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城城高地壮,人烟稠密,距离西岳华山四十余里,乃是这方圆百十里的一个大去处。一年四季,往华山进香游玩的客旅,大半由此经过。
正是春暖花开景致愈浓之时,城内酒肆茶坊,热闹非凡。红男绿女往来穿梭,果然好个俗世佳地。
内中一个二十四五的年青公子,一袭白衣,面目俊朗,人群中缓步而行,似在浏览这无限风光。只是在瞅见俊俏姑娘从旁而过时,方可见眼中隐隐露出丝邪意,与那斯文的外表大不相称。
此人名叫何非,一个月前刚刚在塞北甘州城外被人强逼着娶了关东大盗赵四海的女儿赵玉娇,娶了老婆的何非一路垂头丧气,暗叫倒霉,几次想溜走,一来赵氏父女看的紧,二来深惧天星门的威名,便是有了逃走的机会,心动一动,再想起那“大媒人”聂香郎,也就立时泄了气。
他们到了聂香郎说的破庙,庙中只有一个砂目老僧,听了来意,大咧咧的让众人卸了车子,赵四海却丝毫不敢怠慢,小心交割妥当,再回城内告之了聂香郎,然后携着七千两白银返回中原,本是一桩赔本买卖,可是做后居然都是兴高采烈,仿佛还能带走这七千两银子,已是意外之喜了,除了何非外,人人都是心情极好,赵玉娇对何非百依百顺,百般取悦于他,想讨何非的欢心,何非一路敷衍了事,恨道怎么天上不掉下块大石头来,砸死了赵玉娇,自己情愿一辈子打光棍。
且说这一日来到陕西境内华州府,原来赵四海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嫡亲姑妈住在华州,他自小离家闯荡江湖,刀尖上讨生活,到了关外娶妻生女,二十年来一直没回老家,不免心生牵念之情,如今女儿终身大事已定,又正好顺路过华州府,趁着这个由头,索性令群盗先回关外,自己和玉娇,何非三人进城省亲。
这一住便是十余天,赵家姑妈见了玉娇心中大喜,知她不能久住,竟一日舍不得乖侄女离身,何非耐不住寂寞,便央求“岳父”大人准他上街逛逛,赵四海想了想,谅他不敢耍花招,便由他去了。
何非一早出门,象出笼的小麻雀一样,开心的不行,游街逛景,喝酒吃肉,心中的郁闷渐渐消了许多,这人要是得了饱暖,花心思就多了,何非犹甚如此,看着身边不时走过的妙龄少女,想起自己这几年来“笑傲江湖”,日日美酒佳肴,夜夜欢度春宵,天下人的钱财就是自己口袋中的钱财,天下人的妻女便是自己枕边之娇人,这等滋味,何等的美妙,如今却是雌虎在畔,让人不得开心颜,真真气闷死也。
这般想着,忽然一阵香风从鼻间掠过,耳边闻的环佩叮咚声响,何非心神一荡,不禁抬头看去,前方行人之中,正有一个苗条女郎,款款漫行。
多情浪子一见痴迷,口中不觉吟道:“细腰妖娆河边柳,韵度若似月中人,嗯,好呀,妙呀。”何非看的喜上眉稍,心说妙哉~~~到底是灵山脚下多出佳丽,这一抹软腰,我若是不搂上一回,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不知这是那家的姑娘,等我缀她到了居处摸清底细,只在今晚迷魂香一下,我便可与这小娘子共度春宵啦,嗯,这般佳人,单看背面已是极美,不知正面容貌又是如何?他心里想着好事,不由的加快脚步,已赶到姑娘的侧后一旁。
那年轻女子不知道身后有登徒子相随,只顾观玩街景,左顾右盼,恰好将半边俏颜露给了何非,只见面如三月桃花,眉似初月弯柳,整个一风情万种,美丽非凡的绝色佳丽。
何非不看则已,一看唬的魂飞天外,这个姑奶奶怎么也来华州了?原来那美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大师姐,星宿派中人送绰号毒仙子的叶香浓便是!
自从十年前星宿派内讧,何非的师父活见鬼葛无患盗书逃走,他奉师命偷袭了叶香浓,受挫之后,仓皇逃命,这些年来浪迹江湖,日夜怕的只有这大师姐一人,何非知道这毒仙子是个心狠手辣,玉面修罗的主儿,自己曾暗算过她,如若让她看到,自己还不知是怎么个死法呢。
他心中暗暗叫苦,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藏片刻。
贼眼一扫,旁边正有家酒楼,忙一回身蹿了进去,他心中慌乱,没看到从后走来一个店伙,要向他打招呼,何非正在心惊肉跳之际,二人相撞他本能的劲力生发,将那店伙撞在一旁直叫,何非低喝道:“找死啊?”
就这么一担搁,叶香浓听的身后声音不对,猛的扭腰回头,正见一个白衣书生的背影闪入酒楼,不由心中一动:此人身法好眼熟,竟似和自己一路。她心中惊疑,脚下早已飞步追到,何非边上楼边回头,正与叶香浓双目碰在一起,二人均是一惊。
何非是又怕又慌,叶香浓是又恨又怒,见她阻住门口,何非无耐只得硬着头皮上楼,捡了一副桌位坐了,叶香浓也跟了上来,靠近楼梯口倚桌而坐。
这时候日近黄昏,吃饭的人极多,吵吵嚷嚷,叶香浓见状不便立时发难,便要了酒菜,慢慢吃喝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着何非冷笑。心说看你这小子今天还往那躲?当年的帐,姐姐待会儿一笔笔要和你算个明白!何非故作镇静,叫小二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埋头大吃,其实心中已是怕极,暗暗的东张西望,寻忖着脱身之计。
眼看已经入夜了,食客们纷纷散去,街上也传来店铺打烊之声,二人仍是端坐不动,店伙心中不快,但被何非猛撞之下腰眼现在还疼,此时怎敢多嘴,见他二人不再叫酒菜,索性躲在堂后歇着。
何非抬头望向窗外,乌云遮月,冷风袭袭,自己坐在这危楼之上,苦思冥想不得脱身良策,真可谓风高月黑杀人夜,小鬼难逃阎王追。他这时背上已全是汗水,深知自己不是师姐的对手,眼见她吃掉了最后一片清炖蘑菇,放下筷子,用舌尖在小嘴边一抹,面上渐露狰狞之色望向自己,心中知道这场死战是避不开的了。
忽听的“铎铎”几声竹杆点地的轻响,三个乞丐手拿破碗走上楼来,一个瘦丐见楼上还有食客,愣了一下,随即赔笑道:“这么晚了,没想到还有客人用饭,真是打拢了,我们兄弟平常都是这时候来帮店家打扫残汤剩饭的。”
何非见三丐虽衣衫褴缕,形容肮脏,但双目有神,脚步轻捷,为首那瘦丐身上披着四只麻袋,嗯,这些人都会武功,莫非是丐帮中人么?
何非计上心头,暗暗高兴,忙微笑道:“三位朋友不必客气,咱们虽然境遇不同,但都是天涯沦落之人,飘泊四方,相见便是有缘,请各位自便就是。”那瘦丐见何非举止有礼和气,大生好感,忙连连称谢,与两个同伴捡拾起诸张桌子上的剩饭来。
何非扬手抛出一锭小银,正打在瘦丐的碗里,道:“些许银钱,是小弟一点心意,请诸位带回买了馒头火烧分与街头老弱乞者,也不枉了我何善人的大名。”
瘦丐见这书生出手不凡,竟是会武功的,又见他仗义疏财,自称“善人”,心中越发的欢喜,连连叫少侠抬举。
叶香浓冷眼看这小师弟装神弄鬼,自娱自乐,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正思忖着该不该此时出手,群丐正连声道谢,何非却在这时“霍”的拍案而起,怒视叶香浓。三丐卒不及防,吓得讨饭碗险些丢了,便是叶香浓也是吃了一惊,暗想这厮大模式大样的突然神气起来,莫非这十年来他又练成什么厉害功夫,自信能与我放对不成?
何非拍案而起,震惊四座,他忽的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来,喝道:“星宿派妖女,你杀人无数,奸淫童男,勾引光棍,犯下了数不尽的恶行,我何善人追了你好几年,总算天网恢恢,让我追上了你,哈,为民除害的时候到了,妖女!还不拔出你的剑来与我决一死战?!”
何非一探手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这菜刀并非普通菜刀,而是何非的独门兵器,用百炼纯钢打成,刀长一尺,锋芒锐利,刀柄有暗格,内藏丧门钉二枚,铺以二十三式鬼见愁刀法,端的狠辣无比。
何非举刀做欲扑状,但用眼一扫三丐,面上显出不忍之色,叹息一声道:“我何善人在此诛灭武林败类,凶险异常,三位兄弟都是无辜的百姓,犯不着趟这个浑水,快快下楼逃命去吧!免得我一时照顾不到,叫这妖女害了你们的性命。”
三丐闻言动容,正在迟疑,叶香浓看在眼里,她却并不在乎三个叫花子,冷笑一声道:“小师弟,我当你有什么厉害本事呢,原来还是坑蒙拐骗那一套,你当多了几个帮手就能打赢我吗?也好,有三个花子赔你一块儿去死,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还等什么,虾兵蟹将一齐上吧!”
一丐见叶香浓出言无理,生气道:“你这姑娘怎么张嘴就污辱人,我们兄弟又没得罪你……”话末说完,只见银光一闪,咽喉射中了一枚银针,顿时黑血长流,栽倒在地,何非侧身避过射向自己的银针,大叫一声,将面前的桌子掷向叶香浓,同时举刀跟上。
叶香浓退后一步,桌子将到面前,突然裂成四半,何非躲在后面菜刀劈开饭桌,直砍毒仙子的额头,毒仙子闪开刀劈,抬腿一脚把在半空中的何非踹了回去,紧接着背后风响,忙向前一窜,那瘦丐一杖打空,怒喝道:“好歹毒的手段,原来你果然是邪派妖女,今天我和你拼了!”说话间抡起手中竹杖,呼呼就是几个盘打。
叶香浓纵身跃起,冷笑道:“好个花子,看你不出,还有两下子。”随即手一扬,那瘦丐见她抬手,明知不妙要低头让过,可那毒针来的太快,不容他闪避,“哧哧”两声,针已钉在面门上,瘦汉惨叫一声仰面栽倒,一张脸刹时几乎变成黑色。
余下那丐见状“妈呀”一声,从楼梯口抱头滚了下去,叶香浓要杀的是何非,花子逃走,并不放在心上。这个时候何非已经踢开窗户准备往下跳了,猛然间听的叶香浓在后叱道:“看针!”
何非头皮发炸,忙奋力旁闪,身周却无暗器飞过,这才知道上了当,再想往窗外跳已是不及,叶香浓娇笑一声:“这回是真杀来了!”拈针在手从容施射,何非忙抬手挥刀,一声脆响,银针打在刀面上弹飞了出去,何非暗叫好险,一按机括,嗖!嗖!两格丧门钉回射对方!
叶香浓一挥袖将何非的暗器扫在一旁,何非就手将眼前的碟碗杯匙掷向叶香浓,叶香浓惧怕这些汤水剩饭泼到新衣衫上,左躲右闪,不敢用手去挡,但终是被油汤溅脏了几处,不由的心中大怒,举步向何非逼来。
多情浪子贴着墙角,握刀的手已开始发颤,店伙听的前面大乱,从后探将过来,这一看不禁叫苦连声,他却不敢去揪何非,见叶香浓俏生生的模样,昏暗中只当是两口子吵架打到店里来,直上前扯叶香浓要她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