采柔和,声音低沉有力:“好好等。”
“好。”笑笑,朝车子走去。
虢国的道路,的确山高林茂。
在车上抬头望去,参大树随处可见,几乎可以将道路全都荫蔽起来,时而可见枝叶间窜跃过只只的猕猴,鸟鸣阵阵,给闷热的夏日平添不少活泼。
兵车在前面开着路,杞国众人则夹在在徙兵的队伍中间,很是安全。
走个多时辰之后,渐渐有些困乏,倚在抱枕上打盹。没过多久,忽然,听到前面传来隆隆的声响,如同万马奔过原野般。
探出头去,只见车队正在个山腰上行走,下面波涛澎湃,正是黄河。晴半个月,河水不再是混浊的颜色,而是碧波片,湍急的水流中,白色的浪花跳跃翻起,甚为壮观。
“若掉下去可是无救。”寺人衿也凑过来看,睁大眼睛。
笑笑,往上面看去,里地质变,树木不多,处处是草坡和嶙峋的山石。如姬舆所言,路确实险得很。
黄河的水声路相伴,听着,靠回抱枕上闭目养神。忽然,觉得有些闷雷滚动般的声音夹在其中,睁开眼睛仔细听,又似乎没有。
是错觉吗?
继续闭眼,却觉得那声音却来越真切。
不对!猛地坐起。
时,外面响起阵纷乱的喧闹,“夷人!”有人大声喊起来。
掀开帘子,顿时睁大眼睛。粗壮的木断和石头从山上翻滚下来,砸向道路之中。人们躲闪着,不少人举弓,朝山上射去。
有两辆兵车被砸中,马匹受到惊吓,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
“姮!”前面,觪躲闪着从车上下来,朝大喊:“下车!下车!”
跟寺人衿起出去,刚要下地,却发现块大石正正朝里滚来,忙又退回车内。
“轰”地,石块重重地砸在御人的位置上,两匹马惊叫声,突然撒开蹄子跑起来。
们没稳住,下倒在在车厢内。
“姮!”后面隐隐传来觪的惊呼。
马越跑越快,车内颠簸得几乎坐不起来。风猛烈地吹开帘子,的血液几乎凝固。
前面片空旷,看不到脚下,只有蓝碧水,是个大转弯。马依旧不停地冲向前,突然,根巨木滚下,撞在马的腿上!
眼前的切急速地颠倒起来,和寺人衿尖叫着紧紧在抱在起,闭上眼睛,只觉身体重重地磕在四周,撞得生疼,听到外面不断传来车厢碎裂解体地声音。
终于,“咚”地声巨响之后,凉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急忙拉着寺人衿,在车厢没有完全浸没之前奋力逃出去。
“君主!”大浪不断打来,寺人衿惊叫着,四肢在水里挣扎,眼见就要沉下去。
大惊,喘着粗气,眯起眼睛四下里看,段残破的木辕在前面漂过,忙把拉住,递向寺人衿:“抓住!”
寺人衿抓住木辕,浮出水面,紧紧地抱住。
浪不断地扑来,“划水!”喊道,与寺人衿起朝岸边游去,地靠近。
眼看就要离开湍流,寺人衿看着后面,惊恐地大叫:“君主!”
回头,只见辆兵车的残骸正打着转漂来,忙加速划水,想让过去,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衣裳,被兵车带向河心。
奋力地想摆脱掉,却徒劳无功,又急忙想撕掉衣裳,时,只听身后传来寺人衿的尖叫。未及回头,个巨浪已经高高卷起,兵车往下沉,的眼前陷入无尽的黑暗……
付里(上,未完)
身体轻飘飘的,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姮。”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素白的衣服,面容美丽而慈祥。
“母亲!”我激动地上前,看到她,喉中却好像哽着什么东西一样,莫名的伤感。
母亲微笑地看着我,目中满是温柔。
我拉过她的手,却觉冰凉得很。
“姮要好自为之。”只听母亲轻轻地说,瞬间,我的双手间空空如也,母亲已经离开,越走越远。“母亲!”我看着她消失在眼前,惊惶不已。
“姮。”这时,身后响起一个有力的声音,我回头,却见姬舆正走来。
他注视着我,目光熠熠,手里有东西,似是握着一把长弓,我眼前晃了晃,却看到那是一方绢帕,桃花点点。姬舆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话,听不真切。
“……等我。”最后两个字清晰地传入耳中,姬舆注视着我,脸渐渐没入周围的黑暗之中
“等等!”我忙追上前去。
那身影停住,却是一个后背。
“舆。”我唤道。他缓缓地转回头,竟是觪。
“阿兄!”我又惊又喜,上前拉住他,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安然无恙,我开心极了,感觉心里有好多话要。
觪却一脸忧虑。
我突然发现他手里握着短剑,身上的衣服也脏破了,像守城时一般。
觪并未说话,转开目光朝身旁望去。我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他身上脸上全都染红了,胸口穿了一个大洞,血汩汩地不停冒出来。我骇然,却阻止不住身体好奇地靠前。
分辨之下,只见那脸正是姬舆!
我失声尖叫起来……
意识突然清醒,我睁开眼睛,却觉得强光难耐,又立刻闭上。
浑身沉沉的无力,手软绵绵的握不住拳头。我动了动,身上酸酸的,有些地方隐隐地发疼。
耳边传来一个女声,嘀嘀咕咕的。
“什么?”我问道,试着睁开眼睛,
女声又说了一句,好像是什么我听不懂的语言。
眼睛终于稍稍适应了光线,我眯着眼看去,一个女子正在面前,伸手向我的额头探来。她背着光,约摸梳着总角的样子,年纪似乎与我相差不大。
那手上长有些茧,并不细腻。在我额上摸了一阵,她好像笑了,转身走了出去。没多久,那女子复又进来,身后跟着一人,是名男子。
男子走到我跟前,蹲下,看着我。“醒了?”他问道,周语中带着很重的口音。
眼前渐渐清晰,男子肤色黧黑,髧发下,炯炯双目瞳白分明。他的旁边忽而凑过来一个脑袋,那女子也看着我,鹅蛋脸上,两颊红润。
我点点头:“嗯……”话音绊在喉间,含糊不清。
子女出去端了一匏水进来,递给我。
我支撑着起身,接过匏,含糊地对女子说了声:“有劳。”大口大口地将水喝了下去。身体似乎渴了很久了,饮饱了水,一阵舒畅。女子又拿来两块糗粮,我称谢受下,吃完以后,感觉又好转了些。
男子盯着:“周人?”
我摇摇头:“杞人。”
“杞?”女子好奇地看着我,用口音浓重的周语问男子:“杞在何方?”
男子没有答,对我说:“三日前舟人丁在河中捞到你,彼时你昏迷不醒,便带至此处。”
我愣了愣。脑海中忽而忆起那心惊肉跳的场景——黄河边,滚落的木石、惊慌的人群,狂奔的马车,还有觪的喊叫……看看身上陌生的半旧葛衣,原来那都是三天之前的事了。
“舟人丁将你带来时,你浑身是水,我便给你换上了我的衣裳。”女子微笑着。
我谢道:“多谢吾子。”
男子笑笑:“舟子说河中浪高水大,你虽昏去了,却死抱着一根大木,故而可救。”
我颔首。望望四周,只见这里光线昏暗,室中很简陋,四壁又矮又窄。不过,地面却很干净,角落还放着席和一张粗糙的木案。我往身下的床看去,似乎是土筑的,很矮,只离地面,底下垫着厚厚的禾草。
庆幸得救之余,我想到了觪,发生这样的事,他必定很着急,不知现在怎么样……
“此地为何处?”我问他们。
“伏里,”男子站起身,慢悠悠地:“伊水之源。”
伊水?我想想,问:“不知距成周多远?”
“成周?”男子看着:“甚远,伏里四周俱高山深林,无通途,只有舟楫,须两日不止。”
我点头,在床上朝他们一礼,道:“得二位救助,姮感激在心,如今与家人失散,须尽快前往找寻,不知何处有舟。”
“舟?”男子说:“水流湍急,又兼须在舟中歇宿,除舟人丁每月往返一次,并无舟楫。”
我一怔,忙问:“现下舟人丁在何处?”
“水边。”女子说:“听人他正往舟上搬运野物。”
我一惊,赶紧从床上下来:“伊水在何方?”
女子诧异地看着我:“北。”
没有鞋屦,我赤着脚便奔出去,足底和膝盖阵发软,连着磕绊好几下。
好不容易奔到码头,我气喘吁吁地望去,却见水色连天,一道舟影正消失在远方
风夹着荡漾的水声,阵阵拂来,额角和发际丝丝地凉。我呆呆地望着天际,犹自地喘着粗气。
身后栈桥的木板咚咚地响,我回头,刚才室中的那一男一女也跟了来。
“不必惊忙,”男子嘴边抿着根草叶,眯眼看看水面的那边,又瞅瞅我,不紧不慢地:“待收黍之时,舟人丁便将返转……”
“里中果真无舟?”我不甘心地问。
男子看我一眼,似是不屑再答,转身往回走。
“若无舟,皮筏也可。”我忙补充道。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皮筏?你可知要过伊水湍流须多少皮筏?又须扎上多久?还不如等舟人丁。”
我默然无语,回头再望,心头涌起阵阵的无助和怅然。
“丹!”男子在前面喊声,女子看看我,快步跟上去。
我从没见过像伏里这样偏僻的地方。
它坐落在一小片原野之中,浓密的原始森林像大海一样淹没了四周的山头,条条溪流从大山上冲下来,汇作一处,汤汤伊水就从这里开始了旅程。
往回走的路上,我打听到身旁两个人,男子叫辰,女子叫丹。
我问他们为何在这样的荒野之地落户。辰告诉我,他们祖上是毫的商人,商亡时,乘舟沿黄河逃到了伏。周坐稳了天下之后,伊水流域成为了王畿的一部分,伏也在其中。不过,伏实在太小了,又地处深山,周人觉得有商人来开荒也不错,便没有来收俘,而将他们编为一里,每年来纳贡赋了事。
原来是这样。我望着周围,只见这伏里中的人家并不多,只有十户上下。农田也很少,一小块一小块的,像补丁一样散落在绿油油的桑树间,夏末之际,庄稼已经长得金黄。突然,我望见田地和桑林下几湾清亮的沟渠,顿时怔住。
灰暗的心情登时明亮不少,我定定地望着那些沟渠,目光一瞬不移。
“你又叫什么?”忽然,我听到丹问。
我回头,答道:“我叫姮。”
“哦。”丹说着,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辰,”正当我讶异,丹转头对辰笑道:“你说白叟所说的那后妲己,可也这般好看?”
后妲己?我愕然。
“嗯?”辰也向我看来,仔细地打量会,似乎想点头,忽而顿住,向丹皱眉道:“胡说什么?后妲己乃不祥之妇,怎可与人作比?”
丹嘟哝地应声,不好意思地看我。
我好奇地问他们:“白叟乃何人?”
辰瞥瞥我,慢悠悠地说:“白叟乃里中最有见识之人,我等周语都是他教的。”
我听了,微一沉吟,又问:“不知他年有几何?”
“几何?”辰和丹讶然对视,丹歪着脑袋,说:“当有六十。”
辰斜她一眼:“我出生他已五十,如今当有七十。”
“七十?”我吃惊。这个时代的人活到六十已经是少有,七十真可谓是寿星了。“可知白叟名氏来历?”我忙问。
辰奇怪地看我一眼,道:“不知。听我母亲说,他与我等先祖一道来伏,却从来无名无氏,其年未老时也只自称叟。现下来伏众人皆逝,只下剩他,须发尽白,我等皆称他白叟。”
“如此,”我颔首,笑笑,看着辰,指向桑下的水渠:“你说白叟乃此地最有见识之人,那渠可是他修的?”
“非也,”辰摇头:“那是亥修的。
“亥?”我愣住:“亥是何人?”
“里中最有学识的呆子。”丹一脸不屑,带我走向面前低矮的茅屋。
我醒来时的屋子是辰的家。
与外界常见到的乡人居所一样,伏里的屋子也是在黄土中掘出半人高的地|茓,再用木柱支起高高的茅草屋顶。
再次来到辰的家里,我遇到了他的母亲。
据丹说,辰的父亲几年前上山时被野兽袭击去世了,他跟母亲住在一起。辰的母亲身形稍胖,跟辰一样,肤色有些黑。或许是不懂周语的缘故,我与她见礼,只略略朝我点了点头,没太多的表情。
辰的母亲看看我,同辰和丹说起话来。也不知他们在讨论的什么,没多久,只见辰走过来,对我道:“吾母说,你可与我二人住一处。”
不等我开口,丹也走过来,一脸不满地问辰:“里宰家也有空室,为何偏要她住你的居所?”
辰不以为然:“母亲说的,你去问她。”
丹瞪大眼睛,脸微微泛红。
辰却不理她,转身出门,我似乎捕捉到他回头一瞬颊边隐隐的笑意。丹追出去,没多久,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劈柴声,还有些我听不懂的吵闹。
这房子比普通的要大些,里面用编得密密的竹篱隔成了三间,两旁是人的居室,正中一间有灶,可以做饭。我醒来时的房间是辰的,现在,我仍旧住在这里,辰搬出去,睡在灶房。
我站在辰的居室中,四处看看。这屋子收拾得相当干净,用火烤过的地面平整而光滑。这个
辰倒是个爱整洁的人。我心想。
忽然,我看到自己落水那日穿的衣服叠在墙角的席上,愣了愣,走过去。将它拿起展开,只见袖子和裳上都破了些口子,大概是在河里划的,不过都已经缝好了,针脚密密的。
看到袖子,我猛然想起里面收着的东西,不知……赶紧摸去,那口袋还在,却瘪瘪的。心一突,我忙将口袋拿出来。
口袋里面湿湿的,只装了一个小小的绢布包裹,是凤形佩
伏里(中)
我吃了一惊,又翻了翻。
没错,口袋里仍然只有凤形佩,玉韘和别的小物件都不见了。我看着手里的口袋,呆怔片刻,转身走出屋外。
柴垛边,辰和丹还在吵闹,我朝他们走过去。二人看到我,突然止住口角,丹脸忽而变得更红,表情狐疑。我拿着口袋和凤形佩,急急地问他们:“可见过此囊中的其余物件?”
二人愣了愣,对视一眼,辰摇头:“不曾。”
“我也不曾,”丹瞅着口袋,语气稍稍生硬:“我替你换下湿衣之时,见到此囊在袖中,曾打开来看,里面只有那断佩。”
“如此……”我喃喃地说,心里一阵不定,像是揣着什么放不下来。
“失物了?”辰问。
我微微点头。
“何物?”
“一些小物件。”。
辰看向丹,若有所思。
丹一怔,随即瞪大眼睛:“不是我”
辰瞥她:“未说是你。”说着,他转过头来,对我说:“舟人丁并非伏里中人。”
“嗯?”我懵然。
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拿起地上一段木柴,继续说:“伏里田土甚少,舟人丁每月来运山林野货出去易粮,伏里一年须给他绢三匹。”他看我一眼:“他从河伯手中救了你,总要收些东西。”
我愕然,问:“既如此,他为何单单留下这佩?”
辰瞅瞅手中的凤形佩,又弓下腰去,头也不抬:“那断佩换得了什么。”说着,将木柴上放在桩上,用石斧斫了斫,用力一劈,木柴应声裂作两半。
看着那滚落在地上的木头,我沉默良久,轻轻地说:“其他东西倒无关紧要,只是其中有一玉韘,于我非同寻常。”
辰直起身,看着我:“舟人丁再来时,我同你问他便是。”
我默然。
辰的话不无道理。口袋是扎紧绑了结的,里面的东西不可能跑出来落到河里。而若是有人拿了,那人是谁,也只好等到舟人丁来了才能问明白。
好一会,我慢慢地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心依然催得慌……
衣服浸在水中,渐渐湿透。
我挽着裳裾和袖子,坐在水边的石头上,俯身把衣服搓起来。旁边不远处,丹和辰陪着辰的母亲收割白茅,搬回去修缮屋顶。
身处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还要待一个月,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事可做。听丹说,当日从我身上换下的衣服没有清洗便拿去晾干了,便索性带衣服到河边,打算自己洗一遍。
微风徐徐送来,清澈的水波漾上脚面,水花在夕阳的光辉下跃起,透亮得晃眼。我看着在水中舒展的衣服和洁白的脚背,再转头望向远处,眼睛忽而被光照刺得眯起。只见伊水宽广的河面上,金光粼粼,郁郁的山峦和莹莹的蓝天都镀上了一层明媚的晖光。
我看着眼前的夕照,有些出神。心想,自己有多久没像这样欣赏风景了?
“你这般搓要搓到何时?”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回头,只见她正走来,手里拿着根杵。
丹在岸边停下步子,看看我手里的衣服,隔着水把杵递给我:“用这个才好。”
“多谢。”说着,我伸手去接,却够不着。
我放下衣服,站起身来,不料,脚边一滑,衣服随着水流漂走了。我惊叫一声,赶紧去追,一直淌到过膝的地方才将衣服捞起。这时,裳裾却散了下来,落到水中,我又是一阵忙乱,七手八脚地收拾,赶紧回到岸上。
身上湿淋淋的,狼狈极了,那三人都在看着我笑。
我放下衣服,懊恼地拧起裳裾。
辰踱过来,啧啧地说:“洗衣都不会,莫非真如白叟所言,你是贵族?”
我停住,讶然地抬头看他:“白叟见过我?”
“自然见过。”辰说:“若非白叟识得些救命之术,你怎能这般快速好转?”
我沉吟片刻,道:“如此,我当登门道谢才是。”
“道谢?”辰的视线却落在我的衣服上,睨睨我:“白叟乃里中最长之人,能巫能卜,里宰都须敬他。你这般形貌,如何见得白叟?明日再去。”说罢,不再多言,回身走开。
辰没有食言,第二天用过大食后,他便带我去见白叟。
白叟的屋子在伏里的另一头,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不少乡人,辰熟稔地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答应着,目光却驻留在我身上,满是新鲜和惊奇。
沿小路绕过几处灌木丛和农田,辰指着不远的一间屋子说,那就是白叟的家。
我看着那房屋,外观与辰的家没什么两样,只是看上去要略小一些。路旁的大树下,一个年轻人正蹲在树荫中,手上拿着根枝桠,似乎正专心致志地在地上画着什么。
辰走上前去,像是叫了他的名字,年轻人抬起头,两人说起话来。
我走上前,只见那年轻人也是髧发,身形似乎比辰要单薄,脸称不上英俊,却比辰要白净许多。
看到一旁的我,年轻人似乎愣了愣,片刻,面上忽地泛起红晕。
我诧然。
辰却神色自若,转头对我说:“这是亥。”又对亥指着我说:“亥,这是姮。”
原来他就是那修伏里水渠的人,我对他一礼。
亥略一颔首,迅速地低下头去,继续在地上画。
“亥,”辰用周语问:“白叟可在室中?”
“在。”亥简洁地答道,没有抬头。
辰带着我朝屋子走去。行了几步,我回头,亥仍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盯着地面,像是还要画上很久。
“勿在意。”辰看着我,开口道:“亥自有便是这般,与白叟住一处,总想着学问,不爱理睬人,却总是脸红,尤其是见到女子。”
“哦?”我好奇地说,这人倒是有趣。
辰笑了笑:“亥至今见到丹还说不出整话。”停顿片刻,他补充道:“他甚不喜我。”
“为何?”我问。
辰黧黑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他看中的女子全都爱我。”
我无语。
辰带我走到白叟的屋外,语气恭敬地往里面唤了一声,过了会,我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应了。
“入内。”辰说,领我进去。
沿着几级低矮的土阶下到|茓室中,只见光线从屋顶的几个小窟窿中透下,昏暗无比。一个瘦瘦的老者坐在正中席上,面容清癯,须发银白而稀疏。
“白叟。”辰行礼道。
“是辰啊。”白叟笑着招呼道:“来坐。”一口周语说得地道。
辰谢过,又说:“辰携落河女子来见白叟。”
白叟看向我,微笑:“可是这位?”
我上前行礼:“姮特来拜谢白叟救命之恩。”
白叟呵呵地笑起来:“叟不过略施看护,何恩之有?不谢不谢!”说着,要我们在旁边坐下歇息。
辰仰头看看屋顶,皱眉说:“屋顶又透了,须得再修缮一番。”
白叟说:“此屋居住日久,易漏也无怪。叟以为这正好采光,不忙修缮,待落雨时节再补不迟。”
辰电头。
“若说要紧,”白叟看着辰,咧嘴笑了笑:“叟那水缸倒是空了。”
辰一愣,马上应诺起身,乖乖地去墙角担水桶。
室中剩下我和白叟两人。
他看看我,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说:“吾子是杞人?”
我点头,道:“然也。”
白叟感叹地说:“当年我离开牧时,杞早已失国,不想如今竟在此见到大禹后人。”
大禹后人?我想了想,问:“辰说白叟一眼便知我是贵族?”
白叟注视着我,微笑:“吾子衣裳虽简朴,却是上等做工。且,鬼方凤形佩,若非贵族,又怎能收于袖中?”
我惊讶地望着他:“白叟识得那凤形佩?”
“怎会不识?”白叟笑着:“叟那时是牧的守藏史。”
守藏史?我惑然。
“吾子可否容我再看那佩?”白叟说。
我颔首,从袖中取出口袋,掏出凤形佩递给他。
白叟把绢布展开,看着断作两半的玉佩,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佩还有一龙形佩相合,当年,藏库宝物何止千万,天子却甚爱此双佩,叟每日必亲自查看。”白叟似乎沉入了回忆,语调平静:“后来,天子讨伐东夷,大胜而归,却耗尽了力气,周人也终于打来了。宫中和城中到处人心惶惶,天边突然冒出了浓烟,黑得蔽去日头,所有人都说那是天邑商的大火,周人攻入了天邑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黯淡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
四周一阵沉默,我看着白叟,小心地说:“听白叟口音,周语甚为流利。”
白叟抬眼看我,浮起一丝苦笑:“我乃周人。”
我点头,却再也压制不住心中叫嚣的冲动。
“散父?”这两个字终于脱口而出,话音轻飘飘的,却足以让室中的人听清。
白叟猛地盯向我,一脸异色。
我与他对视着,心惴惴地跳。
好一会,白叟的表情渐渐缓下,浑浊的目光回复平和。他看着我,低低地说:“皆过往矣。”
果然!我禁不住心上的狂喜,笑意盈盈。
“既为周人,白叟为何离开?”我继续问。
白叟面色无波,垂目看着凤形佩,停了会,道:“吾妇是商人,不愿为周所俘,我就同她携儿女逃离了牧。”
原来如此。我还想说下去,跟他谈杞国开渠的事,白叟却好像不愿再继续了,只将双眼定在凤形佩上。
不久,辰进来,说他把水缸盛满了。白叟又满面笑容,连声说甚好。
又寒暄了一会,大约是发觉白叟精神不太好,辰提出告辞。白叟没有挽留,将凤形佩还给我,送我们出了门。
“白叟来伏里时只有他一人,家妇儿女都在路上逝去了。”路上,我向辰打听白叟的事,他如是说。
“逝去了?”我停住脚步,惊诧地说。
辰看我一眼:“祖父曾说,白叟来时,浑身邋遢不堪,每日思念故人,泪流不止。里中的人都知晓此事,从不在他面前提起,他也未再娶妇。”
“那,亥呢?”我问。辰他跟白叟住一处,他又会是什么人?
辰说:“亥是乡人从外面捡来的,白叟将他收养,并非亲生。”
问题都答清了,我却愕然怔住。
刚才那些话题正正戳到了白叟的痛处,怪不得他没跟我谈下去……
伏里(下)
黄昏之后,色渐渐擦黑,太阳在大山那边留下的最后抹橘红也渐渐没去。
伏里暮色中,蝉鸣依旧响亮,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炊烟味道。独自坐在辰田里的草垛下,手里攥着凤形佩,脑中仍想着白叟的事。
在那小屋里,当白叟亲口承认他就是散父的时候,兴奋好阵,觉得觪为之辛苦操劳的事终于能解决。
可现在细想,却把握也没有。
若没有辰后来的补充,根本无从知道白叟的痛苦经历。他被帝辛召去牧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恐怕除他,没人会知道。不过,他至今仍称帝辛“子”、称朝歌“牧”、称殷“邑商”,言谈间不掩敬意;而他虽是周人,却因为周人的攻伐失去妻儿,从辰的描述上看,白叟对此痛苦颇深……若用感情来劝,实在没什么胜算。
当然,提到过去的时候,白叟的态度很是淡然,但与此同时,似乎名利宠辱于他而言也已经无所谓。并且,白叟年纪已经七十有余,要服他跟出去,想想都觉得艰难无比……
惆怅不已,长长地叹口气,闷闷地躺倒在禾草中。
“姮!”忽然,隔着草垛,听到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坐起来,答应声。没多久,丹的身影出现在草垛旁,光线微弱,只见四处张望。
“丹。”唤声,丹转头看到,走过来。
往旁边让让,也在禾草上坐下。
“人在此作甚?”问。
继续躺下,:“闲坐罢。”看看,问:“辰呢?”
丹从垛中抽出根禾草,细细地掰开,道:“他母亲要同他商量些事,让出来。”
“。”,没有再开口,将手中的凤形佩慢慢翻转把玩。月亮缺着口,在薄云中露出脸来,清浅的银辉中,凤形佩在指间泛着皎洁的光华。现在看着,它虽然已经断开,却仍然美丽。
丹“咦”声,凑过来看着凤形佩,:“断佩在月光下倒是好看。”
淡淡笑,没有话。
“损毁也带在身上,般不舍,可是紧要的人所赠?”停会,问。
怔怔,浮起丝苦笑:“差不多。”
“?”的声音带着丝兴奋,想想,道:“已及笄许嫁,猜那人就是夫婿,可对?”
手微微僵住。
“不是。”望着上方的明月,轻声。
“不是?”丹的语气明显有些失望。
此时,远处飘来阵乐音,和丹俱是顿住,仔细听,像是笛子。
“是辰在吹篪。”丹。
“辰?”讶然,向辰的家望去,视线被个个草垛挡着,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
看向丹,:“想来他母亲的话完,不过去?”
丹仍然靠在草垛上,手里绞着禾茎:“他吹篪不喜有人在旁。”
“哦。”应道,不再话。
凝神倾听,辰的技巧虽不算高,气却很足,旋律吹得有模有样,别有番拙朴。只是,那篪声绵长缓慢,总觉得那悠扬之中有些郁郁。
谁也没有出声,晚风悠悠地拂在脸上,阵舒适的沁凉。
“姮。”许久,丹轻轻地开口道。
“嗯?”
稍稍转过身来,对着:“夫婿是什么样的人?”
愣住。
夜幕中星光满,个昂藏的身影似远似近,唯有明亮的双眸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之中。
“好好等。”恍然间,像是有低低地话音在耳边萦绕。
注视着穹空:“他为人率性,不爱话,却总会为着想,是个极好的人。”
“极好的人?”丹似在咀嚼的话,稍顷,肯定地头:“姮觉得他好,定是很欢喜他。”
笑笑。
丹像是心情大好,从垛上满满地抱下堆禾草,躺倒在上面,声音惬意:“姮勿忧,伏里虽小,安心住上几日,不定夫婿会来接。”
诧然,疑惑地看:“怎知?”
“想的。”丹。
讪。
“勿不信,”丹认真地:“幼时贪玩,曾追逐着雀鸟进大山之中走不出来。那时,虽又饿又冷,却知道辰定会来找,丝毫不着急,便爬到大树上等他,等两日,他果然来救出去。”
听,淡淡笑。
“辰倒是个能人。”岔话道。
“那自然,”丹得意地,坐起来,打开话匣:“辰与自幼相熟,他七岁已随长辈进山捕猎,农务力役,样样都行,人人都夸他是伏里最能干的子。”
看着兴奋的样子,狡黠地笑道:“辰样好,丹定是很欢喜他?”
丹愣,头,:“欢喜。”
下轮到愣住,本想拿之前的话来揶揄,不料竟大方地承认。笑起来,看着头上的总角,好奇地问:“二人还未定亲?”
“早定。”丹:“如今单等十五及笄。”
“。”。看身量挺高,原来还没到十五。
“只是,”的声音弱下来:“辰从不与提起此事”
“那又何妨?”:“辰又不厌,既已定下,还有何改?”“不知道,”丹叹口气,声音微窘:“辰如今与在起时仍尽是玩脑,与幼时别无两样。里中子中意他的颇多,们每每寻来,辰也总是笑脸对人……姮,”转向,迷惑地问:“夫婿可会般?”
讶然。
看着丹,没想到也有样细腻的心思。
“丹,”没有答的问题,过会,:“辰与处惯,突然要改也是不易。且,他也要与众人交游,别人又并无恶意,难道他还能冷着脸?辰对婚事心知肚明,又无排斥,既知晓他为人,还当信任他才是。”
“嗯……”丹应道,话音仍有些闷。片刻,只听又“哼“声,:“罢,便日日守着他到成婚,看谁敢抢。”
哑然,轻笑起来。
当又开始思索白叟的事的时候,突然想到亥。
向辰打听,他亥治理田土很有套。他跟白叟学习开渠之术,加上自己整日钻研,由他引灌的田地的桑林竟比白叟以前开的长势还好。
“就是人孤僻些。”辰补充道。
笑逐颜开,会开渠才是重。
高兴之余,决定先跟他套套近乎。
第二早,在块刚开出来的荒地上找到亥。
他站在光秃秃的土地之中,手里拿着根木条,到处走到处划,时而停下,皱眉苦想,又继续走。
“亥。”主动上前打招呼。
他看到,突然停住。如辰所言,他的脸骤然地红起来,更甚于那日初见。
亥似乎很不知所措,嘴唇犹疑地张张,却什么话也没出来。“姮。”微笑着。
“嗯……姮。”亥头,立刻转身继续察看,看到他的脖子也红。
没有跟上前,看看地上的小沟,问:“土中所划的可是渠?”
“然。”亥头也不回。
望向四周,又问:“水从何来?”
亥边划,边抬手往远处指指,回答依旧简洁:“山上。”“引山泉灌溉?”颔首,称赞道:“此法甚妙!”
亥似是怔,回头飞快地看眼,脸上红光仍盛。他没什么,再扭回头时,颊边的轮廓上却明显地挂起笑容。
又接着东句西句地问问那,亥仍然工作着,有问必答。
渐渐地,感到他的态度放开些,话也慢慢变长。
不急着有什么进展,毕竟才认识,解不深,要动个人离开故土不是容易的事。于是,跟亥聊些科学性的话题之后,收兵,礼貌地跟他行礼道别。
亥头还礼,表情自然许多。
待回到辰的家,却听到辰和丹又在斗嘴。
问他们怎么,辰气恼地,丹刚才趁他的母亲不在,问他昨夜和母亲的内容。辰没什么,不用知道,丹想知道,辰不还是肯,就样,他们就争起来。
望无语,两个人……不管他们,回室中歇息。
没坐多久,辰和丹的吵闹声突然没,屋外响起辰母亲的声音,好像还有别人。
出去,只见丹已经离开,辰的母亲带回个干瘦的老妇。
见到,辰的母亲面上喜,拉着走到老妇面前,对叽哩咕噜地通。
老妇先是自己盯着的脸,再上下地打量,然后,围着走圈,又伸出干瘪的手,从的腰摸到臀部。
不禁起身鸡皮,不解地看向旁边,辰的母亲笑眯眯的,辰却站在旁,脸上表情也没有。
老妇摸完,对辰的母亲点头,说了番话。
辰的母亲像是高兴极,转身从屋里拿出块肉脯,递给老妇。两人笑着又番,老妇拿着肉脯,满面春风地走。
我一头雾水,望向辰:“那老妇是何人?”
辰看看:“此地最好的接生妇。”
我疑惑地问:“方才是说什么?”
辰叹口气:“说你能生儿子。”
惊讶地看他,刚要开口,辰的母亲走过来,又拉起的手,温和地对起听不懂的话。
时,辰沉下脸,走过来,将拉进屋里,留下愣愣地站在原地。越想越不对。
午后,丹和辰的母亲都不在,堵住辰。
“母亲有何用意?”直接当地问。
辰瞅瞅,也不遮掩:“以为是何用意?”
不解地看他:“已许嫁,且不久便会离开。”
辰淡淡地:“母亲不管,族中人丁单薄,只想多子。”着,他瞥:“未见方才好言好语地留?”
想起那在草垛下,丹曾问婚后有何愿望。想想,,婚后的愿望要婚后才知晓,如今只愿安稳度日便好。丹却笑,:“的愿望是要跟辰生许多许多的孩子。”
那时,觉得想法单纯,笑而过,原来竟有般渊源……“辰,”沉吟片刻,看着他:“心里想着丹,对此事并不乐意,可对?”
屋中光线不好,只见辰愣,黑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也爱多子和美人。”他将脑袋撇向边,着,走出去。
件事之后,谁也没有再什么。丹依旧来找辰,辰依旧跟斗嘴,辰的母亲依旧对笑,对好倍不止。
如常地过日子,正如对辰的,舟人丁来的时候就会走。亥的那边没有松懈,在荒地上聊过几回,我们的话题正慢慢深入。他的性格的确很适合钻研。
聊到地理时,心头热,拿出自己知道的那科普知识,告诉他,在大地上,最远的地方就是最近的地方,因为大地是圆的。“圆的?”他惑然,想想,望向头顶:“那呢?”
“也是圆的,”:“如鸡子,地如鸡中黄。”
他皱眉思索良久,:“不对。”
问:“哪里不对?”
他“既是圆的,怎能站稳?”
笑道:“虽是圆的,却极宽极广,站立之处,不足其毫厘。”他摇头,将手握拳,指着下面:“若行至此处,岂不跌下?”:“地有力,如磁石般吸住,不会跌下。”
他睁大眼睛:“岂可受此倒挂之苦?”
耐心地跟他,地间本无上无下,站在大地的任何个地方都是正立。他似懂非懂,又问,磁力何来。,大地转动,磁力来自地心。
“会转?!”他看看脚下,脸惊恐。接着,他眼中充满求知的光采,不懈地追问怎么转,大地转,云霞怎么办,太阳怎么办,月亮怎么办、星辰怎么办……当他问到鬼神怎么办的时候,觉得的能力已经达到尽头。长长呼吸口气,告诉他,自己也不知道,法不知从哪里传来的。
亥表情有些失望,意犹未尽地头。
“亥是个呆子。”傍晚,跟丹去水边洗衣,不屑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不务农,不供役,只会问些莫名其妙的事,白叟却只由着他。”
笑笑,想起以前听到的话,才总是孤独的。
“知道什么?”在旁割茅的辰将竹筐放下,抹把汗,:“也不想想他经开渠的田土多收多少,累上年也不及他。”
丹红脸,瞪他:“知道什么,知道那日接生妇去家,还未同去做甚!”
的音量十足,辰却像没听到样,昂着头,提起两筐茅草自顾地走。
丹恼怒地抓起件湿衣,用力地扔向辰。无奈太远,衣服没飞多少距离,重重地落在地上。
微微喘着气,看着辰离去地背影,瞬不移。
过好会,丹快步走过去,把地上的衣服拾回来。把扔在水里,重新在大石上坐下,拿其杵狠狠地捣起来。
水花高高地飞溅,打湿的衣裳和头发,丹却没察觉般,只个劲地敲打。
看看,无奈地:“丹,既都猜着,有何苦追问。”
丹仍旧猛力地捣,没有话。
好阵,的动作渐渐慢下,终于停住,闷闷地将丢放到旁。“就是恨他当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同。”丹委屈地,声音哽咽。
日子地过去,月末的,亥主动来找。
“姮,”他仍是红着脸,瞥瞥脸好奇的辰和丹,对:“荒地上的沟渠划好,来邀去看。”
丹睁大眼睛:“亥,话好长!”辰笑起来,亥的脸更红,只将眼睛看着。
头,微笑着答应道:“好,同去。”
亥满面欣喜,撇下那两人,带离开。
荒地上,只见小沟又细又长,头接着远处的山林,头沿着地势向下,接到原有的水渠中。
亥领沿着沟的走向,指着块略高的土地:“此处稍贫瘠,引水之后可植黍。”快速地走几步,又指向不远处片低地:“那处则不同,平整之后,可植桑,定枝繁叶茂……”
他兴奋而详尽地解番,领走到处坡顶,观望整片荒地。
不禁满面笑容,想象着那条未开通的沟渠,自己几乎可以预想到里将来生机勃勃的样子。
若眼前的荒地换作是杞国,不知觪该会多高兴!
“姮,”观望会,亥转头看,踌躇片刻,道:“父亲,终将离开此处。”
怔怔,白叟?稍顷,头:“然。“
亥默然,他望向远方,好会,问:“姮,外面是什么样?”微笑:“亥觉得是什么样?”
亥看看,想想,道:“也不知。白叟外面很大,有许许多多的人,数不清的房屋,可他却里更好。”
看着他:“亥也觉得里好?”
亥笑:“未见识过外面又如何得上?只是,那告诉那大地的法,越想越觉得有趣,虽是传言,在伏里却绝无可能听到。”他停停,;“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从未知晓的东西。”
的呼吸几乎屏住:“亥,若想看,舟人丁……”
未等完,亥却微笑着摇头:“姮,吾父年岁已高,不能离开。”
话音落下,心中如同被泼桶凉水,原本满满的希望几乎浇灭。望着他,呆怔不动。
“亥,”仍不死心,:“若将来白叟……嗯,……”心绪有些乱,话语竟结巴起来。
“那是将来的事,”亥看着,轻声道:“无论多久,定要出去看上回。”
希望重燃,他言下之意,要等上些时日罢。
心稍稍的安下,略略颔首,转头望向前方,没再什么。
当夜,睡得很不安稳。
梦个接个,时而是觪,时而是亥,时而又变成杞国。
站在城墙上,看到雍丘城外的田野中沟渠纵横,禾苗长的比人还高,快乐极,飞快地跑去找觪。
忽然,身后声巨响,城墙摇摇欲坠。惊异地回头,只见城下已是火海片,无数的东夷人抬着巨木往城墙上撞。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目中满是惊怒。
正想过去,手上突然紧,姬舆拽住,头也不回地拉着向后走去。张张口,想话,突然,脚下空,身体失足坠落……
大惊地醒来。
四周暗暗的,自己仍在伏里,辰的家中。
是梦啊……长长地舒下口气,发现自己出身的汗。
定下心,觉得口中干渴难耐,索性下床去找水。
轻轻地打开篾门,灶室中,凌晨微明的光已经从外面透进来。临时打起的草铺上,辰还在睡,水缸就在旁边。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地移开水缸上的盖子。
正要舀水,忽然,辰发出声梦呓:“丹。”
辰却没动静,副熟睡的样子。
继续,用匏盛起水。
刚送到嘴边,只听辰又是声:“丹。”比刚才大声得多。
水洒出些,“哗”地落回缸里。
辰突然醒来,眼就看到旁边的,似乎吃惊。
“饮水。”,接着,咕咕地将水喝完,放下匏,移回盖子,朝室中走去。
“且慢。”辰叫住。
只见他脸上很是不自然,犹豫会,:“方才可曾听到什么?”
“方才?”笑:“听到在梦中唤‘丹’。”
辰瞪大眼睛,半晌没有话。
“不许告知。”他压低声音,急急地。
仍是笑,不置可否:“看吧。”望向屋外,打个哈欠,又:“将旦,辰赶紧睡。”着,不管他的表情,慢慢踱进内室。
或许是之前没睡好,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光景。辰已经去田里,他的母亲在屋前翻着姜苗的土。
走到井边,打水漱漱口,又洗把脸。仰头望向空,万里无云,无底的深蓝中,太阳金灿灿的。
用过些粥食,正收拾器具,屋外突然响起阵急急的脚步声。回头,只见辰跑进来,满头大汗,指着外面喘气:“舟……舟人丁!”
怔,心中突然阵狂喜:“舟人丁回来?!”
辰仍喘着气,头。
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迫不及待朝屋外奔去。往伊水的路从未像今样长,提着裳裾不停地跑,到岸边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里已经聚集不少乡人,望去,只见水波青碧浩瀚,只大舟正缓缓靠岸。
生怕它跑般,目不转睛注视,直走到近前。
当望见舟首上的人时,的眼睛突然定住,不敢相信地再看,渐渐睁大——蓝下,姬舆的面容真实而清晰,深深映入的眼帘[/size]
相逢
怔怔地望着舟首。
舟人撑出长竿,大舟慢慢地靠岸。只见姬舆将双眼紧紧地盯向人群,像在搜寻什么,不掩其中急切。
见到大舟,乡人们似乎很兴奋,推推攘攘地围观。正要过去,却忽然被几个人下挡在面前。
惊,推推,没推开,忙仰头踮起脚,姬舆的眼睛却望向别处。
“舆!”大声地喊,里中的小童在前面脆声笑闹着,将的声音淹没。
心中不由地阵焦躁,瞬不移地望着姬舆,急急地往前挤。
乡人走动,日头在上方忽明忽暗,没多久,身前出现条缝隙。
用力地探出去,姬舆的视线经过,霎时间,与正正碰上。
周围的喧闹似乎消去,世界定格在相接的目光之中。
日头灿灿地打在颊上,忽而又被遮去,乡人推挤,再次被挡在后面。
突然,人群阵惊呼。
未几,身前的人猛地被双手往两边推开,阳光豁然炳焕。
姬舆喘着气出现在面前,星眸中神采明亮,满是狂喜,脖颈处,喉结微微滚动。
他的样子消瘦许多,眼圈有些发黑,眼睛里布满血丝,唇边的胡茬乌青片。
看着他,时竟呆呆地没动作。只觉喉头涩涩的,心底的情绪突然齐涌起,辨不出是喜是悲,翻腾着上冲。嘴唇张张,“舆”字被卡在生疼的嗓子里。
鼻头忽地酸,眼前变得模糊片。
周围人群又是阵低呼,的身体登时腾空而起。
姬舆紧紧地抱着,脸贴着的颊上,颈窝处传来熟悉的温热气息,带着难以抑制的粗重。
“姮,姮……”他的声音带着混浊的沙哑,不住地在耳边低喃着。胸口下,那有力的心跳鼓鼓地透来,充满安定的实感。
泪水夺眶而出,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起来,双臂用力地环在他的脖子上。
良久,姬舆松开臂膀,将放下来,片刻,又将手扳在的臂上,紧张地将上下地细看。
仍哽咽着,摇头道:“无……无事……舆……无事……”
姬舆才缓下神色。他低头注视着,眸中满是欣喜和释然,好会,他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捋去颊边湿贴的头发。
望着他,抽着鼻子,嘴角慢慢地噙起笑容。
“姮……”时,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望去,满面通红地看着和姬舆,辰也在,愣愣地站在身后。
在往四周看看,乡人们也直没有离去,驻足围观着,表情既羞赧又好奇。
的脸上微有些发热,回头,姬舆正看着,目色柔和。
“舆,”拉起他的手,走到丹和辰的面前,对他:“他们是救的人。”
姬舆看向丹和辰,片刻,他放开,向他们深深揖:“蒙二位搭救吾妇,舆感激在怀。”
丹似乎吃惊,面上的红晕更深。
辰上前,瞥瞥丹,神色自若地还礼道:“不过举手之劳,吾……”
“吾子不必客气!”辰没完,丹抢着道。红光满面,看看姬舆,又看看,脸上笑吟吟的。
辰朝瞪大眼睛。
丹没管他,红着脸飞速瞅瞅姬舆,对甜甜地笑:“姮,夫君辛苦前来,先带他去歇息吧。”
看向姬舆。
他也看着,长睫下,双目神采柔和。
“舆,”轻声:“带去用膳可好?”
姬舆略思索,微笑道:“好。”完,他转身,走到大舟前,向留在上面的几人交代些话。
那几人行礼答应。
见那其中有个黑壮的中年子,身上的穿着与旁人不同,衣服要简陋许多。想想,朝他们走过去。
姬舆见来,面上讶。走到那子面前,问他:“吾子可是舟人丁?”
子愣,揖道:“小人正是。”
微笑,向他躬身礼,道:“姮为吾子所救,此大恩必铭记于心。”
舟人丁面上突然窘迫起来,将腰弯得更低,支吾地:“贵……贵乃河伯送来之人,小人岂敢居功。”
只手臂伸过来将拉起,姬舆看着面前几人,:“时辰不早,尔等速去速归。”
舟人丁和几名从人应诺,纷纷转身登上大舟。
见状讶然,问姬舆:“他们要往何处?”
姬舆看看,:“彀父等人还在四处寻,当告知声。”
的心中喜,忙问他:“兄长在何处?”
姬舆抬手,轻轻地拾起鬓边几丝乱发,绕到耳后,:“落水后,彀父直从虢国带往下游搜寻。”
是样,缓缓地头。觪估计得不错,当时若非舟人丁将救起,怕也是要被河水带往下游的。
望向大舟,或许觪来,白叟那边会有转机也不定。
心中不由地片光明。想想,又问:“‘彀父等人’?舆,除兄长,还有谁?”
发上的手动作顿顿,姬舆面色无波地转头,望向正准备启程的大舟。
“晋侯。”好会,只听他淡淡地。
怔住。
姬舆没再什么,牵起的手向丹和辰走去。
“吾子边来。”丹满面春风,转身引路。辰面无表情地看,又瞟姬舆眼,不吭声地也往回走。
姬舆仍拉着,跟在他们后面。身后传来小童们的欢叫,望去,只见大舟慢慢地离开岸边。
心里仍在想着他刚才的话。姬舆出燮的那刻,的心突,不是不震动的。燮对而言,至今意义非比寻常,仍会时常地想起他和们之间的事,只是,已经不像过去那些样只觉得伤感和沧桑。或许是因为在滨邑送别时那番开诚布公的谈话,们之间形成某种默契的谅解,如今再听到燮,听到他为做的事,心中虽然还会有些淡淡的伤感和纠结,更多的却是感激……
旁边的乡人相继地散去,不少子频频地回眸,目光闪闪。
看向姬舆,他正望着前方,近午的日光下,侧脸的轮廓深刻而俊美。手上,他稳稳地握着,指间带着些许粗糙,却温暖依旧。
似乎觉察到的视线,姬舆转过头来。
微微地笑笑,问他:“舆怎知在伏里?”
姬舆看看,没有话,却从怀中掏出件东西,递给。
接过看,竟是落水后丢失的玉韘!
“在成周听闻落水之时,已过日,得信后当即赶往河边。”姬舆开口道:“与众人沿河寻找,从虢国直搜到庸,却许久未果。正着急,身边侍从同,他在市中见到有人兜售玉韘,与自幼所佩那件极其相似。随他去看,果然是此物,追问打探之下,终是寻到舟人丁。”
然。虽然知道找到里相当不容易,却没想到其中还有样番机缘和曲折。
时,姬舆停下脚步。他从手中拿过玉韘,打开上面的绦绳,看向,将它挂在的脖子上。
低头看着垂在胸前的玉韘,它圆润如故,在灼灼的太阳下,散发着青碧的光泽。
“姮,”姬舆的双手留在的肩上,停顿片刻,:“此次戴上,日后便不再取下可好?”
太阳越发大,晒得不敢抬眼看。
头:“好,不会再取下。”
姬舆没有动,额上,他的呼吸很近,只觉热热的,分不清是阳光还是他的气息。
“姮!”丹和辰已经走老远,正朝们招手。
姬舆将手放下,牵着,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到辰的家,辰的母亲见到姬舆,愣愣。听丹姬舆是客人,想吃东西,辰的母亲似乎很高兴,立刻到灶室端出粥食,盛给姬舆。
树荫下,姬舆个人吃着,对面坐着,还有丹和辰的母亲坐在两旁边看。
辰仍旧言不发,瞅众人会,自顾地去垛旁劈柴。石斧斫着木柴,舂在大石上,闷闷地响。
半罐菜粥很快被姬舆吃光。丹热情地问他要不要喝水,又和辰的母亲嘀咕会,辰的母亲进到屋里,没多久,拿半盂的黍米出来淘。
姬舆起身,跟丹他吃饱,两人才作罢。
看姬舆脸风尘仆仆,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想想,再有船来时,定是三四以后的事,便问他:“舆,可要洗浴?”
姬舆头:“好。”
笑笑。
思索下,虽时值夏日,姬舆却奔波劳碌许久,还是洗温妥当。
打定主意,走进灶室里,却发现烧水的是个大陶瓮,要从井边担水来。望望外面的两个子,姬舆累许多,体力有限,似乎辰来做比较好。
柴垛旁,丹在跟辰着话,似乎很兴奋。辰却爱理不理的样子,不停地劈柴,看到来,更是脸拉,埋头干活。
微讶,却还是走上前去,和气地对他:“辰,替担水到翁里可好?”
辰头也不抬:“要斫柴。”
微笑:“不耽误,半瓮即可。”
辰仍旧头也不抬:“要斫柴。”
愣住。人是怎么?
丹在旁皱眉看他:“帮帮又能如何?”
辰抬眼,朝冷笑声:“不能如何,只会斫柴。”
“姮,”姬舆走过来,看看辰,对:“担水小事,不必劳烦他人。”
颔首,疑惑地瞅瞅辰,随他走向井边。
自己似乎真的想多,只见姬舆打水提水,会的功夫,大翁就满。辰的母亲帮着烧火,烈焰熊熊,水慢慢地热起来。
烧好水,新的问题又来,问姬舆有没有带衣服,他没有。
件事比较严重,还穿着脏衣服怎么行?
硬着头皮,再度走向辰
“辰,”的语气比上次好倍不止:“借衣衫可好?”
辰睨眼,擦把汗:“无。”又继续劈柴。
“不须多好,”:“短褐与袴即可。”
“无。”辰。
看着他,深深地口气。转头,对丹嫣然笑:“丹,有事同。”
丹讶:“何事?”
:“今晨未明之时……”
话才开始,身边“呼”地声风响,辰已经不见。稍顷,他手里拿着两件衣服从房里出来,满面通红地把衣服丢给,恼道:“拿去拿去!”
接过,笑着:“多谢辰。”
丹仍问:“今晨未明之时,如何?”
辰的脸上极不自然,威胁地瞪眼,大声地对丹:“还有什么?做梦罢,听来做甚?!”
丹看向。
微笑:“是做梦,只是有趣得紧。”
丹才疑惑地头。
转身离去,身后又传来丹质问的声音;“做的什么梦?为何知道?为何不知?就是什么不同……”
姬舆看看手中的粗葛衣物,又看看眼前用木板搭起的澡房。
抿抿嘴唇,:“舆,此处虽简陋,却收拾得极整洁,万事将就。”
姬舆笑笑:“比更简陋的也用过。只是,”他看着:“与他们样,也在此洗浴?”
头:“然。”
姬舆又看看不远处的茅屋,似乎迟疑下,又问:“与那子也共居屋?”
:“然。”停会,补充道:“舆,辰是好人,等分室而居,他从无逾礼之举。”
姬舆微微颔首,没再什么,转身提起木桶进入澡房中,掩上柴扉。
待他洗完后出来,看着他的样子,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辰的身量跟姬舆比起来,似乎差号。短褐穿在姬舆身上,贴贴的;袴也短些,高出踝上。
丹看到姬舆,却下红脸,看着他目不转睛,小声地对叹道:“夫婿真美子也。”
微讶,再看向姬舆。
仔细审视之下,那些衣物虽小些,却不能不合身,将他颀长结实的身形展露无遗。他的脸上也修整番,胡茬不见,头发也重新束遍,看上去神采焕发。
姬舆发现在看,望过来。
笑笑,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却听屋前的小路上传来阵人声。
望去,只见几人正朝们走来,其中个身形短小的中年人,身着冠服,行至跟前,向姬舆揖:“小臣里宰,恭迎虎臣。”
姬舆面上微微浮起丝讶色,片刻,敛容还礼道:“里宰。”
在旁看着。里宰见过,常在里中各处巡视,辰和丹都曾将他指给看,不过距离很远,只有个大概的印象。
里宰恭声道:“小臣见识浅鄙,若非有乡人曾见过虎臣,小臣险些失礼。”
姬舆道:“里宰过矣。舆寻吾妇而来,未曾告知,失礼在舆。”
两人客套番,里宰看看,问:“不知虎臣今日有意留宿否?”姬舆颔首:“须留宿几日。”
里宰又问:“不知可定下住处?”
姬舆看看,答道:“未曾定下。”
里宰道:“小臣舍中有空室,为贱息所住。如今贱息外出未归,虎臣若不弃,可留宿。”
姬舆想想,:“多谢里宰好意,只是吾妇未有去处,未可定下。”
“姮可继续宿在家。”时,只见辰走过来。他瞥瞥姬舆,:“姮在此住许久,无须更改。”
姬舆看着他,面色平静无波:“正是住许久,吾妇多有打扰,再占室而居,实为不妥。”
“?”辰却勾起嘴角,看眼,不慌不忙地:“君此言甚是,然,里中各家,唯里宰与可腾出空室,不知君意欲如何?”
姬舆眉间微凝,正待开口,旁边却响起个声音:“姮可住家。”
辰和姬舆皆是愣。
丹看看他们,又看看,似乎很高兴:“那睡铺甚大,卧上两人还绰绰有余,姮与处好。”
姬舆听,神色缓下。
辰却瞪:“不是向来不爱与人共铺?”
丹不以为然,:“欢喜姮。”又瞅向辰,眨眨眼:“辰不是曾灶室又脏又窄,甚不喜?”
辰没话,脸上阴晴不定。好会,他看着,冷冷地:“随。”表情僵硬地转身走。
丹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怔怔的。
“多谢吾子。”姬舆走过来,向丹谢道。
丹看向他,脸红起来,小声:“虎、虎臣不必客气。”
事情定下来,丹当下就带去的家。
没有东西,要带走的衣服是丹的,姬舆帮拿着。
辰的母亲知道是姬舆的未婚之妇,面上很失望,拉着叽叽咕咕地通话,语气满是惋惜。辰还是副冷冰冰的样子,跟他道别,他“嗯”声,也不理丹,头也不回地进屋。
“姮……”路上,丹犹疑地问:“,辰可是怒?”
“怒?”问:“怒什么?”
丹撇撇嘴角:“也不知,可他那神色,像是气。”
转头向辰的家望眼,思索片刻,笑笑:“丹,无事,只须还像过去那般时刻缠着他便可,缠得越紧他好得越快。”
丹愣住:“当真?”
肯定地:“当真。”
丹将信将疑,缓缓地头。
丹的家比辰的要大些,有两间茅屋。较大的间有两室,住着丹和的父母,另间较小的住着的哥嫂。见到丹领着邑宰和陌生人,的父母很是惊讶。丹把事情跟他们遍,他们没有反对,笑容满面地让丹带进屋。
进到丹的室中,只见里面光线不大好,张草铺的床占去大部分空间,剩下的地方放着衣箱和草席。
“自幼与二位姊姊住在处,如今二人出嫁,小室便归。”丹。
然,看看那床,样大,睡三个人的确不是问题。
丹ρi股坐在床上,满脸惬意地看着笑:“姮,夫君可真是大好人。”
看眼:“何以见得?”
丹却不答,脸神秘。过会,又:“二人虽未成婚,夫君已却对人称‘吾妇’,真好。”完,努努嘴:“不似辰,旁人同他起二人婚事,他还总是笑。”
笑笑。
姬舆唤“吾妇”的时候,也惊讶下,不过,称呼罢,自己也并不觉得反感,就没跟他什么。不过,现在想起来,自己不得不又去思索那个长久以来的问题,自己对姬舆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禁有些怔忡。直以来,向来觉得自己的感情走向是很容易弄清楚的。像燮,就很肯定地知道喜欢他,分手之后也知道无法放下他。可姬舆呢?以前总自己不讨厌他,愿意接受他,那现在呢?
心里软软的。的确,姬舆为做过许多,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那种心情似乎又不是感动。刚才在伊水边重逢那刻,自己竟全心全意地只想着他,看着他出现在面前,心似乎被化开样……
夏蝉
屋外有人大声地句话,丹应声,对:“母亲要们快些,勿使里宰久候。”
颔首,随出去。
只见丹的父母正陪着姬舆和邑宰站在树荫下。
见到,姬舆走过来,问:“收拾好?”
太阳火辣辣的,头,想抬头看他,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别处。时,里宰满面笑容地请姬舆去他家,姬舆答应。丹的母亲要去采桑,不能陪,三人离开丹的家,沿小路走去。
里宰的家与丹的家隔着几片农田水渠相望,并没有多远。
相比之下,里宰的房舍虽然只有间,却宽敞许多。姬舆的居室相当整洁,采光也很好,床褥案席收拾得井井有条。
在伏里可谓豪宅。心想着,看向姬舆,只见他目光四下地扫扫,似乎没什么特别感觉的样子。
“舍下粗鄙,虎臣勿怪。”里宰向姬舆行礼道。
姬舆还礼:“有劳里宰。”
里宰唯唯,稍顷,告退下去。
细枝编成的房门被轻轻掩起。听到屋外的蝉唱得卖力,腔调拖得老长的声之后,突然没响动。
室内忽然静得不得。
抬头,姬舆的目光正正投来。日光从屋顶上故意拨开的洞隙中斜斜落入,忽而映在姬舆的脸颊边上,明亮得晃眼。
时间,谁也没有开口。细微的呼吸声起伏可闻,似藏着某种不可预知的微妙。
稍稍移开眼睛,看看那在光束中飞舞的微尘,又望望四周,:“室中倒宽敞。”
“尚可。”姬舆答道,声音很轻。光影缓缓流动,感到他正移步走来。
喉头有些干,咽咽,又看着地上:“也洁净。”
“然。”姬舆。话音低低的,很近。抬眼,光照被遮住,他已经走到近前。
咫尺处,他的胸膛和肩膀宽阔而厚实,占尽视线。
想再移开目光,眼睛却定定的。
忽然,双手臂环上腰间,被带入那怀抱之中。
脸上贴在他的脖子上,跳动的脉搏清晰地传来。姬舆拥着,没再进步动作,只将拇指在的颈后细细摩挲,耳边,他的呼吸绵长。心渐渐的平静下来,停顿好会,伸出手,慢慢地反搂住他。
颈后的手指顿住,两屋外,蝉又开始大叫起来。
姬舆放下手,双臂拢紧。觉得有些汗腻,痒痒的,动动,想调整下位置。
似乎查觉到的意图,姬舆的手臂松开些,空气沁进来,边脸上丝丝地湿凉。正当透下口气,却发现姬舆不再放开,只手扳在的腰上,另只手抚上的后脑。
热气带着些紊乱,阵阵喷在额上。
愣住,眼前暗,姬舆的唇已经触上的眼旁,停留会,沿着脸颊向下探去。
心蹦得飞快,血液像被煮沸般,阵阵地往脸上翻涌,的知觉只剩下无处不在的火热和那片柔韧的触感,手不由地抓紧他背上的衣衫。
姬舆却似震,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唇像在寻找什么样不断往下。后脑和腰上的力量变得更大,将紧紧地贴向他。
心跳快得像要弹出来般,感觉到唇边上移来的热气,缓缓闭上眼睛……
突然,门外响起个声音:“虎臣已歇息否?”
姬舆和皆愣住。
环在身上的手仍是紧紧的,姬舆抬头,微喘着,染满红晕的面上带着些恼色,转向后面问道:“何事?”
“虎臣,”里宰隔着门道:“时下将入秋,拙妇恐虎臣受凉,特送薄褥前来。”
姬舆没有话,回头看向,目光相接,脸上的潮红突然变得更深。
也望着他,脸上辣辣的,烧得炙人。
姬舆眸中仍盛着灼热,闪过丝不自然,将轻轻放开。两人对视着,呼吸在熏热的空气中荡漾。
“里宰请。”稍顷,姬舆向门外道。
摸摸脸,上面还是滚烫,便走去处光线稍暗的地方。
未几,门打开,里宰领着名抱着褥子的中年妇人走进来。妇人不会周语,随里宰向姬舆行见礼,便把褥子放在床上,整齐地叠好。
他们又与姬舆行礼,客套番,很快出去。
室内又是阵寂静。
站立片刻,姬舆走向。
望着他,想起刚才被突然打断的那幕,觉得有些尴尬,却又觉得滑稽,忍不住地想笑。
姬舆走到的近前,看到脸上的表情,微微怔,慢慢地,他的唇边也浮起笑意。
两人静静相对,过会,姬舆伸出双臂,再次搂过。
只手抚上的脸颊,将的脸稍稍抬起。姬舆眼眸半垂,深深地注视着,指上的茧触在皮肤上,沙沙的微麻。
“姮,”他嗓音低低的,热气拂在鼻间:“再来可好?”
不语,定定地看着那渐渐俯来的脸,双手握在他的臂上,愈发用力。
温热的触感贴在唇上,柔韧而坚定。脸上的手移向的脑后,稳稳地固定住,姬舆越压越紧,带着些微的生涩,在的双唇间细细地亲吻流连。呼吸的潮热交融在起,的鼻中充满他的气息,急促而霸道,像要把熔化般;胸前,陌生心跳热烈而有力,鼓鼓地撞。
熏风从隙中淌入,看到他额边有发丝在光照下轻舞。屋外,夏蝉依旧欢快地鸣叫,田间有乡人在相和而歌,声音悠悠地传来。
闭上眼睛,将双手攀上他的脖子,缓缓收紧……
桑间
良久,姬舆才缓缓地松劲,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皮肤上阵阵地烧炙,姬舆面上红光如霞,目不转睛地看着,双眸中炽热仍盛。
我的手还勾在他的脖子上,看着他的脸再次俯近,眼帘慢慢垂下。预想中的触感没有落来,姬舆拥着,将双唇在的颊上流连。屋外响起人声,像是里宰正与几个乡人着话,没多久,又消失。
抬头看向姬舆,他的眼睛很近,瞳边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心里忽而掠起涟漪,抬手抚上他的眼睑,轻声道:“舆,先去歇息可好?”
姬舆注视着,眉间满是柔色。他没有答话,低下头,将前额与我抵在起。热烈的气息溢满呼吸之中,他的鼻尖在的脸上轻蹭,长睫扫在眼边,痒痒的。
我不禁笑起来,却没有停留,手架着他的肩头,微微用力撑开。
姬舆双手松松地扶在的腰上,唇边噙着笑意。
午后的风丝丝吹入室中,我感到脖子上一凉,上衣似乎也汗透了,贴贴的。姬舆看着,目光下移,似乎瞬间凝住了。
顺着那视线看去,也是怔。只见领口边上已经濡湿了,夏的单衣轻薄,胸前的起伏勾勒得很明显。
我突然有些不自然起来,腰上的那双手好像变得滚烫,连带着脸上也更加烧。我忽地伸手握住,把它们从腰间拿下。
举动怎么看怎么突兀,我窘然,没有抬眼看姬舆,只觉心噔噔的蹦得飞速。“舆,,嗯,睡。”话出口也变得结巴了。
不等他回答,匆匆转身,逃也似的打开门,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柔嫩的桑叶在指间翻转,我轻轻地摘下,放到篮子里。仰头望去,桑树层叠的叶片在阳光下透出莹绿的颜色,在风中颤动,珊珊可爱。
正移开视线,发现旁的丹在瞅着我,眼神奇怪。
微讶:“怎么了?”
丹盯着的脸:“姮,从方才来寻到现在,一直在笑。”
“笑?”我愣住,才发觉自己的嘴角直扬着。
“可是在里宰家遇着了什么好事?” 丹问。
脸上微微地烫起来,抿抿嘴角,转过头去,继续采桑。
刚才室中的幕幕又回到眼前。紧箍的双臂,灼热的呼吸,柔软的唇……现下想起,心还在隐隐突跳。
无意间,想起一件事,刚才姬舆吻的时候,是直停在唇上的……“理论上,的确也算接吻,但技术太初级……”小宁的话又在耳边浮起。
初级吗?我有些发怔。
话说,当初跟燮起的时候,他比大八岁,早已经冠礼成年,并且又是国君。对于这样一个人,我觉得他了解男女之事是很正常的,那时想,他现在属于我就好。
而姬舆呢……
想到里,我的脸不觉地又烧起来。
深深地吸口气,想让脑子平静下来,望向枝头,专心地采桑。
日头在叶片的间隙中时而晃过。我眯起眼睛,想摘下头顶簇鲜绿的嫩叶,发现够不着,又踮起脚,还是够不着。
正要放弃,这时,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出,将那些叶片折了下来。讶然转头,姬舆竟站在身后。
想什么来什么。我呆住,睁大眼睛望着他,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又蹦了起来。
姬舆微笑,没有话,将手中的桑叶递给。他离得很近,能感觉到阵阵呼吸拂在颊上。
我故作镇定地笑笑,接过那桑叶,放到筐里。
视线往旁边瞥去,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另棵树下,手上采着桑,眼睛却频频瞟来。
这个家伙……
我看向姬舆,问他:“舆不是歇息礼物?”
姬舆看着,唇边漾着笑容,星眸熠熠:“不想睡。”着,他抬手,拾起鬓边的几丝散发,绕到耳后,又将身体向我靠近了一些,嗓音低低的:“方才为何突然走?”
热气喷来,我微微阵颤栗,脸上的血液又开始翻涌。
“姮……”忽然,丹的声音传来。
只见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神色有些局促,飞快地瞟瞟姬舆,又看着我,小声地:“嗯……去找辰,嗯……替将桑叶拿回去可好?”
“好。”未等我开口,姬舆一口应道。
丹脸红,模糊地哝了声“谢”,快快地转身走了。
风徐徐地吹过,桑林中杳然无声。
丹的匆忙身影消失在枝叶密密地掩映中。
回头,姬舆含笑地看着我,目光深深。
“丹走礼物。”我咽了咽,没话找话。
“嗯。”姬舆。
气氛不出的暧昧,我还想说些什么,口头却干干的发不出声音。他的手指还停在的耳边,缓缓摩挲,只觉皮肤着火般的热。稍顷,那指头不再动了,却伸展开来,固住我的头。心里泌出汗,黏黏的,我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看着他的脸在眼前逐渐地放大……
突然,姬舆的动作顿住,双眼讶异地望着侧面。
随他望去,只见不远处,亥正背着白叟站在桑林的渠边,四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们。
两人僵在了当下。
窘然看向姬舆,他抬起了头,表情有些尴尬,手却没有移走,似乎也没有退开身体的打算。
“那是白叟。”轻声。
“白叟?”姬舆不明所以地看。
解释道:“舆可知修文王时丰渠的散父?便是他。”
姬舆顿时脸吃惊,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渠边上的两人,我拉过他的手,向亥和白叟走去。
亥将白叟放下,扶他坐在个大土墩上。
“白叟别来无恙。”行礼道。
“吾子许久不见。”白叟和蔼地笑,双眼却只看着姬舆。
“舆见过白叟。”姬舆顺着我的称呼,向他一揖。
白叟捋须点头,:“皆言舟人丁又从外头带来一人来,可是吾子?”
姬舆道:“正是。”
白叟仍看着他,目光矍铄。好一会,只听他缓声道:“不知吾子与伯邑考可有渊源?”
姬舆一怔,随即郑重答道:“乃其孙也。”
白叟了然颔首:“果然同叟所想。”
白叟呵呵地笑起来:“吾子莫怪,与祖父长相甚似,叟方才一眼就认出来。”
姬舆没有话,双目炯炯地看着白叟。
我惊讶地问:“白叟见过他?”
白叟笑笑,脸上的褶皱愈加深刻:“贤子伯邑考,当时周人谁未见过。”说着,他转向正在旁不住打量着们的亥,道:“为父遇着故邑之人,欲相谈番,孺子便自己去查看沟渠吧。”
亥头:“诺。”他看向,脸上微微泛起红潮,犹豫地问:“姮,可与我同往?”
我愣住。
瞥向身旁,姬舆看着亥,表情莫测。
摇头,微笑道:“亥,我留在此处。”
亥的脸似乎更红了些,看看我们,略颔首,转身沿着水渠离开了。
白叟指指旁的田垄,让我们也坐下。他仔细地看着姬舆,:“叟闭塞,从未闻伯邑考有子。”
姬舆答道:“祖父薨时,吾父尚未出世。”
白叟点头,摸摸胡须,叹道:“伯邑考多年无子,时人皆以为憾,如今到底是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