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匆匆的走过,光阴流逝,已是深秋季节,离华山六十里有一集镇,叫做赵家集,集中聚有五七百户人家生息,五千多人口,乃是左近的一个大去处,集中有一富户,上下几十口人丁,及众多仆佣,户主却不姓赵,而是姓纪,早年迁到此处,乐善好施,又颇结交官宦人家,在当地很有些声望,秋分照例要大摆饭局,宴请亲友及当地贤达。
这一日厨下正忙,那伙房头罗四手下管着十几个厨子杂工,威风惯了,此时左顾右看忽恼起来道:“提水的云三那里去了?那边还有一口猪等着杀呢,早知道这般无用,不如换别人!”一个小厮放下手中木柴道:“罗头消消气,云三今儿病了,我这就叫去。”小厮转身跑去柴房,不大的功夫,一个病恹恹的年青汉子跟着走了出来,罗伙头见他果然有病,哼一声转身离去,口中叨唠着:“外乡人好不晓事,这工钱是给干活人的,不是谁在这里闲呆着就有饭吃。”
那云三闻见了也不着恼,叹了一口气,拎水桶到井边打上两桶水来,小厮见他喘着,上前道:“老云,你身子不好,我帮你拎一桶。”云三摇头道:“你年岁小,我自己能行的。”看这云三有气无力的样子,待把这约五、六十斤重的两桶水挑起来,却似肩上无物般,脚步迅捷,轻悠悠的穿过两道跨院,到伙房把水倾入大锅内,转身又走了两趟,一会便将杀猪用的水挑够了,那小厮见了钦佩道:“老云,看你不出倒有一把的好气力,罗伙头一定会留你帮工到年底的。”云三笑笑不答。
众人忙了一天,吃过饭后,纷纷散去,有的聚在一处耍钱,有的去喝酒,云三四顾看了,见无人注意,一俱走到偏院一处假山石后坐下,吁了一口气,慢慢解开衣襟,低头看去,只见右肩上青紫一片,隐隐可见印了个五指手印,他将腿盘起,双手抚在丹田,默默静坐。
少倾,头顶一团白雾升起,缭绕不散,渐渐浓了起来,将整个上身裹在其中,良久方消。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云三收功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再看伤处,手指印已淡了许多,不禁自语道:“好阴损的掌法。”沉思半晌,将衣服慢慢穿好,站起身来。
云三正是耿云翔,那一日危崖激斗,中了林宇廷的一记阴风绝命刀,这一下厉害无比,如果换了别人怕早就没命了,好在林宇廷这门掌力未趋化境,加之耿云翔的接引归真神功也已练到了第四层境界,不但硬接下这一掌,而且半空中真气流转,强运意念在重伤之下将身子贴在了峭壁之上,一路滑下了山崖,他落崖后不敢停留,挣扎着寻路出山,在山口处被一樵夫救起,耿云翔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赠给了他,只说自己是观光的游客,不慎失足落崖,在樵夫家中将养了一天,稍好一些后,趁樵夫不在时悄然离别西去。
他勉力而行,只盼离开华山越远越好,躲开敌人可能的追杀。也是机缘巧合,竟在这纪府中谋到一个杂役的差事,隐姓埋名一边养伤一边干活。数月后,伤势已好大半,这两天更见痊愈之象。
耿云翔回到房中,心里思忖这伤势看来不消半月就可以完全好了,到时候自己再上华山,与林宇廷狗贼决一死战,为二位冤死的兄长报仇。
夜寂静,众人皆已酣然入梦,约莫三更时分,耿云朦胧中心中气机一动,本能的惊醒,侧耳细听,只有风打窗棂的声响和众杂役们的呼呼鼾声,尽管如此,他仍暗觉的有些异样,重又躺下后一时不能入睡,这时风声愈紧,耿云翔忽然机伶伶一下子全身毛孔收缩,整个人完全警醒了起来。不对!这风声有异!怎得夹着哭泣之声?耿云翔的耳朵多尖,稍一点声音便让他听的出。再一细听,果然有声,似乎是从内宅中传来,耿云翔正要起身,忙又躺下假寐,有夜行人潜至门外窗下!
他静静看着,借着一丝月光只见缕缕青烟从门缝中渗了进来,是迷魂香?他深吸一口气,送入丹田。然后屏住呼吸,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候,房门被人挑开了栓,闪进五六条黑影,其中一人低声道:“快都绑起来押到内宅去!”耿云翔暗想,这都是些什么人?莫非是强人入室来打劫么?
那几个人手脚麻利,看来是惯做这等事的,各持麻绳三下五除二便将房内二十来个伙工杂役捆绑起来,耿云翔不动声色,假装同别人一样迷昏了过去,任其绑了,然后手腕暗中略一试,心知这等普通麻绳捆不住自己,便奈下性子看他们倒底要做何勾当。
为首强人见众仆都已上了绑,从门外拎进一桶水来,“哗”的淋在诸人头上身上,这些杂工受凉水一浇,都哇哇叫着醒来,见此情景都是叫苦不迭,忙称好汉爷饶命,耿云翔亦被淋的落汤鸡一样,他暗叫晦气,但事已至此,索性一并忍了,心说一会本少爷定要你们好看。
众贼踢打着将群仆押入内宅厅中,令都在墙根蹲下,耿云翔偷眼看去,只见屋内另一角也捆了二三十人,衣饰不俗,正是主人家的夫人小姐公子,还有待妾丫环贴身亲随等人,一个个都是哭哭泣泣,又不敢高声,惊恐万状的缩在一团,厅内四下站着十余名持刀的黑衣汉子,邻近屋内亦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看来贼人为数不少,过了半晌,六七名持刀汉子拥着一个老者从后走了进来,那老者战战惊惊,神情狼狈,耿云翔认得他正是纪宅户主,纪耀祖大老爷。
黑衣人把纪耀祖推在一旁,随后又从内走出十几人,分列两旁,唯有其中一人走到厅前正中太师椅坐了,众强人均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一时间屋内无人敢出声。
坐在正中的黑衣人扫了一眼厅内,然后冷冷说道:“纪老儿,别磨噌了,把藏金图交出来,你和你的家人就都没事了。”
语音清脆,竟是个女子声音。那人说了这两句摘下遮面斗笠,果然是个年轻姑娘,面容俏丽,只是略带一丝肃杀之气,让人看了心中发冷,不敢有非分的杂念。
再看纪耀祖,吓的抖抖索索道:“老夫十几年辛劳才挣得这份家私,大王们要用,我也无法,尽管拿去好了,财库的钥匙,已给你们了,里面总归有三五万两银子罢,只是求大王们高抬贵手,留下千八百的让小人一家苟活度日之用,小老儿这就感激不尽了。”说着老泪纵横,显然颇有些割舍不得。
黑衣少女倚靠在太师椅中静静听他说完,面上渐显怒意,一扶手椅子道:“姓纪的,你也太贪了吧,人要是连命也没有了,还要钱财干什么?三五万两银子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你未免小看了我们天星门,还是乖乖交出藏金图,我们马上就走,眼前这座大宅和你库中的银子,想必也够你一生花费了,一点不动全都给你留下。如何?”
耿云翔闻言心中一动,天星门?难道这些人都是聂香郎的手下?不知聂香郎来了没有,他若来了,或许事情就好办些了。这时候纪耀祖已是涕泪交加的哭起来:“我那有什么藏金图,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姑奶奶不要拿我老头子取笑了,我只有眼下这些家私,还是我多年来风里雨进而奔波挣下的,就请姑奶奶大发慈悲,拿了这些银子走吧,好逮放我们这些百姓一条生路。”
那黑衣女郎饶有兴趣的看他哭诉,然后一挥手命手下拿来来一支香,截作三段Сhā于厅前供案的香炉里,先点燃了一段,道:“纪老儿,你不要哭穷了,我们天星门早已打探到当年耶律德昌的辽邦国库藏金图落在你的手中,念你是个蠢材,只要交出宝图,便不与你一般见识,否则,哼,你看我先点燃的这枝香,等燃尽了,我就杀了你家这群奴仆,等第二枝点完了,我就杀你妻儿宠妾,第三根完了,你还不说,我就斩了你一只手,然后再点三柱香,每燃尽一段就斩你一截肢体,你要是还不说,我也不要什么藏金图了,就在这厅上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割下你的舌头喂狗吃,再一把火烧了这大宅,让你去阎王那儿去做发财梦吧!怎么样,咱们现在就试试?”
纪耀祖听的满头大汗,跪在地上筛糠似的抖动,这时奴仆群中罗四首先哭了起来,边哭边道:“这下子可完了,原想在你们纪家混口饭吃,不料今日却成了你纪家的殉葬,我的命好苦啊,家中还有九十岁的老娘无人照管……”旁边一仆劝道:“罗四哥别哭,老爷一会就招供了,咱们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一说罗四更加的放声大哭:“傻子!老爷就是招了,也不会在第一柱香烧尽时招,说不定老婆孩子也不要了,第三柱香时才会招认呢!我的娘啊,亲娘呀我~~~”
他这一哭闹,众人心惧,连带着纪家老婆孩儿也一并哭了起来。
黑衣女郎也不阻止,看着纪耀祖道:“怎么样,你忍心看你家人们去死吗?”纪耀祖痛苦的捶着大腿,摇头叹息道:“都是疯子,都是疯子,那来的什么金子,为什么你们都要逼着我承认根本就没有的事。”
一截香眼看就要烧尽,女郎一挥手,几名大汉举刀走到众仆身后,唬的众人魂飞天外,耿云翔见是时候了,立即运气与腕,“啪”的已将麻绳崩断,刚要长身暴起,直扑那为首的黑衣女子,忽听的厅外连声惨叫,天星门上下均是脸上微微变色,兵刃相击之声愈烈,一名黑衣汉子从外奔进,浑身是血,背后Сhā着四五支羽箭,跄踉几步,跪倒在厅上,叫道:“堂主,敌人,好多穿白衣服的敌人,好厉害……”他边说嘴里边吐血,话没说完身子一歪死在了厅上,黑衣女子纵身而起,闪电般扑向厅外,天星门众人不及去杀群仆,纷纷提刀随她涌出。
那女子刚到厅口,倏的又退后,双手连挥,抓住了数支激射而来的羽箭,随即反手掷回,听的外面花墙上闷哼连连,有几人跌了下去,厅内天星门众人趁势冲了出去。
敌人来的极快,刹时间已攻入内宅,月光下只见人影乱窜,刀光剑影,一个黑衣大汉退到女郎身前道:“武姑娘,点子扎手,弟兄们有些吃不住劲啦!”那女郎名叫武青青,是天星门闪电堂的堂主,这次奉命率数十名精锐手下夜袭纪府,抢夺藏金图,身旁汉子是追命刀余俊,是武青青的副手,眼见来敌迅猛狠辣,武青青皱眉道:“怒风堂的人怎么还没到?快把灵猫放出去!”余俊答应一声,奔入宅后。
再看房前恶斗,天星门闪电堂皇的人马已损折了十几名好手,其余人等且战且退,被逼到宅墙下,混乱中,只听的有人嘿嘿冷笑道:“天星门的朋友,快扯呼吧,久留无益,免的在爷爷手下呜呼!”话落人到,只见两名白袍客似怪鸟样从墙头翻落,几名天星门好手上前接战,均被三人以极诡异的手法干掉。
余俊已回到堂前,见状大喝一声摆刀扑上,那两个白衣人一挥钢钩,一持铁笔,身形飘忽,宛若身有邪术般游斗在余俊身前,余俊几次出刀劈不中对手,他身居闪电堂六大香主之首,武功颇为了得,这时又惊又怒,手中一把钢刀泼风也似的砍杀,暗道自己称雄江湖多年,此时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他们究竟是谁?眼见兵刃翻飞中,白袍客出手阴狠,一滴滴鲜血不时从余俊身上溅开,数名天星门手下欲上前助战,均被其余敌人拦住,双方不时有人被杀被伤,惨叫声在夜里显的分外凄厉。
激斗中忽听的余俊长声惨呼,半条胳膊被对手斩断,紧接着心窝中笔,“唉呀”
便倒,将倒未倒之时,银光一闪,头颅已被持钩白衣人割下,这才扑通倒地,血溅了六七尺远。
天星门上下大乱,又接连数人被杀,白袍客正杀的性起,眼前黑影一闪,有人扑到,“好身法!”二人卒不及防,忙舞兵刃护住周身,扑上之人便是闪电堂堂主武青青,只见她在钩笔间鬼魅般穿行闪避,双手点戳按拍,逼的二人怪叫连声,双方折了约莫十几招,只听二人嘿一声向后跃开。一人当胸衣襟撕破,另一人脸上被抓了五道长长的血痕,二人吃惊不小,怎么一个年轻女子武艺竟是这么的好!
武青青身形一晃,又要扑上,二人忙不迭的向后退,只听耳边风响,一个长须道人自后迎上,武青青连冲了两次冲不过去,反手从腰间拨出蛾嵋双刺,高接低挡,将长须道人一轮急攻化解,随即一提真气倒翻了回去,这道士见武青青了得,也不敢轻意追赶,收剑退后一步。双方首脑交战,各自手下都已分开观战。
武青青冷笑道:“什么昆仑双禽,好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两名白袍客一人叫追风鹞夏青衣,另一人叫扑雪雕拓跋洪,二人合称昆仑双禽,是武林中极有名头的邪派高手,这时听武青青出言讥讽,不由大怒,便要上前挑战,长须道人剑一抬将二人拦住。
耿云翔一直静观其变,此时悄悄挪到窗前,用舌尖舔破窗纸向外看去,只见院内两伙强人持械对峙,一伙二三十人是武青青领的天星门闪电堂好手,另一伙有五六十人之多,或站墙头或挡门口,大多聚在长髯道人身后,高矮胖瘦不等,奇的是每一个人的衣袖上都绣着火焰状的图形,夜风吹动下,小小火焰似乎是在衣袖上跳动燃烧着一般。
耿云翔见状一惊,想起自己在天山时曾听师父说过武林中有一教派称为明教,自初唐以来便盛行于中土,人人习惯在袖口或衣襟上绣火焰图案为信,因其行事诡秘,屡屡与官府对抗,所以历朝历代为官府所不容,便是中原武林人士也多半恶之,但偏偏这一教派中能人异士极多,尽管明教几经磨难,日趋势微,却能始终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令人不敢小觑了,今日见这些人的服饰打扮,莫非便是那令人闻而生畏的明教中人吗?
他这般想着,只见那道人开口说话:“久闻天星门闪电堂武堂主的大名,年纪虽轻却如此之好身手,贫道佩服。”武青青轻笑一声道:“道长也使的一手好精妙地绝剑法,如果小女子猜测的不错,道长便是当年独闯厉鬼谷,一剑伏双邪的清音真人吧。那长须道人道号清音,是黄山派”清“字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算来还是当今黄山派掌门人邓文羽的师叔,只因十余年前与同门不和,一气之下远走西域,就此不知所终,没想到今日竟会出现在这里。
清音见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来历,颇有些惊讶,不禁道:“武堂主真是见多识广,令人钦佩。”武青青淡然道:“这也不算什么,道长使的是地绝十八剑,剑法精深,如今黄山派除了掌门人邓文羽,已无人能达到这般境界,邓文羽那傻小子我认得,所以才敢肯定道长便是昔年黄山派第一高手清音真人,只是不知道真人怎么会入了明教呢?”清音沉吟不语,他听说如今的黄山派掌门人居然在这路剑法上也有自己这般造诣,不觉心下不服,暗想老夫十几年不知本门兴衰了,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黄山和那邓文羽较量一下,看看倒底是谁的剑术更高明。
清音瞅了一眼武青青,缓缓道:“”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武林中新人辈出,象贫道这把老骨头,怎么还比得了当年?武青青柔声道:“年青人见识浅,要在江湖中挑大梁,还得数象道长这样的前辈豪杰才行啊。”清音听了捋髯大笑。
二人说着话,武青青表面从容,可心中已万分的焦虑,灵猫放出多时了,按理说怒风堂的援兵也该到了,对方好手着实不少,自己独力难支,带来的手下已死伤近半,死倒没什么,但若误了门主的大计可就百死难赎了。唉,该死的花咪,总不会是半途去捉老鼠去了吧?
清音道人也是老江湖,怎容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耍心计,看出来她要拖时间等援兵来到,当下三言两语之后便切入正题,说道:“我明教和贵门都是武林中威名赫赫的门派,今天冲突也实在是非我等所愿,只要武堂主交出纪家老小,我们马上就走,日后明教必向天星门谢一份重礼赔罪,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