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十一月底了,一个阴冷多雾的夜晚,在贝克街的寓所里,福尔摩斯和我在起居室中坐在熊熊的炉火两旁。在我们到德文郡去经历了那场结局悲惨的案件之后,他已又办了两件最为重要的案子。在第一件案子里,他揭发了阿波乌上校的丑行,因为他与出名的“无匹俱乐部”纸牌舞弊案有关;而在第二件案子里,他保护了不幸的蒙特邦歇太太,使她免于身负谋害其丈夫前妻之女卡莱小姐的罪名——这个大家都还记得的年轻小姐,在那件事发生了六个月之后依然活着,而且还在纽约结了婚。我的朋友因为在一连串困难而又重要的案件里获得了成功,故而精神奕奕,因此我才能诱使他谈起了神秘的巴斯克维尔案的详情。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个好机会,因为据我所知,他是不允许各案互相搅扰的,以免他那清晰的头脑由于回想过去的事而分散对目前工作的注意力。亨利爵士和摩梯末医生都在伦敦,正准备出发作一次长途旅行,以便恢复爵士那深受刺激的神经。就在那天下午,他们来拜访了我们,因此,很自然地谈起了这个问题。
“事情的全部过程,”福尔摩斯说,“从自称为斯台普吞的那人的观点来看是简单明了的。虽然对咱们说来,一开始的时候无法得知他那些行动的动机,就连事实也只能知道一部分,因此就使得全部经过显得极为错综复杂了。我和斯台普吞太太已经谈过两次话了,这个案件现在已经完全搞清楚了,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不解之谜。在我那带有索引的案件统计表的B字栏里,你能找到几条有关这件事的摘记。”东西
“也许你愿意根据记忆把全案的梗概谈一谈吧。”
“我当然愿意谈一谈罗,虽然我不能保证全部事实都能记住,思想的高度集中很能淹没对于过去的记忆。一个正在处理案件的律师能够就本案的问题和一个专家进行辩论,可是经过一两个星期的法庭诉讼之后就又忘得精光了。因此,在我的脑子里,后来的案子不断地代替了以前各案的地位,而卡莱小姐的事也就模糊了我对巴斯克维尔庄园案案情的回忆。明天也许又要来了什么小问题了,同样也会代替了美丽的法国姑娘和臭名远扬的阿波乌两案的地位。可是关于猎狗这个案件,我倒愿意尽可能正确地把它告诉你们,如果我遗忘了什么的话,你们再加以补充。
“我的调查毫无疑问地证实了,那巴斯克维尔家的画像并没有骗人,那个家伙确是巴斯克维尔家的人,他就是那个查尔兹爵士的弟弟罗杰·巴斯克维尔的儿子。罗杰曾带着极坏的名誉逃到南美洲去,传说他在那里没有结婚就死了。实际上,他结了婚,并且生了一个小孩。这个小家伙和父亲同名,他和一位哥斯达黎加的美人贝莉儿·迦洛茜娅结了婚,在一次偷取了大批公款之后,他就改名凡戴勒逃到英格兰来了。在这里,他又在约克郡的东部开办了一所小学。他所以想搞一下这种事业是因为他在归途中偶尔结识了一个患有肺病的教师,他想利用这人的能力作一番成功的事业。可是这位福瑞泽教师死了,弄得这学校由名誉不佳直到变得臭名远扬了。凡戴勒夫妇感觉最好还是改姓斯台普吞,于是他就带着剩下的财产,带着未来的计划和对昆虫学的爱好迁到英格兰南部去了。我由大英博物馆得知,他在这一门学问里还是个公认的权威呢,而且有一种飞蛾是由于他在约克郡居住时期首先发现的,所以也就永久以凡戴勒为名了。*
“咱们现在谈到他的那一段生活,确实会使咱们感到极大的兴趣。那家伙显然是在经过调查之后发现了,只有两个人有碍于他获得庞大的财产。我相信,在去德文郡的时候,他的计划还很模糊,可是从他带着自己的太太而又使她以妹妹的身分出现这一点来看,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是居心不良的。虽然他可能还没有确定整个阴谋的细节,可是显然他已想到将她用作钓饵了。他下定决心要把财产弄到手,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不惜采用任何手段或是冒任何危险。他的第一步行动就是,首先把自己的家安置在邻近祖宅的地方,愈近愈好。
第二步就是培养起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和邻人们的友情来。
“准男爵亲口告诉了他关于家族的猎狗的传说,因此也就为自己铺了一条死亡的道路。斯台普吞——我就还这样称呼他吧——知道了老头的心脏很衰弱,稍一惊吓就能致死,这些都是他从摩梯末医生那里知道的——他还听说,查尔兹爵士很迷信,并且十分相信那个可怕的传说。他那灵敏的头脑马上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既可置准男爵于死地,而且又几乎没有可能追究真正的凶手。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就费了相当的心机设法使其实现。一个普通的阴谋计划者,利用一只凶恶的猎狗也就满足了。可是他还采用了人工的方法使这动物变得象魔鬼一样的可怕,这就要算是他的机智和天才了。那狗是他从伦敦福莱姆街的贩狗商人罗斯和曼格斯那里买来的,是他们所有的货色之中最强壮、最凶恶的一只了。他坐北德文郡铁路的车把它带回家来,为了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牵着狗穿过沼地走了很长的路。他已经在捕捉昆虫的时候学会了怎样走进格林盆泥潭去,因此能给那只猎狗找到一处安全的藏身之所。他就把它关在那里,待机使用。
“可是好机会不是很快就能来到的,夜间没法把那老绅士从家中引出来,好几次,斯台普吞带着他那猎狗埋伏在外面,可是毫无结果。就在这些次一无结果的跟踪追寻当中,他,或者不如说是他的同伙,被农民看到了,因此,那段魔狗的传说就又得到了新的证实。他曾希望过,他太太也许能将查尔兹引向毁灭,可是在这问题上,她竟表现出意想不到的不听话。她不肯把老绅士拖进情网,因为这样一来就可能把他交给了他的死敌,恐吓、甚至我连提都不愿提起的殴打,都没能动摇她的决心,她丝毫也不愿参预这件事,有一段时期,斯台普吞甚至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
“可是他在困难之中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由于查尔兹爵士对他已经产生了友情,就在帮助那可怜的女人劳拉·莱昂丝太太的那件事里请他负责掌管那一笔慈善金。由于他以单身汉的身分出现,所以他才能对她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他向她表示,如果她和丈夫离婚能获成功,他就和她结婚。可是他那计划突然面临了一个紧要关头,在摩梯末医生建议之下,查尔兹爵士正准备离庄园他去,他本人也假装同意这个意见,但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否则他所要加害的人一远离,他就会弄得鞭长莫及了。因此他就迫使莱昂丝太太写了那封信,恳求老头在去伦敦之前的晚上和她见一次面,随后又用听来似乎很有道理的一套理由使她未去赴约,这样一来,他就得到了一个久候未得的好机会。
“在傍晚的时候,他从库姆·特雷西坐车回来,有足够的时间弄回他的猎狗来,抹好发光涂料,再带着那畜生到栅门附近去,他知道,他一定能看到老绅士在那里等着。那狗受到了主人的怂使,跃过了栅门就向不幸的准男爵追了过去,他被追得一边喊叫一边顺着水松夹道飞奔下去。在那样阴暗的夹道里看到那只又大又黑、嘴眼都冒火的家伙在身后跳跃前进,确实是万分可怕,因此他就由于心脏病和恐惧过度的缘故在夹道的尽头倒地身亡了。那猎狗顺着多草的路边跑,而准男爵则在小路上跑,因此除了人的脚印之外看不到任何其他痕迹。那狗看到他躺下一动不动之后,也许走近前来,闻了一闻,可是发现他已死去之后就又转头离开了,就是在那时,它留下了摩梯末医生所看到的爪印。猎狗被叫了回去,并急忙地被赶回设在格林盆泥沼的狗窝去。这件神秘的事件使官厅感到莫名其妙,使乡下人大为吃惊,最后我们就接手调查了这件案子。
“关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的死就说到这里为止吧。
你们能看得出来,这里面的手段用得狡猾之至,确实,几乎无法向真正的凶手提出控诉。他那唯一的同谋永远也不会泄露他的秘密,那古怪而难以想象的手法使得他那阴谋进行得更加顺利。与此案有关的两个女人,斯台普吞太太和劳拉·莱昂丝太太都对斯台普吞极为怀疑。斯台普吞太太知道他在暗算着老头儿,也知道有那只猎狗;莱昂丝太太对这两件事都不知道,可是她记得,暴死发生的时间正是并没有取消的约会的时间,而这个约会只有他知道,因此她也不无怀疑。但是,她俩都是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他对她们则一无所惧。全部阴谋的前一半是成功地实现了,可是剩下的还有更困难的呢。
“可能斯台普吞并不知道在加拿大还有一个继承人。可是不管怎样,他很快就能从他的朋友摩梯末医生那里知道了。摩梯末医生后来就详细地告诉了他关于亨利·巴斯克维尔到来的消息。斯台普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也许根本就不用等这个来自加拿大的陌生青年到德文郡来,在伦敦就可以把他弄死。自从他太太拒绝帮他设阱陷害老头儿以后,他已不再信任他的妻子了,他甚至不敢使她长时间离开自己,因为他怕这样会失去左右她的力量,正因为如此,他才带着她一起到伦敦去。我发现他们住在克瑞文街的梅克司波柔私人旅馆里,我曾派人到那旅馆去搜集证据。在那里,他就把太太关在房间里,而他就装上假胡须,跟踪着摩梯末医生,先到贝克街,后去车站,还到过诺桑勃兰旅馆。他太太对他的阴谋计划多少知道一些,可是她对丈夫怕得厉害——一种由于遭受过残暴的虐待而产生的恐惧——因此她不敢写信去警告那个她知道正处在危险之中的人,因为如果那封信落入斯台普吞之手的话,她的性命就会发生危险了。最后,我们都已知道了,她采取了权宜之计,她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凑成了那封信,用伪装的笔迹在信封上写了收信人的地址。那封信到了准男爵的手里,对他发出了第一次危险警告。
“弄一件亨利爵士的衣物对斯台普吞说来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一旦到了不得不用狗的时候,他就能有使狗闻味追踪的东西了,他马上以特有的机敏和大胆动起手来,我们可以肯定,旅馆的男女仆人一定都接受过不少的贿赂才来帮助他达到目的。可是碰巧,第一只弄到的皮鞋竟是新的,对他毫无用处,后来他就把它送还,并窃取了另一只——这件事对我们最有帮助了,因为他在我心里肯定地证实了和我们打交道的是一只真正的猎狗,因为没有别的假设能够解释,为什么要急于弄到一只旧鞋,而对一只新鞋竟这样不感兴趣。越是稀奇古怪的事情就越值得仔细地加以检查,那看来似乎会使全案复杂化的一点,如果给以适当的考虑,并加以科学的处理,往往却正是最能说明问题之处。
“后来,第二天早晨,咱们的朋友又来拜访了咱们,他们一直都受着坐在马车里的斯台普吞的跟踪。从他对咱们的房子和我的面貌知道得那样清楚和他一般的行为来看,我感觉,斯台普吞的罪恶历史决非仅仅限于巴斯克维尔庄园案这一件事。据说在过去三年里,西部曾发生过四次大盗窃案,可是没有一件捉到了罪犯。最后一件是五月间在弗克斯吞场发生的,其特殊之处是:一个僮仆因为想要袭擒那带着面具的单身盗贼而被残酷地枪击致死。我相信斯台普吞就是这样地补充了他那日渐减少的财产,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就是个危险的亡命之徒。
“那天早晨,当他成功地从我们手中逃掉并通过马车夫将我的姓名传达给我的时候,咱们已经领略了他的机智和大胆了。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我在伦敦已经接手办这件案子了,因此,他知道在那里再也得不到下手的机会了,他才回到了达特沼地,等待着准男爵的来临。”
“等一下!”我说道,“无疑的,你已经如实地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可是有一点你还没有解释到。当主人在伦敦的时候,那只猎狗怎么办呢?”
“我曾注意到这件事,而且无疑是重要的。毫无问题,斯台普吞有一个亲信,虽然看来还不象是斯台普吞已经把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他而受着他的左右。在梅利琵宅邸中有一个老男仆,名叫安东尼,他和斯台普吞家的关系可以追溯到数年以前斯台普吞做小学校长的时期,因此他一定知道他的主人和女主人确是夫妇,这人已经从乡间逃跑不见了。‘安东尼’这个姓似乎在英格兰很不普通,而‘安托尼奥’这个姓在所有说西班牙话的国家和美洲说西班牙话的国家里同样也不普通。这个人,象斯台普吞太太一样,英文说得很好,可是带着奇怪的大舌头的味道。我曾亲眼看到这个老头经过斯台普吞所标出来的小路走过格林盆泥沼。因此,很可能是当他的主人不在的时候就由他来照顾猎狗。虽然他或许从来也不知道养这只畜生是作什么用的。
“随后,斯台普吞夫妇就回到了德文郡。不久,亨利爵士和你就在那里跟上了他们。还要说一下我个人在那时的看法,也许你还能想得起来,当我检查那张上面贴着报纸铅印字的信的时候,我仔细地检查了纸里面的水印。在检查的时候,我把它拿在离眼睛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感觉出有一种象是白迎春花的香味。香水一共有七十五种,一个犯罪学专家应当每种都能分辨得出来。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在不只一件案子里,全靠能迅速辨别出香水的种类才破的案。那股香味说明,案子里面牵涉到一位女士,当时在我心里已经开始想到了斯台普吞夫妇。我就是这样地在到西部乡下去之前肯定了那猎狗,并且猜出了罪犯。*
“我玩的把戏就是监视斯台普吞。可是,显然,如果我是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就会干不成这件事了,因为那样一来,他就会大加小心了。因此,我就把大家——连你在内——全都欺骗了,当人家以为我还在伦敦的时候,我已秘密地到乡下来了。我所吃的苦,并不象你所想象得那样多,决不能让这些细微末节扰乱案件的调查工作。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库姆·特雷西,只有当必须去接近犯罪现场的时候,我才去住在沼地上的小屋里。卡特莱和我一同来了,他假扮成农村小孩,对我的帮助太大了。靠着他,我才能弄到食物和干净衣服,在我监视着斯台普吞的时候,卡特莱经常在监视着你,因此我的手就能抓住了所有的线索。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的报告都能很快地送到我的手里,因为它们一到贝克街马上就被送到库姆·特雷西来了。那些报告对我有极大的帮助,特别是有关斯台普吞身世的碰巧是真实的那篇。我已能证明就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了,并且总算准确地知道了我应当怎样去了解。那个逃犯和他与白瑞摩之间的关系确曾使案情相当复杂化起来,这一点已被你用很有效的办法澄清了,虽然我也通过自己的观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
“当你在沼地里发现了我的时候,我已把全部事实都弄清了,可是我还没有足以拿到陪审官面前去的罪证,甚至那晚斯台普吞企图谋杀亨利爵士,但结果却杀死了不幸的逃犯的事实都难以证明他有杀人罪。看样子除了当场捉他之外是别无他法了,而要这样做,咱们就得利用亨利爵士作为诱饵,使他处于单身行路和显然受不到任何保护的状况之下。咱们就这样做了,虽然使咱们的委托人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可是咱们终于凑全了罪证,并把斯台普吞驱向了毁灭。使亨利爵士暴身于危险之中,我承认,这只能说是我在处理此案过程之中的一大缺点,可是咱们无法预知,那畜生竟会显出那样可怕和骇人欲绝的样子,咱们也无法预知那使它能那么突然地向我们窜来的大雾的出现。咱们的任务的完成是付出了代价的,可是专家摩梯末医生向我保证说,这一代价的影响只是暂时的。一次长途旅行,不仅能够恢复咱们朋友深受打击的神经,并能医治他那心灵上的创伤,他对那位女士的爱情是深挚的。对他说来,在这件倒霉的事情里,最使人伤心的就是,他竟也受了她的骗。
“现在剩下需要说明的就是她在此中所扮演的角色了。无疑地,她是受着斯台普吞的左右的。其原因也许是爱情,也许是恐惧,更可能是两样都有,因为这决不是两种不可以同时存在的感情。这种控制的力量,至少是绝对有效的,在他的命令之下,她同意了装作是他的妹妹,虽然在他想要使她直接参加谋杀的时候,也发现了他对她的控制力还是有限的。
只要不把她的丈夫牵连进去,她就准备去警告亨利爵士,而且她也曾一再地确想这样做。看来斯台普吞似乎还有着嫉妒心,当他看到准男爵向女士求婚的时候,虽然这一点也是在他自己的计划之内,他还是忍不住要大发雷霆地出面干涉,这样一来就把他聪明地靠着强自抑制而掩盖起来的火暴性格暴露出来了。他用笼络感情的办法使亨利爵士经常到梅利琵宅邸来,以便早晚能获得他所期望的好机会,可是在事情危急的那一天,他太太突然和他对立起来。她已稍知那逃犯死亡的事,而且她也知道,亨利爵士来吃晚饭的那一傍晚,那只猎狗就关在外边的小屋里。她谴责了她丈夫预谋要干的罪行;他狂怒了,他第一次向她透露他已另有所爱。她那往日的柔顺突然变成了深深的仇恨,他看得出来,她会将他出卖的,因此他就把她捆了起来,以免她一得机会就去警告亨利爵士,无疑地,他是希望当全乡的人都把准男爵的死归之于他家的厄运的时候——他们当然会这样想——他就能争取他太太接受既成事实,并要她保守秘密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想,无论如何他是打错算盘了,即使咱们不到那里去,他的命运也同样是注定了的。一个有着西班牙血统的女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地宽恕这样的侮辱的。我亲爱的华生,不参考摘记,我是无法更详细地给你叙述这一奇异的案件了。我不知道是否还剩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解释到。”
“他是不能指望用他那只可怕的猎狗,象弄死老伯父那样地吓死亨利爵士的。”
“那畜生很凶猛,而且只喂得半饱。它的外表即使没有把它所追踪的人吓死,至少也能使他丧失抵抗力。”
“当然了。还剩下一个难题。如果斯台普吞继承了财产,他怎样来解释这样的事实呢:他——继承人——为什么一直更名改姓地隐居在离财产这么近的地方呢?他怎么能要求继承权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和要求进行调查呢?”
“这是一个绝大的困难,想要让我去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你是要求过高了。过去和现在的事我都调查过了。可是一个人将来会怎么样,这倒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斯台普吞太太曾经几次听到她丈夫谈论这个问题,有三条路可走:他也许要从南美洲要求继承这份财产,让当地的英国当局证明他的身份,这样可以根本不来英格兰就把财产弄到手;或者住在伦敦的短时期内采取隐蔽身份的办法;或者,还许找一个同谋,带着证明文件的证物,证明他的继承人的身份,可是对他收入的一部保留所有权。根据咱们对他的了解,他总是能设法解决这些困难的。啊,我亲爱的华生,咱们已经干了几个星期严肃认真的工作了,我想,咱们还是换换口味,今晚想些愉快的事吧。我在虞格诺戏院订了一个包厢。你听过德·雷兹凯[让·德·雷兹凯:波兰歌剧演唱家,1853年生于华沙。——译者注]演的歌剧吗?请你在半小时之内穿戴好,途中咱们还可以到玛齐尼饭店吃晚饭呢。”
带面纱的房客
如果考虑到福尔摩斯先生的业务活动已达二十三年之久,而在十七年当中我一直是他的合作者和案情记录者,那就会清楚地明了我手中掌握着数量庞大的资料。对我来说,问题总是如何选择,而不是如何找材料。在书架上有一长排逐年记录的文件,还有许多塞满了材料的文件递送箱,这一切不仅对于研究犯罪的人来说,即使对于研究维多利亚晚起社会及官方丑闻的人来说,也是一个完整的资料库。关于后者我可以说,凡是那些写过焦虑的信来要求给他们的家庭荣誉和著名祖先保守秘密的人,都是大可放心的。我朋友福尔摩斯特有的谨慎态度和高度职业感,在我选择材料时仍然起着作用,我绝不会滥用别人对我们的信托。然而,对于近来有人妄图攫取和销毁这些文件的行为,我是坚决反对的。此次事件的指使者是谁,我们早已知道,我代表福尔摩斯先生宣布,如再发生类似行为,一切有关某政客、某灯塔以及某驯养的鸬鹚的全部秘密将公之于世。对此,至少有一个读者心里明白。
再者,也没有理由认为在每一案件中福尔摩斯都有机会显示他那特异的洞察力和观察分析的天才,这些我在回忆录中曾经不遗余力地描述过。有的时候他不得不费很大力气去摘果实,但有时果实自动掉在他怀里。而往往那最骇异的人间悲剧却是那些最不给他显示个人才能以机会的案件,现在我要叙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案子。我稍稍改换了姓名和地点,除此而外,都是真实故事。
有一天上午——那是在一八九六年末——我收到福尔摩斯一张匆匆写就的条子,要我立即前去。赶到之后,我见他坐在香烟缭绕的屋里,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着一位略上年纪的、婆婆妈妈的、房东太太型的胖妇女。
“这是南布利克斯顿区的麦利娄太太,"我朋友抬手说道,“麦利娄太太不反对吸烟,华生,你可以尽情享受你的肮脏嗜好。麦利娄太太要讲一个有趣的事儿,它可能有所发展,那么你的在场将是有用的。”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麦利娄太太,如果我去访问郎德尔太太的话,我希望有个见证人在场。请你回去先对她说明这一点。”
“上帝保佑你,福尔摩斯先生,"客人说,“她是非常急于见你的,就是你把全教区的人都带上她也不在乎。”
“那我们今天下午早一点去。在出发之前,我们得保证把事实掌握正确。咱们再来叙述一遍,那样可以帮助华生医生掌握情况。你刚才说,郎德尔太太住你的房子已经七年,而你只看见她的脸一次。”
“我对上帝发誓,我宁愿一次也没看见过!"麦利娄太太说。
“她的脸是伤得非常骇人的,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那简直不是人的脸。就是那么怕人。有一次送牛奶的人看见她在楼上窗口张望,送奶人吓得连奶桶都扔了,弄得前面花园满地都是牛奶。这就是她那脸。有一次冷不防我看见了她的脸,她立刻就盖上面纱了,然后她说:‘麦利娄太太,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总不摘面纱了吧。'”
“你知道她的过去吗?”
“一点不知道。”
“她刚来居住的时候有什么介绍信吗?”
“没有,但她有的是现钱。预交的一季度房租立刻就放在了桌上,而且也不讲价钱。这个年头儿,象我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怎么能拒绝这样的客人呢?”
“她选中你的房子讲出什么理由了吗?”
“我的房子离马路远,比大多数别的出租房子更平静。另外,我只收一个房客,我自己也没有家眷。我猜想她大概试过别的房子,而我的房子她最中意。她要求的是平静,她不怕花钱。”
“你说她来了以后压根儿没有露出过脸,除了那次冷不防。这倒是一个奇特的事儿,非常奇特。难怪你要求调查了。”
“不是我要求,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来说,只要我拿到房租,我就知足了。没有比她更安静、更省事的房客了。”
“那又怎么成为问题的呢?”
“她的健康情况,福尔摩斯先生。她好象要死了,而且她心里有可怕的负担。有时候她喊'救命,救命啊!'有一次我听她喊'你这个残忍的畜生!你是魔鬼!'那次是在夜里,但是喊声全宅子里都听得见,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第二天一早上我就找她去了。‘郎德尔太太,'我说,‘要是你心里有什么说不出的负担,你可以找牧师,还有警察,他们总可以帮助你。''哎呀,我可不要警察!'她说,‘牧师也改变不了以往的事儿。但是,要是有人在我死之前知道我心里的事,我也可以松心一些。''哎,'我说,‘要是你不愿找正式警察,还有一个报上登的当侦探的那个人'——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她呀,一听就同意啦。‘对啦,这个人正合适,'她说,‘真是的,我怎么没想起来呢。麦利娄太太,快把他请来。要是他不肯来,你就说我是马戏团的郎德尔的妻子。你就这么说,再给他一个地名:阿巴斯·巴尔哇。'这个字条儿就是她写的,阿巴斯·巴尔哇。她说,如果他就是我知道的那个人,见了地名他一定来。”
“是要来的,"福尔摩斯说。"好吧,麦利娄太太。我先跟华生医生谈一谈,这要进行到午饭时间。大约三点钟我们可以到你家。”
我们的客人刚刚象鸭子那样扭出去——没有别的动词可以形容她的行动方式——歇洛克·福尔摩斯就一跃而起钻入到屋角里那一大堆摘录册中去翻找了。在几分钟之内只听得见翻纸页的嗖嗖声,后来又听见他满意地咕哝了一声,原来是找到了。他兴奋极了,都顾不上站起来,而是象一尊怪佛一样坐在地板上,两腿交叉,四周围堆着大本子,膝上还放着一本。
“这个案子当时就弄得我很头疼,华生。这里的旁注可作证明。我承认我解决不了这个案子,但我又深信验尸官是错误的。你不记得那个阿巴斯·巴尔哇悲剧了吗?”
“一点不记得,福尔摩斯。”
“而你当时是与我一起去的。不过我个人的印象也很浅了。因为没有什么明确的结论,另外当事人也没有请我帮忙。你愿意看记录吗?”
“你讲讲要点好吗?”
“那倒不难。也许听我一说你就会想起来当时的情景。郎德尔这个姓是家喻户晓的。他是沃姆韦尔和桑格的竞争者,而桑格是当年最大的马戏班子。不过,在出事的那时候,郎德尔已经成了酒鬼,他本人和他的马戏团都在走下坡路了。他的班子在伯克郡的一个小村子阿巴斯·巴尔哇过夜的时候发生了这个悲剧。他们是在前往温布尔顿的半路上,走的是陆路,当时只是宿营,而不是演出,因为村子太小,不值得表演。
“他们带有一只雄壮的北非狮子,名叫撒哈拉王。郎德尔和他妻子的习惯是在笼子内表演。这里有一张正在演出的照片,可以看出朗德尔是一个魁梧的、野猪型的人,而他妻子是一个十分体面的女人。在验尸时有人宣誓作证说,当时狮子已表现出危险的征兆,但人们总是由于天天接触而产生轻视心理,根本没有理会这些征兆。
“一般总是由郎德尔或他妻子在夜晚喂狮子。有时一人去,有时两人同去,但从来不让别人去喂,因为他们认为,只要他们是喂食者,狮子就会把他们当恩人而不伤害他们。七年以前的那天夜里,他们两人一起去了,并且发生了惨剧,其详细情况从来没有弄清楚过。
“在接近午夜时分,整个营地的人都被狮子的吼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马夫和工人纷纷从各自的帐篷里拿着灯笼跑出来,举灯一瞧,看见可怕的情景。郎德尔趴在离笼子十来米的地方,后脑向内塌陷,上面有深深的爪印。笼门已打开,而就在门外,郎德尔太太仰卧在地,狮子蹲在她身上吼叫着。她的脸被撕扯得乱七八糟,谁也没想到她能生还。在大力士雷奥纳多和小丑格里格斯的带领下,几个马戏演员用长竿将狮子赶走,它一下跳回笼子。大家立刻把门关上了。但狮子是怎么出来的,却是一个谜。一般猜想,两个人打算进笼内,但刚一开门狮子就跳出来扑倒了他们。在证据中唯一有启发性的一点,就是那女人在被抬回过夜的篷车后,在昏迷中总是喊'胆小鬼!胆小鬼!'她直到六个月以后才恢复到能作证的程度,但验尸早已照常举行了,理所当然的判决就是事故性死亡。”
“难道有别的可能吗?"我说。
“你这样说也是有理由的。但是有那么一两点情况,总是使伯克郡警察局年轻的埃德蒙不满意。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后来他被派往阿拉哈巴德去了。我介入这个事儿,就是由于他来访问我,边抽烟边谈了这个案子。”
“他是一个瘦瘦的、黄头发的人吗?”
“正是。我就知道你会记起来的。”
“他担心的是什么呢?”
“他和我都是不放心的。问题在于,怎么也难于想象事件发生的全部过程。你从狮子的角度来设想吧。它被放出。它干什么呢?它向前跳了五、六步,到郎德尔面前。他转身逃跑——爪印是在后脑——但狮子把他抓倒。然后,不向前逃走,它反而转身向女人奔去。她在笼边,狮子把她扑倒,咬了她的脸。她在昏迷中的叫喊好象是说她丈夫背弃了她。但是那时他还能帮她吗?你看出破绽了吧?”
“是的。”
“还有一点。我想起来了。有证据指出,就在狮子吼和女人叫的同时,还有一个男人恐怖的叫声。”
“当然是郎德尔了。”
“如果他的头骨已经内陷,大概很难再听见他的叫声。至少有两个证人谈到有男人的叫喊声混在女人的尖叫声中。”
“我认为到了那时全营地的人都在叫喊了,至于其他疑点,我倒有一种解释。”
“我愿意倾听。”
“他们两个人是在一起的,当狮子出来时,他们离笼子十米远。女人想冲入笼子关上笼门,那是她唯一的避难地。她朝笼子奔去,刚要到门口,狮子跳过去把她扑倒。她恨丈夫转身逃走而刺激的狮子更加狂暴,如果他们和狮子针锋相对,也许会吓退它。所以她喊'胆小鬼!'”
“很巧妙,华生!但有一点白璧微瑕。”
“有什么漏洞?”
“如果两人都在十米处,狮子怎么出来的呢?”
“会不会是仇人给放出来的?”
“那为什么狮子平时跟他们一起玩耍,跟他们在笼内表演技巧,这次却扑向他们了呢?”
“也许那个仇人故意激惹了狮子。”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有几分钟没说话。
“华生,有一点对你的理论有利。郎德尔有不少仇人。埃德蒙对我说,他喝酒之后狂暴不堪。他是一个魁梧的暴徒,逢人就胡骂乱抽。我想,刚才客人说的郎德尔太太夜里喊魔鬼,就是梦见死去的亲人了。但不管怎么说,在获得事实以前咱们的猜测都是没用的。好吧,华生,食橱里有冷盘山鸡,还有一瓶勃艮地白葡萄酒。让咱们在走访之前先补充一下精力吧。”
当我们的马车停在麦利娄太太家前面时,我们看见她的胖身体正堵在门口,那是一座简单而平静的房子。显然她的主要用意是怕失去一位宝贵的房客,所以她在带我们上去之前先嘱咐我们千万不要说或做什么可以使她失去这位房客的事。我们答应了她,就随她走上一个铺着破地毯的直式楼梯,然后被引进了神秘房客的房间。
那是一间沉闷、有霉味、通风不良的房子,这也是不足为怪的,因为主人从不出去。这个女人,由于奇怪的命运,从一个惯于把动物关在笼子里的人变成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了。她坐在阴暗屋角里的一张破沙发上。多年不活动,使她的身材变粗了,但那身子当初肯定是美的,现在也还丰满动人。她头上戴着一个深颜色的厚面纱,但剪裁起短,露出一张优美的嘴和圆润的下巴。我可以想象,她以前是一位丰姿不凡的女人。她的音色也很抑扬好听。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姓氏对你并不陌生,"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是的,太太,不过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认为我对你的情况感兴趣。”
“我恢复健康以后,当地侦探埃德蒙先生曾找我谈话,我听他说的。我对他没说实话。也许说实话更聪明一些。”
“一般地说,讲实话是最聪明的。但是你为什么对他说谎呢?”
“因为另一个人的命运与我的话有关。我明知他是一个无价值的人,但我还是不愿由于毁了他而良心不安。我们的关系曾经是这么接近——这么接近!”
“现在这个障碍消除了吗?”
“是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当局呢?”
“因为另外还有一个人需要考虑。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我受不了警察法庭审讯所带来的流言蜚语。我活不了多久了,但我要死个清静。我还是想找一个头脑清醒的人来,把我的可怕经历告诉他,这样我去世以后也会真相大白。”
“太太,我很不敢当。同时我也是一个负有社会责任的人,我不能应允你当你说完以后我一定不会报告警方。”
“我同意你的想法,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很了解你的人格和你的工作方式的,因为这些年来我都在拜读你的事迹。命运所留给我的唯一快乐就是阅读,因此社会上发生的事情我很少遗漏不读。不管怎么说吧,我愿意碰碰运气,任凭你怎么利用我的悲剧都可以。说出来我就松心了。”
“那我和我的朋友是愿意听你讲的。”
那妇人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男人的照片。他显然是一个职业的杂技演员,一个身体健美的人,照像时两只粗壮的筋臂交叉在凸起的胸肌之前,在浓胡须下面嘴唇微笑地张开着——这是一个多次征服异性者的自满的笑。
“这是雷奥纳多,"她说。
“就是作证的那个大力士吗?”
“正是。再瞧这张——这是我丈夫。”
这是一个丑陋的脸——一个人形猪猡,或者不如说是人形野猪,因为在野性上它还有强大可怕的一面。人们可以想象这张丑恶的嘴在盛怒的时候喷着口水一张一合地大叫,也可以想象这双凶狠的小眼睛对人射出纯是恶毒的目光。无赖,恶霸,野蛮——这些都清楚地写在这张大下巴的脸上了。
“先生们,这两张照片可以帮助你们了解我的经历。我是一个在锯末上长大的贫穷的马戏演员,十岁以前已经表演跳圈了。还在我成长时,这个男人就爱上我了,如果他那种情yu可以叫做嗳的话。在一个不幸的时刻,我成了他的妻子。从那一刻起,我就生活在地狱里,他就是折磨我的魔鬼。马戏班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对我的虐待。他背弃我去找别的女人。我一抱怨,他就把我捆起来用马鞭子抽打。大家都同情我,也都厌恨他,但他们有什么法子呢?他们都怕他,全都怕他。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可怕的,喝醉时就象一个凶狠的杀人犯。一次又一次,他因打人和虐待动物而受传讯,但他有的是钱,不怕罚款。好的演员都离开我们了,马戏班开始走下坡路。全靠雷奥纳多和我,加上小格里格斯那个丑角,才把班子勉强维持下来。格里格斯这个可怜虫,他没有多少可乐的事儿,但他还是尽量维持局面。
“后来雷奥纳多越来越接近我。你们看见他的外表了,现在我算是知道在这个优美的身躯里有着多么卑怯的精神,但是与我丈夫相比,他简直是天使。他可怜我,帮助我,后来我们的亲近变成了爱情——是很深很深的热烈爱情,这是我梦寐以求而不敢奢望的爱情。我丈夫怀疑我们了,但我觉得他不仅是恶霸而且还是胆小鬼,而雷奥纳多是他唯一惧怕的人。他用他特有的方式报复,就是折磨我比以前更厉害了。有一天夜里我喊叫得太惨了,雷奥纳多在我们篷车门口出现了。那天我们几乎发生惨案,过后我的情人和我都认为早晚会出惨祸。我丈夫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得想办法叫他死。
“雷奥纳多有着聪明巧妙的头脑。是他想出的办法。我不是往他身上推,因为我情愿步步跟着他走。但我一辈子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我们做了一个棒子——是雷奥纳多做的——在铅头上他安了五根长的钢钉,尖端朝外,正好象狮子爪的形状。用这棒子打死我丈夫,再放出狮子来,造成狮子杀死他的证据。
“那天我跟我丈夫照例去喂狮子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我们用锌桶装着生肉。雷奥纳多隐蔽在我们必经的大篷车的拐角上。他动作太慢,我们已经走过去了,他还没下手。但他轻轻跟在了我们背后,我听见棒子击裂我丈夫头骨的声音了。一听见这声音,我的心欢快地跳起来。我往前一冲,就把关着狮子的门闩打开了。
“接着就发生了可怕的事儿。你们大概听说过野兽特别善于嗅出人血的味道,人血对它们有极大的引诱力。由于某种奇异本能,那狮子立刻就知道有活人被杀死了。我刚一打开门闩它就跳出来,立刻扑到我身上。雷奥纳多本来有可能救我。如果他跑上来用那棒子猛击狮子,也许会把它吓退。但他丧了胆。我听见他吓得大叫,后来我看见他转身逃走。这时狮子的牙齿在我脸上咬了下去。它那又热又臭的呼吸气息已经麻痹了我,不知道疼痛了。我用手掌拼命想推开那个蒸气腾腾、沾满血迹的巨大嘴巴,同时尖声呼救。我觉得营地的人惊动起来,后来我只知道有几个人,雷奥纳多、格里格斯,还有别人,把我从狮子爪下拉走。这就是我最后的记忆,福尔摩斯先生,我一直过了沉重的几个月才好转过来。当我恢复了知觉,在镜子里看见我的模样时,我是多么诅咒那个狮子啊!——不是因为它夺走了我的美貌,而是因为它没有夺走我的生命!福尔摩斯先生,这时我只剩下一个愿望,我也有足够的钱去实现它。那就是用纱遮上我的脸使人看不见它,住在一个没有熟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去。这是我所能做的唯一事情,我也就这样做了。一只可怜的受伤的动物爬到它的洞里去结束生命——这就是尤金尼亚·郎德尔的归宿。”
听完这位不幸的妇女讲述她的生气,我们默默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伸出他那长长的胳臂拍了拍她的手,表现出在他来说已是罕见的深深的同情。
“可怜的姑娘!"他说道,“可怜的人!命运真是难以捉摸啊。如果来世没有报应,那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残酷的玩笑。但雷奥纳多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后来没有再看见或听说过他。也许我这样恨他是错的。他还不如去爱一个狮口余生的畸形儿呢,那是我们用来表演的东西之一。但一个女人的爱不是那样容易摆脱的。当我在狮子爪下时,他背弃了我,在困苦中他离开了我,但我还是下不了狠心送他上绞架。就我自己来说,我不在乎对我有什么后果,因为世界上还有比我现存的生命更可怕的吗?但我顾及了他的命运。”
“他死了吗?”
“上个月当他在马加特附近游泳时淹死了。我在报纸上看见的。”
“后来他把那个五爪棒怎样处理了?这个棒子是你叙述中最独特、最巧妙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营地附近有一个白垩矿坑,底部是一个很深的绿色水潭。也许是扔在那个潭里了。”
“说实在的,关系也不大了,这个案子已经结案。”
“是的,"那女人说,“已经结案了。”
我们这时已经站起来要走,但那女人的声调中有一种东西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他立刻转过身去对她说:
“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他说。“你没有权利对自己下手。”
“难道它对别人还有任何用处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用呢?对于一个缺乏耐心的世界来说,坚韧而耐心地受苦,这本身就是最可宝贵的榜样。”
那女人的回答是骇人的。她把面纱扯掉,走到有光线的地方来。
“你能受得了吗?"她说。
那是异常可怖的景象。脸已经被毁掉,没有语言能够形容它。在那已经烂掉的脸底,两只活泼而美丽的黄眼睛悲哀地向外望着,这就更显得可怕了。福尔摩斯怜悯而不平地举起一只手来。我们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两天以后,我来到我朋友的住所,他自豪地用手指了指壁炉架上的一个蓝色小瓶。瓶上有一张红签,写着剧毒字样。我打开铺盖,有一股杏仁甜味儿。
“氢氰酸?”我说。
“正是。是邮寄来的。条子上写着:‘我把引诱我的东西寄给你。我听从你的劝导。’华生,咱们可以猜出寄信的勇敢女人的名字。”
第二块血迹
我原来打算发表《格兰其庄园》之后,不再写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辉煌事
迹了。这并不是因为缺少素材,还有几百个案例没有使用过;也不是因为读者对于这位卓越
人物的优秀品格和独特方法失掉了兴趣。真正的原因是福尔摩斯先生不愿意再继续发表他的
经历。其实,记录他的事迹对他的侦缉工作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一定要离开伦敦,到苏塞克
斯丘陵地带去研究学问和养蜂,所以很不喜欢继续发表他的经历,而且再三叮咛要我尊重他
的意愿。我对他说,我已经向读者表明,《第二块血迹》发表之后,即将结束我的故事,而
且用这样一个重要的国际性案件做为全书的结尾,是最恰当不过了。所以,最后我得到他的
同意,小心谨慎地给公众讲一讲这个事件。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有些细节可能显得不很清
楚,请公众谅解我不能不有所保留的苦衷。
某一年秋天,年代不能讲明,请读者原谅,一个星期二的上午,有两位驰名欧洲的客人
来到我们贝克街的简陋住所。一位是著名的倍棱格勋爵,他曾两度担任英国首相。他的鼻梁
高高耸起,两目炯炯发光,相貌显得十分威严。另一位肤色黝黑,面目清秀,举止文雅,虽
然不到中年,可是看样子阅历很广。他就是崔洛尼·候普——负责欧洲事务的大臣,英国最
有前途的政治家。他们二人并肩坐在堆满文件的长沙发椅上,从他们忧虑而焦急的神色可以
看出,他们到这里来,一定是有要事相求。首相那青筋凸起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把雨伞的象牙
柄,他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憔悴、冷漠的脸上现出无限的忧愁。那位欧洲事务大臣也心
神不安地时而捻捻胡须,时而又摸摸表链坠。
“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八点钟我发现有重要文件遗失,赶忙告诉了首相。遵从首相
的意见,我们立即来找你。”
“您通知警察了吗?”
首相说起话来迅速而又果断——众所周知,他总是这样讲话的:“没有,我们不能这样
做。通知警察就意味着把文件公之于众,这正是我们所不希望的。”
“先生,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文件非常重要,一旦公之于众很容易、或者说很可能会引起欧洲形势复杂
化。甚至说战争与和平的问题完全取决于此都不过分。追回文件一事,必须绝对保密,否则
也就毫无必要,因为盗窃文件的目的正是为了公布文件的内容。”
“我明白了。崔洛尼·候普先生,请您准确地叙述一下文件是在什么情况下丢失的。”
“好,福尔摩斯先生,几句话便可以说清楚。我们六天以前收到一封信,是一位外国君
主寄来的。这封信事关重大,因此我不敢放在保险柜里,而是每天带到白厅住宅街我的家
中,锁在卧室的文件箱里。昨天晚上还在那儿,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换衣服吃晚饭的时候,
打开箱子,看见文件还在里面。今天上午就不见了。文件箱一整夜全放在我卧室梳妆台镜子
旁边。我和我的妻子睡觉都很轻。我们二人都敢肯定夜里没有人进到屋里,可是文件却不见
了。”
“您什么时候吃的晚饭?”
“七点半。”
“您睡觉前做了哪些事?”
“我的妻子出去看戏了。我一直坐在外屋等她。到十一点半我们才进卧室睡觉。”
“也就是说,文件箱放在那儿有四小时没人看守。”
“除了我自己的仆人和我妻子的女仆早晨可以进屋以外,其他任何时间绝不允许任何人
走进屋内。这两个仆人是可靠的,在我们这里工作已经相当久了。此外,他们二人谁也不可
能知道在我的文件箱里放着比一般公文更重要的东西。”
“谁知道有这封信呢?”
“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您的妻子一定知道了?”
“不,先生。直到今天上午丢了这封信我才对她说。”
首相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说:“先生,我早就知道您的责任感是很强的。我深信这样一封重要信件的保密问题
会重于家庭中的个人情感。”
这位欧洲事务大臣点了点头。
“蒙您过奖。今天早晨以前我和我的妻子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这封信。”
“她会猜出来吗?”
“不,她不会,谁也不会猜出来的。”
“您以前丢过文件吗?”
“没有,先生。”
“在英国还有谁知道有这样一封信呢?”
“昨天通知了各位内阁大臣有这样一封信,每天内阁会议都强调保密,特别在昨天的会
上首相郑重地提醒了大家。天啊,过了几个小时我自己便丢失了这封信!"他用手揪住自己
的头发,神情极为懊丧,就连他那英俊的面容也变得十分难看。我们猛然看出他是个为人热
忱、感情容易冲动、而且非常敏感的人。随后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高贵的神情,语气也温
和起来了。
“除了内阁大臣之外,还有两名、也可能是三名官员知道这封信。福尔摩斯先生,我可
以保证在英国再没有别人知道此事了。”
“可是国外呢?”
“我相信除了写信人以外,国外不会有人看见过这封信。我深信写信人没有通过他的大
臣们,这件事不是按照通常的官方渠道办的。”
福尔摩斯考虑了一会儿。
“先生,我不得不问一下,这封信的中心内容是什么,为什么丢失这封信会造成这样重
大的后果?”
这两位政治家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首相浓眉紧皱。他说:“信封又薄又长,颜色是
淡蓝的。信封上面有红色火漆,漆上盖有蹲伏的狮子的印记。收信人的姓名写得大而醒
目……”
福尔摩斯说:“您说的这些情况很重要,值得重视,可是为了调查,我总要追本溯源。
信的内容是什么?”
“那是最重要的国家机密,我不好告诉你,并且我以为这也不必要。如果你能施展你的
能力找到我所说的信封和信,你会受到国家的奖赏,我们将会给你我们权限所允许的最大报
酬。”
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带微笑,站了起来。
他说:“你们二位是英国最忙的人,可是我这个小小的侦探也很忙,有很多人来访。我
非常遗憾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帮助你们,继续谈下去是浪费时间的。”
首相立即站了起来,两只深陷的眼睛里射出凶光,一种使全体内阁大臣都望而生畏的目
光。他说:“对我这样说话……"可是,他忽然压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又重新坐了下来。
有一两分钟,我们都静坐着,没有人讲话。这位年迈的政治家耸了耸肩,说道:“福尔摩斯
先生,我们可以接受你的条件。你是对的,只有完全信任你,你才能采取行动。”
那位年轻的政治家说:“我同意您的意见。”
“我相信你和你的同事华生大夫的声誉,所以我将要把全部事情告诉你们。我也相信你
们有强烈的爱国心,因为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便会给我们国家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
“您可以放心地信任我。”
“一位外国君主,对于我国殖民地发展很快感到愤慨而写了这封信。信是匆匆忙忙写成
的,并且完全出于他个人的意见。调查说明他的大臣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同时,这封信写得
也很不合体统,其中有些词句,还带着挑衅性质,发表这封信将会激怒英国人。这会引起轩
然大波,我敢说这封信如果发表,一星期之后将会引起战争。”
福尔摩斯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个名字,交给了首相。
“是的,正是他,这封信不知怎么丢失了,它可能引起几亿英镑的损耗和几十万人的牺
牲。”
“您通知写这封信的人没有?”
“通知了,先生,刚才发了密码电报。”
“或许写信的人希望发表这封信。”
“不,我们有理由认为写信的人已经感到这样做太不慎重,并且过于急躁了。如果这封
信公之于众,对他自己国家的打击要比对英国的打击还沉重。”
“如果是这样的话,公布这封信符合哪些人的利益呢?为什么有人要盗窃并且公布这封
信呢?”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牵涉到紧张的国际政治关系了。如果你考虑一下目前欧洲的政
局,就不难看出这封信的动机。整个欧洲大陆是个武装起来的营垒,有两个势均力敌的军事
联盟,大不列颠保持中立,维持着它们之间的平衡。如果英国被迫和某个联盟交战,必然会
使另一联盟的各国占优势,不管它们参战与否。你明白了吗?”
“您讲得很清楚。也就是说,是这位君主的敌人想要得到并且发表这封信,以便使发信
人的国家和我们的国家关系破裂。”
“是的。”
“如果这封信落到某个敌人的手中,他要把这封信交给谁呢?”
“交给欧洲任何一个国家的一位大臣。也许目前持信的人,正乘火车急速前往目的
地。”
崔洛尼·候普先生低下头去,并且大声呻吟了一下。首相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他说:
“亲爱的朋友,你很不幸,谁也不能责怪你。你没有疏忽大意。福尔摩斯先生,事情你全了
解了,你认为该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先生们,你们认为找不到这封信,便会发生战争吗?”
“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
“那么,先生们,请准备打仗吧。”
“福尔摩斯先生,可是,很难说信一定找不回来了。”
“请考虑一下这些情况,可以想象,夜里十一点半以前,文件已经拿走了,因为候普先
生和他的妻子从那时期直到发现信件丢失为止,这段时间全在屋内。那么信件是在昨天晚上
七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被盗走的,很可能是七点半过一点的时候,因为偷信的人知道信在文
件箱内,一定想尽早拿到手。既然如此,那么现在信在哪儿呢?谁也没有理由扣压这封信。
信很快便会传到需要这封信的人手中。我们还有什么机会找到信,或是弄清信在哪儿?所以
信是无法弄到了。”
首相从长沙发椅上站了起来。
“福尔摩斯先生,你说的完全合乎逻辑,我感到我们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为了研究这件事,我们假设信是女仆或是男仆拿走的……”
“他们都是老佣人,并且经受过考验。”
“我记得您说过,您的卧室是在二楼,并且没有门直接通到楼外,有外人从楼外去那儿
不会不被人看见。所以一定是您家里的人拿走的。那么这个小偷把信件交给谁了呢?交给了
一个国际间谍,或是国际特务,这些人我是熟悉的。有三个人可以说是他们的领头人,我首
先要一个一个地调查,看看他们是否还在。如果有一个人失踪了,尤其是从昨天晚上不见
了,那么,我们便可以得到一点启发,知道文件到哪儿去了。”
欧洲事务大臣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出走呢?他完全可以把信送到各国驻伦敦的大使
馆。”
“我想不会的。这些特务是独立地进行工作,他们和大使馆的关系常常是紧张的。”
首相点点头表示同意。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你说得有道理。他要把这样宝贵的东西亲手送交总部。你要采
取的步骤是可行的。候普,我们不要因为这件不幸的事情而忽略了其他事务。今天如果有新
的进展,我们将会告诉你,并且请你告诉我们关于你调查的结果。”
两位政治家向我们告别后,庄严地离开了。
客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默默地点上烟斗,坐下来,沉思了好一会儿。我打开晨报,全
神贯注读着一件昨天夜里发生的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正在这时,我的朋友长叹一声,站了起
来,并把他的烟斗放在壁炉架上。
他说:“只能这样着手解决,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情况十分严重,不过还不是完全绝望
的。现在需要我们弄清谁拿走了这封信,可能信还在他手中没有交出去。对于这些人说来,
无非是个钱的问题,我们有英国财政部支付,不怕花钱。只要他肯出卖,我就要买,不管花
多少钱。可以想象到这个偷信的人把持着这封信,看看这一方能付多少钱,再试试另一方。
只有三个人敢冒这样大的危险,奥勃尔斯坦,拉若泽和艾秋阿多·卢卡斯。我要分别去找他
们。”
我向我手中的晨报瞟了一眼。
“是高道尔芬街的艾秋阿多·卢卡斯吗?”
“是的。”
“你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昨天晚上他在家里被杀害了。”
在我们破案的过程中,他常常使我吃惊,而这一次我看到我使他吃了一惊,不免心中十
分高兴。他惊讶地凝视着报纸,然后从我手中夺过去。下面就是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
我正在读的一段。
昨晚在高道尔芬街十六号发生了一起神秘的谋杀案。这条街位于泰晤士河与威斯敏斯特
教堂之间,议院楼顶的倒影几乎可以遮住它,幽静的街道两旁全是十八世纪的旧式住宅。十
六号是栋小巧精致的楼房,伦敦社交界有名的艾秋阿多·卢卡斯先生,在这里已经居住多年
了。他平易近人,曾享有英国最佳业余男高音演员的声誉。卢卡斯先生,现年三十四岁,未
婚,家中有一名女管家波林格尔太太和一名男仆米尔顿。女管家住在阁楼上,很早便就寝
了。男仆当晚不在家,外出探望住在汉莫尔斯密的一位朋友。晚十点以后,家中只有卢卡斯
先生一人,此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尚待查清,到了十一点三刻,警察巴瑞特巡逻经过高道尔芬
街,看到十六号的大门半开着。他敲了敲门,却没有人答应。他看见前面的屋子里有灯光,
便走进过道又继续敲门,仍然没有动静。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屋里乱得不象样子,家
具几乎全都翻倒在屋子的一边,一把椅子倒在屋子正中央。死于非命的房主倒在椅子旁,一
只手仍然抓着椅子腿,一定是刀子扎进他的心脏后,他当即身亡。杀人的刀子是把弯曲的印
度匕首,是原来挂在墙上作为装饰品的东方武器。凶杀的动机不象是抢劫,因为屋内的贵重
物品并没有丢失。艾秋阿多·卢卡斯先生很有名,同时也很受大家喜爱,所以他的悲惨而神
秘的死亡一定会引其他众多朋友们的深切关心和同情。
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儿问:“华生,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过是个偶然的巧合。”
“巧合!他就是我们刚才说过的三个人中最可能登台表演的人物,正在这场戏上演的时
刻,他惨死了。从情况看来大半不会是巧合,当然还不能说得很准确。亲爱的华生,这两件
事可能是互相关联的,一定是互相关联的。我们正是要找出它们互相之间的关系。”
“现在警察一定全知道了!”
“不。他们只知道他们在高道尔芬街所看到的。至于在白厅住宅街发生的事,他们肯定
不知道,将来也不会知道。只有我们两件事全知道,并且能够弄清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不
管怎么说,有一点使我怀疑卢卡斯,这就是:从威斯敏斯特教堂区的高道尔芬街到白厅住宅
街步行只需要几分钟。可是,我说的其他两个间谍都住在伦敦西区的尽头。因此,卢卡斯要
比其他二人容易和欧洲事务大臣的家人建立联系或是得到消息,虽然这件事本身是小事,但
是考虑到作案时间只发生在几小时之内,那么这一点也许就是重要的了。喂!谁来了?”
赫德森太太拿着托盘走进来,盘内有一张妇女的名片。福尔摩斯看了看名片,好象看到
一线希望,又随手把名片递给了我。他对赫德森太太说:“请希尔达·崔洛尼·候普夫人上
楼来。”
在这间简陋的房间里,那天早上我们接待了两位名人之后,一位伦敦最可爱的妇女又光
临了。我常听人说起倍尔明斯特公爵的幼女的美貌,但是无论是别人对她的赞美还是她本人
的照片,都不曾使我料到她竟长得这样纤柔婀娜,容貌是那样艳丽无比。然而,这样一位妇
人,在那个秋天的上午给我们的第一个印象,却不是美丽。她的双颊虽然十分可爱,但是由
于感情激动而显得苍白;双眼虽然明亮,但是显得急躁不安;为了尽力控制自己,她那薄薄
的嘴唇也紧紧地闭拢着。当她笔直地站在门边时,最先映入我们眼帘的不是她的无比美丽而
是她的极度恐惧。
“福尔摩斯先生,我丈夫来过这里吗?”
“不错,太太,他来过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福尔摩斯冷淡地点了点头,并且指着椅子请她坐下。
“夫人,您使我很为难。请您坐下讲您有什么要求,不过我恐怕不能无条件地答应一
切。”
她走到屋子另一边,背对着窗户坐下来。那风度真象个皇后,身材苗条,姿态优雅,富
有女性的魅力。
她的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时而握在一起,时而松开,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愿意对
您开诚布公,同时希望您对我也能十分坦率。我和我丈夫几乎在所有的事情上是完全互相信
任的,只不过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政治问题。在这方面他总是守口如瓶,什么也不告诉
我。现在我才知道我们家中昨夜发生了很不幸的事。我知道丢失了一个文件。但是因为这是
个政治问题,我丈夫就没有对我完全讲清楚。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我应该彻底了解这件
事。除了几位政治家之外,您是唯一了解情况的人,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告诉我出了什
么事,可能导致什么结果。福尔摩斯先生,请告诉我详情。请您不要因为怕损害我丈夫的利
益而不肯对我说,因为只有充分相信我,他的利益才能有所保证,这一点他早晚是会明白
的,请您告诉我究竟丢失的是什么文件呢?”
“夫人,您所问的是不能说的。”
她叹了口气并用双手遮住了脸。
“夫人,您要明白,我只能这样做。您的丈夫认为不应当让您知道这件事;那么我,由
于职业的缘故,并且在发誓保守秘密之后,知道了全部事实,难道我能随便说出他不允许讲
的话吗?您还是应该去问他本人。”
“我问过他。我到您这儿来是万不得已的。福尔摩斯先生,您既然不肯明确地告诉我,
那么您能够给我一点启发吗?这样对我也会很有帮助的。”
“夫人,这一点启发指的是什么呢?”
“我丈夫的政治生涯是否会因为这个意外事件而受到严重的影响呢?”
“除非事情得到纠正,否则是会产生严重后果的。”
“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象疑难全解决了似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从我丈夫对于此事刚一显出震惊起,我便明白,丢
失这个文件将会在全国引起可怕的后果。”
“如果他这样说,我当然不会有异议。”
“丢失文件所造成的后果是什么性质的呢?”
“不,夫人,您所问的,不是我应该回答的。”
“那么我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不能责怪您讲话过于严谨,而我相信
您也不会说我不好,因为我希望分担他的忧虑,虽然他不愿意这样做。我再一次请求您不要
对他说我来过。”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们一下,她那美丽而又焦虑的面容又一次留给我深深的印
象,还有她那受惊的目光和紧闭着的嘴。她走出了房门。
起初的裙子摩擦的窸窣声渐渐听不见了,接着前门砰然一响,声音完全消失了。这时,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华生,女性属于你的研究范围。这位漂亮的夫人在耍什么把戏呢?她
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
“当然,意图她讲得很清楚,而她的焦虑也是很自然的。”
“哼!华生,你要想想她的表情、她的态度、她的压抑着的焦虑不安和她一再提出的问
题。你知道她是出身于一个不肯轻易表露感情的社会阶层。”
“的确,她的样子是很激动的。”
“你还要记住,她一再恳切地对我们说,只有她了解到一切,才对她丈夫有利。她说这
话是什么意思呢?而且你一定注意到了,她坐在那儿设法使阳光只照到她的背部,她不想让
我们看清她的面部表情。”
“是这样的,她特别挑了那把背光的椅子坐下。”
“妇女们的心理活动是很难猜测的。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我怀疑过玛尔给特的那位妇
女,这你大概还记得,从她鼻子上没有擦粉而得到启发,终于解决了问题。你怎能这样轻信
呢?有时她们一个细小的举动包含了很大的意义,一个发针或一把卷发火剪就可以显露出她
们的反常。华生,早安。”
“你要出去?”
“是的,我要去高道尔芬街和我们苏格兰场的朋友们一起消磨今天上午。我们的问题和
艾秋阿多·卢卡斯有直接关系,不过,究竟采取什么方法解决,我现在是毫无办法。事情还
没有发生便得出看法,这样做是极大的错误。我的好华生,请你值班接待客人,我尽量回来
和你一起吃午饭。”
从那天算起,三天过去了,福尔摩斯一直很沉默,凡是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在沉思默
想,而外人却以为他很沮丧。他出出进进,不停地吸烟,拿起小提琴拉两下又丢开,不时坠
入幻想,不按时吃饭,也不回答我随时提出的问题。显然,他的调查进行得很不顺利。关于
这个案件,他什么也不说,我只是从报纸上知道一些片断,例如逮捕了死者的仆人约翰·米
尔顿,但是随后又释放了。验尸官提出申诉说这是一件蓄意谋杀案,但是弄不清楚案情以及
当事人。杀人动机不明。屋内有很多贵重物品,都丝毫未动,死者的文件也没有翻动。详细
地检查了死者的文稿书信等,得知他热衷于研究国际政治问题,非常健谈,是个出色的语言
学家,往来信件很多,他和几个国家的主要领导人都很熟悉,但是从他抽屉里的文件中没有
发现值得怀疑之处。至于他和女人的关系,很杂乱,但都交往不深。他认识许多女人,但是
女朋友很少,也没有一个为他所爱。他没有特殊的生活习惯,他的行为循规蹈矩。他的死亡
是很神秘的,也可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逮捕仆人约翰·米尔顿,那不过是沮丧失望之余的一点措施,以免人们议论当局无
所行动。这个仆人那天夜里到汉莫尔斯密去看望朋友,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是充分的。从
他动身回家的时间推算,他到达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时候,还没有人发现这件凶杀案。但是他
解释说当晚夜色很好,他步行了一段路程,所以,他是十二点到家的,到家后就被这件意外
的惨案吓得惊惶失措。他和他主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在这个仆人的箱子里发现了一些死者的
物品,引人注目的是一盒刮脸刀,但是他说这是主人送他的,而且女管家也证实了此事。卢
卡斯雇用米尔顿已有三年,值得注意的是卢卡斯没有带米尔顿去过欧洲,有时卢卡斯在巴黎
一住便是三个月,而米尔顿只是留在高道尔芬街看家。至于女管家,出事的夜里,她什么也
没听到,如果有客人来的话,她说也是主人自己去请进来的。
我从报纸上一连三个上午都没有看到侦破此案的消息。如果福尔摩斯知道更多的情况的
话,至少他没有讲出来。但是,他告诉我,侦探雷斯垂德把所掌握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我也
相信他能够迅速了解破案的进展情况。直到第四天上午,报上登载了从巴黎拍来的一封很长
的电报,似乎就解决了全部问题。电文如下:
巴黎的警察已经有所发现〔据《每日电讯报》报道〕,这可以揭示艾秋阿多·卢卡斯
先生惨死之谜。读者或许还记得,卢卡斯先生是本周星期一夜间在高道尔芬街自己的住室内
被人用匕首行刺致死的。他的男仆曾受到怀疑,后经查证因他不在犯罪现场而释放。昨日有
几名仆人向巴黎警察当局报告他们的主人亨利·弗那依太太精神失常。她居住在奥地利街某
处的一栋小房子里。经有关卫生部门检查,证实弗那依太太长期以来患有危险的躁狂症。据
调查,弗那依太太本周星期二自伦敦归来,有证据说明品行踪与威斯敏斯特教堂凶杀案有
关。经验证和多方核对照片之后,当局认为M·亨利·弗那依与艾秋阿多·卢卡斯,事实上
是一个人,死者由于某种原因,分别在巴黎和伦敦轮流居住。弗那依太太是克里奥尔人,性
情古怪,很易激动,因忌妒而转为颠狂,据估计病人可能由于颠狂发作而持匕首行凶,以致
轰动整个伦敦。目前,对于星期一晚间病人的全部活动尚未查清。但是,星期二清晨,在查
林十字街火车站上,有一名容貌酷似她的妇女,由于外貌奇异、举止狂暴而引仆人们的特别
注意。因此,有关人士认为或者是病人因处于颠狂状态而杀了人,或者是由于行凶杀人,致
使病人颠狂症复发。目前,她尚不能连贯地叙述她的过去,并且医生们认为使她恢复理智是
无望的。有人证明,有一位妇女,本周星期一晚上在高道尔芬街曾一连几个小时地凝视着那
栋房子,她也许就是弗那依太太。
福尔摩斯快吃完早饭的时候,我给他读了这段报道,并说:“福尔摩斯,你对于这段报
道怎样看呢?”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说:“华生,你真能把话闷在心中不说。过去三天里我
没给你讲什么,是因为没有什么可说的。现在从巴黎来的这个消息,对我们同样没有多大用
处。”
“和卢卡斯之死总还有较大的关系吧?”
“卢卡斯的死只是个意外的事件,它和我们的真正目标——找到文件并使欧洲避免一场
灾难相比,实在是小事一件。过去三天里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两天我几
乎每过一小时就收到一次政府方面的报告,可以肯定整个欧洲,不管在哪里,目前都没有不
安的迹象。如果这封信丢失了,不,不可能丢失,如果丢失了,信又在哪儿呢?谁拿着这封
信呢?为什么要扣压这封信呢?这个问题真象是一把锤子,日夜敲着我的脑子。卢卡斯的死
和丢失信件,这真是巧合吗?他收没收到过信呢?如果收到了,为什么他的文件里却没有
呢?是不是他的疯狂的妻子把信拿走了呢?这样的话,信是不是在她巴黎的家中呢?我怎样
才能搜到这封信而不引起巴黎警察的怀疑呢?亲爱的华生,在这个案子上,不但罪犯和我们
为难,连法律也和我们作对。人人都妨碍我们,可是事情又很重大。如果我能顺利地解决这
个案子,那将是我平生事业的最大光荣。啊,又有最新的情况!"他匆忙地看了一眼刚刚交
到他手中的来信,说:“好象雷斯垂德已经查出重要的情况,华生,带上帽子,我们一同走
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区去。”
这是我第一次到现场,这栋房子比较高,外表显得很陈旧,但是布局严谨,美观大方,
结实耐用,它带着十八世纪的风格。雷斯垂德正由前面窗户那儿往外张望,一个高个子警察
打开门,请我们进去,雷斯垂德走上前来热情地表示欢迎。我们走进去一看,除了地毯上有
一块难看的、形状不规则的血迹以外,什么痕迹都没有。一小块方形地毯,摆在屋子正中
央,四周是由小方木块拼成的美丽的旧式地板,地板擦得很光滑。壁炉上面的墙上挂满缴获
的武器,行凶的武器就是墙上挂着的一把匕首,靠窗户放着一张贵重的写字台,屋里的一切
摆设如油画、小地毯、以及墙上的装饰品,无不显得精美而豪华。
雷斯垂德问:“看到巴黎的消息了吗?”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我们的法国朋友这次似乎抓住了要害,他们说得有道理,当时是她敲门。这是意外的
来客,因为卢卡斯很少和外界接触,因为卢卡斯不能让她待在街上,所以才开门让她进去。
弗那依太太告诉卢卡斯她一直在找他,并且责备了他。事情总是互相联系着的,匕首挂在墙
上,所以,用品来很方便。但是并不是一下就刺死了,你看椅子全倒在一边,而且卢卡斯手
里还拿着一把椅子,他想用椅子挡开卢卡斯太太。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象发生在眼前
一样。”
福尔摩斯睁大了眼睛,看着雷斯垂德。
“为什么还要找我呢?”
“啊,那是另外一回事,这是一件小事,但是你会感兴趣的,因为它很奇怪,正象你所
说的是反常的。这和主要事实无关,至少从表面看来无关。”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这一类案件发生以后,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现场,派人日夜看守,不准
动任何东西,也确实没有人动过什么东西。今天上午我们把这个人埋葬了,调查也进行完
了,所以我们想到屋子也要打扫一下。这块地毯没有固定在地板上,只是摆在那里。我们碰
巧掀了一下地毯,发现……”
“什么?你发现……”
福尔摩斯的面部表情由于焦急而显得有些紧张。
“我敢说一百年你也猜不出我们发现了什么。你看见地毯上的那块血迹了吗?大部分血
迹已经浸透过地毯了吧?”
“应该是这样。”
“可是白色的地板上相应的地方却没有血迹,对这一点你不感到很奇怪吗?”
“没有血迹!可是,一定——”
“尽管你说一定应该有,可是,事实上就是没有。”
他握住地毯的一角,一下子翻了过来,以便证实他所说的。
“不,地毯下面和上面的血迹是同样的,一定会留有痕迹。”
雷斯垂德弄得这位著名的侦探迷惑不解,因而高兴得格格地笑了起来。
“现在我来给你看谜底。是有第二块血迹,但是和第一块位置不一样。你可以看得很清
楚。”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地毯的另一角掀开,立刻,这一块洁白的地板上露出一片紫红色的血
迹。"福尔摩斯先生,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很简单,这两块血迹本来是一致的,但是有人转动了地毯。地毯是方形的,而且没有
钉住,所以容易移动。”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警察不需要你告诉我们地毯一定转动过了。这是很明显的,因为
地毯上的血迹是应该正好盖住地板上的血迹。我要知道的是,谁移动了地毯,为什么?”
我从福尔摩斯呆滞的神情上看出他内心十分激动。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雷斯垂德,门口的那个警察是不是一直看守着这个现场呢?”
“是的。”
“请按照我的意见做,你仔细盘问他一下。不过,不要当着我们的面。把他带到后面的
屋里,你单独和他谈,他也许会承认。问问他为什么居然敢让别人进来,而且还把他单独留
在屋里。不要问他是不是让人进来了,你就说你知道有人进来过,逼问他,告诉他只有坦白
才有可能得到谅解。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雷斯垂德走了,福尔摩斯这才欢喜若狂地对我说:“华生,你瞧吧!"他掩饰不住内心
的激动,精神大振,一反刚才平静的神态。他迅捷地拉开地毯,立即匍匐在地板上,并且试
图抓平地板的每块方木板。他用指甲不断地掀着木板,忽然,有一块木板活动了。它象箱子
盖一样,从有活页的地方向上翻起。下面有一个小黑洞,福尔摩斯急忙把手伸进去,但是,
抽回手时,他又生气又失望地哼了一声。洞里是空的。
“快,华生,快,把地毯放好!"刚刚扣上那块木板,并把地毯放好,便听见了雷斯垂
德在过道里的说话声音。他看见福尔摩斯懒散地靠着壁炉架,无所事事,显得很有耐心,一
边用手遮住嘴,打着呵欠。
“福尔摩斯先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恐怕你会不耐烦了吧?他已经承认了。麦克弗
逊到这儿来,让这两位先生听听你办的好事。”
那个高个子警察,羞得满脸通红,一脸后悔的样子,悄悄溜进屋来。
“先生,我确实是没想做坏事。一位年轻的妇女,昨天晚上走到大门前,她弄错了门牌
号码。我们就谈了起来。一个人整天在这儿守着,实在很寂寞。”
“那么,后来怎样呢?”
“她想看看在什么地方发生的凶杀。她说她在报上看到了。她是个很体面又很会说话的
女人。我想让她看看没有什么关系。她一看见地毯上的血迹,立刻就跌倒在地板上,躺在那
儿象死了一样。我跑到后面弄了点水来,但还是没能让她醒过来。我就到拐角的'常春藤商
店'买了一点白兰地,可是等我拿回白兰地以后,这位妇女已经醒过来,并且走掉了。我想
她可能是感到不好意思,不愿意再见我。”
“那块地毯怎么会移动了呢?”
“我回来的时候,地毯是弄得有些不平了。你想,她倒在地毯上,而地毯贴着光滑的地
板又没有固定住。后来我就把地毯摆好。”
雷斯垂德严肃地说:“麦克弗逊,这是个教训,你欺骗不了我。你一定认为你玩忽职守
不会被发现,可是我一看到地毯马上就知道有人到屋里来过了。没丢什么东西,这是你的运
气,不然的话,你少不了要吃点苦头的。福尔摩斯先生,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把你请来,真
是对不起。不过,我以为两块血迹不在一起或许会使你感兴趣。”
“不错,我很感兴趣。警察,这位妇女只来过一次吗?”
“是的,只来过一次。”
“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看了广告要应聘去打字的,走错了门,一位很温柔很和蔼的年
轻妇女。”
“个子高吗?漂亮吗?”
“一点不错,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妇女,可以说是漂亮的。也许有人要说她很漂
亮。她说:'警官,请让我看一眼!'她有办法,会哄人。我本来想让她只从窗户探头看看,
那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她打扮得怎么样?”
“很素雅,穿着一件拖到脚面的长袍。”
“在什么时间?”
“天刚刚黑。我买白兰地回来的时候,人们都在点灯。”
福尔摩斯说:“很好。走吧,华生,我们还要到别处去,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们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雷斯垂德仍然留在前面的屋子里,那位悔过的警察给我们开
了门。福尔摩斯走到台阶上,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件东西。这位警察目不转睛地凝视
着,脸上露出吃惊的样子,喊道:“天啊!"福尔摩斯把食指贴在嘴唇上,表示不让警察说
话,然后又伸手把这件东西放进胸前的口袋里,得意洋洋地走到街上,这时他放声笑了。他
说:“妙极了!我的朋友,你瞧吧,最后一场的幕布已经拉开了。你放心,不会有战争,崔
洛尼·候普先生的光辉前程不会受到挫折,那位不慎重的君主不会因为这封信受到惩罚,首
相不必担心欧洲情况会复杂化。只要我们用一点策略,谁也不会因为这件不幸的大事而有半
点倒霉。”
我心中对于这样一位特殊人物,感到十分的羡慕。
我不禁喊道:“你把问题解决了?”
“华生,还不能这样说。还有几点疑问仍象以前一样没有弄清。但是我们了解的情况,
已经够多的了,如果还是弄不清其他的问题,那是我们自己的过失。现在我们直接去白厅住
宅街,把事情结束一下。”
当我们来到欧洲事务大臣官邸的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要找的却是希尔达·崔洛
尼·候普夫人。我们走进了上午用的起居室。
这位夫人愤懑地红着脸说:“福尔摩斯先生!您实在太不公平,不宽厚了。我已经解释
过了,我希望我到您那儿去的事要保密,免得我丈夫说我干涉他的事情。可是您却到这里
来,借此表示您和我有事务联系,有意损害我的名声。”
“夫人,不幸的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既然受托找回这件非常重要的信件,只能请求您
把信交到我手中。”
这位夫人突然站了起来,她美丽而丰润的脸骤然变了颜色。她的眼睛凝视着前方,身体
摇晃起来,我以为她要晕倒。她强打精神,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她脸上各种复杂的表情一
时完全被强烈的愤懑和惊异所掩盖住了。
“福尔摩斯先生,您——您侮辱我。”
“夫人,请冷静一点,这些手法没有用,您还是交出信来。”
她向呼唤仆人的手铃那儿奔去。
“管家会请您出去的。”
“希尔达夫人,不必摇铃。如果您摇铃,我为了避免流言所做的一切诚恳的努力将会前
功尽弃。您交出信来,一切都会好转。如果您和我协作,我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如果您与
我为敌,那么我就要揭发您。”
她无所畏惧地站在那儿,显得非常威严。她的眼睛盯着福尔摩斯的眼睛,好象是要把福
尔摩斯看透似的。她的手放在手铃上,但是她克制着自己没有摇。
“您想要吓唬我,福尔摩斯先生。您到这里来威胁一个妇女,这不是大丈夫应该做的
事。您说您了解一些情况,您了解的是什么呢?”
“夫人,请您先坐下。您如果摔倒会伤了自己的。您不坐下,我不讲话。”
“福尔摩斯先生,我给您五分钟。”
“希尔达夫人,一分钟就够了。我知道您去过艾秋阿多·卢卡斯那儿,您给了他一封
信;我也知道昨天晚上您又巧妙地去过那间屋子;我并且知道您怎样从地毯下面隐蔽的地方
取出这封信。”
她凝视着福尔摩斯,脸色灰白,有两次她气喘吁吁,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她大声说:“您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您疯了。”
福尔摩斯从口袋中取出一小块硬纸片。这是从像片上剪下来的面孔部分。
福尔摩斯说:“我一直带着这个,因为我想也许有用。那个警察已经认出这张照片
了。”
她喘了一口气,回身靠在椅子上。
“希尔达夫人,信在您的手中,事情还来得及纠正。我不想给您找麻烦。我把这封丢失
的信还给您丈夫,我的责任就完成了。希望您接受我的意见,并且对我要讲实话。这是您最
后的机会。”
她的勇其实在令人赞叹。事已至此,她还不想承认失败。
“福尔摩斯先生,我再和您说一遍,您简直是荒谬。”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希尔达夫人,我为您感到遗憾。我为您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一切全白费了。”
福尔摩斯摇了一下铃。管家走了进来。
“崔洛尼·候普先生在家吗?”
“先生,他十二点三刻回到家来。”
福尔摩斯看了看他的表,说:“还有一刻钟。我要等候他。”
管家刚一走出屋门,希尔达夫人便跪倒在福尔摩斯脚下,她摊开两手,仰头看着福尔摩
斯,眼里满含泪水。
她苦苦地哀求说:“饶恕我吧,福尔摩斯先生,饶恕我吧!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告诉
我的丈夫!我多么爱他啊!我不愿意让他心里有一点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这件事会伤透他的
心的。”
福尔摩斯扶起这位夫人。"太好了,夫人,您终于明白过来了。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信
在哪儿?”
她急忙走到一个写字台旁,拿出钥匙开开抽屉,取出一封信,信封很长,颜色是蓝的。
“福尔摩斯先生,信在这儿,我发誓没有拆开过。”
福尔摩斯咕哝着说:“怎样把信放回去呢?快,快,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文件箱在哪
儿?”
“仍然在他的卧室里。”
“多么幸运啊!夫人,快把箱子拿到这儿来!”
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扁箱子走来。
“您以前怎样打开的?您有一把复制的钥匙?是的,您当然有。开开箱子!”
希尔达从怀里拿出一把小钥匙。箱子开了,里面塞满文件。福尔摩斯把这封信塞到靠下
面的一个文件里,夹在两页之间。关上了箱子,锁好之后,夫人又把它送回卧室。
福尔摩斯说:“现在一切就绪,只需要等候你的丈夫了。还有十分钟。希尔达夫人,我
出了很大的气力来保护您,您应该用这十分钟坦率地告诉我,您干这种不寻常的事的真正目
的是什么?”
这位夫人大声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把一切全告诉您。我宁愿把我的右手切断,也
不愿意让我丈夫有片刻的烦恼!恐怕整个伦敦再不会有一个女人象我这样爱自己的丈夫了,
可是如果他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尽管我是被迫的,他也决不会原谅我的。因为他非常重视
他的名望,所以他不会忘记或是原谅别人的过失的,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要搭救我!我的
幸福,他的幸福,以及我们的生命全都受到威胁!”
“夫人,快讲,时间很短了!”
“先生,问题出在我的一封信上,我结婚前写的一封不慎重的信,愚蠢的信,是在我的
感情一时冲动下写的。我的信没有恶意,可是我丈夫会认为这是犯罪。他如果读了这封信,
他便再也不会信任我了。我曾经想把这件事忘掉。可是后来卢卡斯这个家伙写信告诉我,信
在他的手中,并且要交给我的丈夫。我恳求他宽大为怀。他说只要我从文件箱里把他要的文
件拿给他,他便可以把信还给我。我丈夫的办公室里有间谍,告诉了卢卡斯有这样一封信。
他向我保证我丈夫不会因此受到损害。福尔摩斯先生,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应该怎么办
呢?”
“把一切都告诉您丈夫。”
“不行,福尔摩斯先生,不行!一方面是导致幸福的毁灭,另一方面是件非常可怕的
事,去拿我丈夫的文件。可是在政治问题上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而爱情和信任的重要
性,我是十分理解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拿了文件!我取了钥匙的模子。卢卡斯给了我一把
复制的钥匙。我打开文件箱,取出文件并且送到高道尔芬街。”
“到那儿的情况怎么样?”
“我按照约定的方式敲门,他开了门,我随他走进屋中,可是大厅的门我没有关严,因
为我怕和这个人单独在一起。我记得我进去的时候,外面有一个妇女。我们的事情很快办完
了。我的那封信摆在他的桌子上。我把文件交给了他,他还给了我那封信。正在这时候,房
门那里有声音,又听见门道有脚步声,卢卡斯赶忙掀平地毯,把文件塞到一个藏东西的地
方,然后又盖上地毯。
“这以后的事简直象是个恶梦。我看到一个妇女,黑黝黝的面孔,神色颠狂,还听到她
讲话的声音,她讲的是法语,她说:'我没有白等,终于让我发现了你和她在一起!'他二人
很凶狠地搏斗起来。卢卡斯手里拿着一把椅子,那个妇女手中有把闪亮的刀子。当时的场面
可怕极了,我立即冲出屋子去,离开了那栋房子。第二天早上我便在报纸上看到了卢卡斯被
杀死的消息。那天晚上我很高兴,因为我拿回了我的信。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会带来什么后
果。
“只是第二天早上我才明白,我不过用新的苦恼替代了旧的。我丈夫失去文件后的焦虑
使我心神不安。我当时几乎就要跪倒在他脚下,向他讲清是我拿的文件。可是这意味着我要
说出过去的事。我那天早上到您那儿去是想弄清我犯的错误的严重性。从我拿走文件那一刻
起,我就一直想怎样把文件弄回来。要不是卢卡斯当时藏起了那封信,我也就不会知道信藏
在什么地方。我怎样走进屋子呢?我接连两天去看了那个地方,可是门总是关着。昨天晚上
我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我怎么拿到的,忽已经听说过了。我把文件带回来,想要销毁,因为
我没有办法还给我丈夫这个文件而又不必承认错误。天啊,我听到他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了!”
这位欧洲事务大臣激动地冲进屋内。
他说:“有什么消息,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消息?”
“有点希望。”
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谢谢上帝!首相正来和我一起吃午饭。他可以来听听吧?
他的神经是非常坚强的,可是我知道自从出了这件事以后,他几乎没有睡过觉。雅可布,你
把首相请到楼上来。亲爱的,我想这是一件政治上的事情,过几分钟我们就到餐厅和你一起
吃午饭。”
首相的举止是镇静的,但是从他激动的目光和不停地颤动着的大手上,我知道他也象他
的年轻同事一样十分激动。
“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你有好消息?”
我的朋友回答:“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弄清。可能失落文件的地方,我全调查过了,
没有找到,但是我敢肯定不必耽心有危险。”
“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不行的。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火山顶上。我们一定要把事情弄个
水落石出才行。”
“有找到文件的希望,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我越想越觉得文件不会离开您的家。”
“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文件拿出去了,现在一定已经公布了。”
“会有人拿走文件而只是为了要藏在他家里的吗?”
“我不相信有人把信拿走了。”
“那么信怎么会不在文件箱里呢?”
“因为我知道信不在别处。”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了!"他急速地走到门旁。"我的妻子在哪儿呢?我要告诉她
事情顺利结束了,希尔达!希尔达!"我们听到他在楼梯上呼喊的声音。
首相望着福尔摩斯,眼球骨碌碌地转着。
他说:“先生,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文件怎么会又回到箱子里了呢?”
福尔摩斯笑着避开了那一对好奇的眼睛。
“我们也有我们的外交秘密。"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起帽子,转身向屋门走去。
格兰其庄园
一八九七年冬末一个下霜的早晨,黎明时分,有人推动我的肩膀,我醒来一看原来是福
尔摩斯。他手里拿着蜡烛,带着焦急的面容,俯身告诉我发生了一件紧急案子。
他喊道:“快,华生,快!事情十分急迫。什么也不要问,穿上衣服赶快走!”
十分钟后我们乘上马车。马车隆隆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直奔查林十字街火车站。天
色已经微微发亮,在伦敦的灰白色晨雾中时而可以朦胧地看到一两个上早班的工人。福尔摩斯裹在厚厚的大衣里一言不发,我也是同样,因为天气很冷,而且我们也没吃早饭。
在火车站上我们喝过热茶,走进车厢找到座位,这时才感到身体逐渐暖和过来。火车是
开往肯特郡的,一路上福尔摩斯不停地讲着,我只是听。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大声读
道:
肯特,玛尔舍姆,格兰其庄园
下午三点三十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希望你能够立刻协助我解决这桩极特殊的案件。处理这一类案件正是你的特长。现在
除去已把那位夫人放开之外,现场一切东西全未移动,我请求你火速赶来,因为单独留下优
斯塔斯爵士是不妥当的。
您的忠实朋友 斯坦莱·霍普金
福尔摩斯说:“霍普金找我到现场有七次,每次确实都很需要我的帮助。我想你一定已
经把他的案子全收到你的集子里去了,当然我承认你很会选材,这弥补了你叙述不够得力的
缺陷。但是你看待一切问题总是从写故事的角度出发,而不是从科学破案的角度,这样就毁
坏了这些典型案例的示范性。你把侦破的技巧和细节一笔带过,以便尽情地描写动人心弦的
情节,你这样做,只能使读者的感情一时激动,并不能使读者受到教育。”
我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
“亲爱的华生,我是要写的。你知道,目前我很忙,但是我想在我的晚年写一本教科
书,要把全部侦查艺术写进去。我们现在要侦查的象是一件谋杀案。”
“这么说你认为优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
“我想是这样的。霍普金的信说明他心情相当激动,可是他并不是易动感情的人。我想
一定是有人被害,等我们去验尸。如果是自杀,他不会找我们的。信中谈到已把夫人放开,
好象是在发生惨案的时候,她被锁在自己的屋中。华生,这个案件是发生在上流社会里,你
看信纸的质地很好,上面有E、B两个字母组成的图案做为家徽,出事地点是个风景如画的
地方。霍普金不会随便写信的,所以我们今天上午一定够忙的。凶杀是在昨天夜里十二点以
前发生的。”
“你怎么知道呢?”
“算一下火车往来以及办事的时间就可以知道。出事后要找当地的警察,警察还要报告
苏格兰场,霍普金要去现场,还要发信找我,这至少需要一整夜。好,齐赛尔贺斯特火车站
已经到了,我们这些疑问马上就会得到解决。”
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我们匆匆忙忙地走了两英里,来到一座庭园的门前。一个看门的老
人走过来,给我们打开了大门,他憔悴的面容证实这里确实发生了不幸的事件。一进富丽堂
皇的庭园,就看见两排老榆树,恰好形成一条林荫道,通向一座低矮而宽敞的房屋,正面有
帕拉弟奥式的柱子。房屋①的中央部分被常春藤覆盖着显得十分古老陈旧,但是从高大的窗
户可以看出,这栋房子进行过改建,并且有一侧完全是新建的。年轻机智的霍普金正站在门
道里迎接我们,看样子显得很焦急。
--------------
①帕拉弟奥(1518年,1580年),意大利建筑家。——译者注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大夫,你们来了我真高兴。不是情况紧急,我是不会如此冒昧
的。现在夫人已经苏醒过来,她把事情讲得很清楚,所以我们要做的事不多了。你还记得路
易珊姆那伙强盗吗?”
“怎么,就是那三个姓阮达尔的吗?”
“是的,父亲和两个儿子。毫无疑问是他们干的。两周以前他们在西顿汉姆做了案,有
人发现后报告了我们。这么快就又害了人,真是残酷,一定是他们干的。一定要把他们绞
死!”
“那么优斯塔斯爵士死了?”
“是的,他的头部被通条打破了。”
“车夫在路上告诉我,爵士的姓名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
“不错。他是肯特郡最大的富翁。夫人正在盥洗室,真可怜,她遭遇了这样可怕的事,
我刚一看见她的时候,她简直象是个半死的人。你最好见见她,听她给你们叙述一下。然后
我们再一起去餐厅查看。”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是个很不平常的人,象她这样仪态优柔、风度高雅、容貌美丽的女人
我还很少看到。她有白皙的皮肤、金黄铯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加上她那秀丽的面容,真
可谓天姿国色。可是这桩不幸的事件使她神情阴郁,脸色憔悴。她的一只眼睛红肿,可以看
出,她不仅忍受着精神上的、而且还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她的女仆——一个神色严厉的高
个子妇女,正用稀释了的醋不停地给她冲洗眼睛。夫人品惫地躺在睡椅上。我刚一进屋就看
出,她那灵敏的、富有观察力的目光以及脸上的机警的神情表明:她的智慧和勇气并没有被
这桩惨案所动摇。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宽大的晨服,身旁还放着一件镶有白色金属起的黑色餐
服。
她厌倦地说:“霍普金先生,所发生的事情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能不能替我重复一遍
呢?不过,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我就再讲一次。他们去过餐厅了吗?”
“我想还是让他们先听夫人讲讲为好。”
“既然如此,我就再重复一遍,我一想到餐厅里的尸体,就感到非常恐怖。"她浑身颤
抖,抬起手来挡住脸,这时宽大晨服袖口向下滑动,露出她的前臂。福尔摩斯惊讶地喊道:
夫人,您受伤不止一处!这是怎么一回事?
红肿的伤痕。她匆忙地用衣服把它盖住。并且说道:“没有什么。这和夜里的惨案没有关
系。你和你的朋友都请坐,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我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的妻子。我结婚已经有一年了。我们的婚姻是不幸的,
我想没有必要掩盖这一点。即使我想否认,我的邻居们也会告诉你的。对于婚后双方的关
系,也许我也应负一部分责任。我是在澳大利亚南部比较自由、不很守旧的环境中长大的,
这里拘谨的、讲究礼节的英国式生活不合我的口味。不过主要的原因是由另外一件人所共知
的事情引起的,那就是:布莱肯斯特尔爵士已经嗜酒成癖,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一小
时,也会使人感到烦恼。把一个活泼伶俐的妇女整日整夜地拴在他身边,你能想象出这是多
么无法忍受的事吗?谁要是认为这样的婚姻不能解除那简直就是犯罪,是亵渎神圣,是败坏
道德。你们荒谬的法律会给英国带来一场灾难,上帝是会制止一切不义行为的。”她从睡椅
上坐直身子,两颊涨红,她的眼睛从青肿的眼眶里发出愤怒的光芒。那个神色严厉的女仆有
力而又温和地把夫人的头部放回到靠垫上,她愤怒的高亢的说话声渐渐变成了激动的呜咽。
停了一会儿她继续说:
“昨天夜里,所有的仆人全象往常一样睡在这所房子新建的那一边。这栋房子正中部分
包括起居室、它后面的厨房以及我们楼上的卧室。我的女仆梯芮萨住在我卧室上面的阁楼。
这个正中部分没有别人住,无论什么声音都不会传到新建的一侧惊醒仆人们。这些情况强盗
们一定都知道,否则他们决不会这样肆无忌惮。
“优斯塔斯爵士大约十点半休息。那时仆人们都已经回到他们自己的屋子。只有我的女
仆还没有睡,她在阁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听候吩咐。在我上楼前总要亲自去各处看看是不是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这是我的习惯,因为优斯塔斯是靠不住的。我总是先到厨房、食起室、
猎枪室、弹子房、客厅,最后到餐厅。我走到餐厅的窗户前,窗户上还挂着厚窗帘,我忽地
感到一阵风吹到脸上,这才看到窗户还开着。我把窗帘向旁边一掀,呵,迎面竟站着一个宽
肩膀的壮年人,他象是刚刚走进屋里。餐厅的窗户是高大的法国式的窗户,也可以当作通到
草坪的门。当时我手中拿着我卧室里的蜡烛台,借着蜡烛的微光,我看见这个人背后,还有
两个人正要进来。我吓得退后了一步,这个人立即向我扑来。他先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又卡
住我的脖子。我正要开口喊,他的拳头便狠狠地打在我的眼睛上,把我打倒在地。我一定是
昏过去了好几分钟,因为等我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已经把叫佣人的铃绳弄断,把我紧
紧地缚在餐桌一头的一把橡木椅子上。我全身被缚得很牢,一点也动不了,嘴里塞着手绢,
喊不出声。正在这时我倒霉的丈夫来到餐厅。显然他是听到了一些可疑的声音,所以他是有
准备的。他穿着睡衣和睡裤,手里拿着他喜欢用的黑刺李木棍。他冲向强盗,可是那个年纪
较大的早已蹲下身子从炉栅上拿起了通条,当爵士走过的时候,他凶猛地向爵士头上打去。
爵士呻吟一声便倒下了,再也未动一动。我又一次昏过去,我失去知觉的时间大概还是几分
钟。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他们从餐具柜里把刀叉拿出,还拿了一啤酒,每人手中有个玻
璃杯。我已经说过,一个强盗年纪较大有胡子,其他两个是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们可能是一
家人——父亲带着两个儿子。他们在一起耳语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来看看是否已把我缚紧。
后来,他们出去了,并且随手关上了窗户。又过了足足一刻钟我才把手绢从口里弄出去,这
时我喊叫女仆来解开我。其他的仆人们也听到了,我们找来警察,警察又立即和伦敦联系。
先生们,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我希望以后不要让我再重复这段痛苦的经历了。”
霍普金问:“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福尔摩斯说:“我不想再使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感到不耐烦,也不想再耽误她的时间了。
然后他对女仆说:“在我去餐厅以前,希望你讲讲你看到的情况。”
她说:“这三个人还没有走进屋子,我就已经看见他们了。当时我正坐在我卧室的窗户
旁,在月光下我看到大门那儿有三个人,但是那时我没有把这当回事。过了一个多小时以
后,我听见女主人的喊声,才跑下楼去,看见这可怜的人儿。正象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爵士
倒在地板上,他的血和脑浆溅了满屋子。我想这些事使她吓昏过去,她被绑在那儿,衣服上
溅了许多血点。要不是这位澳大利亚阿得雷德港的玛丽·弗莱泽女士,也就是这位格兰其庄
园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变得性格坚强,那她一定会失掉生活的勇气了。先生们,你们询问她
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现在她该回到自己的屋里,好好地休息一会儿了。”
这个瘦削的女仆象母亲般温柔地把她的手搭在女主人肩上,把她领走了。
霍普金说:“她俩一直在一起。这位夫人是由她从小照料大的,十八个月前夫人离开澳
大利亚,她也随同来到了英国。她的名字叫梯芮萨·瑞特,这种女仆现在没处找了。福尔摩
斯先生,请从这边走。”
福尔摩斯表情丰富的脸上,原来那种浓厚的兴致已经消失了,我知道这是由于案情并不
复杂,丧失了它的吸引力。看来事情只剩下逮捕罪犯,而逮捕一般罪犯又何必麻烦他呢?此
刻我的朋友眼睛中流露出的烦恼,正象一个学识渊博的专家被请去看病,却发现患者只是一
般疾病时所感到的那种烦恼。不过格兰其庄园的餐厅倒是景象奇异,足以引起福尔摩斯的重
视,并且能够再度激其他那渐渐消失的兴趣。
这间餐厅又高又大,屋顶的橡木天花板上刻满了花纹,四周的墙壁上画着一排排的鹿头
和古代武器,墙壁下端有橡木嵌板。门的对面是刚才谈过的高大的法国式窗户,其右侧有三
扇小窗户,冬季的微弱阳光从这里射进来,其左侧有个很大很深的壁炉,上面是又大又厚的
壁炉架。壁炉旁有把沉重的橡木椅子,两边有扶手,下面有横木。椅子的花棱上系着一根紫
红色的绳子,绳子从椅子的两边穿过连到下面的横木上。在释放这位妇人的时候,绳子被解
开了,但是打的结子仍然留在绳子上。这些细节只是后来我们才注意到,因为我们的注意力
完全被躺在壁炉前虎平地毯上的尸体吸引住了。
一眼看上去,死者大约四十岁,体格魁梧,身材高大。他仰卧在地上,又短又黑的胡须
中露出呲着的白牙。他两手握拳放在头前,一根短粗的黑刺李木棍横放在他的两手上。他面
色黝黑,鹰钩鼻,本来相貌倒还英俊,而现在却是面孔歪曲,狰狞可怖。显然他是在床上听
到声音的,因为他穿着华丽的绣花睡衣,裤腿下露出来一双光着的脚。他的头部伤得很重,
屋子里到处都溅满鲜血,可见他所受到的那致命的一击是非常凶狠的。他身旁放着那根很粗
的通条,猛烈的撞击已经使它折弯。福尔摩斯检查了通条和尸首。
然后他说道:“这个上了年纪的阮达尔,一定是个很有力气的人。”
霍普金说:“正是这样。我有关于他的一些材料,他是个很粗暴的家伙。”
“我们要想抓到他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一点也不困难。我们一直在追查他的去向,以前有人说他去了美国。既然我们知道这
伙人还在英国,我相信他们肯定逃不掉。每个港口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傍晚以前我们要悬
赏缉拿他们。不过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既然他们知道夫人能够说出他们的外貌,并且我们也
能认出他们,为什么他们还会做出这种蠢事?”
“人们会认为,为了灭口,这伙强盗准会把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弄死。”
我提醒他说:“他们也许没有料到夫人昏过去后一会儿就又苏醒了。”
“那倒很有可能。如果他们以为她当时完全失去了知觉,那他们也许不会要她的命。霍
普金,关于这个爵士有什么情况吗?我好象听到过有关他的一些怪事。”
他清醒的时候心地善良,但是等他醉了或是半醉的时候就成了个地道的恶魔。我说他
半醉,因为他烂醉如泥的时候倒不多。他一醉就象着了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尽管他有钱
又有势,不过据我所知,社交活动他很少参加。听说他把狗浸在煤油里,然后用火烧,而且
狗是夫人的,这件事费了很大劲儿才平息下来。还有一次他把水瓶向女仆梯芮萨·瑞特扔
去,这也惹起了一场风波。我们两人私下里说,总而言之,这个家没有他倒好。你在看什
么?”
福尔摩斯跪在地上,仔细观察缚过夫人的那根红绳子上的结子,然后又细心地检查强盗
拉断了的那一头绳子。
他说:“绳子往下一拉,厨房的铃声应该是很响的。”
“没人听得到。厨房在这栋房子的后面。”
“这个情况强盗怎么会知道的呢?他怎么敢不顾一切地拉这根铃绳呢?”
“福尔摩斯先生,你说得很对。这个问题,我也反复地考虑过。强盗一定很熟悉这栋房
子,熟悉这里的习惯。他肯定知道仆人们睡觉较早,知道没人能听到厨房的铃声。所以他准
和某个仆人有勾结。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仆人有八个,而且全都行为端正。”
福尔摩斯说:“如果每个仆人的情况都基本一样,那就要怀疑主人向她头上扔过水瓶的
那个。可是这样就会怀疑到那个女仆所忠心服侍的女主人身上。不过这一点是次要的,你抓
到阮达尔以后弄清同谋大概就不难了。夫人所讲的情况需要证实,我们可以通过现场的实物
来证实。"他走到窗前,打开那扇法国式的窗户,看了一看说:“窗户下的地面很硬,这里
不会有什么痕迹。壁炉架上的蜡烛是点过的。”
“对,他们是借着这些蜡烛和夫人卧室的蜡烛光亮走出去的。”
“他们拿走了什么东西?”
“拿的东西不多,只从餐具柜里拿走了六个盘子。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认为优斯塔斯爵士
的死使强盗们惊慌失措,所以来不及抢劫,不然的话,他们一定会把这栋房子劫掠一空。”
“这样解释很有道理。据说他们喝了点儿酒。”
“那一定是为了镇定神经。”
“正是。餐具柜上的三个玻璃杯大概没有移动吧?”
“没有动,还象原来那样放着。”
“我们看看。喂,这是什么?”
三个杯子并排在一起,每个杯子都装过酒,其中一个杯子里还有葡萄酒的渣滓。酒瓶靠
近酒杯,里面还有大半啤酒,旁边放着一个长长的肮脏的软木塞。瓶塞的式样和瓶上的尘土
说明杀人犯喝的不是一般的酒。
福尔摩斯的态度突然有了改变。他的表情不再那样淡漠,我看见他炯炯有神的双眼迸射
出智慧和兴奋的光芒。他拿起软木塞,认真地察看着。
他问:“他们怎样拔出这瓶塞的?”
霍普金指了指半开的抽屉。抽屉里放着几条餐巾和一把大的拔塞钻。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说没说用拔塞钻的事?”
“没说,想必是这伙强盗开酒瓶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实际上他们没有用拔塞钻。用的可能是小刀上带的螺旋,这个螺旋不会超过一英寸半
长。仔细观察软木塞的上部可以看出,螺旋Сhā了三次才拔出软木塞。其实用拔塞钻卡住瓶
塞,一下便能拔出来。你抓到这个人的时候,你会弄清他身上有把多用小刀。”
“分析得太妙了!"霍普金说。
“可是这些玻璃杯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确实看见这三个人喝酒
了,是不是?”
“是的,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
“那么,这个情况就说到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可是,霍普金,你要承认,这三个
玻璃杯很特别。怎么?你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好,不管它了。可能一个人有些专门
知识和能力,便不愿意采取就在手头的简单解释,而要去寻求复杂的答案。当然,玻璃杯的
事也可能是偶然的。好,霍普金,再见吧!我看我帮不了你的忙了,对你说来,好象案子已
经很清楚。抓到阮达尔或是有什么新的情况,请你告诉我。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顺利地结束这
个案件。华生,走吧,我想我们到家可以好好地做点事。”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福尔摩斯脸上带着困惑不解的神情。时而他努力驱散疑团,豁然畅
谈;时而疑窦丛生,双眉紧皱,目光茫然;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又回到了格兰其庄园堂皇的
餐厅。正当我们的火车从一个郊区小站缓缓地开动的时候,他却突如其来地跳到站台上,而
且随手把我也拉下了火车。
火车转过弯完全消失了,他说:“好朋友,请原谅,让你感到突然,因为我心里忽然产
生一个念头,华生,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我不能不管。我的本能迫使我这样做。事情颠倒
了,全颠倒了,我敢说是颠倒了。可是夫人说的话无懈可击,女仆的证明又很充分,就连细
节也相当准确。哪些是我不同意的呢?三个酒杯,就是那三个酒杯。如果我没把事情看成理
所当然,没有被编造的事实搅乱我的思想,如果我这时再去察看一切,是不是会得到更多的
实证呢?我相信一定会的。华生,我们坐在这条凳子上等候去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吧。我现
在告诉你我的证据,不过你先要从心里排除这种想法,即认为女仆和女主人所说的一切都必
然是真实的。万万不能让这位夫人讨人喜欢的性格影响你的判断力。
“如果我们冷静地思考一下,夫人讲的话里有些细节是可以引起我们的怀疑的。那些强
盗们两周以前已经在西顿汉姆闹得不象样子了。他们的活动和外貌已经登在报纸上,所以谁
想要编造一个有强盗的事,当然就会想到他们。事实上,已经弄到一大笔钱财的强盗往往都
是想要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下,而不会轻易再去冒险。另外,强盗们一般不会那么早地去打
劫,也不会用打伤一位妇女的办法来阻止她喊叫,事实上,打她,她会更用力地喊叫。另
外,如果强盗人数多,足以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杀人。还有,他们一般都很贪
婪,能拿的东西,都会拿走,不会只拿一点。最后一点,强盗们喝酒一般都是喝得净光,不
会剩下大半瓶。华生,有这么多不一般的事,你的看法怎样呢?”
“这些事加到一起,意义当然很大,可是每件事就其本身来说又是有可能的。我看最奇
怪的是竟会把夫人绑在椅子上。”
这一点我还没完全弄清。华生,显然应该是他们或者杀了她,或者把她弄到看不见他
们逃跑的地方。但是,不管怎样说,这位夫人所讲的话并不全是事实。此外,还有酒杯的问
题。”
“酒杯又怎么样呢?”
“酒杯的情况你弄清了吗?”
“我弄得很清楚。”
“说是有三个人用杯子喝酒。你觉得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三个杯子全沾了酒。”
“是的,可是只有一个杯子里有渣滓。你注意到这一点没有?你是怎么看的呢?”
“倒酒时最后一杯很可能是有渣滓的。”
“不对。酒瓶是盛满酒的,所以不能想象前两杯很清,第三杯很浊。有两种解释,只有
两种。一种是:倒满了第二个杯子以后,用力地摇动了酒瓶,所以第三杯有渣滓。但是这好
象不太可能。对,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又怎样解释呢?”
“只用了两个杯子,两个杯子的渣滓都倒在第三个杯子里,所以产生了假象,好象有三
个人在那儿喝酒。这样,所有的渣滓不是都在第三个杯子里了吗?对,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对于这个小小的细节我碰巧做出了符合事实的解释,那么这就是说夫人和她的女仆故意
对我们撒谎,她们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于是,这个案件立刻变成一件很不寻常的案
子。她们掩护罪犯一定有重大的理由,因此我们不能依靠她们,这就得全凭我们自己设法弄
清当时的情况。这也就是我目前的打算。华生,去西顿汉姆的火车来了。”
格兰其庄园的人们对于我们的返回感到非常惊讶。斯坦莱·霍普金已经去总部汇报,所
以福尔摩斯走进餐厅,从里面锁上门,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两个小时。结果为他由逻辑推理所
得出的正确结论提供了可靠的依据。他坐在一个角落里仔细观察着,好象一个学生聚精会神
地注视着教授的示范动作。我跟随着他,进行细致入微的检查。窗户、窗帘、地毯、椅子、
绳子,逐个地仔细查看,认真思考。爵士的尸体已经移走,其余的一切仍是我们早上见到的
那样。最使我感到意外的是,福尔摩斯竟然爬到坚固的壁炉架上。那根断了的仅剩下几英寸
的红色绳头仍然连在一根铁丝上,正高高地悬在他头上。他仰着头朝绳头看了好一会儿,为
了离绳头更近,他一条腿跪在墙上的一个木托座上。这使他和那根断了的绳子只离几英寸远
了,可是引其他注意的好象不是绳子而是托座本身。后来,他满意地跳了下来。
他说:“华生,行了,我们的案子解决了,这是我们的故事集里最特殊的一个案件。
咳,我多迟钝呵,几乎犯了最严重的错误!现在除了几点细节还不太清楚外,事情的全部过
程已经清晰完整了。”
“你弄清哪些人是罪犯了?”
“华生老兄,只有一个罪犯,但是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他健壮得象头狮子——他一下
能把通条打弯。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灵活得象只松鼠,他的手很灵巧,还有头脑也非常聪
明,因为这整个巧妙的故事是他编造的。我们遇到的是这个特殊人物的精心杰作。可是在铃
绳上却露出了破绽,铃绳本来不应该显出破绽的。”
“怎么一回事呢?”
“华生,如果你想把铃绳拉下来,你认为绳子应当从哪儿断呢?当然是在和铁丝相接的
地方。为什么这根绳子在离铁丝三英寸的地方断了呢?”
“因为那儿磨损了?”
“对。我们能够检查的这一头是磨损了的。这个人很狡猾,用刀子故意磨损绳子的一
头。可是另外一头没有磨损。从这里你看不清,但是从壁炉架上看,那一头切得很平,没有
任何磨损的痕迹。你可以想出原来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需要一根绳子,可是怕铃一响发出
警报,所以他不把绳子拉断。他怎么办呢?他跳上壁炉架,还是够不到,于是又把一条腿跪
在托座上——托座上的尘土有痕迹——于是拿出他的小刀切断绳子。我够不着那个地方,至
少还差三英寸,因此我推测出他比我高三英寸。你看橡木椅子座上的痕迹!那是什么?”
“血。”
“确实是血。这一点表明夫人的谎言不值一驳。强盗行凶的时候,她若是坐在椅子上,
那么血迹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一定是她丈夫死后她才坐到椅子上的。我敢保证,那件黑色衣
服也有同样的痕迹。华生,我们并没有失败,而是胜利了,是以失败开始,以胜利告终。我
要和保姆梯芮萨谈几句话。为了得到我们所需要的情况,我们谈话时一定要加倍小心。”
严厉的澳大利亚保姆梯芮萨很引人注意,她沉默寡言,秉性多疑,而且没有礼貌。福尔
摩斯对她态度友好,温和地倾听着她的叙述,过了一阵,终于赢得了她的信任。她没有掩盖
她对于已死的主人的痛恨。
“是的,先生,他对准我扔过水瓶。有一次我听见他骂女主人,我跟他说要是女主人的
兄弟在这儿的话,他就不敢骂了。所以他就拿起水瓶向我扔过来。要不是我的女主人拦阻
他,说不定他要接连扔上十几次。他总是虐待女主人,而女主人却顾全面子不愿吵闹。并且
夫人不愿告诉我她怎样受到虐待。你今天早上看到夫人手臂上有伤痕,这些夫人是不肯和我
说的,可是我知道那是别针扎的。这个可恶的魔鬼!这个人已经死了,我还是这样说他,上
帝宽恕我吧!我们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非常和蔼可亲,可那是十八个月以前的事,我们两
人都感到象是过了十八年似的。那时女主人刚到伦敦。以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那是她第
一次出外旅行。爵士用他的封号、金钱和虚伪的伦敦气派赢得了女主人的欢心。女主人走错
了路,受到了惩罚,真是够她受的。到伦敦后的第二个月,我们就遇见了他。我们六月到
的,那就是七月遇见的。他们去年正月结了婚。呵,她又下楼到起居室来了,她准会见你
的,但是你千万不要提过多的问题,因为这一切已经够她难受的了。”
女仆和我们一起走进起居室。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仍然靠在那张睡椅上,精神显得好了一
些。女仆又开始给女主人热敷青肿的眼睛。
夫人说:“我希望你不是再次来盘问我。”
福尔摩斯很温和地说:“不是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不会给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苦
恼。我的愿望是让你安静,因为我知道你已经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如果你愿意把我当做朋友
一样地信任我,事实将会证明我不会辜负你的诚意。”
“你要我做什么呢?”
“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福尔摩斯先生!”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掩盖是没有用的。你也许听过我的小小的名声。我用我的名誉担
保,你所讲的完全是编造出来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女仆一起凝视着福尔摩斯,夫人脸色苍白,双眼流露出恐惧的目
光。
梯芮萨喊道:“你是个无耻的家伙!你是不是说我的女主人撒谎了?”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吗?”
“我全说了。”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再想一想。坦率一些不是更好吗?”
隔了一会儿,夫人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继而是一种坚决的表示,最
后,她重新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神态。她茫然地说:
“我知道的都说了。”
福尔摩斯拿其他的帽子,耸了耸肩说:“对不起。"我们再也没有说什么,便走出了这
间起居室,离开了这栋房子。庭院中有个水池,我的朋友向水池走去。水池已经完全冻住
了,但是为了养活一只天鹅,冰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注视了一下水池,便继续往前走
到大门。他在门房里匆忙地给霍普金写了一封短笺,交给了看门人。
他说:“事情也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是为了证明我们第二次不是白来,我们一定
要帮霍普金做点事情。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他我们要做什么。我看现在我们应该到阿得雷德—
—南安普敦航线的海运公司的办公室去,这个公司大概是在波尔莫尔街的尽头。英国通往南
澳大利亚还有另外一条航线,不过,我们还是先去这家较大的公司。”
公司经理见到福尔摩斯的名片以后,立即会见了我们,福尔摩斯很快地得到了他所需要
的情况。一八九五年六月只有一条航船到了英国港口。这条船叫"直布罗陀磐石"号,是这家
公司最大最好的船只。查阅了旅客名单,发现了阿得雷德的弗莱泽女士和女仆的名字。现在
这只船正要开往南澳大利亚,在苏伊士运河以南的某个地方。它和一八九五年比较基本没有
变化,只有一个变动——大副杰克·克洛克已被任命为新造的"巴斯磐石"号船的船长,这只
船过两天要从南安普敦开航。船长住在西顿汉姆,他可能过一会儿来公司接受指示,如果我
们愿意等,可以见到他。
福尔摩斯先生并不想见他,但是想了解他过去的表现和品行。
经理认为他的工作表现是完美无瑕的。船上没有一个官员能够比得上他。至于为人方
面,他也是可靠的。但是下船以后,却是一个粗野、冒失的家伙,性情急躁,容易激动,然
而他忠实,诚恳,热心肠。福尔摩斯了解到主要的情况后,我们就离开了阿得雷德——南安
起敦海运公司,乘马车来到苏格兰场。可是他没有进去,却坐在马车里,皱着眉头沉思。过
了一会儿,他叫马车夫驾车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拍了一份电报,然后我们就回到贝克
街。
我们走进屋子以后,他说:“华生,不,我不能这样做。传票一发出便无法搭救他了。
曾经有一两次,我深深意识到,由于我查出罪犯而造成的害处要比犯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
处更大。我现在已经懂得需要谨慎,我最好是哄骗一下英国的法律,而不要哄骗我的良心。
我们先要了解更多的情况,然后再行动。”
快到傍晚的时候,霍普金来了。他的事情进行得不够顺利。
“福尔摩斯先生,我看你真是个魔术师。我有时候认为你有神仙一样的能力。你怎么会
知道丢失的银器在水池底下呢?”
“我并不知道。”
“但是你让我检查水池。”
“你找到这些银器了?”
“找到了。”
“我很高兴帮助了你。”
“可是,你并没有帮助我。你使得事情更困难了。偷了银器又丢到附近的水池里,这是
什么强盗呢?”
“这种行为当然是很古怪的。我只是想:不需要银器而偷了银器的人,也就是为了制造
骗局而偷的人,一定急于丢掉银器。”
“为什么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我不过是想可能如此。强盗们从窗户那里出来以后,看到眼前有个水池,水池的冰面
上还有一个洞,藏在这里不是最好吗?”
斯坦莱·霍普金高声说:“啊,藏东西的最好的地方!是的,是的,我全都明白了!那
时天色还早,街上有人,他们拿着银器怕被人看见,所以他们把银器沉到水池里,打算没有
人的时候回来再拿。这个解释很恰当,福尔摩斯先生,比你的有关骗局的说法要好。”
“是的,你的解释很好。无疑,我的想法是不着边际的,但是,你必须承认他们再也找
不到这些银器了。”
“是的,先生,是的。不过这都归功于你。可是,我却受到很大挫折。”
“挫折?”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阮达尔一伙强盗今天上午在纽约被捕。”
“哎呀,霍普金!这当然和你的说法——他们昨天夜里在肯特郡杀人,不一致了。”
“正是这样,完全不相符合。不过,除去阮达尔们,还有别的三个一伙的强盗,或者也
许是警察还未听说过的新强盗。”
“是的,这是完全可能的。你打算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要是不把案子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不安心的。你有什么启发给我
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
“是什么呢?”
“我提出那是个骗局。”
“为什么是个骗局,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
“当然,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我只不过给你提出这个看法。你也许会觉得这种看法有
些道理。你不留下来吃饭了?那好,再见吧,请告诉我们你的进展情况。”
吃过晚饭,收拾了桌子,福尔摩斯又谈到这个案子。他点上了烟斗,换上拖鞋,把脚放
到燃得很旺的壁炉前。突然他看了一下表。
“华生,我想事态会有新的发展。”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几分钟之内。我猜想你一定认为我刚才对待霍普金态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
“华生,你的回答太妙了。你应该这样看,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属于非官方的,他所了
解到的是属于官方的。我有权利做出个人的判断,可是他没有。他要把他知道的一切全说出
去,不然的话,他就不忠于职守。在一个还没有定论的案子里,我不想使他处于不利的地
位,所以我保留我所了解到的情况,直到我的看法确定以后再说。”
“什么时候确定呢?”
“时候已经到了。现在请你看这场奇怪的戏剧的最后一幕。”
刚一听到楼梯上有声音,我们的屋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最标准的青年男子。他
的个子很高,长着金黄铯的胡须,深蓝色的眼睛,皮肤带着受过热带太阳照射的那种颜色,
步伐是那样敏捷,这足以说明他不但身体强壮而且非常灵活。他随手关好门,就站在那里,
两手握成拳,胸膛一起一伏,努力压制着心中难以控制的感情。
“请坐,船长克洛克。你收到我的电报了吧?”
我们的客人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用疑问的眼光逐个望着我们。
“我收到了你的电报,并且按照你的要求准时来了。我听说你去过办公室。我是无法逃
脱了。先说最坏的事吧!你打算把我怎么办?逮捕我?你说啊!你不能坐在那儿和我玩猫捉
老鼠的把戏啊!”
福尔摩斯说:“给他一支雪茄。克洛克船长,抽抽烟,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如果我
把你当成罪犯,我就不会坐在这儿和你一起抽烟了,这一点你要相信。坦率地把一切都告诉
我,我们可以想些办法。和我耍花招,我便要使你毁灭。”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对我老老实实地讲讲昨天晚上格兰其庄园出的事——我提醒你,老老实实地、什么也
不加什么也不减地讲出来。我已经了解到了很多,如果你有半点隐瞒,我就要到窗口吹警
哨,那时我就再也管不了你了。”
这位水手想了一会儿,然后用黧黑的手拍了一下腿。
他喊道:“看我的运起吧!我相信你是言行一致、守信用的人,我告诉你整个经过。但
是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涉及到我自己,我什么也不后悔,也不害怕,我可以再做一遍这种
事,并且以此自豪。那个该死的家伙,他有几条命,我就弄死他几次!但是,涉及夫人,玛
丽——玛丽·弗莱泽,我不愿意用夫人这个可诅咒的名字称呼她。为了她,我愿意付出我的
生命来换取她美丽的一笑。我一想到使她陷入了困境,我就心神不安。可是,可是我能有什
么别的办法呢?先生们,我告诉你们我的事情,然后请你们设身处地想一想,我有什么别的
办法呢?
“我要从头说起。你好象全知道了,所以我估计你知道我们是在'直布罗陀磐石'号上相
遇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从我遇见她的第一天气,她就成了我心上唯一的人。在航行中
一天一天地我越来越爱她,我曾多次在值夜班的时候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着甲板,只
是因为我知道她从那儿走过。她和我没有特别的交往。她象一般妇女那样对待我,我并没有
怨言。爱情只是单独地存在于我这方面,而她的一面只是朋友、友谊。我们分别的时候她仍
是无所牵挂,而我却不再是个自由的人了。
“我第二次航海回来以后,听说她结了婚。当然她可以和她喜爱的人结婚。爵位、金
钱,她是有权享受的。她生来就是应该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贵的东西。对于她的结婚我并不悲
伤,我不是个自私的家伙。我反而高兴,她交了好运,躲开了一个一文不名的水手。我就是
这样爱玛丽·弗莱泽的。
“我没想到会再遇到她,可是上次航行以后我被提升,而新船还没下海,所以我要和我
的水手们在西顿汉姆等两个月。有一天,我在乡村的一条小道上走着,遇见了她的老女仆,
梯芮萨·瑞特。梯芮萨把她的一切以及她丈夫的一切,全详细地告诉了我。先生们,我告诉
你们,这简直要使我气疯了。那个醉鬼,连舔她的鞋跟都不配,竟敢动手打她。我又一次遇
见了梯芮萨。后来我见到了玛丽本人,以后又见到她一次。往后她不想再见我了。但是有一
天我得到通知要在一周内出海,于是我决定出发以前见她一次。梯芮萨总是帮助我的,因为
她爱玛丽,她象我一样痛恨那个恶棍。梯芮萨告诉了我她们的生活习惯。玛丽经常在楼下自
己的小屋里看书看到很晚。昨天晚上我悄悄地去到那里轻轻敲她的窗户。起初她不肯给我开
窗,但是我知道她内心是爱我的,她不肯让我夜里在外面受冻。她低声对我说,要我拐过去
到正面的大窗户,我拐过去看见窗户开着,我走进餐厅。我又一次听她亲口说出使我非常气
愤的事,我也再一次咒骂那个虐待我心爱的人的野兽。先生们,我和她只是站在窗户后面,
上帝作证,我们是完全清白的,这时那个人象疯子似地冲了进来,用最难听的话骂她,并且
用手中的棍子朝她脸上抡去。我跳过去抓普通条,我们两人品死搏斗起来。请看我的手臂,
他第一下就打中了我。然后该我打了,我象打烂南瓜似地一下将他揍死。你以为我后悔吗?
不,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更重要的是,不是他死便是玛丽死,我怎么能够让玛丽留在一个疯
子的手中呢?这就是我杀死他的过程。是我的错吗?先生们,要是你们二位中有一人处在我
的地位上,又该怎么办呢?
“他打玛丽的时候,玛丽尖叫了一声,梯芮萨听到声音从楼上屋子里下来。餐具柜上有
一啤酒,我打开往玛丽的口里倒了一点,因为她吓得半死。然后我自己也喝了一口。梯芮萨
非常镇静,是我们二人出的主意,我们弄成象强盗杀人似的。梯芮萨一再给她的女主人重复
讲我们编造的故事,而我爬上去切断铃绳。然后我把玛丽绑在椅子上,并把绳子的末端弄成
磨损的样子,不然的话,人们会怀疑强盗怎么会上去割绳子。后来我拿了一些银器,以便装
成庄园遭到抢劫。接着我就走了,并且商量好一刻钟后报警。我把银器丢进水池里,就到西
顿汉姆去了,我感到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事。这就是事实,全部事实,福尔摩斯先
生,是不是打算要我偿命呢?”
福尔摩斯默默地抽着烟,有一会儿没讲话。然后他走向我们的客人,并且握住他的手。
他说:“你所说的正是我想到的。我知道你的每一句话全是真实的。只有杂技演员或水
手才能从墙上的托座够到铃绳,只有水手会打那把椅子上的那种绳结。这位夫人只有在那一
次航海旅行时和水手有接触,她既然尽力掩护这个水手,说明水手和她社会地位相同,也说
明她爱这个水手。所以你知道,我一旦抓住正确的线索,找你是极其容易的。”
“原来我以为警察永远不会识破我们的计谋。”
“我相信那个警察永远不会。克洛克船长,虽然我承认你是在受到极为严重的挑衅之后
才行动的,可是事情是严重的。我不能肯定你的自卫是否可以算作合法。这要大英帝国陪审
团来决定。可是我非常同情你,因此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逃走,我保证没有人阻拦你。”
“这样就可以没事了?”
“肯定不会有什么事了。”
水手的脸都气红了。
“一个男子汉怎么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呢?我还懂得一点法律,我知道这样玛丽要被当成
同谋而遭到拘禁。你想我能让她承担后果,而我自己溜掉吗?不,福尔摩斯先生,让他们随
便怎样处置我全行,可是看在上帝面上,请你想办法使玛丽不受审判。”
福尔摩斯向这位水手第二次伸过手去。
“我只是试探你一下,这次你又经受住了考验。不过,我要承担很大的责任。我已经启
发过霍普金,如果他不善于思考,我就不再管了。克洛克船长,是这样,我们将按照法律的
适当形式予以解决。克洛克船长,你是犯人。华生,你是一位英国陪审员,你当陪审员最合
适了。我是法官。陪审员先生们,你们已经听取了证词。你们认为这个犯人有罪还是无
罪?”
我说:“无罪,法官大人。”
“人民的呼声便是上帝的呼声。克洛克船长,你可以退堂了。只要法律不能找出其他受
害者,我保证你的安全。过一年后你再回到这位妇女身边,但愿她的未来和你的未来都能证
明我们今夜作出的判决是正确的。"
孤身骑车人
从一八九四年到一九○一年期间,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异常繁忙。完全可以说,这八年来各种公办的疑难著名案件,没有一件不请教福尔摩斯的。还有千百件私人案件,其中许多是十分错综复杂并具有特色的,福尔摩斯也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许多惊人的成就和一些不可避免的失败是这一漫长时期连续工作的结果。由于我对这些案件有闻必录,其中的许多案件我自己也亲身参加过,可以想象,要弄清我应该选择哪些来公之于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我可以按照我从前的作法,优先选择那些不是以犯罪的凶残著称,而是以结案的巧妙和戏剧性而引人入胜的案件。由于这个原因,我就选择了有关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查林顿的孤身骑车人一事,以及我们调查到的奇异结局,这个结局以出人意料的悲剧而告终。现在我就把情况介绍给读者。诚然,这些事对我朋友那因以扬名的才能并没有增添什么异彩,可是这件案子却有几点非常突出,不同于我从中收集资料写成了这些小故事的那些长期犯罪记录。
我翻阅了一八九五年的笔记,查出是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我们第一次听维奥莱特·史密斯谈自己的事。我记得福尔摩斯对她的来访极不欢迎,因为那时他正全神贯注于一件十分难解的错综复杂的问题,这个问题涉及著名的烟草大王约翰·文森特·哈登所遭遇的特殊难题。我的朋友最喜欢的事就是准确和思想集中,在办手头的事情时,最厌烦别的事来打扰他。尽管如此,但他生性并不固执生硬,不可能拒绝那位身材苗条、仪态万方、神色庄重的美貌姑娘来讲述她的遭遇,何况她又是在这么晚的晚上亲自来贝克街恳请他帮助和指点的。尽管福尔摩斯声明时间已经排满,但也无济于事,因为那姑娘下定决心非讲不可。很明显,她不达到目的,要想使她离开除非动武。福尔摩斯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勉强地笑了笑,请那位美丽的不速之客坐下,把她遇到的麻烦事如实地讲给我们听。
“至少不会是一件有碍你身体健康的事,"福尔摩斯用那双敏锐的眼睛把她周身打量了一番说道,“象你这样爱骑车的人,一定是精力充沛的。”
她惊异地看看自己的双脚,我也发现了她鞋底一边被脚蹬子边缘磨得起毛了。
“是的,我经常骑自行车,福尔摩斯先生,我今天来拜访你,正是和骑车的事情有关系呢。”
我的朋友拿起这姑娘没戴手套的那只手,象科学家看标本那样,全神贯注而不动声色地检查着。
“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这是我的业务,"福尔摩斯把姑娘的手放下,说道,"我几乎错把你当成打字员了。显而易见,你当然是一位音乐家。华生,你注意到那两种职业所共有的勺形指端吗?不过,她脸上有一种风采,"那女子平静地把脸转向亮处,"那是打字员所不具备的。所以,这位女士是音乐家。”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教音乐。”
“从你的脸色来看,我想你是在乡下教音乐。”
“是的,先生,靠近法纳姆,在萨里边界。”
“是一个好地方,可以使人联想到许多有趣的事情。华生,你一定记得我们就是在那附近拿获了伪造货币犯阿尔奇·斯坦福德。嗯,维奥莱特小姐,靠近法纳姆,在萨里边界,你遇到什么事了?”
那位姑娘十分清楚明白、镇静自若地说出下面这一段古怪离奇的事情来:
“福尔摩斯先生,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他叫詹姆斯·史密斯,是老帝国剧院的乐队指挥。我和母亲在世上举目无亲,我只有一个叔父,他名叫拉尔夫·史密斯,于二十五年前到非洲去了,从那时期音信全无。父亲死后,我们一譬如洗,可是有一天人家告诉我们,《泰晤士报》登了一则广告,询问我们的下落。你可以想象我们是多么激动啊,因为我们想这是有人给我们留下遗产了。我们立即按报上登的姓名去找那位律师,在那里又遇到了两位先生,卡拉瑟斯和伍德利,他们是从南非回来探家的。他们说我叔父是他们的朋友,几个月以前在十分贫困中死于约翰内斯堡。我叔父临终之前,请他们去找他的亲属,并务必使他的亲属不至穷困潦倒。这似乎使我们很奇怪,我叔父拉尔夫活着的时候,并不关心我们,而在他死时却那么精心关照我们。可是卡拉瑟斯先生解释说,因为我叔父刚刚听到他哥哥的死讯,所以感到对我们的命运负有重大责任。”
“请原谅,"福尔摩斯说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去年十二月,已有四个月了。”
“请继续讲下去吧。”
“我看伍德利先生讨厌得很,他是一个面孔虚胖、一脸红胡子的粗暴的青年,头发披散在额头两边,总是向我挤眉弄眼。我认为他十分可憎,我相信西里尔一定不乐意我认识这个人。”
“噢,西里尔是他的名字!"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道。
那姑娘满面通红,笑了笑。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西里尔·莫顿,是一个电气工程师,我们希望在夏末结婚。哎呀,我怎么扯其他来了呢?我想说伍德利先生十分讨厌,而那位年纪老些的卡拉瑟斯先生可比较有礼貌。虽然他脸色土黄,脸刮得光光的,沉默寡言,但举止文雅,笑容可掬。他询问了我们的境况,发现我们很穷困,便要我到他那里教他那十岁的独生女儿。我说我不愿离开母亲,他说我可以在每周末回家去看她。他答应给我每年一百镑,这当然是十分优厚的酬金了。所以最后我答应了,来到离法纳姆六英里左右的奇尔特恩农庄。卡拉瑟斯先生丧妻鳏居,他雇用了一个叫狄克逊太太的女管家来照料家事,这位老妇人老成持重,令人品敬。那个孩子也很可爱,一切也都如意。卡拉瑟斯先生十分和善,热衷于音乐,我们晚上在一起过得很高兴,每逢周末我回城里家中看望母亲。
“在我的快乐生活中,头一件不顺心的事就是一脸红胡子的伍德利先生的到来。他来访一个星期,哎呀!对我来说简直如同三个月。他是一个可怕的人,对别人横行霸道,对我更肆无忌惮。他作了许多丑态表示爱我,吹嘘他的财富,说如果我嫁给他,我就可以得到伦敦最漂亮的钻石。最后,当我始终对他不加理睬时,有一天饭后他抓住我把我抱在怀里——他有可恶的牛劲——发誓说如果我不吻他,他就不放手。这时正好卡拉瑟斯先生进屋,把他从我身边拉开。为了这事,伍德利和东道主翻了脸,把卡拉瑟斯打倒在地,脸上弄出个大口子。伍德利的来访至此结束,第二天卡拉瑟斯先生向我道歉,并保证绝不让我再受这样的棱辱。从那以后我再没见到伍德利先生。
“现在,福尔摩斯先生,我终于谈到今天来向你请教的具体事情上了。你一定知道,我每星期六上午骑车到法纳姆车站,赶十二点二十二分的火车进城。我从奇尔特恩农庄出来,那条路很偏僻,有一段尤其荒凉,这一段有一英里多长,一边是查林顿石南灌木地带,另一边是查林顿庄园外圈的树林。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段路更荒凉的地方了。在你没有到达靠近克鲁克斯伯里山公路以前,极难遇到一辆马车、一个农民。两星期以前,我从这地方经过,偶然回头一望,见身后两百码左右有个男人在骑车,看起来是个中年人,蓄着短短的黑胡子。在到法纳姆以前,我又回头一看,那人已经消失,所以我也没再想这件事。不过,福尔摩斯先生,我星期一返回时又在那段路上看到那个人。你可想而知我该多么惊奇了。而下一个星期六和星期一,又和上次丝毫不差,这事又重演了一遍,我愈发惊异不止了。那个人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决不打扰我,不过这毕竟十分古怪。我把这事告诉了卡拉瑟斯先生,他看来十分重视我说的事,告诉我他已经订购了一骑马和一辆轻便马车,所以将来我再过那段偏僻道路时,不愁没有伴侣了。
“马和轻便马车本来应该在这个星期就到,可不知什么原因,卖主没有交货,我只好还是骑车到火车站。这是今天早晨的事。我来到查林顿石南灌木地带,向远处一看,一点也不错,那人就在那地方,和两个星期以前一模一样。他总是离我很远,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肯定不是我认识的人。他穿一身黑衣服,戴布帽。我只能看清他脸上的黑胡子。今天我不害怕了,而是满腹疑团,我决心查明他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事。我放慢了我的车速,他也放慢了他的车速。后来我停车不骑了,他也停车不骑了。于是我心生一计来对付他。路上有一处急转弯,我便紧蹬一阵拐过弯去,然后停车等候他。我指望他很快拐过弯来,并且来不及停车,超到我前面去。但他根本没露面。我便返回去,向转弯处四处张望。我可以望见一英里的路程,可是路上不见他的踪影。尤其令人惊异的是,这地方并没有岔路,他是无法走开的。”
福尔摩斯轻声一笑,搓着双手。"这件事确实有它的特色,"他说道,"从你转过弯去到你发现路上无人,这中间有多久?”
“二、三分钟吧。”
“那他来不及从原路退走,你说那里没有岔路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