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依旧是晴天,碧蓝如洗。
屋里隐隐传来压抑的痛哭声,田静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阵碧蓝的天。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过来,田静扭过头看,只见梁康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
“师姐——”梁康看到她眼睛里亮了亮,停下脚步,低低地唤了声,声音微微发抖,“弟妹她怎么样了?”
田静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她把过脉,又仔细查看了七娘的伤口,大多都是皮外伤,瞧着吓人,其实并不算重,可是无论她扎针还是按摩,七娘始终没有醒,这让向冷静又沉着的田静第次生出些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也许师父到了就好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屋里的邵仲颤抖着握住七娘的手,他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就弄疼了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鲜活美丽,可眨眼就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她的额头上绑着厚厚的白布,可鲜血依旧渗了出来,染出抹刺目的红,脸颊和手上到处都是擦伤,青块紫块,触目惊心。
这是他捧在掌心里心疼的女人,他发誓要安安稳稳地陪着过辈子的人,他没法想象万她出了什么意外,以后的这么多年他个人要怎么活下去。他的人生重走的这遭,又还有什么意义。
他跪在窗前轻轻握住七娘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头,眼泪不断地往下滑,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白道人到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进了屋,房里却片漆黑。老爷子赶紧让田静点了蜡烛,自个儿则大步踱到床前,瞧见床上的毫无生气的七娘和同样毫无生气的邵仲,顿时又气又心疼,若不是这会儿七娘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只怕就要把邵仲扔出房门狠狠教训通。
待给七娘把过脉,又仔细问了田静事发的过程,白道人却沉默起来。邵仲见状,眼睛里愈发地浮出层层绝望,狠狠抽了口气,颤着嗓音问:“师父,您直说吧。”
白道人摇头,“脉象并未大碍,论理是早该醒来的。可而今她却偏偏昏迷不醒,这伤又在头部——”他?p>
档酱舜χ刂靥玖丝谄,咬咬牙,渀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若是再这么直昏迷下去,怕是——”
邵仲口气接不上来,眼前黑,就不省人事了。
他整整下午滴水未进,脑子里又直紧绷着根弦,这会儿被白道人刺激,立刻就倒了。白道人赶紧招呼梁康把他扶到外间的榻上躺下,迅速地扎了几针,尔后又开了副镇定安神的方子舀给梁康,让他赶紧把药给煎出来。
等邵仲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白道人控着|茓位强迫着让他歇了晚,精神总算是好了些。梁康又好说歹说,哄着他喝了小半碗粥,尔后,他就立刻奔到了七娘的床前。
侯府也得了消息,因怕吓着卢瑞便瞒了他,只有许氏立刻赶了过来,而今就在七娘床边陪着,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早已哭过。
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许氏缓缓抬起头来木然地看了邵仲眼,眼睛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低低地唤了声“仲哥儿——”,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邵仲想答应,可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眼睛热,又有热汤的液体涌了出来。
“仲哥儿莫要哭,”许氏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无尽的悲凉,“碧舸若是晓得你哭了,她也难过。你得好好的,莫要自己折磨自己,好吃好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等碧舸醒了,瞧见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还不得心疼死。你若是倒了,她又该怎么办?”
邵仲愈发地哽咽,他努力地想要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可是点用也没有,那痛苦而压抑的哀嚎依旧从他喉间倾泻,渀佛失去切的小兽,绝望而哀伤。
七娘这睡就是三天,丝毫不见清醒的迹象。这三日里她滴水未进,人迅速地憔悴消瘦,原本丰润的肌肤变得干燥松弛,油光发亮的乌发也没有了光泽,昔日明艳的容颜迅速褪去,只余片不忍目睹的憔悴。
常家也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探望,却被邵仲给轰了出去。他从田静口中得知了当日事发的经过,对始作俑者的常家恨之入骨。尤其是待他听得常家众人均安然无恙时,更是气得当即就把桌上的茶壶杯子全都摔在了地上。
他算了算日子,上辈子常青山出事可不正是这年,他甚至依稀地记得那衰人正是惊马事故才摔死的,可到了而今,这噩运却全都报在了七娘的身上。
邵仲不甘心,他不甘心,他费尽心思地努力了这么久,只为了能和七娘有个好结局,成亲、生子,过上平静又恩爱的日子。可老天爷却偏偏和他开了这么大个玩笑,让他尝过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滋味后,再把他从云端打入地狱……
到第四日的时候,大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道人的心里甚至隐隐生出了种七娘再也不会醒来的预感,但他却不敢和邵仲说,连个字也不敢提,依旧给她扎针,把脉,渀佛只要这样下去,七娘就会忽然醒过来。
这日大早邵仲就起了,陪着七娘说了阵话后到院子里透透气。正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呆,常安进来了,低声禀告道:“公子爷,外头来了个和尚,说是有话要与您说。”
邵仲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阵,才缓缓点头,“让他在隔壁的花厅等我。”
他又在院子里坐了阵,看着苗圃里排排整齐的花草发愣,那是七娘初嫁到府里时二人齐栽下的,过了个来月,已是片繁茂,欣欣向荣,可和他起握住花锄的手却已削瘦无力。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眼里的酸涩,把目光挪到别处,会儿又索性起了身,去了隔壁的花厅。
厅里早有个身着缁衣的僧人候着,那僧人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皮肤微黑,五官端正,额头宽广,双眼睛幽深发亮,渀佛蓄着无尽的慈悲。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法号,朝邵仲微微颔首。
邵仲直直地盯着他看,冷冷道:“你有什么本事?是招魂还是驱邪?若是能唤醒我妻子,我定当给菩萨重塑金身。”
僧人叹了口气,幽幽回道:“邵施主莫非还想不到贫僧为何要来么?施主逆天改命,已然犯了大忌,而今不过是报应在了尊夫人身上。”
“报应?”邵仲眉目凌厉地凝视着那僧人,目中寒冰澈雪,厉声喝道:“好个报应二字!原来这菩萨也是个不辨是非、不分好歹的。逆天的是我,改命的也是我,他不报应在我身上,却偏偏欺负个弱女子。他若是想让我浑浑噩噩地过这辈子,又何必让我再活回!我看他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混账东西罢了!我妻子纯善,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而今却要被老天爷如此戏弄,我不服,不服!
你不是说报应么,会儿我就纠集了人去把庙里的佛像个个全挑了,我看他要再如何报应在我身上!”
说罢,邵仲再也懒得多看那僧人眼,冷笑着冲出了门。
花厅里,隐隐再传来那僧人模糊的“阿弥陀佛”声,邵仲跟常安招呼了声,让他把人赶出去。
七娘昏迷了这么久,邵仲心口股怨气便憋了这么久,而今却是半点也不想再忍了,让梁康唤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好手,舀了木棒大喝声冲出了府。
白道人只道他被悲伤迷了心窍,要去常府寻人家的不是,赶紧让梁康追了过去,又招呼着府里的下人去福王府唤罗方来帮忙。过了会儿,就瞧见常安满脸惊慌地冲回来了,疾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公子爷领着群人去城外的普成寺了,说是要把庙里的佛像全给砸了!”
这……这莫不是魔怔了!
“先前府里来了个和尚求见公子,公子爷也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出来就怒气冲冲的。”常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哭道:“老太爷,您可得救救公子爷,他怕是着了魔了。”
白道人闻言,哪里还坐得住,火急火燎地套了马追了出去。
邵仲行人却是走得极快,等白道人追上的时候,他们已然已经到了普成寺大门口。梁康急得起了脑门的青筋,拦着邵仲不让他进门。可邵仲恍若听不到般,提着木棒就往里冲,双眼睛血红血红,见有人拦,也不管是谁,提起木棒就朝梁康打过来。
他的武功本远不如梁康,可而今这般不要命的横冲直撞,竟让梁康连连败退。梁康又气又急,偏偏又生怕伤到了他不敢下狠手,身上被他的棒风扫到几下,顿时生痛。
不留神,邵仲已经绕过了他的阻拦冲了过去,棒风扫,门口的和尚们吓得赶紧往院子里逃。
“仲哥儿!”白道人飞快地跳下马,提起口气,三两下跃到邵仲跟前把拽住他的胳膊,另只手狠狠甩了他两耳光,厉声骂道:“你快给我醒醒!”
“我很清醒。”邵仲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血色,只余片清冷,“师父,我清醒得很,我今儿过来就是要把庙里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全给砸了!你知不知道他说什么?他说那是报应!他不敢报应在我身上,反倒欺负我媳妇儿,你说,这样的……这样不辨是非、欺软怕硬的东西,留着他们做什么?简直就是祸害人!”
白道人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尽量放低了声音劝道:“仲哥儿,你而今很不清醒,听话,先跟师父回去。家里头还有你媳妇儿等着,你若是……若是再这么闹下去,日后便是太子殿下也保不住你。”
“我不用他保。”邵仲痴痴地笑起来,脸上表情有些恍惚,“要是阿碧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我也活不——”
“公子爷,公子爷——”
邵仲的话说到半,忽然被人打断,常安骑着马飞快地朝这边奔过来,边挥手还边高声喝道:“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邵仲手里的木棒落在地上,发出“砰——”地声闷响。他先是痴愣愣地看了常安半晌,尔后发了疯似的撒开腿朝他扑过去,手抓住缰绳,手把常安从马背上揪了下来,声嘶力竭地问道:“你……你说什么,夫人醒了?她醒了,我的阿碧果真醒了?”
常安两腿发软地往地上倒,嘴里却还是应个不停,“夫人是真醒了。老太爷前脚刚出门,夫人立刻就醒了,田太医着小的赶紧过来报信。”亏得他这路快马加鞭,要不,真让邵仲进了庙把佛像给砸了,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来。
白道人顿时松了口气,才欲上前来与邵仲说几句软话,却见他已飞快地跃上马背,双腿狠狠夹,已经策马跑了老远。
作者有话要说:哎,从本周末开始,我要直加班加到期末,想想就觉得好绝望!
65公侯之家
七娘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不曾进过米粮,便是醒了,精神也极差,田静不敢贸贸然喂食,只让厨房先去熬了粥,自个儿则调了些温温的蜜糖水给七娘服下。
七娘贪婪地喝了小半碗,肚子里依旧空落落的,田静却不敢再喂了。
“你好几日不曾吃过东西,胃里头正空着,时不好吃太多。”田静柔声劝道:“且先挨挨,会儿厨房送了米粥过来,你再用些。”
七娘吃力地朝她谢了,眼睛却不自觉地朝四周瞄,渀佛是在寻找邵仲的影子。
田静人虽有些呆板,这会儿却忽然福至心灵,猜出了七娘的心思,低声解释道:“师弟去了庙里——”她话说到半就停了,皱起眉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毕竟邵仲今日的举措实在让人有些不好说出口。
七娘却以为他是去庙里求神拜佛了,欣慰地笑了笑。她还想坐起身与田静说说话,可精神到底不大好,眯了眯眼睛,会儿又睡了过去。田静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确信她安然无恙了,这才放下心来。
田静收拾了空碗从屋里出来,才出得门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扭头看去,只见邵仲脸急切,风风火火地朝这边冲过来。
也不知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上的衣服被刮出了好几道口子,袖子上耷拉着大块破布迎风飘扬,更要命的是,脚上的鞋子还掉了只,这初春微寒的天气,他赤着只脚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发疯似的朝屋里奔。
到院子中央的时候邵仲忽地个趔趄跌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发出“砰——”地声闷响。田静吓了大跳,想起来去扶他时,他已经飞快地爬起了身,顾不得拍去衣服上的灰尘,手脚并用地又继续往屋里冲。
“阿碧,阿碧——”邵仲边唤着七娘的名字边往床前扑,紧紧抓住七娘的手再也不肯放。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七娘自然早就醒了,睁眼瞧见邵仲,脸上顿时露出欢喜又欣慰的神色,眼睛里也有了亮光,“阿仲——”说话时,她又努力地伸手想摸摸他的脸颊,可手抬到半却又没了力气,缓缓地往下沉。
邵仲赶紧又把她的另只手紧握住,拉到唇边不住地亲吻,目光垂下,热液已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莫要哭了。”七娘哑着嗓子小声劝道:“看看你,都瘦了。”
她在床上躺着的这几日,邵仲没有日安眠过,整日守在床前小声地和她说话,更没有心思好好吃饭。这样几天下来,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邵仲虽练过武,身子底子比寻常人好些,但终究熬不住,脸上已然片憔悴,下巴上冒出层青青的胡渣子,瞧着比平日里老了十岁。
邵仲低头在袖子上拭了拭泪,又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我是高兴的。”说着话,眼睛又开始发酸,于是干脆把脑袋凑到七娘的颈项里,也不再顾忌什么男人的面子了,放肆地大哭起来,声音高得倒把外头的田静吓了跳,以为七娘又出了事,赶紧冲进屋来看个究竟。待瞧见他们夫妻俩这幅亲亲热热的姿态,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飞快地出了门。
外头白道人和梁康领着众人都回了府,先寻田静问清了七娘的病情,又使人去侯府报了信,众人这才各自回了屋里休息。
会儿,厨房的粥熬好了,采蓝盛了小碗端到门口,听到屋里邵仲与七娘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大敢进去。最后还是田静敲了门,也不等邵仲回话,便接过采蓝手里的托盘进了屋,边走还边道:“碧舸醒来后才喝了几口水,怕是这会儿早没了力气,赶紧先吃点东西才好。”
邵仲闻言赶紧起身把托盘接过,口中道:“劳烦师姐特意送过来,让我来吧。”言下之意,就是要亲自给七娘喂了。
田静斜瞥了他眼,低声问:“你自个儿不是都有整天没吃东西了吗?”
邵仲顿时有些窘,偷偷看眼七娘,她也正脸责备地瞧着他。采蓝见状,赶紧小声道:“奴婢这就去厨房给公子爷盛饭过来。”说罢,飞快地转身出了门。
田静也懒得再跟邵仲多费口舌,瞪了他眼后,最后还是成全了他,柔声问了七娘几句后,她便退了出去,把屋里继续留给他们夫妻俩。
邵仲这会儿已经没哭了,只是眼睛依旧有些红肿,他小心翼翼地把七娘扶起身靠坐在床上,自个儿端了粥,亲亲密密地坐近了,舀勺粥,轻轻地吹几口,又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尔后才送到七娘嘴里。
“你好些天没吃东西,而今只能吃这些清淡的,等到明儿,我再熬些鸡汤给你补补身子。上回师父给了不少上好的虫草,我们赶紧把它们全吃了,回头再去找师父要……”邵仲边给七娘喂着粥,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他的身上陡然就有了力气,脑子里,心里都敞亮了,前几日还是乌云压顶,浑浑噩噩,忽然间就云破天开,光芒万丈了。
七娘只是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等吃完了粥,她才缓缓伸过手来紧紧抓住了邵仲的胳膊,又缓缓贴过来,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安静静的,默不作声。邵仲环住她的腰,用力地把她抱紧,渀佛只有这样,只有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才安心。
“阿仲——”过了许久,七娘轻轻地开口道:“幸好你在。”
“唔——”
“我做了个梦,”七娘微微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我爹和我娘过来接我了。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走了阵,眼看着就快到了,脑子里忽然痛得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想了很久,我终于想了起来,我答应过你的,要好好的起过辈子,直到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也不分开的……”
邵仲的胳膊愈发地用力,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口中喃语,“那定要记清楚了,刻在脑子里,骨头里,辈子都不能忘记。”
两人偎依了会儿,直到采蓝端了饭菜过来,七娘这才拍了拍邵仲的后背示意他松开。采蓝却是晓得他二人还有许多贴心话儿要说,把饭菜放下后,立刻就寻了个借口退下。
邵仲几日里不曾好好吃过顿饭,而今瞧见桌上的两菜汤却也甚是可亲,闻见菜香,肚子里立刻闹腾起来。只可惜七娘而今吃不得油腻,便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会儿,身子便有些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邵仲飞快地把桌上的饭菜剿灭干净,招呼采蓝进来收拾了,尔后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再进屋后,身上也阵疲倦,便索性脱了鞋袜,抱着七娘睡了。
也不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采蓝的声音,“……公子爷,大太太和瑞少爷到了。”
邵仲个激灵就醒了,赶紧坐起身来,正抓了件衣服准备往身上套,卢瑞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屋,也不看邵仲,先冲着七娘扑过来,待瞧见她削瘦憔悴的面容,他哪里还忍得住,嘴扁,眼红,竟“哇哇——”地大哭起来。
虽说卢瑞平日里不算多坚强,可顶多也就偷偷掉几颗眼泪,什么时候这么放肆地大哭过。不过邵仲深有体会,倒也不急,披了衣服套了鞋子下床,拍拍卢瑞的肩膀劝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哭就哭。你姐姐已经没事儿了,调养些日子就能渐好,莫要担心了。”他却是忘了方才是谁靠在七娘颈项里嚎啕大哭的事儿了。
七娘自然是早就醒了,微笑着看着卢瑞,小声道:“阿弟过来让姐姐瞧瞧,似乎又长高了些。”
卢瑞边大嚎,边往前凑,罢了索性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邵仲心知这会儿只能由着他哭痛快了才会罢手,索性也不再劝,只吩咐采蓝去打热水过来,会儿给卢瑞拧帕子洗脸。
说话时,许氏也快步进了屋。邵仲赶紧起身相迎,许氏朝他挥挥手,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说着话,她缓步踱到床边,伸手抚了抚七娘的脸颊,满眼慈爱地道:“可算是醒了。要是再这么睡下去,我和仲哥儿只怕都要疯了。”
七娘愧疚地小声道:“是女儿让娘亲担心了。”
“莫要说这样的傻话。”许氏的眼睛微微发酸,低头,眼睛里便有些湿意,赶紧别过脸去瞧瞧擦了擦,又转过头低声道:“先前直瞒着瑞哥儿不敢和他说,直到说你醒了,我才赶紧让人把他接了回来。这孩子,听说你伤得重,人都傻了,过来的路上言不发,吓得我不轻。”
卢瑞总算哭得差不多了,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七娘,哽咽道:“姐……姐姐莫要丢下我个人。”
七娘的眼泪哗地落了下来,邵仲见状,愈发地心疼,赶紧Сhā话道:“瑞哥儿莫要胡说,你姐姐好好的,不过是睡了觉,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你别说这些话逗得她哭,她精神不好,若是哭了,会儿更乏力。”
卢瑞闻言,赶紧抹了把眼睛,努力地咧嘴笑道:“姐姐莫要哭,我不乱说话了。我……我好得很,书读得也好,先生每天都表扬我。熠哥儿说,明年就跟我起下场。等明年我高中了,姐姐和姐夫定要送我份大礼,不然我定不依。”
七娘总算笑起来,含着眼泪郑重地点头。
她到底初醒,精神不佳,陪着说了阵话便有些撑不住。邵仲生怕累到她,遂扶着她睡下,自个儿引着许氏和卢瑞到外头说话。
卢瑞并不知七娘受伤的原委,这出了门,自然把满腹的怨气全都倒在了邵仲身上,咬牙切齿地通大骂,许氏拦也拦不住。邵仲也不分辨,低着头由着他又哭又闹,等他骂完了,这才沉着脸朝卢瑞和许氏道:“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好阿碧,才让她受了这么大的罪,瑞哥儿气我恼我都是对的。日后,我定会仔细护着她,不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许氏道:“你对碧舸有多用心,大家都看得到。这事儿错不在你,瑞哥儿不明真相,性子又急,才会这般指责,你莫要放在心上。”说罢,又欣慰地叹了口气,笑笑道:“碧舸出嫁的时候,我总是有些担心,生怕她在外头受委屈。到了而今,看到你这般对她,我终是松了口气了。”
她又五十地把七娘受伤的原委说给卢瑞听,卢瑞顿时涨红了脸,低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向邵仲道了歉。
许氏不好在邵家久待,加上七娘终于好转,她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与邵仲说了阵话后便起身告辞,卢瑞却留了下来。邵仲直把她送到大门口,临上马车前,许氏忽然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我听说有人借机说你的是非,陛下似乎有所意动,怕是要把你外放。”
邵仲目中微闪,不急反笑,郑重地朝许氏道了谢,恭恭敬敬地送她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失忆==
另外,因明天加班,且小区从早上六点半开始停水停电,直到后天早上六点半才恢复,所以明天不更新。
66公侯之家
七娘在床上躺了几日,身上有些不舒坦。晚上邵仲便让下水抬了大桶热水进屋,仔仔细细地帮她洗了个澡,换上里衣,再扶着在屋里走了几圈。她瘦了许多,手臂和腿都细了圈儿,盆骨都露了出来,有些硌手。邵仲每每摸到她身上的骨头心里就黯,忍了许久才把眼睛里的眼泪逼了回去。
七娘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小声道:“我又不是伤到了腿,哪里就连走也不能走了。也亏得是在屋里没旁人瞧见,要不,还不得私底下编排我架子摆得比宫里的娘娘们还大。”
邵仲却是脸坚持,扶着她上了床,又仔细给她掖好了被子,这才回道:“旁人怎么说都不打紧,我只晓得你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左右……左右我们也在京里待不了多久,她们爱说什么就让她们尽管说。”
七娘闻言顿时愣,迟疑地看了他阵。
邵仲低下头,小声解释道:“白日里母亲临走时和我说起,陛下似乎打算将我外放。”他又生怕七娘担心,赶紧笑着道:“我倒是还想着出京走走呢。京城里头虽然热闹,却也是非多,尤其是这太子府,年到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才不过几日不去上衙,便奏到了陛下跟前,简直恨不得把眼睛嘴巴都搭在别人脑袋上。与其在这里勾心斗角,倒不如外放还自在些。却不知陛下打算把我放到何处?若是去南边就好了,你自幼就在南边长大的,想来更习惯那边的气候。我听说,山阳县那边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却直没能到此游,甚是可惜。还有烟波如画的江南带,正逢着春日,可见红花似火,江水如蓝的胜景……”
他说着说着倒来了兴致,絮絮叨叨的,恨不得把书里看到过的景色全都念叨遍。七娘忍不住好笑道:“你也真是全都往好处想,万陛下恼了,要放你去西北苦寒之地,你这些打算岂不是全落了空。”
“不会吧——”邵仲故意作出瞠目结舌的模样来,“陛下向爱才,应该不会暴殄天物,把我这名满京华的大才子送到那鬼地方吃沙子吧。”说着话,又挤到七娘身边躺下,朝她怀里拱了拱,腻着嗓子道:“我不管,无论去哪里,媳妇儿你都得陪着我,半步也不能离开。”
二人在床上黏糊了会儿,这才紧紧拥着睡过去。七娘躺了这几日,早已睡得有些发晕,半夜里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欠再欲翻个身,忽地察觉到渀佛有人盯着她看,缓缓抬头,正正好对上邵仲温柔又深沉的目光。
他直这么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七娘心里颤,缓缓伸手抚在他的脸颊上,声音压得很低,渀佛竭力压抑着心底的感情,“怎么还不睡?”
邵仲没回话,只把脸侧了侧,享受地眯了眯眼睛,会儿又把头伸过来搁在她的肩窝里,轻轻地喘着气。他的呼吸湿漉漉的喷在七娘的脖子里,有些痒,七娘没有动,就这么靠着他,安安静静,言不发。
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七娘也不记得了,只依稀听到外头有雄鸡打鸣的声音,她不动,邵仲也不动。后来窗外渐渐有了亮光,会儿隔壁院子里传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邵仲终于□声,狠狠地抱了抱七娘,最后无奈地起了身。
“今儿我要上衙了,你多睡会儿。”邵仲亲了亲七娘的嘴巴,不舍地小声叮嘱。
七娘晕晕乎乎地应了声,过了好会儿才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迷迷糊糊地睁大了眼,想下床帮邵仲梳头。采蓝见状,慌忙过来将她扶了回去,小声劝道:“您身子还没好呢,得多休息,现在还早着,您再睡会儿,回头奴婢再过来叫您。”
邵仲也过来了,朝采蓝使了个眼色,采蓝会意,赶紧退了出去。
“不是说了让你多睡会儿么?”邵仲坐到床边抱住七娘亲了亲,小声责备道:“又不听话。”
七娘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孩子。睡得久了,身上酸。再说,我又没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
“师父说得好好休息。”邵仲搬出白道人来压她,“你瞧瞧你瘦了多少,昨儿瑞哥儿心里挂着你的病,不曾仔细看,赶明儿他再过来,瞧见你瘦了这么多,还不得跟我闹,非得说我虐待你不可。”
七娘也笑起来,“瑞哥儿不懂事,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他说得倒也没错,卢瑞那孩子脑子里根筋,就算明明晓得这事儿跟邵仲没关系,只怕到时候照旧把他迁怒上。七娘想了想,终于不再坚持。
躺回了床上,她却依旧不睡,半睁着眼睛看邵仲换衣服,吃早饭,会儿又整理整理衣冠准备出门。
“家里的事都让下人们去做,府里有管事呢,你莫要费心。”临走前,邵仲又不放心地仔细叮咛,罢了又再叮嘱采蓝和茗娟,“若是夫人有哪里不舒坦,立刻派人去宫里报信。若是太子府那边传不进话,就让人去太医院寻田太医。”
采蓝和茗娟俱应了。
进了宫,才踏进太子府的大门,邵仲就察觉到众人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心里顿时犹如明镜,看来陛下要把他外放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时间又不免有些纳闷,皇帝日理万机,就算真有心发配他,也不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难不成真恼了?
他官位低微,虽在太子府任职,却只是个七品的长吏,平日里跟太子连话都搭不上,便是告几日假也算不得什么,皇帝怎会如此兴师动众?难不成真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邵仲左思右想,最近自己似乎也只得罪了裕王爷,可皇帝陛下素来与裕王不合,怎会听信他的谗言?
邵仲边琢磨着边慢吞吞地进了屋,同僚们瞧见他,脸上都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只作不知,犹如平日里般不急不慢地落了座,整理桌上的文书。
将将才磨了墨准备提笔写字,外头传来传唤的声音,“邵长吏,太子殿下召见。”
来了——邵仲心道,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放下毛笔,又整了整衣服,尔后才抬头挺胸地跟着那太监出了门。
邵仲在太子府当了年多的差,却还是头回进到内院。想着以后兴许是再也看不到了,于是他很认真地东张西望。除了房子高些,颜色鲜亮些,各处的雕花精致些,倒也没有旁的不样,只是这院子里汪碧水让邵仲十分羡慕。
他跟着那小太监沿着抄手游廊走了阵,不会儿便到了碧湖边。那小太监却停了脚步,嫩着嗓子道:“邵长吏沿着湖往前走阵,过了前头的竹林子就能瞧见湖心的竹亭,殿下在亭子里等着您呢。”
太子殿下这是玩什么鬼把戏?邵仲的脑子里闪现出小太子古灵精怪的模样,心里愈发地疑惑。
疑惑归疑惑,邵仲脚下的步子却是丝毫没有停歇,步步地沿着湖边的青石板路往前走,双眼睛却不住地往四周打量,会儿又使劲儿朝前头看,想看出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过了竹林,那凉亭果然矗立在前方的湖心,只留了座曲桥通往岸边。因初春微寒,那凉亭四周都搭了厚厚的帷帐,路垂到底端,亭子里半点动静都瞧不见。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可真不像太子爷的性格,邵仲的心里愈发地犯嘀咕,拢了拢袖子,小心翼翼地往前靠近。
上了曲桥,邵仲依稀听到凉亭里的人语声,低沉浑厚,听在耳朵里有些熟。脑子里琢磨了圈,忽地福至心灵,顿时开了窍,手脚抖,赶紧在亭子外跪地请安,口中道:“微臣邵仲请陛下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
这日邵仲回来得极早,太阳还挂在天边,他就已经到了家,双手抱胸,朝院子里散步的七娘微笑。
“今儿回来得倒是早。”七娘笑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身后服侍的下人立刻识趣地退了下去,把院子留给他们俩。
“唔——”邵仲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搓了搓,柔声道:“手上这么冰,怎么还在外头走。”
“下午睡了足足个时辰呢,”七娘晃了晃脑袋,“身上酸得很,将将才出来走动。采蓝让厨房做了桂花麻子,味道极好,我吃了两个,会儿你也尝尝。”说罢了,又朝他看了看,见他眉宇间派轻松,心知定有好事,遂忍不住问:“外放那事可是有了眉目?”
“嗯,”邵仲牵住她的手往屋里走,眉目带笑地回道:“定下了去山阳县任县令。”
七娘脚步滞,迅速回过头来看他,满脸的不敢置信,“山……果真是山阳县?”昨儿邵仲偶尔提及,她还只当是笑话,连想都不敢想的,不料今儿却已成了事实,这瞬间,七娘忽然有些发懵,傻乎乎地看着邵仲,再也说不出旁的话。
“我们进屋说。”邵仲环住她的肩膀拥着起进了屋,尔后才五十地把今儿的事说与她听。
“……你是说,我父亲本是圣上的设在南边的暗查?”七娘脑子里有些乱,时半活儿间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记忆中那个勤政老实的父亲跟暗线联系在起,可想起从益州老家来京时张妈妈留给她的那匣子银票,她又觉得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岳父当年进京赶考时便结识了彼时还只是皇子的陛下,二人甚是投机,之后岳父便投在了陛下门下,去了山阳县做官。你也知道,山阳与南边越国毗邻,陛下直怀疑有人私通越国,贩卖兵器粮草从中牟取暴利。岳父几番探究,终于有所查获,谁料还未来得及奏报上来,便被人……”
“果然是……”七娘狠狠咬牙,眼中有热液翻腾,却终究没有落下,“他们是被人谋害的!”
“是。”邵仲环抱住七娘,让她稳稳地躲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摩着她削瘦纤细的背脊,柔声道:“陛下派的人来得太迟,没能救下岳父岳母,只能护送你们姐弟俩到了卢家老宅。”本以为卢家族人能护得她们姐弟俩周全,却不想卢家三房竟会如此毫无德行。若不是平阳侯回了趟老家,只怕七娘和瑞哥儿都还在益州受苦。
七娘当然记起当初的确有几位“仗义出手”的恩公,不止救得她们姐弟性命,还路护送她们到益州老家,之后便飘然而去,再无音信。先前还总记挂着他们的恩情,不想原来竟是当今圣上的的侍卫。
七娘心里翻腾了阵,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咬牙问:“陛下此番派你去山阳,依旧是为了这桩旧案?”
邵仲点头,脸郑重地道:“便是陛下不派我去,我也得把这案子翻出来。”被人谋害的是七娘的父母,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岳父岳母枉死。
七娘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乱,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愈发地难看。邵仲见状,有些后悔与她道出真相。但他们早说好了要相互坦诚,而且此去山阳危险重重,若是七娘心里头半点底都没有,只怕容易中了歹人的道儿。
“什么时候动身?”
本以为七娘会着恼,不想等了许久,却听到她清清冷冷的声音,邵仲惊喜交加地看着她,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口才道:“月底才走。对外只说是贬斥,所以才传得这么沸沸扬扬的。梁康也会跟着,另外还有十几个侍卫。”有这些人在身边,邵仲总算安心许多,就算到了山阳县,有他们护着,总能护得七娘周全。
过不了几日,外头果然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邵仲惹恼了皇帝,要被贬到南边蛮夷之地。侯府也得了信,卢瑞和卢熠结伴来府里询问消息。
得知七娘要回山阳县,卢瑞立刻激动起来,霍地站起身,拉着七娘的衣袖高声道:“我……我也要去!”
“不行!”七娘想也没想就回绝了。若邵仲没有言明此行的危险,说不定她还真时心软就应了,可明明晓得此番危机重重,她又如何敢带着卢瑞起担此风险。
话说出口,七娘便觉得有些重,赶紧又放低了声音,温柔地劝道:“你好容易才拜到了鲁大师门下,不是说明年就打算要下场的,怎好在这个时候跟我们起回山阳,若是耽误了功课,岂不是辜负了鲁大师的番心血。”
卢瑞却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老师也说了,我而今年岁小,不必急着下场,过两年再考反而把握大些。熠哥儿你说是不是?”他说罢了,还把卢瑞拉了出来帮忙说话。
卢熠这回却没有如他所愿地立刻帮腔,只嘻嘻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卢瑞气得脸都红了,可劲儿地伸脚才桌子底下踢他,卢熠只当不知。
没有卢熠这么个嘴皮子利索的堂弟帮忙,卢瑞三两下就被七娘说得没话回,郁郁地涨红了脸,撇了撇嘴,简直快要哭出来。亏了还记得自己年纪不小了,不好当着七娘的面哭,眨了眨红红的眼睛,拽着卢熠就跑了。
七娘好生调养了阵,到月底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渐渐好转。下人们早把行李收拾妥当,邵仲领着七娘去侯府向众人告辞后,这日清早,行人便出了京。
此番随同出京的,除了梁康之外,田静竟然也道儿跟了出来。七娘这才晓得,原来她昏迷不醒的这几日,梁康竟壮起胆子向田静表露了心意,田静思虑了两晚,竟然答应了。因事情来得突然,二人来不及成亲,白道人便让田静道儿跟了出来,嘱咐邵仲到了山阳县后,再给二人举行仪式。
这突如其来的喜事让七娘的心情好转了许多,路上也多了些笑容,直到行人过了应州码头换了船,下人们从底舱里发现了路偷溜过来的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七娘这才炸了毛。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_^
平时更新不变,以后周末有可能会休息天。
67公侯之家
以七娘对卢瑞的了解,他便是有再强烈的心思,也没有偷溜出来的胆子,这事儿想也不用想就是卢熠出的主意。可碍着侯府的面子,七娘还真不好教训他,只咬牙切齿地瞪着卢瑞通臭骂,罢了又招呼着梁康让他派两个人把他们兄弟俩送回去。
先前挨骂的时候,俩兄弟还耷拉着脑袋作垂头丧气状,听得七娘要送他们回京,立刻急得跳起来。
“我不回去!”卢瑞梗着脖子,小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倔强。旁的卢熠使劲儿朝他使眼色,卢瑞眨巴眨巴眼,眉皱,嘴撇,眼睛里顿时蒙上了层水雾,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姐姐不要我了,哇……”
七娘额头上顿时有青筋突突地往外冒,太阳|茓钝钝地痛。卢瑞打小就懂事又听话,书读得好,性子又温和老实,不论七娘叮嘱什么他都照做不误。而今不过是分别了几个月,他不止学会了说“不”,竟然还……学会了死缠烂打!七娘咬牙朝卢熠看,那小子眯着眼睛正乐活,察觉到七娘在瞪他,狡猾的小狐狸立刻把脸板,作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来。
邵仲得了信,也立刻赶了过来,才进得门,就被卢瑞冲过来抱住了腰,嫩着嗓子控诉七娘的无情。邵仲瞧见他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立刻就心软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试探地朝七娘商议,“左右瑞哥儿都上了船,不如就先让他跟过去。他向老实听话,便是到了山阳县,也不会惹麻烦。”
七娘的心里头何尝不想把卢瑞道儿带上,不过是顾忌着他的安全罢了。邵仲自然也能猜出她的心思,柔声安慰道:“我们这么多人在呢,出不了什么事儿。到底是亲弟弟,他都追到这里来了,你真忍心又把他赶回去。”说罢,他眉目微动,瞟了旁的卢熠眼。
卢熠心里头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邵仲笑眯眯地看了他眼,无比温柔地继续道:“不过熠哥儿就不同了,你可是侯府的世子,身份尊贵,不论出什么差池,我们都没法跟侯爷交待。你们俩偷偷溜出来,只怕侯府而今早就乱成团糟了。会儿到了前头的尧成县码头,我就让梁康亲自送你回去,省得家里人惦记。”
卢熠便是再狡猾,又哪里敌得过邵仲这个强大的敌人,立刻举手投降,哭丧着脸求道:“我的好姐夫,是我错了,我不该哄着瑞哥儿起出来。求求你千万莫要把我送回去,要不,我这ρi股就保不住了。您倒我爹不晓得我们溜出来了么,我早给他留了信,到而今家里头也不见有人追过来,显见我爹是应允了。可您若是把我送回去,我爹定要笑话我没用,溜出来了也留不住,可不得打我几十板子,我的ρi股还不得被打开花。”
卢瑞也赶紧出声求,“姐姐姐夫你们莫要赶熠哥儿回府,他个人在家里头怪闷得慌,都没有人和他说话,怪可怜的。左右他而今年岁小,难得能出来见见世面,日后长大了,留在京里想要再出来就难了。”
也只有卢瑞这死心眼的孩子才会相信卢熠的话!可怜这个词竟然还能用到熠哥儿的头上,七娘真真地哭笑不得。卢熠见她脸色稍有松动,愈发地顺騀儿往上爬,黏黏糊糊地凑到七娘身边小声哀求道:“大姐姐莫要赶我走,我保证路上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到了山阳县定和瑞哥儿好好读书,绝不捣乱。求求你了大姐姐——”他眨巴着满是水雾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七娘,黑幽幽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
卢瑞也过来拉七娘的衣袖,扭来扭去地可劲儿撒娇——七娘相信,这定是卢熠教的!
七娘朝邵仲看了两眼,征询他的意见。邵仲微笑着点点头,七娘无奈,伸手在这两个淘气孩子脸上各揪了把,小声威胁道:“要是谁敢不听话,立刻就送回去。”
卢熠顿时欢呼声,当即在屋里绕着圈子乐起来,瑞哥儿高兴地傻乎乎直笑,瞧见七娘脸色依旧有些难看,赶紧又收敛了笑容,愈发乖巧地向七娘保证道:“姐姐莫要生气了,我就是不想个人留在京里么。你也走了,姐夫也走了,我心里难受得很。以后到了山阳县,我定好好读书,什么事都听你的。”
“行了行了——”七娘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白了他眼,尔后起身道:“我和你姐夫还得给侯府写信,你们两个小混蛋闯了祸,倒要我们来收拾残局。而今在路上我不与你们计较,到了山阳县,咱们再仔细算账。”
卢瑞到底了解自己姐姐的性子,晓得这不过是吓唬他们,所以只咧着嘴笑并不答话。卢熠见他如此,心里也甚是坦然,讨好地朝七娘笑笑,又装模作样地朝她作了个揖,小声求道:“还请大姐姐在信里帮我们说说好话,不然,就算等到明年再回去,我爹照样不会放过我。”
他们俩路躲躲闪闪地跟过来,又在底舱里躲了半日,浑身上下都弄得脏兮兮的,看起来似乎吃了不少苦。尤其是瑞哥儿最近在抽条,原本小圆脸愈发地瘦得只有巴掌大,看得七娘甚是心疼。
七娘终究心软,招呼着采蓝领了他们俩回去梳洗,尔后朝邵仲看了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邵仲却是脸笑容,笑呵呵地道:“瑞哥儿是你亲弟弟,若真留他个人在京里,只怕你整天都要牵肠挂肚,而今能陪着起去山阳,我心里倒还高兴些。至于熠哥儿,你就放心吧,那孩子心里头明白得很,向都只有旁人吃他的亏,决计不会被人害了去。侯府那边,想来也是默许了的,要不然,以他们两个孩子的本事,不说路跟过来,便是京城也出不了。”
七娘晓得他说得有道理,只是心里终究有些操心罢了。
说话时,梁康在外头敲了敲门,朗声唤了声“仲哥儿——”,罢了却不进门,只朝七娘笑了笑,脸神秘地道:“我寻仲哥儿有要事商量。”
他还能有什么要事,十有□是在为跟田静成亲的事犯愁。七娘忍俊不禁,却也不点破,推了邵仲把,小声道:“去吧。”说话时,又朝梁康眨了眨眼睛,脸促狭。
待他二人出了门,梁康脸上的笑意却陡地收敛,立刻换上副严肃的神色。邵仲见状,顿时猜到怕是船上出了什么事,赶紧拉着梁康往船头甲板上走,直到走到了楼下,这才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饭里下毒,被二师姐发现了。”梁康面沉如水,声音里隐隐有几分怒火,“人已经押去了底舱,等你过去审。”
“下毒?”邵仲心里突,凝眉犯疑。他这次外放山阳县,外头都传说是惹恼了皇帝才被贬斥,照理说不会有人刻意针对为难才对,怎么这才刚刚出了京城的地界就有人对他们下手?邵仲左思右想,却想不明白。
左右人都已经抓住了,邵仲也难得再自己琢磨,赶紧随着梁康下了舱,快步踱到底舱。
下毒的是个中年男人,相貌极为普通,瞧着老实巴交的模样,不想竟会做出这种勾当。邵仲下来之前,早有侍卫们“招呼”过这人了,所以邵仲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条腿,张脸肿得像个馒头似的,鼻血不断地往下淌,留了地的暗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人被打怕了,瞧见邵仲和梁康前后不急不慢地从上头下来,猜出他是众人之首,赶紧跪在地上,把鼻涕把泪地求道:“小的该死,小的被猪油蒙了心,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条狗命吧。”
邵仲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嫌恶地朝那人瞥了眼,心里觉得有些异样。若果真是那幕后黑手指使,应不会派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人来。想了想,他冷冷问:“谁派你来的?”
“小的不认识。”那人哭哭啼啼地抹了把脸,鼻涕眼泪顿时糊了满脸,“是个年轻的公子,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偷偷在饭菜里下毒。若是成了,便去甲板上放个信号,等他来了,另有重赏。小的时糊涂,竟……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邵仲疑惑地朝梁康交换了个眼神,二人俱是不解。
想了想,邵仲又问:“你打算如何放信号?”
…………
邵家大船后百余丈外,艘小船已经跟了有大半日。甲板上直有人仔细盯着前方的大船,瞥见那桅杆上慢慢飘起的白布,那人顿时精神阵,飞快地朝船舱里冲去,边飞奔嘴里还边大声唤道:“少爷,成了,成了!”
船舱里很快有人钻出来,高个儿削瘦,乌发长眉,五官与邵仲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戾气,鼻高唇薄,略嫌刻薄。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被上皇下旨驱逐出京的国公府二公子邵广。
原来邵广当日被逐出京城后便在尧成县落了脚。汪氏心疼他,偷偷使人送了不少财物过来,只盼着他能重振旗鼓,干出些出人头地的成就来。这邵广受此打击,倒也聪明了不少,借着家里的财物和国公府的名头,很快就在尧成县站稳了脚跟,方面与尧成县县令狼狈为奸,另方面又纠集了群游手好闲的混混,迅速发展势力,竟成了尧成县霸。
邵广人不傻,被逐出京城后没多久就想明白了当日事情的原委,自然晓得自己中了邵仲的拳头,心里头对他恨之入骨。先前因他不能进京,便是有再深的恨意也没处发泄,直到前些日子邵仲被贬至山阳的消息传过来,他才惊喜交加,只当是老天爷开眼,给了他个报仇的机会。
前头邵仲他们行人都乘坐马车,身边护卫众多,根本寻不到机会下手。直到到了应州码头,众人要换船,邵广这才急急忙忙地买通了船上个洒扫的下人,给了包迷|药,指使他在路上下毒。
不想这船上竟跟着田静这样的太医,那下过药的饭菜不必入嘴,只消闻了闻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再等等。”邵广自从吃过那次大亏后便精明了许多,便是瞧见了桅杆上的信号也不急着往前追,挥挥手朝手下吩咐道:“把船开过去,别急着靠近,看清楚了再说。”
前头邵家的大船已经停了,甲板上有个汉子使劲儿地朝他们挥手,嘴里还高声喊着什么。邵广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他到底在说什么。旁的手下有些急,凑到他身边问:“少爷,要不,让我过去瞧瞧?”
邵广点头,罢了又低声吩咐,“小心些,那贱人狡猾得紧。”
那手下赶紧应了,尔后去后头招呼了六七个人,让船夫把船靠得近了,正欲跳过去。那边的船舷下方忽然冒出十来个黑影来,只个照面就把他们全给踢了回来。邵广见状不好,赶紧往船舱里逃,却哪里跑得过禁军侍卫,不过三两步就被后头的侍卫脚踢在了膝盖弯里,“噗通——”声狠狠跪在了地上。
梁康冲上前,毫不客气地又补了两脚,罢了才流里流气地骂道:“老子还纳闷呢,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胆敢来暗算老子,原来是你这个狗东西!怎么,上回的教训还不够,还过来寻死。”
邵广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
梁康盯着邵广上上下下地通打量,摸着下巴嘿嘿直笑,“杀了你?老子又不傻!好好地把这杀人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搬。更何况,要真给你刀,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说着话,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地猥琐,简直让人不忍逼视。
邵广被他这幅笑容弄得有些心里发虚,强自镇定道:“你……你想要做什么?你别乱来,我……我可是国公府二公子。邵仲——邵仲——”他越看越觉得梁康另有所图,心里愈发地慎得慌,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你别躲着,你要是敢把我怎么样,看爹怎么收拾你!”
“到现在居然还想着用老头子来吓唬我。”屋里的邵仲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小口,面色如常地叹息道:“那老头子什么德行,连老三都晓得了,偏偏他还看不清楚。还以为他真长进了,结果还是蠢得跟头猪似的。”
七娘对这个邵广着实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想邵仲真要了他的命,倒也不是什么旁的原因,只是不想邵仲手头沾血罢了。于是开口求情道:“把他送去衙门就是了,这里离京城近,真闹出事来,怕不是又要有人说你的是非。”
邵仲放下茶盏,歪着脑袋朝七娘看了看,笑,“杀了他还嫌脏了我的手呢。可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算起来,他这都是第二回要我的命了。回头让侍卫把他送去山西的煤窑里住几日,二姨太太总能想办法把他接回来的。”
别看他平日里或是斯斯文文,或是嬉皮笑脸没个正行,可七娘心里头清楚得很,邵仲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既然他有了主意,七娘也不再多劝,很快把话题转到别处,会儿,又说起山阳县的旧俗来。
68公侯之家
之后的行程便帆风顺了。
越往南走,气候便越暖和起来。七娘和卢瑞自幼在南边长大,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随行众人就开始有些受不了了,出气儿都恨不得用喘的,邵仲更是恨不得日洗上两个澡,却依旧嫌弃身上黏黏糊糊的。
“阿碧你帮我瞧瞧,背上是不是又出汗了。”邵仲敞着衣服,毫无形象地摊在床上,大声唤道:“背上难受,痒,你给我挠挠。”
七娘起先还当他故意撒娇,待过来掀开他的衣服,顿时被他背上那片可怖的红肿吓得声音都变了,“啊——这是怎么了?你别乱动,我去唤二师姐来。”她才要起身就被邵仲抓住了胳膊,他眯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求道:“你别走,陪着我说说话。这几日你只挂念着瑞哥儿,都不心疼我了。”
七娘急道:“你背上都肿成这样了,可耽误不得。等二师姐给你看过了,开了药,我再好好陪着你。”说话时,又忍不住掀开他的衣服再仔细看了看他背上的红包,大片大片的,煞是吓人。
“是荨麻疹,”邵仲托着腮,有气无力地回道:“以前我吃错了东西就这样,不过有好些年没发作了,想是忽然换了地方,水土不服才这样。不必找二师姐开方子,床下的匣子里就有师父事先备好的方子,他老人家倒是高瞻远瞩,老早就猜到我会犯这毛病。”
七娘见他这蔫蔫的样子着实心疼,想拍拍他的背安慰安慰,可抬起胳膊,才发现实在没有下手的地方,末了只得抚了抚他的脸,想了想,又凑过去安慰地亲了亲,柔声道:“我这就去让采蓝煎药,回头让船上的侍卫和下人们也都喝上碗,省得到时候弄成你这样。”
邵仲愈发地郁闷了。
好在白道人开的方子甚是有效,邵仲捏着鼻子喝了药,不多时那红包便渐渐消了下去,他也总算舒坦了下来,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睡了阵。
只是这荨麻疹最是难治,加上邵仲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引起的,白日里才好些,傍晚时分又发作了起来,只把七娘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这场小病对邵仲来说倒也不全是坏处,起码七娘这整日都守在自己床前,连卢瑞都没去看眼。邵仲仗着自己生病,可劲儿地耍赖撒娇,嘴里发出各种普通人类难以发出的呜咽声,只把七娘缠得连房门都没法儿出步。
卢瑞那边也得了信,倒是担心得很,在船舱里来来回回地走。卢熠跟没事儿人似的靠坐在榻上翻书看,有搭没搭地问:“你上回说山阳县里有什么好吃的来着?什么粑粑,这回可得带我去尝尝。”
“啊——”卢瑞愣了下,显然还没从邵仲的病情上绕过来。卢熠斜着眼睛瞅他,“你不是打算不认账了吧?”
“才不会呢。”卢瑞拍着胸脯道:“等到了山阳县,我领着你从城南吃到城北,吃到你肚子滚圆不想动了为止。”他手里头有些银钱,说起话自然也倍儿有底气,时间,倒也忘了邵仲的事儿了,拉着卢熠絮絮叨叨地说起山阳县里的各种旧事,哪家的豆腐花白嫩软滑,哪家的牛肉干劲道美味,哪家的酸鱼开胃可口……
说了阵,最后还是难免想起了躺在床上的邵仲来,迟疑地问:“我是不是该过去探望邵姐夫,他这日都躺在床上不曾出门,想来是病得厉害。”
“有大姐姐在呢,哪里就轮得到你操心了。”卢熠不以为然地道:“再说了,大姐夫师出白医正,那可是太医院里顶顶厉害的大夫,他就算再怎么门心思扑在诗书上,多少还是懂些药理的。再说了,船上不是还有田太医在么,若真有什么大毛病,这会儿早就请了她去了。既然她都没动,说明就没出大事儿。”
“咦——”卢瑞挠了挠脑袋,依旧有些不信,“果真如此?”
“你还不信我?”卢熠仰着脑袋,副切尽在掌握中的自得神情,“若是到晚上大姐夫还不出来,我们再去看他就是。”这会儿过去,邵仲才不会高兴呢。
卢熠虽说比卢瑞还要小几天,可他生在平阳侯府,见多识广,人情世故也通透明了,简直就是个小大人般。便是男女之情,他也依稀知道些,像邵仲这样将将成亲不久的新郎君爱跟媳妇儿黏糊着实在再正常不过。他才不会傻乎乎地跑过去打搅人家恩恩嗳嗳呢。更重要的是,他和卢瑞以后就要在山阳县暂住,讨好大姐夫就显得愈加地重要了。
于是,卢熠好说歹说总算把卢瑞给拦了下来,心里头却盘算着回头如何向邵仲邀功。
邵仲这边屋里,正如卢熠所想的那样恩恩嗳嗳着。他这回可算是找到撒娇耍赖的借口了,会儿头晕,会儿口渴,?p>
岫又这里痒痒那里痒痒,最后还可怜巴巴地扁着嘴求七娘抱着他睡?p>
“阿碧,我难受——”他上身只着了件薄薄的丝质亵衣,却仍嫌难受,故意掀开了露出红红的背和肚皮展示给七娘看,见她眼睛里果然露出心疼的神色,这才满意了,可劲儿地朝她怀里拱,“阿碧,我睡不着,你抱抱我。”
七娘虽然晓得他是故意撒娇,可瞧着他浑身上下都没块好皮了,实在心疼,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遂爬到他身边半躺下,环着他的脑袋将他抱着枕到自己大腿上。
“睡吧。”七娘伸手理了理他的乱发,轻抚邵仲的脸颊,柔声道。
可他哪里睡得着。
邵仲才喝了药,身上的包渐渐消下去,点痛痒也没有了。饱暖思□,邵仲枕着心上人柔软的大腿,鼻息间全是七娘幽幽的甜香,抬头看,是她温柔的眉眼和笑容——他的心点点地流氓了起来。
自从七娘上回受伤,邵仲就直素着。先前是因为七娘身子受了损伤,邵仲不敢胡来。好容易她才渐渐好了,却又来了葵水,算算日子,邵仲连素了有十七八天了。
他年岁轻,身子又康健,正是**强烈的时候,自打成亲后开了荤,真真地食髓知味,不说夜夜**,十日里总有七八日胡天胡地地敦伦欢好,而今忽地素下来,哪里受得住。先前是实在没辙,到了而今……
邵仲黏黏腻腻地扭了扭,摇着身体扭到七娘身边,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巴,又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用鼻子发出腻腻的声音,“阿碧,阿碧——”
“干嘛?”他眼睛里都快要滴出水来了,七娘哪里不晓得他的用意。若是晚上,七娘自然就应了,可这大白天的,虽说屋里没有人在,但七娘心里头终究有些膈应——这不是白日渲淫么。
“阿碧——”邵仲把尾音拖得长长的,脑袋往七娘胸前拱,“阿碧阿碧,我想要——”
“别闹,大白天呢。”七娘边嗔怪着边想把他的脑袋推开,可哪里敌得过邵仲这个发了情的小野兽。他刚刚还娇声娇气地说着背上痒痒,这会儿却是半点也不觉得了,手脚并用地去剥衣服,三两下就把身上的亵衣给扯掉了。
“我难受啊。”他的脸涨得通红,漂亮的眼睛凌厉写满了情/欲,亵裤褪下,毫不客气地把小小仲掏出来,恬不知耻地朝七娘甩了甩,然后扶着那坏家伙反身跪坐在七娘身上,特神气地把胯/下某物往前送了送,眯着眼睛道:“你看,你看,阿碧你看嘛。”
虽说邵仲平日里也臭不要脸,可这么理直气壮又纤毫毕露的姿态却是头回摆出来,七娘顿时又羞又好笑,张俏脸涨得通红,愈发地娇艳可人。她这模样愈发地让邵仲气血沸腾,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上来抱着她的脸通猛亲。手里也不闲着,从衣襟下方入手,滑进七娘的亵衣里,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胸口的柔软。
他们二人许久不曾亲热过,这猛地开闸,□便如洪水般倾泻而出。邵仲上下齐发力,不多时便把七娘挑逗得软成汪春水,他却还嫌不够,舌尖沿着她美好的弧线路滑下,落在她峰/巅粉嫩的红豆上通吮/吸/舔拨,刺激得七娘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要吗?”他恶趣味地小声问,“真不要?”说着话,手指已滑至亵裤底端,指尖轻触花/心,顿觉湿润柔滑,爱/液缓缓溢出,浸润了他的手指,沿着七娘的大腿根,直落到床单上。
“混……混蛋……”七娘咬着牙小声骂,可身体里传来的阵阵快/意很快将她口中的话语冲散,取而代之的是声声情不自禁的呻/吟和娇/喘。
“还说不要,口不对心——”他忍住立刻提枪入巷的冲动,狠狠凑上前亲了七娘口,指尖灵巧地在花/心跳跃揉搓,会儿又换做两指,却不急着进入,只灵巧地在她花瓣间轻柔地摩擦……
“唔——”七娘咬唇喃语,身体的空虚让她忍不住弓起了身体,腰身微挺,恨不得向前迎接,嘴里腻声低骂,“你……混蛋……”
邵仲挨了句骂,反而愈发地痛快,得意地笑出声,扶着胯/下的肿/胀对准|茓/口整/根没入——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变换了好几个姿势,邵仲总算餍足了,把蓄了许多天的精/液悉数泄在了七娘的身体里,尔后趴在她身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二人方才动得狠了,都乏了力,这会儿半点气力也没有,个在上,个在下都只喘气。歇了老半天,邵仲才伸手把早掀在旁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搭住了二人的胸口。
“打水去——”七娘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下面黏糊糊的。”
邵仲却不动,“噗噗——”地笑,罢了又半撑起身子往下瞧了瞧,小声道:“我给擦擦,反正……嗯,会儿我们还要再来回……”
“你不要命了吧。”七娘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腰上捶了把,揶揄地问:“老爷,您这老腰还能动么?”
邵仲呲牙咧嘴地“嘶——”了声,拽住七娘的手复又放到他后腰眼上,小声求道:“酸,阿碧给揉揉。会儿——唔,我再加把劲儿。”说罢了,又涎着脸凑到她唇边亲了亲,得意地道:“舒服了吧,嗯?你方才咬着嘴巴的样子真好看,叫得也好听。”
七娘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在他ρi股上揪了把。邵仲只皱皱眉,也不叫疼。二人在床上黏腻了阵,邵仲又来了精神,小小仲很快生龙活虎起来。
才欲开始第二轮,架势将将拉开,七娘的手刚抚上小小仲□了两圈,动作忽地滞,猛地紧张起来。
邵仲正眯着眼睛享受着,陡然停下来,顿时“嘶——”了声,才欲发问,七娘却神色慌张地撒手,抓住旁的被子往头上猛,飞快地躲了进去。
邵仲愣。
“姐——”外头传来卢瑞担心的声音,“是我!我能进去吗?”
邵仲:“……”
69公侯之家
卢瑞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他不在舱里好好看书,不跟熠哥儿聊天,跑这里来做什么?邵仲急得顿时出了身汗,犹自发着愣,外头的卢瑞又继续说话了,“怎么没有人应,莫非不在屋里?可姐夫不是身上不舒坦吗?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邵仲随手抓了件衣服三两下套在身上,赤着脚飞快地跳到门口,压低了嗓门作神秘状,“轻点声儿,轻点声儿——”说话时,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道缝儿,探出脑袋,咧嘴朝瑞哥儿笑,“你姐姐方才睡了,莫要吵醒她。”
“哦——”卢瑞愣愣地瞧了他眼,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有些迷糊。二人正杵在门口,卢熠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船舷的另头,边快步朝这边奔,边小声埋怨道:“才眨了下眼睛就没瞧见你了,我就知道你定是来寻大姐姐。早和你说了没事,你还不信,这不,大姐夫不是好好——”
他的目光落在邵仲身上,话音忽地顿,幽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朝邵仲嘻嘻笑,拽住卢瑞的胳膊道:“大姐夫,我和瑞哥儿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竟是连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就急匆匆地走远了。
这可真不像卢熠的作风!邵仲往屋里走的时候心里想,熠哥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礼数周到的,什么时候这么随意过。他面走,面甩着水鸀色的广袖不得其解。
被窝里的七娘悄悄探出头来,瞧见邵仲这身打扮,险些没岔过气去,尔后又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没从床上掉下来,“你……你就穿穿这身衣服出去的?”
邵仲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微微低头看,顿时被身上水鸀色绣花长袍吓了大跳,脚下个趔趄,ρi股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句话来。老天爷,他这世的英名全都毁在了这件衣服上。也亏得方才门口只有卢瑞和卢熠俩兄弟,这要是被梁康和众位侍卫瞧见了,还不得传得人尽皆知!他也不用去山阳做什么县令,回头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难怪卢瑞脸疑惑,难怪熠哥儿连话也没清楚就赶紧拉着卢瑞跑了,亏他还说卢熠失了礼数,人家明明是为他着想!
邵仲飞快地扒□上的女装,哭丧着脸钻进被窝里,脸委屈地朝七娘道:“你还笑,我都快丢死人了。瑞哥儿他们俩可瞧得真真的,这要是传出去,我都没脸见人了。”说着,又闷闷地抹了把脸,把脑袋也躲进了被子里,使劲儿朝七娘身上拱。
七娘强忍着不笑出声,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憋得脸通红。见邵仲这番模样,努力地劝道:“你……你放心吧,瑞哥儿和熠哥儿都不是多嘴饶舌之辈。俗话说,非礼爀言,他们决计不会乱说。”说罢了,又赶紧从床下把他的衣服捡了起来,“还躲在被子里作甚?赶紧起来穿衣服,会儿若是梁康来了——”
邵仲飞快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抢过衣服就往身上套。边穿衣还边低着脑袋往下观察□的动静,见小小仲早已软趴趴地缩了回去,他愈发地郁闷起来,扁嘴道:“今儿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晚上你可得给我好好补补。”
七娘歪着脑袋瞧他,媚眼如丝,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揶揄,“真没吓坏?”
邵仲顿时跳起来,高声道:“阿碧不信,我们这就试试!”说着话,作势就要往七娘身上扑。七娘赶紧跳下床躲了过去,抿嘴笑道:“我才不和你胡闹了,会儿若是有旁人再敲门,你怕不是要吓傻了去。”
邵仲今儿的确被吓得不轻,闻言立刻偃旗息鼓,咬咬牙恨道:“若是晚上我不能重振旗鼓,定是被瑞哥儿给吓的。你这做姐姐的,得好好补偿我。”
七娘才懒得跟他说这些话儿呢,瞪了他眼后,整了整衣服去开门透气,直到屋里的味道散了,这才唤了采蓝和茗娟去打桶热水过来,只道是邵仲方才出了身冷汗,要给他擦洗番。
也不知卢熠私底下与卢瑞说了些什么,反正自那以后,卢瑞白日里再也没有过来寻过七娘和邵仲,便是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也只低着脑袋,涨红了脸不说话。卢熠还是老样子,见了谁都笑嘻嘻的,看起来比谁都真诚。
虽说都是同样的十二岁,可卢熠却比卢瑞精明懂事多了。
之后的行程帆风顺,在江上走了有小半月,总算到了帧州地界,尔后众人换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山阳县驶去。
也不知邵仲是如何想的,明明此行身怀密令,他却唯恐不够高调,侍卫们还能说是皇帝和太子所赐不可拒绝,可随行的下人却足足有近二十个,不止把京城旧宅的下人几乎全都带了出来,临行前甚至还让伍管事买了几个粗使婆子,加上行李物件,拢共装了有七八辆马车。
沿着官道不急不慢地走了半日,七娘身上早已乏了,靠在邵仲的腿上瞌睡着,迷迷糊糊间忽听得外头阵喧闹,里头依稀有卢瑞欢喜的声音,她个激灵立刻醒了,睁大眼睛瞪着邵仲看了半晌,“可是山阳显到了?”
邵仲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朝外头瞅了眼,瞥见不远处的城楼,好奇地探出脑袋仔细看了看,朝外头早已跳下马车欢喜地说笑不已的两个孩子打了声招呼,低声问卢瑞,“这里就是山阳县城了?”
“嗯!”卢瑞黑亮的眼睛里熠熠生辉,高兴地使劲儿点头,“还跟我们离开的时候模样。”
马车里的七娘终究忍不住,凑到邵仲身边朝外头瞅了瞅,瞥见不远处熟悉的城楼,她的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下,震得喘不过气。时间,脑子里涌现出许多幼时的画面来,那时候父母都还在人世,那时候她和瑞哥儿都是无忧无虑最单纯幸福的小孩。
她稍稍有些异常邵仲立刻就注意到了,赶紧放下帘子反手拥住她,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慰道:“以后有我在呢,啊!”
山阳地处帧州最南边,与越国毗邻,县城虽小,却也难得地繁华。但无论如何,终究只是方长三里的小地方,自不能与京城相比。因此邵家这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的进城,立刻便引得城中众人纷纷注目。
城里热闹,街上人多,马车进城后走得甚慢。县衙里早有衙役得了信,飞快地与县宰报了信,摆了长长的队伍出来迎接。
邵仲倒也客气,下了马车与众人通寒暄。自个儿下去了还不算,竟还招呼着卢瑞和卢熠起,毫不顾忌地向众人介绍说是自家小舅子。旁的梁康还高着嗓门大声提醒道:“这位是京里平阳侯府的世子爷,你们可得睁大眼看清楚了,日后莫要冲撞了。”
众官员衙役自是连连称是,心里头却在不停地打鼓,不免又悄悄朝卢熠和卢瑞暗暗打量了番。
大街上,众人也不好说得太多,赶紧殷勤地将邵家上下迎进县衙大院。卢瑞心潮澎湃,只恨不得拉着卢熠在各个屋里走圈,地和他说起幼时的旧事,只碍着有外人在才强忍了。
衙署里只有三进院落,外头是大堂,里头两进方才是给县令及家眷住的地方。伍管事早已下来打量了圈,会儿弓着身子过来回报道:“大人,这院子也忒小了些,怕是不够住。”
众衙役也早就发现了他们队伍庞大,两进院子根本不够住,心里头早已开始盘算着怎么讨个好,听伍管事这般说话,那县宰立刻站出来道:“下官岳家有处宅子就在县衙隔壁,只是略微简陋了些,大人若是不嫌弃,可将府里下人暂时安置在那处。”
邵仲倒也不客气,闻言立刻应了,句多话也没有说。
那县宰才头回见面就讨了好,心里自然欢喜,旁的衙役们见着,也甚是眼红,心里头暗暗郁闷,自个儿怎么就没个好宅子。
马车里的下人早已下了车,正忙着卸货搬家,衙役们也都过来帮忙。待瞧见这堆又堆连见也没见过的好东西源源不断地从马车里卸下来,众人的眼睛都快看花了,早听说这回的县令大人是京里的权贵出身,而今看来,果然是毫无虚言。这出门的行头,这随行的下人和侍卫,他们在县城里住了这么多年,何时见过这样的排场。更不用说,还有平阳侯府的小舅子呢。
七娘的马车径直驶进了后院才停下,采蓝和茗娟赶紧搬了楠木小凳放到马车前,人掀帘子,人扶着七娘,小心翼翼地踏着小凳下了车。她今儿身上穿的是暗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腰束九孔玲珑玉带,脚下踩着双宝蓝色软缎绣花鞋,梳着双环髻,两髻上各Сhā了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步摇下方垂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每走步,光华闪耀,艳光逼人。
七娘素来不爱作这富贵荣华的打扮,便是她成亲后回门也不曾这样隆重过,今儿这般却是早上邵仲特意叮嘱她慎重打扮的结果。七娘心知邵仲此举别有用意,倒也不问,只让采蓝照做了。这番妆扮过后,便是卢瑞瞧见了,也很是愣了阵,险些没认出她来。
县衙里原本的几个下人瞧见七娘这身打扮也被震慑得头都不敢抬,低着脑袋屏气凝神,生怕冲撞了贵人。
七娘双美目在院子里诸位下人的身上扫了眼,最后落在最边上个身着酱紫色衣衫的年轻妇人身上,微微挑眉,低声道:“那位可是孟家七娘子,名字唤作英子的?”
那妇人闻言顿时愣,赶紧低声应了声“是”,尔后大着胆子,悄悄抬起头来朝七娘看了眼,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英子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七娘端着架子,朝众人挥了挥手。采蓝和茗娟赶紧扶着她往里屋走,那个名唤英子的妇人心中疑惑,忍不住看了眼身畔的婆子,那婆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点点头。她这才低着头,卑躬屈膝地跟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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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里众人早听说新来的县令乃是京中权贵出身,衣食住行都极是讲究。虽说不晓得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远赴山阳这南荒之地,但整个县城却是从未见过比他们身份更显贵的人物,故众人对他们态度十分恭敬,生怕有半点不如意的地方。
这县衙院子收拾得也极为干净齐整,不止屋里的家具都重新刷了层清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修剪得漂亮妥当,只是七娘的目光却直落在大门门框上。采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那门框上赫然横着几道歪歪斜斜的刀痕,渀佛是幼童淘气时刻下的痕迹。
英子小心翼翼地给七娘跪地行礼,待听得七娘让她起身,她才佝偻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始终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再多看七娘眼。
“看座——”七娘低声吩咐,茗娟赶紧搬了矮凳过来放到七娘下首,笑着请英子落座。英子顿时满脸惶恐,连连摇头道:“奴……奴婢不敢。”她心里不是不狐疑的,这京城来的贵人不仅对她客客气气,还口唤出她的名字来,莫不是旧时相识?
正琢磨着,七娘已经开口笑道:“你怕是不认得我了。早些年你父亲在衙门里做事,我们见过几回。你喜欢吃南门巷郭老头家的豆沙包子,有回饿得急了,竟口气吃了四个,撑得直哭,后来还吃了两日消食的药——”
英子眉头渐舒,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不敢置信地捂住嘴,惊呼道:“你……你是卢家七娘子?你竟然还活着!”
七娘笑笑,心里有些意外。虽说卢父在山阳做了许多年的知县,但当年被劫的案子却出在他调任之后,案发的地方又在山阴县,山阳县这边竟然也传得人尽皆知?
英子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孟浪了,赶紧又跪地求道:“奴婢失礼,请夫人莫怪。“
七娘笑道:“快快起来,都是故交,不必这般拘礼。”说着话,又示意茗娟赶紧扶了她起来,柔声问起离别后的种种。英子恭恭敬敬地答了。七娘这才晓得,她们离开山阳县后不久,英子的父亲孟仵作便突发急病去世,尔后不过几日,孟母也因悲伤过度撒手离世,只留了英子与兄长孟云铭两人相依为命。
孟云铭好赌,前年因赌博欠下巨债,便将英子卖给了城里的刘员外府里,嫁给了他家的傻儿子做妾。不想过门后不久,刘家少爷竟被路上的惊马撞死。刘少爷刚过头七,刘家便以克夫为借口将她发卖,后来辗转到了而今的崔家,跟着崔家嬷嬷在县衙里做些粗使的活计。
七娘本以为自己与卢瑞的那几年已是孤苦,不想英子的命运竟比她们还悲惨许多倍,听得这些,也跟着难受了番,倒是英子还看得开些,低声笑道:“当初卢家遇难的事情传来,奴婢只当七娘子与瑞少爷都去了,还与大哥抱着痛哭了场。不想今生竟还能再见娘子,实在是老天爷眷顾。当初我爹就说了,娘子和瑞少爷都是有大福气的人,果真不假。”罢了,又客气地问起卢瑞的境况。
七娘赶紧让采蓝去请卢瑞过来,采蓝去了会儿,回来报说:“瑞少爷与熠少爷起出了府,说是去了南门巷请熠少爷吃东西。”
英子闻言顿时笑起来,“瑞少爷早先就喜欢南门巷五婆婆家的葱油粑粑,到而今还是没变。”
“不止是他,我也还记挂着呢。”想起幼时的点滴,七娘的脸上也忍不住泛出淡淡的笑意,柔声叹道:“只可惜物是人非,山阳县只怕也不是旧时的模样了。”
虽是故交,但而今身份却已千差万别,个是侯府的千金,正正经经的县令夫人,另个却已沦落成低微的婢女,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闪失。七娘与英子说了阵,看出她的不自然,遂让茗娟送了她出去。
茗娟路将她送出里院,到了门口,却热络地问道:“此番外放,府里的下人未能全带过来,厨房那边还缺人,不知姐姐可有心到府里来当差。”
英子哪里有不应的,受宠若惊地朝茗娟道了谢,罢了又抹了把泪,带着哭腔道:“还请这位娘子蘀我多谢夫人。我……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的恩德。”
茗娟客气地与她说了几句话,尔后笑笑地告辞了。
却说卢瑞和卢熠二人,路上都叨念着幼时的美食,才到了县衙安置下来,立刻就结伴出了门,循着旧日的记忆摸到了南门巷。
“别看这巷子小,却是我们山阳县里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到了每个月月初和月中赶集的时候,巷子里真真地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从巷子头的南门豆腐花,到中间五婆婆的葱油粑粑,再到里头郭老头家的豆沙包,还有吴记的秘制酸菜粉……”卢瑞双眼睛黑得发亮,快活地跑在前头,絮絮叨叨地向卢熠炫耀起巷子里的各样美食。
为了这顿,卢熠特意中午吃喝了碗汤,这会儿早已腹中空空,也不理卢瑞怎样吹嘘,赶紧在巷子口的小摊上要了碗豆腐花,特意叮嘱那伙计多放了勺白糖,热腾腾地先灌了半肚子。
“如何?”卢瑞满脸期待地问。
卢熠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得太急,没留意味道。”
卢瑞倒也没失望,双眼睛笑得如同月牙般,“无妨,下回再仔细尝尝。我们先去五婆婆家吃葱油粑粑,她们家每日只卖两百份,卖完了就收摊。我们今儿来得迟,还不定吃得到呢。若是卖完了,就去吴记吃酸菜粉。”说着,赶紧拉着卢熠的手往巷子里头钻。
巷子并不长,走不了几步便到了五婆婆店。这店子极小,门口摆了口大灶,灶上放着口油锅,灶台后坐着个年迈的老太太,满头银发,不急不慢地拨着油锅里的葱油粑粑,待两面炸得金黄了,才麻利地捞起来,搁在旁的铁丝网兜里。
前头早有买东西的人候着,赶紧付了钱,自个儿用油纸把葱油粑粑包好,匆匆离开。
“五婆婆,我要十个。”卢瑞笑眯眯地凑到油锅边,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盯着锅里。会儿又吸了吸鼻子,凑到卢熠耳边小声道:“是不是香得紧。小时候我最喜欢这个,可娘亲不让我多吃,说吃了这个就吃不下饭,只得问姐姐要了钱偷溜出来买它。”
卢熠微微诧异,“你幼时还这般调皮,真看不出来。”
卢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小声道:“我小时候还老挨打呢,后来去了益州老宅——”他说到此处声音略略低了些,脸上露出难得的黯然神色。卢熠晓得他和七娘在卢家老宅受过不少欺负,生怕他又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旧事,赶紧把话题岔开,笑着道:“你买这么多,难不成还要舀回去给大姐姐和大姐夫?”
“可不是,”卢瑞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不过姐姐最喜欢吴家的酸菜粉,那个不好带,明儿我们陪着她起过来吃,可好?”
“这位——可是先头卢县令府上的大少爷?”旁的五婆婆眯着老花眼朝卢瑞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卢瑞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来,先是愣,尔后立刻高兴起来,咧嘴笑道:“五婆婆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五婆婆咧着豁了口的嘴笑道:“你们家不是还有个大娘子,模样生得可俊了,早些年老来我们摊子上买东西。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儿高——”老太太伸手在门框上比了比,“那时候圆圆胖胖的,跟菩萨跟前的金童模样,而今却瘦了,也精神了……”
老太太边唠叨着家常边麻利地把炸好的葱油粑粑包好往卢瑞手里塞,“大少爷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大娘子也来了么?”
“唔,”卢瑞赶紧摸了钱袋出来,数了十几枚出来放到灶台上,“我跟着姐姐姐夫起过来的,姐夫是新来的知县,我们现在又回了县衙住着。”
五婆婆顿作恍然大悟之色,“原来是新来的知县大老爷。大娘子这么早就嫁人了呀!”说着话,却又把灶台上的以前往卢瑞手里塞回来,“不要钱,不要钱。难得大少爷还记得我们店,是我们的福气呢。”
卢瑞哪里得肯,涨红了脸道:“那可怎么成,我我……不成的。”他脸皮薄,人又单纯,从未想过沾别人的便宜,即便只是十几文钱的事儿,也依旧被弄得面红耳赤。倒是卢熠还自在些,笑着劝道:“五婆婆片心意,瑞哥儿你莫要推辞了。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再把京里带过来的小玩意儿给五婆婆送两个过来。”
卢瑞素来听他的话,闻言这才收下,罢了,又客客气气地朝五婆婆道了谢。卢瑞记挂着巷子深处的吴记酸菜粉,与五婆婆说了阵话后,就寻着借口准备告辞。才准备开口,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声喝道:“五婆子,来十个葱油粑粑,给仔细包好了,小爷晚上要宵夜的。”
这人说话甚是无礼,卢瑞听就不喜欢。转头瞧过去,卢瑞顿时睁大了眼。这模样,这表情,十有□又遇到认识的人了!卢熠好奇地也跟着转过头去瞧,瞥见面前壮得跟座小山似的大胖子,顿时皱起眉头。
五婆婆显然是习惯了此人的无礼,面无异色地笑着回道:“三少爷今儿来得迟了,已经卖完了呢。”
那大胖子闻言顿作怒色,骂道:“老子每日都是这个时候来的,今儿怎么就卖完了。你这个老婆子,莫不是故意诓骗老子。莫以为你在这里摆了几十年摊子就了不起,惹恼了小爷,照样掀了你家的摊子。”
卢瑞性子单纯,见他这般无礼,顿时就要发作。那大胖子反倒还抢了先,盯着他手里的油纸包大声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子抢了小爷的粑粑,赶紧给我,要不然,小心折了你的胳膊。”
“才不!”卢瑞气得高声骂道:“你这胖子好不讲理。明明是我先买的,为何要让给你。张口闭口就老子,也不瞧瞧自个儿才多大,居然对五婆婆这般无礼。”他从未跟人骂过架,便是气极了,也说不出半句粗话来,最多只是骂人句胖子,旁的卢熠看着甚是好笑。
那胖子却抽了口气,狞笑道:“你个小子胆子不小,竟敢冲着小爷我大喊大叫,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我爹可是——”
“我自然是晓得的,你是云家小胖子,你爹是云家大胖子,你们家人都不讲道理。”卢瑞鼓着腮帮子大声喝道。
那云胖子顿时气得直跳,也不再多说废话,抡着擂钵大的拳头就朝卢瑞砸过来。卢熠见状不好,赶紧冲过来帮忙。他虽生得削瘦,拳脚工夫却是不弱,当下截住云胖子的胳膊打斗起来。卢瑞瞧着,自然也要帮忙,随手把五婆婆家炸葱油粑粑的长筷子操了起来,狠狠地朝云胖子打过去。
那云胖子家里头又在山阳县有些势力,素来在城里横行无忌惯了,加上自己又生得牛高马大的,此番出门,竟没带上帮手。遇到卢熠这样的硬茬,立刻就吃了亏,被这兄弟俩前后夹击,挨了卢熠好几拳,虽说拳头不重,但也足够让他暴跳如雷了。怒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招数和脸面,大吼声,拼着挨了卢瑞几筷子,狠狠拽住卢熠的胳膊给咬了口。
卢熠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壮汉竟会使出泼妇般的手段,时不查,还真被他得了手,胳膊上险些没咬掉块肉,痛得他嗷嗷直叫。卢瑞听得他痛呼,哪里还晓得轻重,眼睛红,也顾不得会不会出人命了,反手搬起五婆婆门口的油锅就朝云胖子冲去。
也亏得云胖子跑得快,只烫到了脚,还待再骂,卢瑞又抡起铁锅朝他砸过来。云胖子见状不好,赶紧落荒而逃。边狼狈地逃窜,边还硬着嘴骂道:“有本事在这里等着老子!竟然敢跟小爷斗,回头非要了你们俩的狗命不可!”
卢瑞作势还要追,云胖子慌忙逃远了。
等他逃远了,卢瑞赶紧奔回来,眼睛里包着泪花儿,抹了把脸,带着哭腔朝卢熠道:“你别动,让我瞧瞧里头怎么样了。”说着话,小心翼翼地挽起卢熠的袖子。
卢熠精瘦的小手臂上血肉模糊,也亏得他今儿多穿了两件衣裳,要不,照云胖子的牙口,只怕真要咬掉大块血肉。卢熠到底年岁小,从小就娇养着,便是偶尔和人打架也都是旁人让着他,何时受过这样的伤,顿时吓得脸煞白,举着胳膊险些没哭出来。
兄弟俩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哭哭啼啼地找姐夫告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说大家不喜欢看作者有话说,可是,俺还是得说下:
颈椎病复发,明天打算去医院检查。这次估计比较严重,今天好几次都快吐了。所以,后面估计不能日更,俺努力隔日更。如果医生实在说不能对着电脑,我……
明天拍了片子再说吧,哎(:-……
71公侯之家
七十
这是邵仲第二次见到卢瑞哭得这么厉害,虽说这孩子是个哭包,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两眼含泪作可怜兮兮的委屈状,像这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只有上回七娘受伤的时候才出现过回。
卢瑞的小模样本就生得俊俏,皮子白嫩,眼睛黑亮,圆脸小下巴,这会儿哭得眼睛红红的,抽抽地实在招人疼。反正邵仲见了,心里头怪难受的。
卢熠这会儿却是不好意思起来,悄悄抹了把脸,把眼睛里的泪珠儿擦干了,举着血肉模糊的胳膊作豪气干云状,大声道:“瑞哥儿你哭什么,又不是多重的伤,我爹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了这么大的口子,连眉头都不眨下,继续杀敌。我不过是些许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嘴里这么说着,田静舀了药汁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痛得直抽气。旁的卢瑞愈发地红了眼。邵仲开口安慰了几句,卢瑞反倒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还边抬手揉眼睛,邵仲眼尖,瞥见他掌心可怖的红色血泡,顿时吓了大跳。
“别动别动!”邵仲把夺过卢瑞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来,只见他细细嫩嫩的掌心赫然布满了血红色的燎泡,个连着个,最长的简直贯穿了整个手掌,煞是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是烫的?”邵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咋舌问卢瑞。卢熠也唬了跳,也顾不得自己胳膊上的伤了,冲上前抓住卢瑞的双手,眼泪哗哗地往外淌,“是方才搬油锅的时候烫到的?你怎么不早说!”
邵仲愈发地听不明白了,皱着眉头朝他们兄弟俩扫了两眼,正色问道:“你们俩仔细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跟谁打了?”他们俩进门就举着血肉模糊的胳膊哭得唏哩哗啦的,邵仲时着急,也没顾得上仔细问清楚。而今见不止卢熠受了伤,连瑞哥儿都烫成这样,心里头顿时升起真真怒火来。这要是让七娘见了,还不得心疼死!
卢瑞立刻告状道:“是云胖子打的,他不讲道理,要掀了五婆婆家的摊子,我看不过就与他理论,他吵不过我们就动手打人。熠哥儿来帮我,结果被他咬了口,我着急,就端了五婆婆家的油锅朝他泼过去……”
他的话里全是陌生的名字,听得邵仲云里雾里,想了阵才问:“可曾打赢了?”
卢瑞眨了眨红肿眼睛,不说话。卢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道:“他倒是挨了我几拳,可那胖子皮糙肉厚的,怕是不晓得痛。后来瑞哥儿倒了他脚的滚油,想来也没落着好。”说罢,又撇撇嘴,不悦地抱怨道:“那胖子是瑞哥儿的仇家,只怕小时候没少欺负他,姐夫你可要帮我们的忙。”
自打离了京,卢熠便不似先前那般圆滑精明,说话行事倒愈发地像卢瑞了,放着以前,遇着有人欺负,定会想方设法地害回去,这般撒娇告状的行径是决计不会有的。不过邵仲觉得,这样的他才愈发地符合他而今的年龄,多了些许稚嫩的少年气。
邵仲将将才到山阳县,自然不识得什么云胖子,赶紧招了县衙的师爷来问,才晓得那云家并非普通大户,而是与京城里的镇国公府有些许姻亲,云家大娘子早些年被镇国公爷瞧中,收在了屋里,后来因生了个女儿,被抬成了妾。
国公府的妾室在众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在山阳县却是了不得的,起码许多年前卢父在此任知县的时候,云家就常在他面前摆镇国公府外亲的谱,虽说只是个商户,架子却比县令老爷还大。
“好!”邵仲听罢了,忽地拍手,大笑道:“真是刚犯瞌睡就送了枕头,我刚犯愁着怎么寻机闹事,他们倒是主动送上门来。”说罢,立刻让下人唤了梁康过来,让他领了府里的侍卫和县衙的衙役共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地去云府舀人,“竟然把平阳侯府的世子爷打了,我看他们要如何了结。可别再跟我说什么镇国公府,便是我应了,平阳侯爷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镇国公府虽说爵位高级,可这些年到底没落了,在京城里哪有平阳侯炙手可热,不说云家嫁到那边的不过是个连儿子都没生出来的妾室,便果真是国公府的正经娘舅家,也不敢对正儿八经的侯府世子爷乱来。
才将将进城立刻就领了差事,梁康和众侍卫顿时精神奕奕,领着县衙里群满脑子念着要在新官面前出风头的捕快,如狼似虎地冲到了云府。
云府里头,云家老太太和大太太正骂骂咧咧地要把那害了自家孩子的泼皮千刀万剐,面红着眼睛抽泣地小声哭,会儿又扯着嗓子骂那大夫手脚太重,弄疼了自家孩子。
大夫不说话,手里却又重了些,只怕云展鹏痛得嗷嗷直叫,时怒极,抬腿就朝大夫踢了脚,高声怒骂道:“你这没用的庸医,莫非跟老子有仇,非要痛死老子不可。”
这大夫倒也有几分心气,撒手就起了身,板着脸道:“老夫技艺不精,两位夫人另请高明。”说罢,也不顾两个女人高声怒骂,背起药匣子就往外冲。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得外头阵喧闹,有下人高声喝止,“你们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身份,连镇国公——”话未说完声音就止住了,尔后是“砰——”声闷哼,渀佛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地上。
那大夫眨了眨眼睛,赶紧抱着匣子躲到边。
云大太太顿时大怒,正欲起身喝骂,大门“哐当——”声被砸开,冲进来群气势汹汹的衙役。梁康歪着嘴,摆出副流氓样,边抖着腿边往屋里走了几步,目光不善地落在床上的云展鹏身上,哼道:“啧啧,果然是个大胖子,难怪熠少爷都打不过。”
云展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哆哆嗦嗦地往床里躲了躲。云老太太沉着脸,厉声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清楚,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么?若是得罪了我们,赶明儿让国公爷抄了你们的家。”
县衙的捕快们不敢出声,可这京里来的侍卫们什么世面没见过,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尤其是梁康笑得最欢,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哎哟哟,快要笑死老子了。这架势,不晓得真以为这是国公爷的丈母娘呢。不过镇国公府的娘舅老爷我们还真见过,似乎不是长这样吧。”
身后的侍卫纷纷附和,“梁侍卫您可真爱开玩笑,那位可是前国子监的祭酒刘大人,人可和善气,上回见了我们,还说要请咱们喝酒来着。”
“我就说么,”梁康斜着眼睛冷冷看了眼云老太太,她听了众人的话,气焰顿时消下来,只是还有些下不了台,板着脸不说话。旁的云大太太见不对劲,赶紧出来打圆场,强笑道:“不晓得是诸位大人到了,时失礼,大家莫要往心里去。诸位是从京里来的?想来也是国公爷的舒适,我们家的大娘子就在镇国公府——”
“这位夫人莫要说笑了,国公府的女眷哪里能随便出来见人的。我们今儿也不是来攀亲的,你们家这位公子胆大包天,把平阳侯府的世子爷给打了,县令大人气得狠了,命我们来舀人。好让两位夫人知道,我们世子可是侯爷的心尖尖,府里就这株独苗,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平日里在京城都无人敢惹,连皇子皇孙们见了都是气气的,不想今儿才到了山阳县就被人给打了,这要是传到京里去,别说旁人,便是国公爷也讨不得好。”梁康咧着嘴,副牛气哄哄的模样,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上头有人几个字,立刻就把云家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给吓唬住了。
云老太太着急,险些没接上气,抚着胸口使劲儿喘。云大太太见状,立刻咋咋呼呼地大叫起来。
梁康却丝毫不理会,朝众人作了个手势,侍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云展鹏给架了出来,群人簇拥着飞快地去了县衙。那大夫等人都散了,才抱紧抱着药匣子飞般地溜出了云府。才出得门,赶紧就拽住相熟的朋友绘声绘色地把方才云家的官司道出来。
等云家大老爷回来的时候,这府里头早已乱成了团糟。云老太太急得晕厥了过去,大太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只哭,嘴里大声哭着“我的儿——”,罢了,又拽着云老爷的衣袖直抹泪,“老爷,这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云老爷眉头直跳,脑袋里有根筋隐隐作痛。他倒是不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说到底,邵仲今儿才到山阳县,便是要舀自己开刀,也总要寻个义正言辞的借口,而今这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若是做得过了火,反倒伤了他自己的名声。
对于邵仲的身份,云老爷早先就得了信,心里头清楚得很,即便他果真是被皇帝贬斥到这里,自个儿也惹不起。身后的平阳侯府不说,太子爷明显还看重他呢,要不然,怎么会特意派了侍卫路护送,这样的礼遇,便是国公爷怕是也没有的。
外头已经传来了消息,邵仲娶的卢家大娘子竟是当年卢知县的长女,却不晓得他此番过来,是否另有所图呢。
若是为了当年那案子——
云老爷边揉着太阳|茓,边沉声吩咐下人去备轿子,“把上回从广州淘来的红珊瑚屏风装起来,我要去县衙走趟!”
邵仲意在云大胖子,自然不至于为难小胖子,虽让梁康把人抓了过来,又摆出副凶神恶煞的姿态,到了衙门,却又让田静给他治了伤,尔后才扔进牢里。那牢房也早让人打扫过,开了天窗透过气,稻草和被褥都换了新的,牢里旁的犯人们看得十分眼馋。
当然,云展鹏心里头可不会领了他的好,坐在牢里不住地痛骂,□花样百出,倒让躲在外头想看热闹的卢瑞兄弟俩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电脑改装了,屏幕抬高,又另装了个键盘放在下头,总算不用抬着胳膊打字了。
今天更了,明天不更。
72公侯之家
七十二
打架的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可若是往大了说,卢熠自从满了三岁,卢之安就请旨立了他为世子,而今的他可是正正经经的小侯爷,云家不过是届商户,竟敢对小侯爷大打出手,便是打他几十板子旁人也无话可说的。
所以云老爷来衙门里着实放低了姿态,谦卑又惶恐,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行径全然不同。邵仲也打足了官腔,端起架子爱搭不理的,嘴里把卢熠的伤势夸大了好几倍,罢了又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叫云老爷晓得,我这人吧,在京里就是出了名的护短,不然也不会惹恼了当今圣上,被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过也没关系,正好我夫人打小就在这里长大的,恰恰好回来故地重游。说起来我那岳父岳母当年也死得蹊跷,夫人每每回忆起来,总难免悲伤哭泣,我这做女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岳父岳母含恨九泉。”
云老爷心里突,面上却是陪着笑,连连称是。
邵仲半眯着眼睛瞅了他眼,又道:“虽说那案子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可也不是无迹可寻。本官派了人去查,才先前那案子十分可疑。出事那带的土匪都查过了,竟是没有半点可疑,本官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我岳父性子耿直,得罪了人,有人买凶杀人?”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瞥向云老爷的目光里也明显带了审视。
云老爷硬着头皮,强自作出无比惊诧的神情来,义愤填膺道:“果真如此?那贼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邵仲双凤目似笑非笑地盯着云老爷看了阵,目中犹如带着利刺,将他好番审视,仿佛能看透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般。云老爷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后背顿时渗出层冷汗,浸湿了整件衣衫。
好在邵仲看了他阵后终于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指地问道:“听说我岳父在山阳县的时候,曾与云老爷有些过节?”
云老爷脸上白,顿作惶恐之色,气得跳起身辩解道:“大人明鉴,可千万莫要信了那些市井流言。草民个商户,怎敢与官家作对。只是早先卢县令性子清高,不惯与人深交,草民又是个不通文墨的,哪里敢贸贸然上门打扰。虽未有深交,但绝不至闹出什么过节来。”
邵仲端着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口,沉吟了阵后,方才笑起来,摆出副亲热敦厚的姿态,拍了拍云老爷的肩膀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云老爷莫要当真。”说话时很快又换上了亲切温和的表情,仿佛方才的审视与冷眼完全不存在。
云老爷心里头直打鼓,脸上却还陪着笑,不免又义正言辞地念了阵卢知县的好,到了后来,连眼圈都红了,简直恨不得抱住邵仲大哭场才好。邵仲也是副深受感触的神情,跟着云老爷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可云老爷半点也不敢信他。
他们二人真真假假地说了阵话,云老爷终于寻机递上了礼单,赔笑道:“犬子无状,冲撞了小侯爷与府上公子,实在是草民教子无方。等回了家,定要好生教训教训他,以免他日后再胡来。”
邵仲漫不经心地接过礼单瞧了两眼,脸淡然地把那单子随后放在旁,不急不慢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时闹得过了倒也不稀奇。只是世子爷身份摆在那里,他长到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若是这事儿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了过去,只怕他不肯。”眼瞅着云老爷脸色又开始发苦,邵仲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低着嗓门继续道:“先让令公子在衙门里住两日,等世子爷气消了,你再把人接回去。”
云老爷没想到自个儿都委曲求全成这样了,邵仲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心里头难免有些恼火。只是想到对方的身份,那团火气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强笑着回道:“大人说得是,我家那混账小子是该吃吃苦头,不然,就他那性子,日后还不知要惹多大的祸事。”
“你放心——”邵仲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道:“本官还不至于为难个孩子。早让随行的太医给他看过了脚,开了药吃了,牢里头也打过招呼,定不会让小公子受苦。当然——”他斜着眼睛嘲讽地笑起来,“便是本官不去说,云老爷想来也打点得妥当了。”
云老爷心里那点点的火气顿时又被他这句话给压下去了。
好容易才借机告了辞,云老爷才进家门,就高声招呼着下人道:“赶紧去把九先生找过来,快去,快去!”
至于县衙里头,邵仲甩了甩手里的礼单,小声咋舌道:“出手倒是大方。”说罢,把单子往梁康怀里甩,豪气地道:“东西都给你了,就算是我给师姐添的嫁妆。至于那些银两,大伙儿并全分了,这路过来没少吃苦,也算是小小的心意。”想了想,又吩咐伍管事道:“从里头支十两银子出来,请衙门里的诸位兄弟们吃顿好的。”
梁康毫不客气地接了,得意道:“我就说跟着仲哥儿有好处,这要是在京里头,攒上十年的俸禄,怕也挣不上这些东西。”说罢,欢欢喜喜地去后头院子跟那帮侍卫报喜去了。
话说那帮侍卫们早先是老大不乐意跟出来的,若是在京里,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若是哪日得了他们的青眼,升官发财指日可待。陡然被派到山阳县这偏僻的小地方,自然各种不适应。
不想这路行来,邵仲不止待他们客气有加,出手更是大方阔绰,这不,才将将进了城,众人便发了笔小财。
虽说京城里机遇多,可风险也大,不留神得罪了人,连命都保不住。且京里到处都是贵人,他们这些侍卫见了谁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整日里夹着尾巴做人。到了山阳这地儿,却是立刻神气起来,有邵仲和平阳侯府撑腰,这整个山阳县都由着他们横着走。
这般想,众侍卫愈发地觉得此番来对了,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免不得又笑着在梁康跟前吹捧了“邵大人”番。
再说七娘这边,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哪里会没听到消息,赶紧让采蓝把俩孩子请了过去,瞧见这二人手和胳膊裹得严实,顿时红了眼睛。待仔细问,听得是云家少爷动手打的,七娘顿时火起,怒道:“那云家两个胖子最是跋扈,早先父亲在的时候,云大胖子就总喜欢闹事,而今这小胖子还来欺负瑞哥儿和熠哥儿,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采蓝生怕她气坏了身子,赶紧劝道:“大娘子莫要气,大人已经把那闹事的小子抓进了牢里,要如何惩治他,还不是您句话的事儿。”
七娘闻言却微微诧,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皱眉小声道:“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那小胖子才多大,我记得似乎跟瑞哥儿是同年的,不过是生得高大些,到底还是个孩子,骂几句就是,还真把人给弄进牢里——”她说了两句,又觉得以邵仲的性子,断不至于刚到山阳县就贸贸然乱来,兴许此举背后另有深意。于是又噤声不言,却吩咐采蓝去前头衙门里打听他是否另有其他举动。
至于卢瑞和卢熠,俩孩子在邵仲跟前撒了通娇,对着七娘却是脸坚强,拍着胸脯可劲儿地夸着自己当时有多勇敢。七娘实在好笑,忍俊不禁地问:“既然这般厉害,怎么两个打个,还弄了身的伤?”
卢瑞顿时就噎住了,倒是卢熠还振振有词地狡辩道:“大姐姐有所不知,我和瑞哥儿头回打架,自然生疏些,时不察难免着了那小胖子的道儿。先前我们在京里,老师总和我们说行事要光明磊落,却不晓得原来打架的时候要无所不用其极。正所谓‘吃堑长智’,等下回就有经验了。”
七娘顿时哭笑不得,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小声训道:“还有下回?再让我晓得你们俩溜出去闯祸,我就让你姐夫把你们兄弟俩送回去。”
俩孩子立刻拍着胸脯应了,私底下却又偷偷使了个眼色,七娘只装作看不到。
晚上洗漱过了,采蓝和茗娟都告退回了自己屋,七娘贴心地给邵仲更衣,又低声问:“云大胖子来过了?”
邵仲“嗯”了声,打着哈欠往床上倒,见七娘还站在床边整理衣物,又拍了拍床边特意留出来的空位道:“这些事儿让下人去做就是,你赶紧上床。”
“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七娘眼睛亮亮的,依旧精神奕奕。这里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故宅,每块青石板似乎都还遗存着当日他们家人生活过的痕迹,当年临走前种在院子里的榕树,而今已是绿意荫荫,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声。
“不行——”邵仲弯着腰,从床上探出截儿身体来,黏糊道:“我个人睡不着,你过来陪着我躺着。”
七娘拗不过他,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边摇头,边无奈地上了床。还未躺好,邵仲的猿臂伸,就把她环在了胸前,凑到她颈项间狠狠亲了两口,尔后才松手,却不放开,依旧把脑袋埋在她胸口,瓮声瓮气地道:“那云胖子出手倒大方,三师兄搬了那尊红珊瑚的屏风炫耀给我看,便是京城里也难得找到那样的上品。”
邵仲把礼单上的东西全赏下去的事儿七娘也晓得,闻言不由得笑道:“那是对着你才大方呢,以前我父亲在这里做官的时候,他可厉害了,说话都不看人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亏得遇着你这爱装模作样的才能唬得住他。”
“我怎么就装模作样了!”邵仲故作不满,哼道:“小爷我京里头有人!可不管什么镇国公府还是裕王府,谁要敢惹到我头上,非要他们个个吃不了兜着走。”说着,又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道:“我可是晓得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外放了,才个照面,见了个云胖子,就到了上千两的财物,待依照我的计划,把城里这些乡绅富户全都见个遍,岂不是这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七娘没好气地在他胸口捏了把,小声骂道:“你想得倒美,你倒是以为谁都跟云胖子般欺软怕硬么?再说,这回不过是云家的短处被你捏在手里,换了平日里,他们也没有这般低三下四。”
“我这不是还要查五年前的旧案么?”邵仲看着七娘的眼睛,见她眉目滞,赶紧又狠狠将她抱住,抵住她乌黑的秀发亲了亲,柔声道:“我跟云胖子透了气,说了要查那案子的事。”
七娘顿时惊,讶然道:“我以为你要偷偷查,这样不怕打草惊蛇?”
邵仲无奈摇头,“我们到底人少,真要查起来,不可能瞒得住。与其日后让他们晓得了多加阻挠,倒不如而今就开诚布公。左右我只说岳父得罪了小人被人暗算,旁的事情却是提也没提。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年,想要再从头开始难上加难。倒不如早早地把水给搅浑了,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来。”
他说了阵,才发现七娘直没说话,低头看时,只见她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眉宇间片凝重。邵仲生怕她忧心,赶紧笑道:“阿碧莫要担心,我心里有底,不会贸然涉险。”
七娘低低地叹了口气,朝邵仲怀里挤了挤,小声道:“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跑到这边远之地来涉险了。”
邵仲笑,“莫要胡思乱想,若是没有你,我这辈子……也就没有意义了。”
他的情话张口就来,直把七娘哄得心里暖洋洋的,时忍不住,难得地主动凑到他脸上亲了亲。邵仲倒是很想“兽性大发”地狠狠疼爱她番,无奈前晚欢好时用力太过扭到了腰,这会儿实在力不从心,着实郁闷得紧。
到了第二日下午,邵仲才让人把云家小胖子给放了出来,云老爷过来接人的时候,“邵县令”还打着官腔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小公子的性子得改改,这般暴躁易怒可不好。亏得这是在山阳县,本官又素来仁爱百姓,才会如此放纵。若是换了旁人来,可就不止这点惩罚了。”
云老爷心里头直呕血,面上却还不得不作出感激涕零的姿态,咬着牙朝邵仲谢了,回了府里,却是恨得发了老大通火。
到了晚上,下人总算回报说九先生到了,云老爷这才整了整衣衫,飞快地奔去书房与他商议对策。
九先生是京城人,名字叫什么整个云府都没人晓得,便是云老爷也只晓依稀晓得他姓陈。九先生是从京里过来的,不知是得罪过人,还是有过案底,左右不回京,直待在山阳县混迹着。因他脑子好使主意多,又是上头派来的人,故云老爷对他十分客气。
才到书房门口,云老爷便闻到了浓浓的茶香,九先生端坐几前慢条斯理地正在煮茶,听到云老爷进门的声音,连眼皮子也没抬下。
云老爷不敢打扰,耐着性子等着,待见他终于煮好了壶茶,这才低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五十地说与他听,罢了又脸焦躁地问:“您看,这位是不是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九先生不急不慢地倒了杯茶,端到唇边却不喝,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闻着茶香摇头晃脑地笑起来,“急什么,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该处置的早就处置干净了,便是他查起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再说了,这县城里跟那卢县令有过节的又不止你个,你慌个什么劲儿。”
被他这么说,云老爷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想想,也觉得自己未免大惊小怪,都怪那邵仲那只小狐狸实在太会忽悠,眼皮子眨眨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般。现在想来,他可不是在诈他!
说不定,这会儿他又寻上了城里其他的人家呢!
“张老爷是吧——”县衙的偏厅里,邵仲正热情地招呼着面前脸局促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道:“喝茶,喝茶!”
73公侯之家
七十三
邵仲来城里不过几日,便把山阳县的乡绅和大户请到衙门里喝了通茶,十分亲切地与众人进行了深入交谈。众人出门后,多是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犹如筛糠。更有不经吓的,才出了县衙大门就晕了过去,着着实实让大伙儿看了场好戏。
至于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却是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就连七娘好奇地去问邵仲,他也依旧脸神秘地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佛爷不是都险些被你给砸了,还整天把他挂在嘴上,人家不定多嫌弃你呢。”七娘捂嘴笑道,倒也不气,嗔怪着点了点邵仲的额头,眉目流转地瞪了他眼,扭着腰转身去忙着张罗梁康和田静的婚事。
他们俩人的婚期就定在五月中,七娘本觉得有些仓促,毕竟这大婚需要的东西什么都没准备好。可梁康却急得直跳,终日缠在七娘跟前,恨不得立刻就娶了田静进门。倒是田静脸淡然,绕是七娘拐弯抹角地问起婚期事,她也只想了想,不以为然地回道:“阿碧你作主就是。”
可这成亲的宅院家具,被褥嫁衣,什么都没预备好,如何能快得了?好在这山阳县虽小,各类铺子却是不缺,七娘面叮嘱梁康赶紧去寻个合适的院子买下,面则领着几个丫鬟把城里的几个喜铺店子转了个遍,总算把成亲要用到的绣品定了下来。
因是自个儿成亲,娶的又是朝思暮想了许多年的二师姐,梁康自然格外用心,几乎把山阳县闲置的宅子看了个遍,依旧没寻到合心意的。邵仲倒也不急,笑呵呵地提醒他,“不着急,三师兄你慢慢挑,实在不行,成亲后就跟二师姐起住衙门里就是。”
梁康脑子里迅速地想象了下那个画面,飞快地定了城东处二进的小院子。尔后又去铺子里买了拔步床和各式家具,七娘吩咐下人去那院子里好生布置了番,总算有了些成亲的喜庆样子。
邵仲和七娘不是不好奇,当日梁康怎会忽然鼓起勇气向田静表明心迹的,邵仲设法问了好几次,梁康却抵死不肯说,邵仲无奈,只得与七娘好生猜测了番。
梁康大喜的日子,自个儿却怎么也肯多喝,不论谁过来敬酒,他律往邵仲头上推。若是平日里,众人还多少看些县令大人的面子,可今儿所有的侍卫都喝疯了,哪里还顾得上他的身份,可劲儿地扯着嗓子灌酒。邵仲寡不敌众,落荒而逃。
那些侍卫们难得寻了个机会肆意玩乐,只恨不得把屋顶都给掀了,邵仲见状不好,赶紧装醉,寻了个机会拉着七娘回了衙门。回去的路上,七娘忽地想起什么,提醒道:“大家伙儿喝得高了,可莫要出去闹事,个个醉醺醺的,回头自个儿干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便是有人诓骗也无可奈何。”
邵仲闻言,忽然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个案子来,顿时个激灵就清醒了,赶紧让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叮嘱常安道:“你去衙门里寻几个人过来帮忙,会儿那边宴席散了,让人个个送回去,千万莫要落了单。若是有人敢闹事,就打晕了再弄回去。”
常安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正色应下,赶紧去了衙门寻人。
“我不过是提句,你倒还当了真。”七娘笑道。
邵仲却是脸肃穆,“阿碧却是提醒了我。早先我让孙师爷列了个单子,把山阳县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请到衙门里说了些话,虽说大多都是在唬弄人,可指不定就有人心里虚,只当我拿了他们的把柄,要来与我为难。你我平日里出入都谨慎,两个孩子最近也不大出门,我怕他们寻不到我们下手,便要拿那帮子侍卫开刀,趁着他们醉醺醺的,正好设了套拿下,回头再告我个纵容之罪。”
说话时,他又冷冷哼了声,沉声道:“山阳县里定有人与朝中大臣勾结,不然,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私下贩卖兵器粮草还能说是为利益所趋,可若是寻常人家,怎敢谋害朝廷命官。
七娘皱起眉头,捂住邵仲的手揉了揉,问:“这几日你寻了他们来问话,可曾问出了什么线索?”
邵仲摇头,“岳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五年,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倒是贩运兵器粮草事——与越国有生意往来的也不过那几家,既然当年岳父能查出来,我自然也能查出来。只要能把这案子查实了,那桩案子也就不远了。”
县城不大,他们说了阵话,马车就到了县衙大门口。回了院子,匆匆洗漱过,二人便上床歇了。邵仲的腰早已痊愈,痴缠着又欢好了回,尽了兴后,这才餍足地睡沉了。
结果大半夜就被吵醒了,常安在院子外头使劲儿捶着门,院子里伺候的采蓝赶紧去开了,还未来得及问,他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口中大声唤道:“公子爷,公子爷,不好了,出事儿了。”
早在他捶门的时候邵仲就醒了,七娘赶紧点了灯,帮衬着他寻了衣服套上。邵仲心里突,只披了件藏青色的袍子匆匆开门出来,沉声问:“莫要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安长吸了口气,缓缓道来。
原来他今儿得了邵仲的命令后,立刻把留守在县衙里的十几个衙役都带去额城西梁康家的小院,却不进去,只守在院外头等着众侍卫散席。侍卫们直喝到亥时处才渐渐散了,大多结伴回了衙门,却有个叫做孟轩的年轻侍卫不肯回去,非拉着人去烟柳巷寻乐子。
侍卫们大多年轻,正是精气旺盛的时候,这会儿被酒气冲,难免就有人精虫上脑,声招呼,便有两三个人应下。常安这才赶紧出面阻拦,直言是邵仲叮嘱,让众人回衙门歇息。
大伙儿听是邵仲的吩咐,倒是迟疑了,唯有那孟轩喝得高了,时竟有些不讲道理,不仅不听,反而怒气冲冲高声骂道:“怎么着,管天管地,还管得着老子找女人?老子就不信了,今儿偏要去找快活,你们难道还能拦着老子不成。”说罢,也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离开。
常安得了邵仲的叮嘱,便吩咐衙役上前,欲捆了他回府。不想那孟轩手底下却实实在在有些本事,那些衙役们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打趴了好几个,余下的见状却是不敢再硬碰硬,只远远地在旁瞧热闹。
常安也晓得这孟轩当真喝高了,若是闹起来,只怕这边十几个也讨不得好,遂不再拦他,只特意差了五六个衙役跟在他身后,防着他闹事。
这边常安把众侍卫送回了衙门,自个儿又急急忙忙地赶去烟柳巷,才到了巷子口,就听到前头院子里阵喧闹,有人高声喊着“杀人了——”,尔后不知从哪里冒出群人来,争先恐后地往那边院子里冲。
也亏得常安反应快,身边带的衙役也多,赶紧把那院子团团围住,不论里头外头的人怎么吵闹,也不容人进出。这才把事态控制起来。
“院子里死人了?”邵仲冷笑声,哼道:“死的是孟轩的老相好娇红?”随行的这些侍卫们大多年轻,哪里耐得住寂寞,来山阳县后不久,有纳小的,有置外室的,也有像孟轩这般在烟柳巷寻个娇娘隔三差五地去泻泻火的。邵仲虽不管,可私底下却都让人彻查过,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遂说到孟轩的相好,连名字也能脱口而出。
常安闻言心里突,低头应道:“正是她。孟轩喝得人事不省,路过去费了不少时间,小的派去的衙役都跟在他后头,亲眼瞧见他进的门。才进门后不久,就听得屋里有人高声喊着‘杀人了’,衙役们见状不好,赶紧冲进屋,才发现那娇红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胸口被刺了刀,已经断了气。”
“这是把人当傻子呢。”邵仲嗤笑,“若不是事先早有准备,孟轩这杀人的罪名怎么也逃不掉。院子里那人可抓住了?”
“是,”常安回道:“喊话的是那院子里的嬷嬷,小的已经堵了她的嘴把她押到了柴房关着。那院子里还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也都分开关着,只等着大人去问话。”
邵仲眯了眯眼睛,冷笑:“不着急,先把她们晾个晚上,明儿再审也不迟。你先把仵作请过去验尸,看那娇红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伤口的长短深浅都要查验仔细,可莫要冤枉人。至于外头围观的那些,通通给我轰走,若有人敢闹事,立刻抓了那领头的关起来。”
说罢了,他又想起这祸事的源头来,不由得恨恨地吩咐道:“弄盆冷水把孟轩给泼醒了,弄根绳子捆起来,明儿我再审他。”虽说晓得他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可明明再提醒阻拦,他偏偏上赶着要去上那大当,若是不给他点教训,邵仲如何出得了这口气。
待仔细叮嘱过了,常安又赶紧回去烟柳巷布置。这边邵仲却不急不慢地回了里屋,脱了衣服躺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睡觉。
屋里的七娘早听了个仔细,忍不住问道:“果真是冲着我们来的!竟然还杀了人,亏得你早有准备,不然,这回孟轩可要吃大苦头了。你啊却是半点也不担心?”
邵仲翻了个身朝她怀里拱,闷闷地回道:“我担心个什么劲儿。那院子里几个人早被控制住了,里外都无人接应,还怕她们能翻了天不成。等仵作验过尸,便能洗掉孟轩身上的嫌疑。既然不是他,那院子里能杀得了娇红的又有几个?”
七娘到底对这些事情窍不通,闻言愈发地不解,“莫非那娇红的身上还有证据不成?”
邵仲笑,坏心眼儿地伸手在七娘胸口揉了揉,小声道:“孟轩生得高大,力气又大,若是他下手,伤口的高度和深浅必定与众不同。那院子里全是群女人,力道自然小些,哪里能与孟轩相比……”
七娘似懂非懂地琢磨了阵,邵仲见她不理自己,便有些郁郁,又凑到她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舔了舔她胸口的红豆,见七娘浑身颤,他终于得意了,发出闷闷的小声,翻身覆到她婀娜丰润的身体,纤长的手指滑过她柔软细腻的腰肢,头低,湿热的亲吻悉数落到七娘平坦的小腹上。
七娘顿时大惊,小声骂道:“作死了你,将将才——”话未说完,嫣红的樱唇便被封住,声音也都吞回了肚子里……
(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某人的腰好了^_^
74、公侯之家
74、公侯之家
七十四
邵仲这觉睡到第二日卯时三刻才起来,等洗漱罢了,又慢条斯理地用了早饭,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常安早就在院子外头候着,除了他之外,还有十几个面沉如水的侍卫。常安昨儿得了邵仲的叮嘱,并不曾把具体的事情说与他们听,故大家伙儿只晓得孟轩杀了人,这会儿又是担心,又是怀疑,既恨不得邵仲立刻升堂把这案子了结了好把人揪出来,又担心孟轩果真犯了下杀人的罪过,若是升了堂上了明路,到时候,便是邵仲也救他不得。
邵仲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眼,没瞧见梁康,心知众人特意没有通知他,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不急不慢地低声问常安:“人可都还在那边院子里?”
常安赶紧躬身回道:“回公子爷的话,都在呢。昨儿小的在那边看了晚上,将将才过来。而今那边院子里请了王侍卫看着,县衙的捕快们都在外头院子,近不得身。”
邵仲心里头清楚得很,这县衙里的衙役捕快都不可全信,谁晓得那些人里头都有些什么人,而今出了这样的事,说不好正是里头有人通风报信,要不,能把恰恰好掐着时间把这桩血案栽在孟轩头上。所以昨儿他特意叮嘱常安,除了随同过来的侍卫们,其他人决不可近了那几个疑犯的身。
侍卫们听得他这番话,依稀察觉到什么,顿时来了希望,眼睛亮就要冲过来说什么,却被邵仲挥挥手赶了回去,骂道:“挤这么大群人在这里做什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要**。留五六个候着听使唤,旁的都给我回去。”
众侍卫装傻,个也不动。邵仲懒得理他们,又吩咐常安道:“回去把人都给我拉到县衙来,记住了,莫让旁人近身,出门的时候套上布套遮住头脸,省得有人私底下使眼色交换消息。本官还没动手呢,就惹到我头上来了,若是不给他们点教训,还真以为我是个善茬。”说到最后,他的脸上已有了些狠厉之色,侍卫们见状,反倒愈发地兴奋起来。
虽说邵仲上任后不止升过回堂,可不是这家的牛掀翻了那家的摊子,就是那家的混小子撞坏了这家的门,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县城里颇有些闲着没事儿干的百姓听说邵县令要升堂,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每回上堂,外头总能围个几十人,案子断得好不好且不论,个个都冲着堂上的邵仲指指点点。
“哎哟喂,这大人果真生得比女儿家还好看。”
“可不是,难怪我家那婆娘整日盯着衙门,有动静就往这边钻。”
“……”
听说今儿有杀人的大案子要审,众百姓早早地就把县衙大门围得水泄不通。邵仲却也不急,还派了几个侍卫把城里的大户请了好几个过来,这里头自然就有云老爷。
打从早上起床,云老爷的眼皮就直在跳,心里头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不会儿,就有县衙的侍卫请他上堂。云老爷的心里顿时开始打鼓,想开口回绝,又生怕愈发地引得邵仲怀疑,犹豫了阵,终究还是换了衣衫出了门。
到了大堂上,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个,心里总算稍稍安定了些,赶紧挤出笑容,客客气气地朝面前派肃穆的中年男人打了声招呼,“孙老爷也来了。”
孙老爷半眯着眼睛瞧了他眼,微微颔首,低声回道:“听说还请了张家老太爷跟城北的郭家老爷,这架势可真不小。云老爷可曾听说是什么事儿?”
云老爷皱起眉头作茫然状,“大早上才起来就被请了过来,却是半点消息也没听到。莫非孙老爷听到了什么动静?”
孙老爷捋须笑了笑,摇头道:“老夫也不清楚,左右会儿邵大人就要升堂了,我们也不急着这会儿。”说话时,他们口中的张老太爷和郭老爷也到了,这四人都是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难得齐聚在起,难免阵寒暄。
到了巳时初,外头声鼓响,尔后衙役们鱼贯而入,邵仲穿着身绿色官袍威风八面地踱进堂里。他皮肤白,年岁又轻,五官俊秀体型修长,双眼睛更是幽黑深邃,仿佛能直指人心。这么随随便便的整饬,倒把这身鹌鹑绿的官袍衬得十分英挺,让人不忍逼视,反正云老爷偷偷瞥了他眼,顿觉心里发虚,再不敢多看眼。
衙役们忽然发出“威武――”的低吼,云老爷脚下软,赶紧扶住旁的太师椅,ρi股坐在了上头。身旁孙老爷见状,眼睛微微眯,目露不屑之色。邵仲也瞧见了,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四人落了座。
“想来诸位都已多少听到了些消息,今儿本官升堂要审的是桩大案子。”邵仲的嗓音清清冷冷,仿佛夏日里的山涧清泉,潺潺地淌过,浇得人浑身透凉。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身上慢慢地扫过遍,尔后才道:“昨儿晚上,烟柳巷出了人命案子,死了个叫做娇红的□。”他说话时,故意朝下首四人不停扫视,见他们皆是副惊诧不已的模样,暗暗冷哼了声,嘴里却让衙役将常安传唤了上来。
“把你昨儿晚上瞧见的、听到的,道来。”邵仲的语气很是平缓,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干。大门外围观的百姓却是有人认得常安的,自然晓得他的身份,见他竟然是此命案的证人,难免诧异,忍不住低下头交头接耳,小声地交换着自己的看法。
“是――”常安朗声回道:“昨日梁侍卫大婚,衙门里的朋友都去喝喜酒,大人不胜酒力遂先离开,余下的众人直到亥时才散了场。因大人怕大伙儿喝多了**,事先叮嘱属下仔细看着,定要把众侍卫送回衙门安置妥当,故属下领了十来个衙役直在梁侍卫大门外候着,预备送大伙儿回去。谁料孟轩却不肯,非要去烟柳巷寻他的相好娇红,属下领了几个人去拦,不止没拦住,还被他狠狠教训了通,都受了伤。孟轩勇武,属下等人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之下,只得让人远远跟着,属下先送了诸位侍卫回衙门,尔后才急急忙忙地赶去烟柳巷。谁料才进了巷子,忽地听得那娇红的院子里传来声惊叫,说是杀了人。属下赶紧领了人冲进去,就瞧见那娇红满身鲜血地躺在床上,胸口正中刀,已然气绝。孟轩则醉醺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他这话说出口,不论是下首的那四位,还是门外的诸位百姓,顿时就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邵仲今儿这般大张旗鼓,审的居然是自己的侍卫。也不知他到底是打算包庇凶手呢,还是要大义灭亲?
大堂上喧闹了阵,直到邵仲重重地拍了声惊堂木,众人这才滞,屋里立刻安静下来。邵仲沉着脸朝众人扫了眼,冷冷问常安:“你说孟轩打了人,可有证人在?”
常安忙回道:“都在外头候着。”
邵仲遂传召众人上堂。很快的,便有五六个衙役身狼狈地相互搀扶着上了堂,虽说不至于断手断脚,但脸上胳膊上却明显有许多淤青,乍看,甚是吓人。邵仲又仔细询问了他们番,愈发地确定了孟轩发酒疯大打出手的事实。
诸人看到此处,心里头忍不住案子琢磨,只怕邵县令是要大义灭亲了!
尔后邵仲又传召了娇红身边的两个丫鬟上堂。那俩丫鬟都不过十五六岁,个叫小绿,个叫小蓝,相貌平庸,胆子也小,几乎是被人半拖着上了堂,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半天说不出句话。
邵仲倒也有耐心,仔细问起昨晚案发的经过。那两个丫鬟却只摇头,个字也说不出来。围观的百姓都急得想骂人了,邵仲却还慢条斯理地继续套着话。那两个丫鬟见他面色温和,旁的衙役们虽瞧着吓人,却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总算缓过些神来,壮着胆子小声回道:“昨儿晚上李嬷嬷说小姐累了,不需我们照顾,所以奴婢两个早早地就回屋歇了,并不曾晓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二人的神情并不似作伪,邵仲却还放心,又仔细追问:“你们昨儿晚上最后见到娇红是什么时候?”
小绿想了想,小声回道:“天将将黑下来,奴婢两个伺候完小姐洗漱就回去了,怕只是酉时初。”
“可曾见了屋里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比如刀啊,剪子之类?”
小绿摇头,“小姐不爱做女红,只有奴婢和小蓝在屋里做些绣活儿,剪子都在我们房里。”
邵仲总算满意了,朝旁的侍卫挥了挥手,便有人扶着那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尔后再押上来的则是院子里的李嬷嬷,也就是昨儿晚上大声喊着杀人的那位。
那李嬷嬷年岁并不大,约莫四十出头,模样倒也周正,就是双眼睛太过灵活了些,上来就东张西望的,透着股子狡猾劲儿,让人瞧眼就心生不喜。云老爷瞅着她,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想法,口血气顿时涌上来,险些没把他给弄晕了,脑袋上仿佛有个榔头使劲儿地敲,疼得厉害。
“下跪何人?”邵仲反先前的温和姿态,挂上了副冷厉的神情,声音低沉,目光如烛,顿时把那李嬷嬷压得低下头去,再不敢乱看。
“奴家李氏,青天大老爷要替奴家作主啊。奴家活生生的女儿死在了那个混账东西手里,还请大老爷给我们母女作主!”李嬷嬷忽地扯开嗓子大嚎起来,顿时把坐在下首的那几位吓了跳,尤其是年岁最高的张老太爷,眼睛发直地愣了好半晌,尔后才嫌恶地往椅子后移了移,又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仿佛这空气中也被李嬷嬷染上了脏东西。
“威武――”众衙役顿时低吼出声,邵仲拍惊堂木,怒道:“大堂之上不准喧嚣,再闹就先打你三十大板。”
李嬷嬷顿时止住了嗓子,扯着袖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抽泣道:“青天大老爷,那混账东西杀了奴家的女儿,可是奴家亲眼瞧见的,您可要替奴家那可怜的女儿申冤呐。”
“你亲眼瞧见孟轩杀了娇红?”邵仲面上冷笑,字字地问。
李嬷嬷瑟缩了下,不自然地朝左右看了看,时间竟没回话。于是邵仲又冷冷地再问了遍,李嬷嬷咬牙,承认道:“正是如――”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邵仲打断了,“你且仔细说说当时事发的经过。”
李嬷嬷的心里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她想寻人求助,可这大堂上却是连半个使眼色的人都没有,时间心里犹如擂鼓,想了想,还是决定依照先前计划好的说辞,地道来。谁料,才说了几句,又被邵仲打断了,“你方才说,孟轩把娇红按到床上,尔后挥刀朝她胸口刺了刀?这可不对,那孟轩昨晚刚喝了喜酒就去了烟柳巷,身上必不曾带兵器,去何处寻了刀来下手?”
“是桌上原本就有的。”李嬷嬷赶紧辩解道。
邵仲又笑,“方才两个丫鬟都说,娇红屋里并不曾有这些东西,难不成,这是你带过去的?“
李嬷嬷身上震,脸上顿时色变,所幸她脑子转得还算快,赶紧又解释道:“是娇红让奴家拿去削梨子的,奴家忘了拿走,便直放在桌上。”
“倒也说得过去。”邵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眼,又问:“不过那桌子――常安你去案发现场察看过了,可曾瞧见屋里的桌子距离床边有多远?”
常安想了想,正色回道:“约莫有六步。”
“这就奇怪了。”邵仲脸嘲讽地盯着李嬷嬷,“孟轩虽生得高大,可胳膊总不至于长至六步,如何随后拿了刀刺死娇红。若他起身回头去拿刀,那娇红为何既不作声,也不反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害?”
“她……她她晕过去了。”李嬷嬷被他问得满头大汗,脸煞白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滴,支支吾吾地回道,“那孟轩力气大,拽住娇红的胳膊狠狠往床上甩,奴家那苦命的女儿兴许是撞到了脑袋,晕了过去。”
“你看仔细了?”邵仲又问:“会儿这样,会儿那样,本官却是不晓得,你口中的话到底有几句可信了。”
围观的众人听到此处也略略觉察到了不对劲,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李嬷嬷赶紧高声道:“没错,奴家看得仔细,就是如此。”
“好――”邵仲笑起来,“诚如你所说,孟轩的本事大家也都瞧见了,他那手劲儿便是衙门里的捕快们也受不住,更何况娇红个弱女子。不过,既如你所言,娇红被孟轩粗暴甩开撞到后脑,想来她身上定有不少伤痕。传赵仵作――”
他此言出,李嬷嬷顿时面如死灰,浑身抖,瘫软在地。
赵仵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说跛了只脚,但走气路来却还灵便。进了大堂,他规规矩矩地朝邵仲行过礼,尔后便沉着脸老老实实地站在旁,半句多话也没有。
邵仲问起娇红的死因,他也只简明扼要地回了两句,“当胸刀,伤了心肺,死于出血过多。全身上下并无伤痕,口中有异味,嗅之如兰花香,至于是否中毒或是**,尚需进步确认。”
他这话简直就是狠狠地打了李嬷嬷的脸,她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邵仲厉声喝道:“好你个李氏,竟敢胆大如此,杀人害命不说,还嫁祸到孟侍卫头上,还不快速速招来!”见那李嬷嬷还想再抵赖,邵仲再也不客气,立刻唤了衙役搬了刑具来。
那李嬷嬷瞧见那堆东西,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扑倒在地上大声招认道:“我招了,我全招了,是有人指使我做的,是巷子口的刘麻子让我干的,**也是他给的,人也是他下的手,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不用邵仲吩咐,早有义愤填膺的侍卫们飞快地冲去了烟柳巷,可寻遍了整个巷子,又在县城里搜了遍,依旧没寻到刘麻子的踪影。
“下手倒是快!”虽说早料到不会留活口,可邵仲依旧有些郁郁,沉着脸小声骂了句,又吩咐下去,“刘麻子最近跟哪些人打过交道,通通唤到衙门里来问话。就算没有证据,我心里头总要有数到底是谁设的套子。我就不信,还找不到点点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吃完饭回家的时候还想着要码章的,结果洗完澡就困得不行,然后我说先去睡会儿再起来吧,结果觉从昨晚八点半睡到今天早上七点半,期间都没醒下。今儿中午又睡了小时。
这是……犯冬困了?
75、公侯之家
75、公侯之家
七十五
卢瑞和卢熠年纪小,不好跟到前头堂上凑热闹,只乖乖地跟在七娘身边听着消息。所幸茗娟手脚利索,记性又好,来来回回地跑了几趟,倒把堂上的经过说得□不离十,便是邵仲说话的腔调也学了两三成像,把众人逗得直笑。
俩孩子却是头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审案,听得邵仲步步紧追,将李嬷嬷逼得方寸大乱,最后自动招认罪行,顿时又崇拜又激动,若不是有七娘看着,这俩兄弟怕不是就要忍不住冲到大堂上去了。
前头案子了结,李嬷嬷被送进了大牢,邵仲这才威风八面地踱着八字步回了里院。七娘忍着笑上前去迎,卢瑞和卢熠则脸激动地冲上前去,姐夫长,姐夫短地叫个不停,尤其是卢熠,还偷偷地和他打着商量,问下回若再出了这样的案子,能不能带着他们兄弟俩去见见世面。
邵仲可不敢干这样的事儿,朝七娘努了努嘴,又朝卢熠使了个眼色。卢熠会意,立刻住嘴不再往下说。
七娘却哪里不晓得卢瑞的小心思,只笑了笑并不点破。兄弟俩还有肚子的话要问邵仲,急急地拉了他回里屋,要仔细问起那案子的经过。才走了两步,就听得常安在门口问:“公子爷,孟轩还在牢里头呢。是不是把他给放出来?”
邵仲脸上顿时沉,眉目间隐隐露出几分不怒自威的肃穆。卢瑞原本拽着他的衣袖的,瞥见他这眼神,身上抖,不由自主的悄悄松了手。卢熠见状,也赶紧放开了原本挽着邵仲胳膊的手。
“放出来?”邵仲冷冷瞥了常安眼,问:“是他们找你来说的?”
常安低着头不敢回话。
“惹出这么大的事,他倒是还有脸待在山阳!你去跟他们说声,我这衙门供不起这尊违令不从的大佛。他是太子府里的人,我不好责罚,让他自个儿收拾了东西回京城去,省得再在这里闹事,丢人现眼。”邵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卢瑞和卢熠难得瞧见邵仲发火,心里都有些发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暂时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于是两兄弟相互使了个眼色,齐向七娘嘻嘻笑着告了辞。
七娘把采蓝和茗娟都屏退了,个人进了屋,忍俊不禁道:“你倒是装得像,把两个孩子都给吓唬回去了。”
屋里的邵仲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腻着嗓子道:“阿碧过来帮我捏捏肩膀,好家伙,在堂上挺了上午,肩膀都硬了。”
七娘给他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尔后才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按起来,“你可得悠着点儿,莫要闹得太大了,反把众侍卫寒了心,若是都给气回去了,我们这边单靠着府里带出来几个人,哪里能成。”
邵仲嗤笑,“都是大老爷们儿,要面子得很,若真让我给赶回去了,他们在京里也混不下去。再说这回可是我在理,若不趁机敲打敲打他们,赶明儿什么祸事都能闯出来。京里来的侍卫,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呢!”
他心里头其实很清楚,自己而今能在山阳县横着走,浑不似当年岳父那般艰难,方面固然大家顾虑着他的身份,另方面则是因为这些武功了得的侍卫们。说句不好听的,绕是他身份再尊贵,若是身边没有得力的护卫,那些歹人们便能重演五年前的旧剧,随便买通几十个匪徒就能要了他的命。当然,京城里的皇帝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特特地从宫里和太子府调了这些人来。
可这些侍卫常年在宫里走动,见多了达官贵人,眼界自然高得很,到了山阳县,难免有些自视甚高,除了在邵仲和那两个小少爷面前收敛些,对着外人都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甚至时不时地还要闹闹事,虽不大,可也让邵仲头疼不已。而今正好趁了这机会,杀儆百,好好地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们个大教训。
果然,邵仲才将将眯上眼睛,梁康就来了。那些侍卫们倒也聪明,还知道搬他当救兵。
“仲哥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着我个。若不是老王亲自寻到我家里头,我都还不晓得。”梁康进屋就急吼吼地ρi股坐下来,自个儿倒了杯凉茶,仰脖子咕噜咕噜全灌了进去,罢了抹嘴巴,笑呵呵地问:“你真要赶孟轩回去?”
邵仲“哼——”了声,不说话。
七娘笑道:“这成亲头天,三师兄就丢了二师姐个人在家里头,也不怕回去挨骂?”
梁康脸上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梗着脖子笑道:“你嫂子她……才不会呢。”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却是脸幸福,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盛满了笑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邵仲虽说早晓得他的德行,可瞧着他这不着调的样子,心里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随手抓了颗花生米朝他扔过去,小声骂道:“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我媳妇儿还在呢,也不怕丢人。”
梁康挤眉弄眼地朝邵仲笑,口中“啧啧——”有声,眼睛里全是戏谑之意。七娘实在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摇摇头,借故退了出来。邵仲恨得直骂,“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才成了亲了,赶明儿要是生了儿子,还不得傻上好几年。”
梁康不以为意地撇嘴,“你也莫笑话我,当初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
邵仲脸上微微红,只装作没听到。二人闹了阵,终于重新步入正题,梁康凑到他跟前笑着道:“孟轩那小子是有点蛮横不讲道理,不过这小子手上功夫实在不弱,人又仗义,你小惩大诫就是了,可莫要真把人给撵回去。他若走了,只怕那些侍卫们心里头也会犯嘀咕。”
邵仲冷笑,“这回幸好是我让常安派了人跟着,出了事立刻就冲了进去,要不,这局能这么容易就被破了?他倒好,还把衙门里的同僚们给打了,而今都还有两个躺在床上起不来呢。我平日里说的话,个个都当做耳边风,哪里把我这小小的县令放在眼里。与其让他们个接着个地在这里闹事添乱,倒不如早些送了回去,省得赶明儿我还要被人参本,说我管教不严。”
梁康察觉到他是真怒了,又依着他所说的想了番,甚觉有理,时间很是为难。他自然不想邵仲因侍卫们受牵连,可若是果真把孟轩撵回京,他的前途只怕也要断送了。
“大人——”外头有人高声唤道:“大人息怒,是属下们行事逾矩,理当受罚。大人要打要骂都随意,属下们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求大人莫要赶了孟轩回京,求大人息怒!”不知什么时候,那群侍卫竟然到了院子里。
邵仲用膝盖也能想到自然是梁康和常安搞的鬼,而七娘只怕也是推波助澜。不过这也倒正合了他的意,借着台阶下来。沉吟番后,邵仲方才冷冷吩咐道:“孟轩不遵上命,公然违令,且打伤同僚,招惹祸事,本该撵回京城。念在你们同僚之谊,本官便给他次机会,暂先留下他,先打三十大板以示惩戒,等他能起身了,再去把这桩案子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若是查不出线索来,就给我滚回去。”
说罢,又赶了梁康去督刑,临走时又出声威胁道:“若是被我晓得你们故意包庇打空板子,就再多赏六十大板。”
梁康吓得个哆嗦,险些没跌觉,回头呲牙咧嘴地朝邵仲做鬼脸,小声道:“仲哥儿你下手可真狠。”
他若是不下点狠手,怎么制得住那些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侍卫们。如此恩威并施,方能将他们个个治得服服帖帖。
因邵仲事先有言在先,衙役们虽想手下留情,可到底顾虑县太爷的狠厉,想了想还是不敢防水,扎扎实实地打了孟轩三十板子。这孟轩倒也硬气,又知道自己这回实在闯了大祸,若不是邵仲机敏,只怕连命都要送在这里。而今挨了打,不仅不恼,心里头反而对邵仲生出些敬重之意,抓着梁康的手痛哭了阵,连声保证定要把这案子查清楚。
但梁康显然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孟轩伤成这样,他却可劲儿使唤着衙役去慈和堂请大夫,半点没有让田静过来帮忙的意思。众侍卫瞧着,甚觉好笑。侍卫头儿老王老实,倒也体谅他,趁梁康不在时,悄悄跟孟轩解释,“你而今伤得不是地方,换了是你,也不愿让自己的新媳妇儿给别的男人看这种伤……”
孟轩愈发地无地自容了。
再说云老爷回了府,立刻就唤了下人去请九先生。等了好半天,府里的小厮才过来回话道:“九先生大早上就出了门,直没回来。”
云老爷大惊,“他可曾说去了哪里?”
小厮摇头。云老爷顿时脸色惨白,咬着牙狠狠地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终于忍不住厉声骂道:“专门给老子惹事,回头……回头……”发了半天狠,可那狠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会儿,云太太就寻了过来,脸诧异地问:“这会儿不正是铺子里忙的时候,你怎么把绸缎庄的许掌柜给送回老家了?那铺子里的伙计都寻到府里来了。”
云老爷却是将将才得了这个消息,闻言先是愣,尔后才勉强挤出丝笑容来,强压住内心的愤怒,低声回道:“许掌柜家里头出了点事儿,跟我请了半年假。回头儿子再另寻个掌柜来管事。”
“这人真是的,怎么说走就走。”云太太有些生气,嗔怪地骂道:“那铺子里正忙着,便是家里头事情再急,也得把铺子里的活计给交代清楚了再走。这样声不吭地跑掉了算是什么事儿……”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云老爷却只觉得脑仁抽抽,仿佛有锤子对着他的脑门使劲儿下着锤,眼前晕乎,就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我这么悲催的不?明天加班也就算了,大晚上还得去单位拿材料,郁闷啊郁闷。
76公侯之家
邵仲把孟轩打了三十板子,反倒赢得了众侍卫的敬重之后大家伙儿瞧着他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放肆更多了份惧怕和敬意卢熠以此为例子仔细教给卢瑞什么叫御下之道,说罢了又连连感叹道:看以后谁敢再说我姐夫是个不经事的弱书生
但邵仲却愈发地小心起来再三叮嘱七娘和两个孩子莫要随便出门偶尔卢瑞和卢熠实在在衙门里困得久了便派几个侍卫护着他们俩出去放放风
孟轩伤得厉害时半会儿也起不得床众侍卫却极是讲义气不等他出口求助,行人便组织起来满城搜寻刘麻子的踪迹只是那刘麻子事先早有准备早早地躲了起来,众侍卫寻了两日依旧没抓到人
邵仲却让衙役把那赵仵作请了过来
赵仵作年岁尚轻衣着朴素干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疏离看着邵仲的眼神也甚是冷漠举止言行虽还算恭敬但目光里总带着些许不认同见了邵仲的面他只依照礼数朝他行礼罢了便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早被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
邵仲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客客气气地让常安上了茶自个儿也端起杯凉凉地开口道:这是前日让下人在街上买的山阳茶炒得有些焦了喝起来倒也有股特别的香味
赵仵作倒也不推辞低头谢过端起茶杯飞快地喝了大口那茶是常安将将煮好的正滚烫着赵仵作这大口下去顿觉从喉咙到心窝阵热烫险些没把手里的杯子给跌了
听说赵仵作是先前孟仵作的弟子邵仲忽然发问赵仵作愣杯中的茶水顿时洒出来漏了几滴在他衣服上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只脸警惕地盯着邵仲看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他没回话邵仲倒也不催只笑笑道:想来赵仵作也听说了本官的岳丈正是先前曾在山阳县做过县令的卢大人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这做女婿的既然到了此地自然想把这案子给查个水落石出寻到下人的歹人好祭我岳父岳母在天之灵
赵仵作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沉声回道:不知大人为何要与属下说这些
邵仲懒得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继续往下问:赵仵作与孟仵作有师徒之谊关系匪浅孟仵作忽然包庇孟夫人也去得急难道赵仵作半点怀疑都没有
赵仵作沉吟了阵眉头紧锁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石板仿佛在思虑到底该如何回话过了好会儿他才猛地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两膝软忽地跪在了邵仲跟前正色求道:求大人为我师父师母申冤……
先前听七娘说起孟仵作与孟夫人死得蹊跷邵仲便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遭了毒手而今见赵仵作这般反应总算确定了赶紧起身扶起赵仵作邵仲作出副郑重又肃穆的姿态来沉声道:你放心本官就是为了这案子才来的山阳县若是不能查个清楚明白本官也没脸回京了
赵仵作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动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将当时事发的经过说与邵仲听原来当年卢县令与孟仵作关系甚密二人常起商议要事卢县令离任之前更是常与孟仵作密谈
卢县令家被劫杀后孟仵作便有些不安他甚至已经打算领着妻儿起回乡下老家避祸但家人还未动身孟仵作便因病暴毙
事发之时属下并不在城里得了信急忙赶到县城师父已经下葬我寻了当日诊治的大夫询问此事他只说师父饮酒过度引发旧疾天晓得师父当时已经戒酒两个月只有孟家人和属下才晓得属下因此心生疑窦想再寻师母问个究竟不想师母竟跌入河中惨死外人都传言说她是殉了情可我那师母素来坚强果敢家里头尚有年幼的子女怎会轻易寻死赵仵作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是面上再装得稳重淡然提及含冤而死的孟仵作终究难掩哀伤眼泪哗哗地往下落
如此说来那孟仵作果然也是个知情人要不然凶手为何会想方设法地把他们夫妇俩除去之后孟云铭好赌成性卖光了家里所有的财物说不定也是有人刻意引导的
你师父可曾留下过什么东西邵仲总觉得若仅仅只是知情怕也惹不来这样的祸事那幕后之人能做下这滔天大案定是有靠山的说不准还是京中权贵孟仵作便是晓得什么没有证据也是枉然所以邵仲怀疑当初卢父离开山阳县时兴许曾拿了什么东西给孟仵作保管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赵仵作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阵才不确定地低声回道:有回我听师父和师母说起什么账簿见我到了他们立刻岔开了话题之后没几日师父便出了事但那东西我却是连见也没见过的
账簿邵仲立刻亮了眼睛果真是有证据在手么孟家子女是否知晓此事
赵仵作苦笑摇头而今英子就在府里做事想来大人也晓得他们兄妹俩这几年的遭遇云铭好赌家里的财物、房子全都败了个精光连英子也——说到此处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没少接济孟云铭可那好赌成性的东西依旧趁着他不在城里的时候把英子卖了正因了此事赵仵作也愈发地对孟仵作心存愧疚连他的坟上都不敢去
孟云铭他而今——
已经死了赵仵作提及他又是愤恨又是心酸去年冬天他喝醉了酒在外头过了夜冻死的
这却是难办了邵仲皱起眉头有些泄气当初案发时英子年岁尚幼又是个女孩子孟家父母自然不会与她说起这些事可而今孟家只余她个这边的线索却是就这么断了
邵仲终究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还是吩咐赵仵作私底下去打探账簿的消息临了临了又可劲儿的叮嘱他小心本官而今查这个案子闹得满城皆知只怕那凶手也早提防着你且要谨慎些打草惊蛇是小事千万莫要再被牵连送了性命
赵仵作满口应下
案子没有进展邵仲甚是郁郁晚上七娘剪了他最喜欢的小河鱼他也用得不香晚上七娘便温柔地劝说了通罢了又道:饭要口口地吃吃得急了反倒容易噎着我们来山阳县才几个月若真立马就查到些什么只怕你也要怀疑线索的真假左右我们还有好几年的光景慢慢来放长线方可钓大鱼
邵仲想了晚上总算痛快了第二日大早便神采飞扬地招呼着大家起出城踏青
七娘有阵子没出过门闻言自然欣喜更不用说卢瑞和卢熠这俩孩子得了这消息兴奋得简直恨不得要掀了房顶几人速速换了宽松的衣衫邵仲又召集了十几个侍卫连着伺候的下人共二十来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山阳县小他们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倒有些消息灵通又手脚快的立刻唤上府里的女眷乘了马车跟出来想与县老爷来个偶然的碰面
邵仲行出了城门便直往东走已是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路边的林子却愈发地郁郁葱葱头顶蓝天碧空如洗阳光灿烂热烈地洒下来泼出金黄的光芒
山阳县天暖又湿虽说人总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可庄稼却生得极好田里的稻谷壮实又葱郁正是打浆的关键时候老农们都在田埂上忙碌着瞥见官道上气派的马车都忍不住转过身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前头有个湖幼时我和姐姐来过几回卢瑞兴奋得脸通红趴在车窗上指着前方兴致勃勃地说与卢熠听再过阵天气还热些总有许多小娃儿在湖里游泳回去又怕被家里人上了岸还在湖边草地上晒阵有回……
卢熠听得仔细睁着双黑亮的大眼睛盯着外头的景致眨也不眨
马车果然路驶到湖边方才停下下人们赶紧去寻了个开阔的平地把地垫铺起来采蓝心细带了不少瓜果点心还特意让常安把沏茶的水壶和小火炉道儿带上了下人们齐齐动手很快就把地方布置了起来
卢瑞拉了卢熠去湖边乱跑七娘倒也不拦只叮嘱二人小心些自个儿则与邵仲齐坐在湖边看风景
这湖名叫半月湖七娘倚在邵仲身侧柔声介绍道:我们这边瞧不见全貌若是再往东走两里地便能见它的月梢了
哦哪天我们俩再过去瞧瞧邵仲低头看她目光温柔得犹如这碧绿的湖水我们俩单独去不带他们他朝远处的卢瑞和卢熠看了眼悄悄道
七娘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捂住嘴睁着双无辜的眼睛小声道:我们忘了邀三师兄他们了
邵仲失笑阿碧莫要傻了三师兄好容易才成了亲这会儿哪里有时间出来他说话时眉目间带了些揶揄的笑意语气也甚是古怪七娘听这话便晓得他这话里的意思顿时红了脸朝四周瞥了两眼悄悄伸手在邵仲腰上掐了把嗔怪道:就会浑说
二人黏黏腻腻地说了阵话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不敢近身生怕扰了他二人的清净
那边的卢瑞和卢熠却是玩得正高兴湖边有农人种了荷花长得正好因还未到盛夏荷花大多含苞待放颇有些袅袅婷婷的含蓄之美
卢瑞瞧着喜爱便忍不住想要摘两朵回去送给七娘卢熠是个胆子大的立刻应和南边靠湖边就有两朵将将开了瓣的姿态优美我们去摘它
可到了近旁才发现那花距离湖边却还有些远卢瑞趴在地上伸长了胳膊够了阵依旧隔了半个手臂长的距离
不如我拉着你——卢熠建议道:过来把手给我
兄弟俩拽紧了卢瑞脚靠在湖边脚腾空伸长了胳膊歪着身子去够那湖里的荷花眼看着就要抓住了荷花梗子卢瑞脚下忽地滑整个身体顿时往前翻去身后的卢熠吓了跳伸出两只胳膊去拽谁料这湖边泥土酥松连泥带人齐齐地往湖里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何处忽然伸出只胳膊轻轻巧巧地往卢瑞腰上带另只拽住了卢瑞的胳膊俩孩子只觉得头上转身子轻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地上
77公侯之家
七十七
等卢瑞和卢熠缓过身来时,附近的侍卫才急急地赶了过来,瞧见他二人无恙,方才松了口气,尔后脸审视地盯着方才出手的中年男子好生打量。
说是中年男子其实并不恰当,面前这人几乎看不出年岁,蓄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左边脸颊上有处寸长的刀疤,从眼睛下方延伸至鬓角中,眉目中有浓重的杀气,只是隐藏得极好。他甚至还咧开嘴朝卢瑞和卢熠笑了笑,露出口雪白的牙齿。
“多谢恩公相救。”俩哥儿后怕过了,这才拍了拍胸口舒了气,尔后齐齐地向那人道谢。卢熠心眼儿多,瞧出这男子只怕不是寻常人,心里头难免多想,倒是卢瑞心思单纯,浑然觉察不到这男人身上的戾气,很是热情地与他说着话。
“我叫卢瑞,这是我堂弟熠哥儿,不知恩公如何称呼?方才可真是吓坏我了,眼看着就要落了水,结果面前晃,人就站在地上……”
卢熠眨巴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那男人看,察觉到那人低头看他,他又立刻呲牙咧嘴地笑。
湖边的七娘也得了信,立刻和邵仲起赶了过来。邵仲远远地瞧见这男人,心里顿时突,朝四周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刻会意,愈发地戒备起来。
“这位大哥不知如何称呼?”听得是这男人救了俩孩子,七娘甚是感激,正色谢过了,罢了又低声问。那男人深深地看了她眼,并不回话,只朝他们拱了拱手,尔后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卢瑞“啊——”地唤了声,想追上前去再说几句话,跑了两步,那男人的身影就已消失在密密的柳树林中。
“兴许是什么隐士呢。”邵仲朗声安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朝林子扫了圈。旁的王侍卫见状,赶紧知趣地领了两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险些闹出祸事来,卢熠本以为要挨顿臭骂,不想七娘只是柔声抱怨了几句,又叮嘱日后小心些,他所预料的责骂却是句也没有。这让卢熠有些意外,回去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悄声朝卢瑞道:“大姐姐真是好性子,若是换了我母亲,今儿怕是要挨顿打。”
卢瑞笑,“这有什么,幼时我和姐姐常来湖边,掉进湖里不止两回了,她如何会骂我。那湖边有层厚厚的淤泥,水并不深,便是落了湖里,大不了就是弄脏身衣裳,出不得什么大事。”
卢熠顿时哑然,没好气地瞪了半天,才好笑地道:“那你方才还副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样子。”
卢瑞眨了眨眼睛,“可我果真是吓到了啊!若真跌了下去,说不定姐姐真要打人的。再说——”他语音顿,忽然止住了,仔细想了直,方才迷迷糊糊地道:“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方才那人极是亲近,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可惜他却跑得那么快,连个名字也没留下。”
亲……亲近……卢熠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绕是方才那男人仗义出手帮了他的忙,可那么个满脸大胡子,浑身杀气的男人,怎么能亲近得起来。所以说,瑞哥儿的脑子果然与众不同么。
难怪读书读得那么好!
因半路忽然钻出来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物,邵仲担心还会有旁的变故,在湖边逗留了不久后,便唤着俩孩子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碰到闻讯跟过来想要结交县令大人的乡绅地主,他们却是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跟回来了。
进了城,大街上比先前他们出门时热闹了许多,马车路驶过,只听得大街两侧各种叫卖的声音。马车走到半时,邵仲忽然让车夫把车停下,扭头朝七娘笑了笑,道:“等下”,说罢,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七娘竖起耳朵,听着他快步往后走了几步,尔后顿住,“这个山楂的,来三串。”
是什么东西?七娘微微疑惑,正琢磨着,邵仲已经麻利地上了马车,手收在背后,神神秘秘地朝她笑。不等七娘问话,他忽地把手从背后拿了出来,赫然是三串红亮的糖葫芦。
“啊——”卢熠欢呼声,恨不得立刻扑上前来,欢喜道:“姐夫果然细心,我都有快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邵仲面上僵,还想再说点什么,卢熠已经毫不客气地伸手过来接,又毫不客气地拿了两串,递了串给卢瑞,自个儿则低头就咬了大颗山楂进了嘴里。
七娘忍俊不禁,从邵仲手里把最后串糖葫芦接过,又挑起柳眉朝他扫了眼,眉目流转,媚不可言。邵仲的心顿时就热起来了。
这糖葫芦并不算多好吃,天气太热,糖有些化了,吃起来股子黏糊劲儿,山楂又太酸,糖熬得带了些焦味儿,可七娘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上回吃糖葫芦的时候,还是邵仲偷偷扔进她闺房的呢。好像也正是那个时候,七娘的心也渐渐被融化。
虽说只出去走了圈,可大家伙儿的心情却是好了不少。邵仲也不复先前抑郁的姿态,回了府,精神抖擞地去处理公务。七娘则难得地拾起了针线,给邵仲做件贴身的小衫……
王侍卫终究跟丢了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报信。邵仲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是学武之人,自然能看出那神秘男人的身手远在众侍卫之上,遂挥挥手不以为意。只是王侍卫到底气馁,连着两日都无精打采。
又过了两日,侍卫们总算寻到了刘麻子,只不过,他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了。
刘麻子死在城外十里坡,那地儿有些阴森,平日里就极少有人去,发现他尸体的是城外田庄的农户,立刻就报到了衙门,衙役们过去瞧,才发现了刘麻子的尸体。他应该已经死了好几日,山阳天暖又潮湿,这几天下来,尸体已经臭气哄哄,惨不忍睹。侍卫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弄回来。
赵仵作亲自去验的尸,回头来报说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这里,还有这里——”赵仵作拿起笔,飞快地画了个人性图样,又在颈项处标记了好几个点,“凶手出手极是利索,想来身手极好。”他脸郑重地道:“刘麻子脖子上左右各留下了三道指痕,如果哦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凶手的两只手应都缺了根小指。”
“啊——”
邵仲还未说什么,旁的王侍卫忽然声惊呼,神色间有些意外。
“王侍卫可是想到了什么?”
王侍卫脸慎重地回道:“属下只是忽然想起数年前京城的桩大案,城北的药铺韶济堂掌柜家十五口灭门惨案,白家掌柜全都死于此手段,仵作验尸后,亦推测那凶手缺了两根小指。之后衙门遍寻凶手,查到了药铺里有个叫做白庆的伙计身上。可无论怎么找,那个白庆却仿佛忽然消失了般,这些年来,刘大捕头直追查此案,可始终毫无进展。”
韶济堂被灭门之事邵仲也曾听说过,只是那会儿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自然不曾留意,而今听了王侍卫这话,顿时凝眉,沉吟道:“我记得当时刘大捕头满京城地搜捕凶手,除了京里的权贵人家,旁的地方都快搜了个遍。那白庆竟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逃出京城?”
说罢,他又想明白了。若他那会儿早已投靠了某个权贵,想要躲过搜查,实在不难。
“你可曾见过白庆的画像?”邵仲问。
王侍卫点头,“确实见过,那会儿刘大捕头把白庆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又招呼我们兄弟多留点神,所以属下记得牢。不知属下,只怕随行的侍卫中大多都见过他的画像。”
邵仲点点头,吩咐道:“会儿把张师爷叫过来,你再寻几个侍卫仔细想想,今儿晚上之前把画像给我画出来。”
王侍卫进展果然迅速,太阳还未落山,他就把画像呈了上来。
梁康正巧也在,忍不住凑近了瞧,罢了又问:“这是谁?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邵仲愣,尔后顿时来了精神,疾声问:“你见过?在哪里?可晓得他而今的身份?”
“在哪里见的来着——”梁康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摇头,“这时半会儿哪里想得起来。这人是谁,你这么急急忙忙地找他做什么?”
邵仲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咬牙切齿地道:“你再仔细想想,怎么会不记得呢?”他心里头着实又急又恨,若不是王侍卫就在旁,只怕他早就拽住梁康的胳膊狠狠推搡了。
梁康摸着下巴,小眼神儿极委屈,撇嘴瞪着邵仲,“你又不是才晓得我记性不好。”说罢了,忽地拍脑袋,跳起身来,高声喝道:“我想起来了!这人来寻过我媳妇儿看病来着。”
邵仲霍地站起身,立刻吩咐王侍卫,“赶紧领人去城西把田太医的医馆围起来……”
“出了什么事?那人是谁?”见邵仲脸慎重,梁康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声音里顿时带了些颤音,疾声问。
邵仲也不瞒他,三两句把事情交待了清楚,梁康闻言,脸上唰地就白了,句话也没说就冲出了衙门,抢了匹马飞快地朝城西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出来了,哎
看了下留言,有个妹子猜到了,嘿嘿
78、公侯之家
78、公侯之家
七十八
田静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但梁康却实在不敢让她独自人在医馆行医了,不由分说地招呼着衙役们把两人的行李通通拉到了县衙,暂时跟邵仲夫妻挤在个院子里。田静虽有些不情愿,但只得她却实在不擅长拒绝别人,被梁康和邵仲通劝说,只得应了。
这小小的县衙愈发热闹起来。
刘麻子的案子并未给山阳县城带来多大的影响,城里依旧热闹,每日都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堂上来,俩孩子没事儿就去看热闹,回头总有些长篇大论的感想说与七娘听。起先七娘还听得好笑,到后来,却慢慢察觉到他们二人成熟了许多,嘴里说的话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天真幼稚,偶尔也能发人深省了。
侍卫们却查出了与刘麻子交往密切的那个人来,正是云家绸缎庄的掌柜。只是他们再去寻人时,才听说他早就回了老家。
“这话鬼才信!”孟轩气得在院子里跺脚,“十有□是被人给灭了口,那个云老爷,生得肠肥脑满的,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他指使的。”可手里头没有证据,邵仲根本不让他们去云家抓人,只客客气气地派了人去请云老爷来县衙问话。不久衙役回报说,那云老爷前几日中风,虽已好转了些,却依旧起不得床。
邵仲闻言,便没有再深究了。可这些侍卫们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回了院子,就群情激昂地大声议论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冲到云府里把人给抓出来。
“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云家能在山阳县经营这么多年,想来绝非普通商户,上头定有人撑腰。若这案子果真是他做下的,他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若是我们冒冒失失地跑去抓了他来,回头被他反咬口,反倒会害得大人陷于被动。”说话时,王侍卫又瞥了孟轩眼,目中满是警告。
孟轩顿觉心虚,跺了跺脚,不甘心地停了嘴。余下众人也觉得王侍卫说得有理,纷纷附和,又道:“有邵大人在呢,他心里头比谁都明白。”自从经了上回的事,侍卫们对邵仲已是心服口服,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和轻视,每每提及他,也都是十二份的恭敬。
“我不过是说说,哪里当得了真。”孟轩喃喃道,脸的不自在。
说话时,又有衙门的捕快急急忙忙过来报信,“有白庆的消息了!”
县衙的院子里,七娘边与田静说着家常,边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她女红好,但出嫁前许氏再叮嘱她莫要做多了针线活伤了眼睛,她记在心里头,除了邵仲的贴身衣服亲自操手外,旁的衣服鞋袜都是让丫鬟们代劳的。
“师姐瞧瞧这缎子――”七娘晓得田静对女红窍不通,便耐着性子介绍,“这是苏杭那边的工艺,眼色偏艳丽些,料子实在软和,做贴身的亵衣再适合不过。”
田静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点头,又探过头来看七娘手边图纸上的花样,指着上头副水仙花样道:“这个好看。”
“这个偏素净了些――”七娘闻言拿着花样在布料中比了比,却又点头,“师姐眼光果然好呢,这料子太艳,若再绣副鸳鸯戏水上去就显得过了,水仙花虽是素净,可衬着着大红的底色,倒比旁的花样还要出脱些。”更难得是,还要多份楚楚可怜的纯情味儿。
因是贴身衣服,七娘实不愿假手他人,遂从针线篓里寻了丝线出来,笑着教田静如何下针。田静平日里缝缝衣裳也就罢了,这些精细活儿哪里干过,卯足了劲儿折腾了半晌,手指头上扎了好几个洞,却连半片花瓣也没绣出来。
七娘瞧着,实在心疼,便招呼采蓝过来帮忙。谁料田静却是个倔脾气,脸坚决地抱着那团揉得乱糟糟的料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傍晚邵仲回了院子,七娘与他说起这事儿,他竟是呆愣了半天不敢相信,罢了又脸狐疑地问:“那果真是我二师姐?真真地怪哉!”说罢,又忍不住叹道:“这女儿家嫁了人就是不样,我那二师姐向来不沾针线活儿的,而今竟也开始学着做这些事,真不容易。”
七娘嗔怪道:“你们不让她去驿馆坐诊,师姐闲得发慌,总要寻些活儿来打发时间。对了,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邵仲本不想与她说起这些,可既然她问了,他也不好隐瞒,只避重就轻地回道:“有了些消息,不过还是没寻到人。侍卫们大张旗鼓地在城里到处搜人,那凶手自然要躲着。”他脱了鞋子往榻上靠,又朝七娘伸手道:“过来躺躺,累得慌。”
七娘白了他眼,小声道:“你累了就自个儿睡呗,拉我过去做甚?”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这要是真躺过去了,邵仲保管又要动手动脚,时控制不住,只怕又要耍流氓,这会儿天都没黑呢,她可没脸又去要热水。
“阿碧,阿碧――”邵仲黏黏糊糊地腻着嗓子撒娇,翻了个身把背朝向她,哀怨地道:“我身上酸,你给我揉揉。”
七娘实在拗不过,只得板着脸,本正经地踱到床边,想了想,还是贴在床边坐下,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邵仲立刻发出舒服的□,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啊――啊――”地唤出声来。
“再往下点儿――”七娘按了阵,某人还不知足,毫不客气地指挥着她,嘴里又絮絮叨叨地得意道:“还是我媳妇儿好,漂亮又温柔,女红好,还会按摩。娶到你,真是我两辈子修来的福气。”
七娘“噗嗤――”下笑出声来,“人家不都是说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平白地少了辈子。”
“那是因为下辈子我们还要在起的。”
七娘手里忽然顿,抬头看他。邵仲却依旧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斜躺在榻上,鼻梁高挺,眉眼安详,仿佛方才那句情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有缕乱发从他额前滑下,他也不动,脸上干干净净的,单纯温和得就像个孩子。
“怎么不动了。”邵仲察觉到七娘的异样,缓缓睁开眼,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倒先笑起来,打趣道:“阿碧是不是觉得我很英俊?”
本以为七娘会瞪他眼,然后加大手里的力度按得他鬼哭狼嚎的,不想七娘竟然“嗯”了声,尔后缓缓凑过来贴着他的躺好,胳膊环过他的腰,紧紧贴在他的手背上。
邵仲慢慢转过身来跟她面对面,脑袋抵着脑袋,额头抵着额头。亲口,再亲口,亲吻愈发地深了,安静的屋里只有他二人低低的喘息和暧/昧的声音。
眼看着已是渐入佳境,邵仲正欲攻城掠池,外头忽又传来常安急促又紧张的声音,“公子爷,公子爷,来贵客了!”
七娘猛地推开他,飞身翻下床,赶紧整了整衣服,又嗔怪地瞪了邵仲眼,赶紧躲进里屋。邵仲将将被挑起了身欲/火,胯/下早就硬/了,这会儿忽地被人打断,顿时窝了肚子火,语气很不好地喝问道:“哪个不长眼睛的这会儿来的?”
“是我!”外头有人低声回道,声音里微微带着些沙哑,可丝毫不影响邵仲辨认出他的声音。邵仲顿时双眼圆睁,心里头紧张,竟骨碌从床上跌了下来。屋里的七娘听到声音,赶紧出来瞧,见他如此,顿时又心疼又好笑,捂着嘴过来扶,又朗声朝门外回道:“大师兄请稍后,容夫君**。”
罗方没说话,沉着脸站在原地,浑身上下都带着股子冷冽的寒气,只把旁侍立的常安震得瑟瑟发抖,险些要快站不稳。
屋里OO@@了阵,这才由七娘开了门,低眉顺眼地请罗方进屋。许是与罗方打交道不多,七娘对他并不像旁人那般畏惧,尤其是自打她晓得罗方与福王之间的□后,反倒觉得这位大师兄虽生得副冷面孔,心里头却是极热情又单纯的。
邵仲已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宝蓝色长衫,衬得张脸愈发地白净秀气,却又作出端正肃穆的仪态来,很是郑重地朝罗方打了声招呼,罢了又问:“大师兄要过来,怎么不先写封信招呼声,我也好提早准备。”
七娘趁着他们师兄弟说话的工夫,边招呼着常安沏茶,边借机退了出去,给罗方安排住宿的地方。
这县衙小院子里住了他和梁康两家,并卢瑞和卢熠两兄弟,还有几个贴身伺候的下人,整个院子都是满满当当,连个空余的客房都没有。七娘想了想,便去了卢瑞屋里与他商议,让他先与卢熠挤挤,把他的房间腾出来招待客人。
卢瑞自然毫无二话,倒是卢熠好奇地可劲儿打探道:“姐夫的大师兄是在福王爷府里做侍卫统领的那位么?他怎么忽然来了,莫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他武功是不是比梁侍卫还要高些,回头我和瑞哥儿请他教我们几招可好……”
他的问题这么多,七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想了想,索性道:“要不,你自己亲自去问他。”如此来,倒还解了邵仲的围,省得他总摆出副心惊胆颤的模样来,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些什么。更何况,七娘也挺想知道罗方突然南下到底所为何事。
卢熠眨了眨眼睛,过了会儿,笑眯眯地摇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罗侍卫长途跋涉,想来早就累了,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左右又不着急,明儿再问也是样的。”
这小狐狸,半点当也不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仲哥儿,又憋回去了回!这都是点什么事儿啊!
79公侯之家
七十九
罗方脸色不大好,邵仲陪着他说了几句话,便招呼常安领着他去洗漱休息,又让厨房赶紧准备了晚饭。
客房里早已收拾妥当,卢瑞抱着自己的被褥枕头去卢熠屋里搭伙儿,俩孩子颇觉新奇,路打闹玩笑,倒比先前独居室的时候还要高兴些。
七娘回了屋,悄声问起罗方的事儿,道:“大师兄怎么忽然来了,连招呼也不打声,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儿?”
邵仲挑眉,无奈地笑,“有什么事儿能把他惊到这里来?若果真有什么大事,方才见了我的面早该说了。怕是出来散散心的,京城那地方,呆久了就憋得难受。更何况我那大师兄,心性实在清冷,平日里也只有师父和我们几个师兄妹们能说得上话。师父整日忙着看病,我们又都离得远,他个人守在京里,难免冷清。”他心里头清楚得很,罗方十有□又是跟福王爷吵了架才跑出来,可这种事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七娘开口。
七娘便也不追问,笑着道:“师兄来这里算是来对了,我们院子里多热闹,方才熠哥儿还说要跟瑞哥儿起向他讨教武艺呢。先前他还追着三师兄,可三师兄性子急躁,耐不得烦,教了两回后就老躲着他们。熠哥儿便不去找他了。”
至于旁的侍卫们,倒是恨不得在未来的平阳侯面前表现番,但熠哥儿却分得清亲疏远近,对侍卫们客气有加,却并不亲近。
晚上邵仲终究得逞,番**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二人夜好梦。
第二日大早,七娘还在床上就听到院子里“哼哼哈哈——”的声音,披了衣服起床,胡乱地绾了头发,把窗户打开了道缝,悄悄往外探看。只见院子里赫然站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队伍前头的是精神抖擞的罗方,卢瑞和卢熠脸严肃地字排在后头,梁康睁着双惺忪的眼睛站在卢瑞的右手边,边打着哈欠边忿忿不平地道:“他们两个孩子大清早起来练武也就是了,为何还要把我也唤起来?若是仲哥儿也来了倒也说得过去,师兄怎么就唤我不唤他,不公平!”
罗方扭过头冷冷看了他眼,梁康顿时把脑袋往回缩,再不敢作声,等罗方转过身去,他才委委屈屈地做了个鬼脸。
床上的邵仲这会儿也醒了,听到外头梁康的抱怨声,得意地翘着腿道:“爷又不靠这身功夫吃饭,大师兄当然不找我。什么时候他把脑子长全了,大师兄自然放过他。”
七娘没好气地瞪了他眼,小声骂道:“你也就会欺负三师兄,什么时候也在大师兄面前硬气回,我才服了你呢。”
邵仲立刻把脑袋缩回了被窝里,再也不说话了。
二人穿好衣服,洗漱过了,采蓝便进来问在哪里摆饭。七娘想了想,便道:“就摆在院子里吧。”天早已暖了,便是大早上也不见凉意,院子里空气清新,又有初升的太阳,比屋里自然舒坦得多。
等采蓝和茗娟起抬着小桌子在院子里放好,罗方行也停了,两个大人倒也好说,卢瑞兄弟俩已是满头大汗,尤其是瑞哥儿身子还要弱些,脸上已然涨得通红,但他性子倔强,偏还硬撑着,待罗方挥手让他们休息,他这才“呼呼——”地喘着粗气,ρi股坐在了地上。
七娘心疼他,刚起身准备去扶,却被罗方出声拦了,他面无表情地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头。男孩子若是不磕磕碰碰,如何长得大。什么苦都吃不得,将来莫不是要长成个小白脸。”
卢瑞听得此言,立刻拍着衣服勉强起了身,强压下胸口的不适,挺着小胸脯作男子汉状,高声道:“姐姐,我没事。”
七娘点点头,朝他笑笑,招手把他和熠哥儿唤了过来,“是先吃点儿填填肚子,还是先去洗个澡。看你们俩满头大汗的。”
俩孩子都喜洁,不肯便吃饭,便回了浴房洗澡换衣。
罗方和梁康也凑了过来用早饭,田静习惯早起,大清早就出了门去南门巷买菜,顺便在街上吃早饭。梁康起先还忧心她会遇到危险,总叮嘱侍卫们跟着,跟了几日并无异样,这才放松了些。
除了罗方,几个人的胃口都不错,小锅粥并两笼包子吃得干干净净,吃罢了,梁康还抹着嘴巴可劲儿念叨道:“哎,出来得久了,倒是有些怀念京里老蔡头家的大肉包子,馅儿多皮薄肉又肥,里头拌了香喷喷的小葱花儿,口下去,啧啧——那个叫美!”
县衙厨房请的是本地厨子,平日里吃的也多是山阳菜式,七娘和卢瑞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旁的人却难免有些不习惯。为了这,七娘直托人想寻个能做京菜的厨子,却总也找不到。
“大师兄远道而来,今日就由我下厨,给大家做样京都小菜,算是给大师兄接风洗尘,可好?”七娘笑着朝众人道。她打从十岁起就开始做饭,到了京城后,许氏还特意寻了侯府的厨娘仔细教她,大场面上不得,张罗桌家常席还不在话下。
罗方还未说话,梁康已是高兴得拍手叫好,喜道:“到底是大师兄面子大,我来了山阳县这么久,也不见弟妹给我张罗张席面。可怜我这嘴里日日淡出鸟来,依旧没人应。”
邵仲斜着眼睛瞧他,挑了颗花生米扔嘴里,凉凉地提醒道:“这是我媳妇儿,就算做了席面也轮不到你来吃。你想吃让你媳妇儿做去!”
“咱俩谁跟谁啊。”田静的那双手能起死回生,可论起女红厨艺却是窍不通,梁康自然比谁都清楚这点,闻言倒也不气,涎着脸笑嘻嘻地凑到邵仲身边讨好道:“是兄弟的就别说这种见外的话,是吧弟妹。”
罗方没好气地白了他眼,冷冷道:“行了你了,几个月不见,武艺没长进,脸皮倒是愈发地厚了。从今儿起,以后每日卯时初就得起来跟我起练功,若是迟了,仔细你的皮。”
梁康顿时面无人色,瞥见邵仲正幸灾乐祸地笑,愈发地义愤填膺,怒道:“大师兄怎么不叫上仲哥儿,他的武艺可比我差多了。”
“姐夫会武功?”卢瑞和卢熠洗了澡,换了衣服过来,才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得梁康这句,二人顿时惊诧不已。卢熠不由得接过话头问道:“姐夫你会武功怎么从来不说,唔,我还以为你整日里只忙着读书,旁的事情概不懂的。”说罢,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嘻嘻地道:“原来姐夫是个文武双全的能人!”
邵仲心下得意,只是不好当着小舅子的面表现出来,故作谦虚地笑了笑,道:“只是略懂些拳脚功夫罢了,远比不得大师兄和三师兄。熠哥儿想要学武,自然还是跟着大师兄好。不过你父亲本就是武将,想来功夫也是不弱。”
卢熠撇嘴,“我爹才懒得教我呢,他总说等我再大些,就拎着我去西北,跟着他打几仗,身手就练出来了。”说着话,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显然对此十分惧怕。
卢瑞闻言,却是立刻当了真,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不如你就直在山阳县里待着,同我起去科举,若是高中了,二叔想来也不会非逼着你去打仗。”
“我不行的。”卢熠难得地叹了口气作无奈状,“虽说跟着鲁老师读了这么多年书,可我心里头有数呢,论功课是远远不如你的。科举三年才有回,前头还有县试、乡试,路路往上考,我怕连大门都没进就要被涮下去。”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妄自菲薄!”罗方毫不客气地责备道:“若人人都跟你这么想,每年贡院里就没人考试了。不说你还拜在了闻名天下的鲁大师门下,便是乡野出身,也应该搏搏,哪能还没开始就打了退堂鼓。”
七娘也连声附和,邵仲却只是笑,端着刚沏的新茶漱了漱口,低声道:“熠哥儿年岁小呢,瞧着瑞哥儿读书读得好,过目不忘、举反三,自个儿却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灰心失望也在所难免。不过你也莫要因此就妄自菲薄,瑞哥儿会读书是没错,可熠哥儿却胜在机敏擅变通。若是日后高中上了殿试,却极易得到陛下的看中。唔,瑞哥儿若是得了状元,你便是不做榜眼,索性弄个探花当当。”
番话说得大家伙儿全都笑起来,七娘掩嘴笑道:“瞧瞧你这张嘴,就当那状元探花跟你说了准似的。”
卢熠也笑,“日后若果真如姐夫所言,我定要上门拜谢罗叔叔与姐夫激励之恩。”
采蓝又赶紧给两个孩子另上了些早饭,梁康见他们俩吃得香,又忍不住凑过来拿了个包子啃,边吃还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正说得兴起,田静回来了。
“二师姐——”七娘起身去迎,赫然发现田静脸色不大好,不由得诧异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田静沉声回道:“方才在南门巷跟人打架了。”
“打架!”梁康手里吃了半的包子赫然扔进了盘子里,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义愤填膺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招惹我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不止仲哥儿护媳妇儿,梁康也不遑多让啊
80公侯之家
八十
田静性子沉闷,为人谦和,极少与人争吵,更不用说打斗了。所以听她这话,众人顿时又惊又诧,梁康心疼自己媳妇儿,自然义愤填膺,怒道:“是谁?谁敢招惹我媳妇儿?”
“是群小混混,什么名字却不晓得。”田静早上已经见过罗方了,这会儿又上前朝他打过招呼,低声回道:“不是什么大事,英子的哥哥欠了赌债,被人追到了家门口,正巧遇到我和英子,他便让赌场的混混寻英子要钱,被我教训了通。”
她嘴里说得轻巧,七娘和卢瑞卢熠两兄弟却是听傻了眼。虽说早晓得他们四个是师兄妹,可七娘总以为田静只痴迷医术,总该不懂拳脚功夫的,哪里晓得,她这沉默寡言的外表下,竟还藏着个巾帼英雄。
虽说田静不当回事儿,可梁康却还是仔仔细细地查看了番,确定她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罢了又朝邵仲责备道:“你还说山阳县太平,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聚众斗殴,你这个县令怎么当的。”
邵仲被他迁怒,倒也不生气,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要不,三师兄出面把那些龟孙——那群混混教训通,也好让他们晓得这是您梁爷的地盘。打得怕了,自然就没人敢捣乱了。”
梁康哼道:“你道老子不敢?惹起了我,回头把他们赌场都给挑了。还有那个什么孟家小子,上回弟妹不是说英子被他亲哥卖掉的么,竟然还敢把那群混账东西往自家妹妹身上引,简直就不是男人。”
“去吧去吧,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邵仲朝他挥挥手,笑道:“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整日惹是生非,害人害己。你寻个借口把他逮回来,让狱卒好好招待招待。多吃点苦头,他就学乖了。”
卢瑞睁大眼,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邵仲看。七娘见状,赶紧朝卢熠使了个眼色。熠哥儿会意,笑嘻嘻地寻了个借口把卢瑞带走了。
梁康正愁着没处儿泻火,听邵仲这话,二话没说就要去寻孟云铭的麻烦。才走了两步,胳膊沉,却是田静伸手把他拉住了,她皱着眉头作冥思苦想状,想了老半天,终于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我方才在南门巷,似乎瞧见那人了。”
“谁?”梁康愣,邵仲猛地抬起头朝她看过去,七娘微微诧异,罗方则是头雾水。
“就是那个——画像上的那个。”田静咬咬牙,肯定地道:“那个叫白庆的,我刚刚瞧见他了。”
邵仲顿时严肃起来,朝梁康点头,他赶紧起身去了后边院子里寻人。邵仲则脸正色地继续追问当时的境况。田静只是摇头道:“当时场面正乱着,我也只是瞥见他闪而过。等人都收拾完了再去瞧,就只瞧见他的背影,就他个,朝北门的方向走了。”
以田静的性子,若不是没有□成的把握,绝不会在邵仲面前提及此事。故众人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召集侍卫急赴北门去抓人。
罗方自然也跟着,刚出院门就被侍卫们瞧见了,众人愣,原本有些混乱的队伍立刻就自动安静下来,飞快地整好了对,齐齐朝他见礼。罗方只不冷不热地应了声,众人也丝毫没有被怠慢的不悦之色,看得旁的梁康啧啧称奇。
行人飞快地追至北门,自然早没了白庆的人影,四下打听,才晓得他已经出了城门。
“好像是去了白头山。”街边有摆馄饨摊子的老倌小声提醒,“在隔壁馆子里买了不少馒头,说是路上吃。又问有没有去白头山的小路,还想买老噶家的小黑。那小黑在老噶家都多少年了,拉车磨磨啥活儿不干,哪里舍得。那后生崽没办法,就个人走了。”
“白头山在哪儿?”梁康对山阳县地理并不清楚,听得又是要骑驴,又是要备干粮,顿时有些晕,抓了抓脑袋,不耐烦地问。
“往北走两百多里地。”邵仲皱着眉头,朝众侍卫打了声招呼,又领着众人打道回府。
“不去追了?”梁康急道:“那小子没骑马,铁定走得不远。我们跟着追过去,定能追上。”
“不着急。”邵仲摇了摇头,沉吟道:“先让人去白头山打探消息。那地儿——”他先前也曾听赵仵作说起过,白头山方圆百余里,半在山阳县,另半在山阴县,自打三十多年前起,那地儿就是个土匪窝,好在它距离山阳县城有两百多里地,故并不曾威胁到县城的安全。
早些年的时候,县衙也不是没派人去剿过,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倒也不是那山里头的土匪有多厉害,主要是白头山里地势复杂,除了当地人能辨得清方位,外来的进了山,就不知东南西北,前头几拨剿匪的队伍都吃了这个亏。
若是白庆与白头山的土匪果真有牵连的话,那么,五年前的旧案是不是也是他们做下的呢?
侍卫们都是生面孔,且又不会说当地方言,便是武功再好,也不适合派去白头山打探消息。邵仲遂将众人领回衙门,让梁康寻了个机灵的衙役追着白庆出了城。
罗方在屋里待了不到刻钟就又出了门,说是闷得慌,想出去转转。
邵仲笑着道:“出了大门往南走约莫刻钟就到了南门巷,那是山阳县最热闹的地方。从街头到街尾,全是帧州的特色点心和小吃,师兄难得来趟,,真该好好尝尝。”
罗方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缓缓出了门。
等他走得远了,邵仲方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不知什么时候,七娘站在了房门口,手里端着茶盘朝他微笑,“过来喝口茶静静。”说话时,人已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路踱到院子中央的榆木小桌边,把茶盘搁好了,回过头朝邵仲招手。
邵仲苦笑落座,想和她说什么,却又不晓得怎么开口。
七娘看出他的为难,微微翘起嘴角,低头给他斟了杯茶,搁在茶盏上,端起茶盏送到他面前,低声道:“是为了大师兄的事?”
“嗯——”邵仲琢磨着要如何切入话题才能让七娘不会太惊吓,正犹豫不决,忽又听得七娘柔声问:“大师兄与福王殿下闹翻了?”
邵仲手抖,茶盏滑,险些摔在地上。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瞧着七娘,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
七娘眨眨眼,并不回他的话,反而继续道:“若是果真闹翻了,倒不如就让大师兄直在山阳城住着,来我们热闹些,二来,他也好散散心。虽说这里没有京城热闹繁华,却胜在自由自在,也没人跟他怄气。左右大师兄又不是贪图荣华的人,何必在京城里束手束脚,弄得自己这般不痛快。”
“你以为我不想留着他?”邵仲又叹了口气,无奈摇头,“他们俩不是闹了两回了,别看我师兄这幅清清冷冷的样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实心眼儿,认准了条道儿就要走到黑。吵也吵了,气也气了,可哪回不是又被哄了回去。不过像今儿这般直闹到千里之外的,却还是头回。不是我护短,若日子再这么下去,倒不如早早了断得好,福王爷的身份到底……”
福王到底是皇室子弟,上头又还有太妃娘娘看着,拖了这么多年不成亲,怕是已到了极限。可他若真成了亲,以罗方的性子,只怕也不会再回头了。
感情的事情外人也Сhā不上手,邵仲便是与罗方再亲,也不好贸贸然地说什么,只盼着他自己能想开些。如果可以的话,借着这回就此了断就更好了。
两夫妻品了会儿茶,吃了些点心,不多时又把话题转到了孟云铭身上。
“我幼时见过他几回,那会儿还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郎,读了几年书,将将考了童生,孟仵作直盼着他日后能高中,光宗耀祖的,不想后来竟变成了这幅模样,害了自己不说,还害得英子颠沛流离……”七娘忆起旧事,难免长吁短叹,情绪略显低落。
邵仲摇头,“只怕他也是中了别人的套儿。”说着话,又把当初与赵仵作的推断说与她听,罢了又感同身受般的叹道:“孟云铭年岁轻,难免贪玩,父母猝然过世,心性大变倒也不奇怪。只可怜那孟家女娘子,竟因此而流离失所,沦入奴籍,实在让人唏嘘。”
气氛忽地凝重起来,也不知怎地,七娘的心里头好似被什么油雾蒙住了般,黏糊糊地难受得很。上回听得英子说起她的遭遇时,七娘虽然有同情和痛心,却不像今儿这般说不出地难受。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低头看手里的杯盏,茶汁从杯中溅出,落了几滴在她的袖中,飞快地氤氲出深色的痕迹。
“瞧你这话说的,倒好像自个儿经历过般。”
邵仲却沉默起来,过了许久,他放下杯子朝七娘靠了靠,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声音又低又轻,仿佛春日里的风吟,“阿碧,让我靠会儿。”他说。
院子里极安静,风都停了,遥遥地听见几道墙外小贩叫卖的声响,声长,声短……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让福王出来打酱油。
81、公侯之家
81、公侯之家
八十
因为没抓到白庆,梁康窝了肚子火,回衙门后,面安排人跟去了白头山,另面则带了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侍卫兄弟去逮孟云铭,想要替田静出气。
孟家的房屋财物早被孟云铭败了个干净,而今只在南门巷外处废弃的院子里暂住。那小院子里足足住了有二十多个人,多是外地来的流民,也有城里无家可归的乞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挤在处。
院子小,人又多,流民们平日里又不洗澡的,各种汗味儿、馊味儿、臭味儿,全都融在起,梁康才踏进院子,就立刻被熏了出来,飞快地跳到街上狠狠吸了两口气。
那俩侍卫都是京里来的,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捂着鼻子嫌恶地站在门口朝院子里扫了眼,高声喝问道:“孟云铭在不在?赶紧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畏畏缩缩地往后躲,无人敢应声。
俩侍卫有些恼,提了提腰间的佩刀,声音愈发地高亢,“孟云铭,孟云铭!赶紧滚出来!”
依旧没有孟云铭的身影,倒是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乞丐出声接了话,卑躬屈膝地回道:“这位官爷,不晓得您要找的那位是不是个浑身酒气的年轻人。刻钟前,有人把他给带走了。”
梁康大惊,也顾不得这院子里的酸腐臭味儿,立刻冲了进来,疾声问:“你可曾看清了是什么人?带去了哪里?”
老乞丐面露为难之色,搓了搓手,想了半天,才迟疑地回道:“那个……那人走得快,我……我们也没看仔细。”
梁康目中微闪,想了想,从荷包里掏了小锭碎银子扔给他,尔后才气定神闲地问:“现在可看清了。”
老乞丐赶紧伸手接过,欢天喜地地使劲儿朝梁康道谢,罢了又回道:“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个子,不是咱们山阳人,说话时带着官腔,怕是京里来的。”
回了衙门,梁康速速将此事报与邵仲听,说罢又忧心忡忡地道:“你说那些人这么多年都不找他下手,怎么这会儿我们才寻到他头上,就立刻过来抢人?是不是这孟云铭当真晓得什么?”
邵仲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剑眉紧蹙,目光凝重,盯着面前的紫砂壶半天没动。待梁康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阵,他才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让人把那老乞丐请到衙门来,让师爷画幅画。”
梁康呆,猜到了些什么,“你认得他?”
“兴许是见过的。”邵仲把先前在半月湖边遇到络腮胡子的事说与他听。梁康闻言,愈发地迷糊,“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邵仲也不好随意下推断,只让梁康回头把那男人的画像非给诸位侍卫,嘱咐他们仔细着,若是在城里发现了那人的踪迹,也要速速来报信。
二人说了阵话,梁康便要起身告辞,将将走到门口,常安便到了,匆匆朝他行了礼,又正色朝邵仲道:“福王殿下到了,老王方才在城门口瞧见的,先派了人过来报信。”
梁康的脚就再也迈不动了,悄悄缩了回来,嬉皮笑脸地瞅着邵仲想继续看热闹。邵仲皱起眉头,有些为难地问:“王侍卫上前去觐见过了?”
“没有。”常安脑子里动,仿佛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属下去把后头院子的侍卫们全都叫过来?”
“那倒不必――”邵仲挥挥手,沉声吩咐道:“你去跟他们说声就是,不准任何人说起罗统领来山阳的事儿。若是福王殿下问起,通通都说不晓得。若是有人胆敢泄露半点消息,就让他跟着福王殿下道儿回京去了。”
侍卫们虽说大多是京里出来的,可在山阳县待得久了,也多少知道了邵仲的脾气,平日里瞧着随和,可真真地是说不二的性子。向福王殿下告状虽说能暂时得了殿下的赏,可也别想再在衙门里混了,也别存着能跟着福王殿下进京的打算,传说中的罗大统领比邵县令要可怕百倍。
等常安走远,梁康这才唯恐天下不乱地凑到邵仲跟前,故意压低了嗓门儿贼兮兮地问:“仲哥儿你这是要给大师兄出气呢?不怕回头福王殿下跟你急。大师兄这么大个人,你还能把他给藏起来?”
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山阳县就这么点大,罗方来这里也不止个人瞧见了,他个大活人,哪里真能藏起来不见人的。可邵仲就是不痛快,仰着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怎么,我说不在,他还能拿着刀子逼着我把人交出来?”
虽说福王爷当初也帮过他的大忙,可是,相比起罗方的亲近来,到底还是差得远了。
福王爷到了山阳县的事飞快地传遍了整个衙门,侍卫们都从常安那里得了邵仲的吩咐,这会儿又是为难又是犹豫,竟也没急着跑到县衙来迎接。七娘个妇道人家,自然也不好抛头露面,只吩咐厨房赶紧烧了水,预备着会儿客人到了好沏茶。卢家两兄弟本来都在书房里埋头读书,听了消息也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时不时地从窗户口探出半个脑袋来打听消息。
等院子里都收拾妥当了,门口通报的衙役才小步跑进里院向邵仲禀报,说是外头来了群极气派的贵客。邵仲假装毫不知情,并不起身相迎,老神在在地坐在正屋里继续喝茶,挥手道:“把人请进来就是。”
梁康心里有些慎得慌,不敢学着邵仲那大刺刺的模样,只觉得那凳子上仿佛放着把烙铁,烫得ρi股难受。想了想,索性还是起了身躲进了自己房里,房门关,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壁脚。
福王殿下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瞥见邵仲正端坐在正厅里悠悠闲闲地喝着茶,目中寒光闪,马当先地朝他冲了过来,高声喝问道:“他在哪里?”
邵仲面露惊诧之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福王爷,手指发颤地指着他,哆哆嗦嗦地道:“福……福王爷……”待唤出了声,才猛地想起来要行礼,赶紧放下左手上的杯子,整理衣衫后款款跪地。
膝盖将将弯了弯,就被福王爷大力扶住,“本王今儿私服出行,不必行此大礼。再说了,都是旧识,先前你在我面前向随意,今儿怎么如此见外。”
邵仲客气地笑了笑,躬身回道:“殿下随和,可属下却不敢肆意妄为,不然,若是传了出去,御史少不得要参属下个大不敬之罪。”说话时,又恭恭敬敬地请了福王爷上座,罢了又笑着问:“殿下大驾光临,山阳县蓬荜生辉,却不知殿下千里迢迢远赴山阳是否有要事?”
福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朝身后路跟进来的平侍卫使了个眼色,平侍卫会意,立刻把屋里众人屏退,自个儿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王既然都到了这里,仲哥儿你也莫要再跟和本王装傻。我若是没有半点把握,怎么会千里迢迢路追到这里来。”福王的声音倒也平和,只是语气中带着些许急切,眉目微挑,目中隐隐有厉色闪过,显得有些急躁了。
福王殿下虽是王爷之尊,但老实说,他性子温和,平日里从未疾声厉色过,便是发起怒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更不用说而今只是眼神示意。反正邵仲还是继续装傻称愣,瞪大了眼睛脸不解地瞧着他,讶道:“殿……殿下所言何意?追……你来这里是追着什么人――”他猛地捂住嘴,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道:“您……是说,我大师兄来山阳了?”
“你果真不晓得?”许是见邵仲脸上惊诧的表情太过真实,福王爷心里头开始打鼓,皱眉想了想,颗心不住地往下沉,“他……他没来寻你?那他去了何处?”说话时,脸上已是满面仓惶,两腿发软,赫然瘫软在太师椅上。
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邵仲微微有些心软,险些没脱口说出**,可想到罗方清冷孤寂的模样,他又立刻硬起了心肠,作出错愕之色,关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大师兄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离京?**怎么也不写信跟我们说声?”说着话,又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大师兄的性子素来清冷,偏偏却是个死心眼儿,我真怕他想不开。”
福王爷的愈发地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如筛糠,最后人影晃,“噗通――”声就倒了下来。
邵仲支楞着脑袋看了他半晌,皱了皱眉头,不急不慢地去开了门,朝守在院子外头的侍卫招了招手。
侍卫们扶着福王爷去了屋里休息,占去了卢熠的房间。七娘托着腮在家里头犯愁――客人来得太多了也不好,院子里本来就已经塞得满满的了,而今福王殿下到,晚上大家伙儿连睡觉的地方都腾不出来,真真地头疼。
“晚上你让福王爷住大师兄那间。”邵仲抓了颗花生米扔嘴里,嚼得嘎巴嘎巴地响,“我让梁康把大师兄截住了,现在安排在客栈里。可不能让他被王爷瞧见了,要不,我这剂猛药就白下了。”
七娘斜瞥了他眼,没好气地道:“你就不怕王爷晓得以后要找你算账?”
邵仲嗤笑,“这里可不是京城,他若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师兄的事,我师兄能不管不顾地个人出走?你是没瞧见他方才那模样,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也不说,十有□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恼了,我也不怕他寻我的麻烦。我到底是官身,他要找我的麻烦,总得寻个由头,哪能半点借口都没有。旁人不晓得,他还不晓得我此行是陛下授意?便是日后要打压,我也不怕,大不了不要这身官皮,倒还自在些。”
既然他如此想得开,七娘倒也不担心了,捂嘴笑道:“你猜猜我方才出去的时候瞧见了什么?”不待邵仲回话,她自个儿倒先说了,“福王爷身边的那个平侍卫,正拉着熠哥儿问话呢?”
邵仲眉眼挑,大笑,“那可真是问对人了!”
福王爷倒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路日夜兼程地赶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再加上方才猝然受惊失望,才晕了过去。田静给他扎了几针,又开了个方子,叮嘱平侍卫让他好生休息,便起身出了门。
罗方那边,自有梁康陪着。虽说梁康偶尔有些不着调,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所以邵仲放心地把罗方交给了他,只是临行前又不住地叮嘱,“要不明儿你领着大师兄出去转转,莫要窝在屋里头,也别在城里兜圈儿,若是被福王府里的人瞧见了,可就要闹大发了。”
邵仲这回是下定主意了,非要给福王爷点颜色看看!不然,他还真当罗方孤家寡人无人撑腰呢!——
作者有话要说:好神奇,又开始困得要死要活的了。
先前的加班取消,本周双休,忽然觉得好幸福,泪流满面!
我已经连续工作多少天了,呜呜
82公侯之家
八十二
七娘心细,让福王爷进罗方屋里休息前特意让采蓝把那间房里仔仔细细地收拾过,还敞开门窗吹了阵风,确定里头连罗方丝半点的味道都没了,这才放心地让侍卫们扶着福王爷进了那间屋里躺下。
福王爷这觉竟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来之后就直有些愣愣的,个人坐在院子走廊的台阶上发呆。七娘和丫鬟们都躲在屋里不出门,也有胆子大些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瞧,让七娘给赶了回去。
邵仲又派了常安去客栈里询问罗方的情况,得知他切安好,这才放了心。自个儿则皮笑肉不笑地凑到福王爷身边,脸好意地建议道:“王爷身份尊贵,怕是住不惯我们这些粗糙简陋的小院子。要不,您去帧州转转,那边儿繁华,好吃好玩儿的也多,听说还有南边来的夷女,肤白貌美,王爷待个几日,说不定就想开了。”
福王爷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双眼睛依旧痴痴地盯着院子里的青石板,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确有几分情场失意的味道。不过邵仲点也不同情他。他絮絮叨叨地拉着福王爷说了老半天的话,会儿是京里的热闹,会儿又是南边夷女的风情,见福王爷不搭他的话,正打算又要说夷人中的男子也是肤白清秀,纤长柔软,福王爷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阿方总和我说,他的小师弟是所有师兄弟中最聪明又最护短的,我先前还不觉得,而今才晓得果真如是。”福王爷清俊的脸颊上长了青青的胡渣子,眉目低垂,眼睑下方笼着圈浓重的烟青,显得十分憔悴。他早已没有了昨日追到衙门口的咄咄逼人,他甚至已经不自称“本王”,而是客客气气地与邵仲平辈论教。
换了七娘在这里,瞧见身份尊贵的福王殿下竟如此低声下气地与邵仲说话,怕是早就心软了,可偏偏邵仲却是个软硬不吃的,听了他这话,依旧只是笑,可那笑容却凉飕飕的,没有半点暖意。
福王爷也不急,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脸笃定地道:“我晓得他就在山阳,阿方性子清冷,与旁人并无深交,除了你这里,他也没有别处可以去了。”
邵仲不置可否,甩了甩衣袍在福王爷身边坐下,抬头看天,“我刚刚拜到师父门下的时候才十岁,那会儿已经从国公府搬了出来,和师兄师姐们起住在葫芦巷的处旧宅。老爷子总是忙得很,有时候十天半月也才回来趟,梁康只比我大两岁,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更不用说二师姐这个女孩子了。家里头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大师兄个人的身上,他要教我们学武,照顾三个孩子的饮食住行,还要时不时地与我们谈谈心,生怕谁受了委屈。若是有人干了什么坏事,他还要代替师父责罚,拎着手指头那么粗的荆条打板子。在我们几个师姐弟看来,他就像我们师父般……”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提起这些旧事,福王爷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认真地听下去,想象着许多年前稚嫩的少年罗方在葫芦巷的家长模样,心里愈发地柔软起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向往。
“梁康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淘气了,挨得打也最多,有回打得狠了,他就偷偷抱怨说日后非要给大师兄寻个母夜叉当媳妇儿,也好狠狠教训教训他。可我点也这么想,那么好的大师兄,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可是后来,他去王府做侍卫,再后来,我就看到他的眼睛里总是带了些说不清楚的哀伤……”如果这段感情给罗方带来的痛苦远远比欢乐更多,那么,倒不如早早了断,这样两个人兴许要活得轻松得多。
“王爷是聪明人,想来明白下官的意思。”邵仲拍了拍衣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福王爷,沉声道:“王爷您身份尊贵,上有太妃娘娘疼爱,下有侍卫下人伺候,只消您句话,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手。手里的东西多了,自然不珍惜。可我师兄与您不同——”说罢,再也不肯多看福王爷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果福王爷还是不肯走,只是把随行的侍卫遣了大半回京,仅留了平侍卫和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厚着脸皮继续在县衙里住了下去。
邵仲得了消息,气得直哼哼,靠在七娘的大腿上小声地骂:“你说这福王爷脸皮还真够厚的啊,我只差没明说要赶他走了,他竟然还待得下去。便是换了我——”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脸皮估计比福王爷还厚,又赶紧把话题岔开,“大师兄去了半月湖,在湖边寻了个村子住下了,梁康让他暂时别回来。”
七娘剥了颗葡萄塞他嘴里,罢了又给自个儿剥了颗,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跟福王爷吵架?若果真回不了头,赶紧把话跟福王爷说明白了,要不,他这么大尊佛摆在我们家里头,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因着福王爷的缘故,七娘这两日直不自在。先前这府里头就属她最大,不论做什么都十分随意,而今小院子里来了个王爷坐镇,她连房门都不好随意出,自然闷得慌。
邵仲的脸色立刻有点不好看,抢过七娘手里的葡萄狠狠吞下去,咬牙切齿地道:“还能为了什么事儿?王爷殿下要成亲呗!他要成亲也就罢了,偏偏还特意瞒着大师兄,三月里就把人给骗去了山东给他办事,趁着他不在,赶紧订了婚事。可怜我大师兄在山东毫不知情,为了给他办事,还受了重伤,在京城外的庄子里养了个月,直到后来无意中听说了此事,才抱病赶到王府,结果你也晓得了,王府里正张灯结彩地准备办婚事呢。”
七娘顿时明了了,想象着当时罗方的心境,顿时有些堵得慌,索性葡萄也不吃了,把手里的葡萄皮往盆子里扔,没好气地道:“先前我还以为这福王爷情深意重,果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虽说她也晓得罗方与福王爷难有好结局,可俗话说得好,好聚好散,罗方也不是那种黏黏糊糊拎不清的人,福王爷这般故意隐瞒着实可恶,更何况,那会儿罗方还大病未愈,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京里,却瞧见自己的爱人要成婚,心里头不知多绝望。
七娘跟邵仲成亲之后,被他宠得性子也变了许多,先前行事总是谨慎小心,生怕稍有错漏被人笑话。可自从回了山阳县,她就豁达了许多,说话做事也全凭心性,便是对着福王爷,也只是客气有余,敬畏不足。而今听说罗方受了委屈,愈发地为他抱屈,气恼了阵,又把采蓝唤了进来,生气地吩咐道:“你去跟厨房说,会儿端给王爷他们的饭菜里头多勺盐,王爷口味重,吃不惯我们山阳的菜。”
采蓝虽然心里有些狐疑,但还是正色应了。
邵仲闻言,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等采蓝走,他抱着七娘的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罢了又凑过来狠狠亲了她口,高兴道:“还是我媳妇儿好。”
也不知福王爷到底怎么想的,明摆着邵仲夫妇都恨不得要给他难堪了,他也不肯走,还非要挤在这院子里住着。卢瑞性子宽厚豁达,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卢熠却是个人精,老早就发现了异样,悄悄拉着卢瑞躲得远远的,并不上前与福王爷搭话。
这日子天两天地过,福王爷愈发地住得自在,不过采蓝说,他私底下还是会让小厮偷偷去街上的酒楼买吃的。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七娘笑得晚上多喝了碗汤。
去白头山打探消息的衙役也回来了,邵仲亲自过去问,梁康和王侍卫也道儿跟着。
“好家伙,那山里头可真难走……”那小个子的衙役是个话涝,进屋,不急着说正事,倒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番白头山的境况,从山上长的怪模怪样的树,到那抬头不见天日的树荫,再到那张着血盆大口几乎能吃得下个人的蟒蛇……
邵仲终于忍不住咳了声,道:“说正事儿!”
那衙役语音顿,脸色沉,板着脸道:“属下路跟着那小子到了白头山,将将进山那小子就不见了,属下在山里头转了两天,总算找准了方向,摸到了山寨里头。那地儿人倒不多,但功夫应当都不弱,说话时也不带什么匪气,瞧着并不像土匪,更好笑的是,属下下山的时候,还瞧见他们自个儿都迷路了。对了,我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王爷来着……”
邵仲心里突,双眼睛顿时有了神采。梁康愈发地沉不住气,疾声问:“哪个王爷?是不是裕王爷?”京城里头,除了裕王爷,还有哪个王爷与当今圣上有过节,又有哪个王爷有如此大的胆子敢私通南越,谋害命官。
“对,就是这个!”那衙役狠狠拍手,“就是裕王爷!”
等王侍卫把那衙役送走,梁康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急道:“总算没有辜负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仲哥儿你赶紧把这消息呈上去,请圣上把帧州的士兵拨支过来,我们去剿了那白头山。”
邵仲却不作声,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梁康着急,又高声问了句,他这才不急不慢地朝他看了眼,目光沉着又冷静,“师兄果真觉得是裕王爷?”
“如何不是?”梁康先是愣,尔后脸上迅速地浮起惊诧的神色,“仲哥儿你的意思是方才那衙役说谎?”
“那倒没有。”邵仲满口否认,摇摇头,“师兄不觉得,这消息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么?”说罢,又顿了顿,理了理头绪,继续往下详说:“那白庆当年在京里犯下那么大的案子,虽说有人护着,但他自己的本事定然不差,这么多年来,刘大捕快直在搜捕他,可他却始终音信全无,可想见此人行事定是极为谨慎。他明明知道二师姐见过他,为何还要在她面前露面?出北门时,明明可以不惊动任何人,他却偏偏还问人买东西,和人说话……”
梁康的脸色终于变了,长长系呼了口气,小声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引着我们去白头山!那山上的人也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是故意引着我们去白头山没错,至于山上的人到底是谁——”邵仲摇头,“那就说不清楚了。兴许那山上果真就是裕王爷的人,也兴许是他故意安排的。但就算真是裕王爷的人,我琢磨着,他们攻下那山头的时日应该也不长。虽说白头山离得远了些,不过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打听不到消息。你派人去山阴那边看看,最近这段时间,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这山阳县里,看来还有的是能人!邵仲愈发地对这幕后之人生出好奇。
这桩案子,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不得了,估计是天气冷了,那个能吃能睡啊,我自己都给吓到了!!!
晚上共吃了以下东西:酸辣粉碗,冬枣15颗,牛蛙斤左右,面条小碗,金针菇、鱿鱼、山药若干。更要命的是,吃完了还点不觉得撑~~~~(>_ 83、公侯之家
83、公侯之家
八十三
既然白庆引了他们去白头山,若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岂不是太让那幕后之人失望了。邵仲果断地去祯州借了兵,让梁康领着人,鼓作气地把那白头山给剿了。不出邵仲所料,那山上果然没什么人,土匪们临逃走之前还放了把火,把整个山寨烧了个精光。
但剿匪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真正说得清楚的。白头山被官府占下已是事实,邵仲遂写了本**的折子,把众衙役及祯州过来的将士们好生夸赞了番。皇帝陛下倒也闻弦歌而知雅意,着实将众人好生褒奖,整个山阳县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山阳地与京都风俗有异,到每年六月底都要办龙舟赛,算是本地年度最热闹的时候。打从月初起,城里的百姓们就兴奋起来,念叨着今年又是哪家的龙船能拨得头筹,赌场里更是借机设局下注,时间好不热闹。
到了月中,连向老实认真的卢瑞也坐不住了,被卢熠撺掇,俩兄弟时不时地偷溜出去转两圈。七娘也不欲拘着他们,只睁只眼闭只眼的,并不责备。
罗方依旧住在半月湖边的小村子里不曾露面,福王爷也耐着性子在县衙里等着。刚开始段时间,邵仲每回见了他,总忍不住要说几句风凉话挖苦挖苦他,想要他知难而退。后来发现根本没用,索性也不管了。
“他要真有本事能把师兄哄回去,我也不做这恶人了。”邵仲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里,特大爷的仰了仰脑袋,瞥见七娘手里快做好的杭绸里衣,赶紧脱了衣服要过来试穿,口中道:“这个色儿好看,比上回的鸭蛋青还要素淡些,瞧着就舒坦凉快。”
七娘捂嘴笑,“谁说了这个是做给你的。前几日不是刚给你做了新里衣么,怎么又要了。”
“你莫要糊弄我了,”邵仲不由分说地把她手里的衣服抢了过来,边往身上套边道:“也不看看瑞哥儿才多高,这衣服做得这般大,他如何穿得下。再说了,我昨儿分明听见你让采蓝和茗娟给俩孩子做衣裳呢……”说话时,他已利索地把衣服穿好,伸了伸胳膊,满意地道:“长短都合适,穿着也舒服,还是阿碧做的东西最贴心。”
二人在屋里黏腻了阵,直到常安敲门,说是云家递了帖子过来,请邵仲到云府赴宴。
“那云老爷的病好了?”邵仲随手把那份烫金请柬仍在了边,若有所指地笑道。常安也笑,“听说特意从祯州请了大夫过来治的,吃了小半个月的药,这会儿才稍稍好转,不过说话依旧有些不利索。”
邵仲眉头挑,微微有些差异,“那云老爷还是够急的。”想了想,又皱眉问:“我看那云老爷不像是个这么有胆气的人,病将将好就请我赴什么宴。可是云家来了客人?”
常安笑着回道:“是祯州知州家的小公子,听说与云家二小姐订了亲。”
邵仲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斜眼瞅了瞅扔在旁的烫金请柬,摇头道:“敢情是来给未来老丈人出气来了。”说着话,又脸无辜地道:“我可是啥事儿也没干过,怎么把气儿都往我身上撒。”
常安只是赔笑,又问:“那公子爷您是去呢,还是不去?”
“去!怎么不去!”邵仲勾起嘴角,露出狡猾的笑容,挥挥手道:“去跟福王爷说声,晚上我请他吃饭。”他好吃好喝地供着这尊大佛在家里头住了这么久,总该让他出把力,不然,回头见了罗方,福王爷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不是――邵仲理所当然地想。
至于知州家的小公子什么的,他个小县令,还是不要跟人家硬碰硬了。
得知邵仲要与福王爷起去云家赴宴,卢熠很是向往,他还记着那天与他们打架的云家小胖子呢。上回打架吃了亏,卢熠直耿耿于怀,总想着要找回场子,最近他跟着梁康学了阵功夫,自觉大有进步,拉着卢瑞在云家门外守了两日,直没寻到云小胖子,十分郁郁。而今听得邵仲要去云家,身后又有福王爷撑腰,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但他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邵仲,还没开口就被邵仲打了回来,大狐狸眯着眼睛看着小狐狸笑,“熠哥儿在家里头好好陪着你们大姐姐,啊――”他说话的时候目光颇有深意,落在卢熠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笑,卢熠顿时就泄了气。
等邵仲和福王爷出了门,卢熠就转到七娘身边低声下气地讨好她,小脸上全是笑容,灿烂得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七娘也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子,然后忽然把脸板,沉声道:“还不快回屋去!”
旁的卢瑞捂嘴直笑,卢熠无奈,唉声叹气地跟着瑞哥儿道回房去了。
福王爷到山阳的事除了侍卫们和县衙里少数几个人晓得之外,对外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透露的。云府自然也没有认得这位尊贵的王爷,瞧见他跟着邵仲道儿进了府,面上虽还客气,但绝称不上尊敬有加。
进了厅里,却不见云老爷的身影,倒是县里的几位乡绅都到了。邵仲虽与众人交道不多,但多少还是叫得上名字的,见了大伙儿,甚是客气地朝他们打了招呼。乡绅们自然也恭敬,脸笑意地过来拜见,瞧见旁默不作声的福王爷,众人心中俱是突。
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瞅见福王爷就觉察出此人绝非寻常,虽说已是极尽低调,只随意地穿了件月白色长袍,袖口领口连朵刺绣也没有,可单单是那身衣服料子,不说山阳县,怕是整个帧州也找不出第二件来。不过,想到邵县令府里还住着位小侯爷,众人对于县衙里出现的贵客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位是――”张老太爷倚老卖老,捋着下颌的长须笑着看向福王爷。邵仲还想留着福王爷打知州公子的脸呢,这会儿自然坏心眼儿地不明说,只朝张老太爷眨了眨眼睛,“是京里来的朋友,暂在府里住着,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便拉了他过来凑热闹。大家都唤他――七爷。”
张老太爷会意地笑起来,并不再追问,只是殷勤又客气朝福王爷拱了拱手,“原来是七爷。七爷原来是客……”这老头子年纪大把了,又刻意结交,福王爷虽不欲搭理,却也不好做得太过,只沉着脸时不时地应上两声,本以为张老太爷能知难而退,不想这老头子愈发地来了劲,天上地下的说个不停,会儿又热情地引着他品尝山阳县的特产名茶……福王爷根本连拒绝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
主宾都到了,却始终不见云老爷的身影。屋里的客人侯了阵,便有些坐不住,交头接耳地开始说着话。邵仲面上带着冷冷的笑意,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品着茶,又侧过头朝福王爷客气道:“七爷你您也尝尝,云老爷府里的雪芽比比我们县衙的还要香呢。”
这话说得……张老太爷额头上的青筋狠狠抽了抽,赶紧伸手揉了揉太阳|茓――邵县令这般气定神闲,看来今儿晚上知州家的公子是没赢面了。
众人在屋里喝了阵茶,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福王爷除了在邵仲那里受过气,何曾遇到过这种怠慢,心头火气,甩衣袖就起了身,正欲拂袖而去,门口来人了。
“哟,这是要走?”来的是个十□岁的年轻人,穿身酱紫色长袍,头戴玉冠,脚踩丝履,手里还摇着把描金折扇,大摇大摆地往厅里走,将将好堵在门口,拦着了福王爷的去路。
福王爷眉头皱,立时就要发火,那年轻人身后忽又闪出个中年男人来,满脸堆笑地朝众人拱了拱手,致歉道:“诸位贵客真是抱歉,我家老爷身子又有些不舒坦,实在起不得身,这不,特意叮嘱了我家姑爷来招待诸位贵客。”说罢,又朝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家未来的三姑爷,帧州知州朱大人府上的四公子。”
除了福王爷与邵仲,众人都纷纷起身与他见礼,那朱四公子甚是高傲地“哼――”了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斜睨了邵仲和福王爷眼,阴阳怪气地问:“这位就是山阳县的县令邵知县了吧?真是久仰大名啊!”
邵仲笑笑,依旧端坐在原地,大刺刺地朝他点了点头,“四公子不必客气。”仿佛朱四公子是在向他行礼般。虽说都样是“仗势欺人”,可这朱四公子比起他来,段数实在太低了些,邵仲竟有些觉得胜之不武。倒是旁的这中年男人――
邵仲的瞳孔忽地缩,脑子里顿时电光火闪,有张埋在心底伸出许多年不曾出现过的脸忽然跳了出来――虽然已经过了十年,可他却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人的眼睛,那阴冷残酷不把任何生命看在眼里的狠厉,就算而今用那满脸的笑意压着,依旧如利刺般简直要刺瞎了他的眼睛。
“……邵仲――”身边的福王爷忽然轻轻推了他把,脸审视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你发什么愣呢?”他问,目光锋利。
邵仲缓缓垂下眼,勉强勾起嘴角笑,“茶喝多了,胃里空着,难受呢。”说着话,又若有所指地朝朱四公子瞥了眼,低声道:“既然主人到了,总该开席了。我们这些人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众人顿时阵大笑,尤其以张老太爷笑得最是大声,边笑,还边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四公子特意把我们请了过来,可不是为了要让我们饿肚子吧。”
朱四公子脸色青白,毫不掩饰地露出怨愤的神色狠狠瞪了张老太爷眼,罢了,又把恶毒的目光投向邵仲,“听说邵县令还是京里来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吃吃喝喝。”
“哟,敢情朱大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邵仲毫不客气地把话堵了回去,又笑,“今儿云老爷特意下了帖子不是请我们来吃饭的?既然如此就该早说,本官就懒得走这趟了。”说着话,转身欲走。
那朱四公子平日里被人捧得高高的,何时被人这般不客气的顶撞过,顿时大怒,也顾不上其他,大声喝道:“大胆,不准走!”说着话,立刻招呼下人将邵仲拦住。
邵仲眉头紧蹙,斜着眼睛冷冷看他,“四公子,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介平民竟敢阻拦本官去向,该当何罪?”
“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敢在小爷跟前装蒜!”朱四公子但凡是个懂事有出息的,哪里会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那朱大人自然不必与个商户结亲。而今见邵仲居然敢对自己这般不客气,先前出门时九先生的叮嘱全都丢在了脑后,盛怒之下,竟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朝邵仲掷了过去。
以邵仲的身手,自然不会平白挨这下,微微侧身,便躲了开去。那茶壶擦着邵仲的胳膊飞到后头,“啪――”地声响,赫然全砸在了福王爷的头上,顿时砸出了猩红的片……
“啊――”绕是邵仲也吓了跳,虽说他今儿特意把福王爷请过来没安好心,可真没有要伤了他的意思,这会儿瞧见王爷额头上挂了彩,也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作死的狗奴才――”福王爷来山阳县这个月日日受气,只碍着邵仲是罗方的师弟不好发作,而今竟还被人砸了脑袋,如何还能忍得住,三两步冲上前,跳踢上那朱四公子的胸口,“噗――”地声巨响,那朱四公子竟被他踢出了两丈开外,脑袋狠狠砸在地上,顿时人事不知。
屋里顿时片混乱,就连邵仲也被福王爷这狠招吓唬住了,罢了又赶紧冲上前扶住他的额头,脸关切地问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儿吧。哎呀流血了流血了,太医,快去衙门里请田太医过来。哎哟这可如何得了,回头太妃娘娘怪起来,属下可要如何交待!”
众人耳朵都尖着呢,听到邵仲唤“王爷”二字,顿时如遭雷击,反应过来后个个都两腿发软,强撑着还没吓得晕过去,尔后窝蜂地拥过来关心福王爷的伤势,至于躺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的朱四公子――九先生朝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趁着混乱悄悄地将他背了下去。
送朱四公子出城的马车将将出了巷子就被群凶神恶煞的侍卫给拦了,平侍卫马当先地抢在前头,如看死人般地盯着马车里四公子看了阵,冷冷道:“奉王爷旨意,捉拿罪犯朱品桂,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作者有话要说:福王爷最近受了这么多委屈,总算找到了个出气筒了!
邵仲:“这跟我没有点关系。”
84公侯之家
八十四
邵仲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算够厚的了,万万没想到福王爷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坐在屋里长吁短叹地跟七娘抱怨,“你说,那福王爷好歹也是王爷之尊,怎么比个三岁小儿还要不讲理,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不得说他跟个市井泼妇般。”
福王爷受了伤,却不让大夫近身查看,伤口也不包扎,回了衙门倒头就睡,谁也不搭理。邵仲心里清楚得很,那位爷是在跟自己赌气呢,他偏不上当,翘着二郎腿拿鼻孔出气,哼道:“我才懒得管呢,不过是砸了个小口子,过不了两日就自己痊愈了,死不了人。”再说了,他现在可忙着呢。
那天在云府惊鸿瞥的中年男人梁康已经查到了,是云家的幕僚,名字不晓得,只知道府里上下都唤他九先生。
“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怎么出来,外表瞧着也就是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仲哥儿怎么忽然注意起他来了?”梁康不解地问。要说可疑,这山阳县里,比他瞧着可疑的人多了去了,那比如那老奸巨猾的张老太爷,再比如县衙里的几个躲躲闪闪的捕快……那九先生不过是个幕僚,能有多大的本事?
邵仲心下冷笑,只是不好明说。旁的他不晓得,他上辈子可是死在那九先生手里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人的本事。那会儿京里风声鹤唳,到处都传着乱党造反的消息,只是那会儿他死得突然,竟是连那乱党到底是何方妖孽都没弄清楚就命呜呼了。
梁康见他不回话,倒也不追问,嬉皮笑脸地问起福王爷的事来,“听说王爷不肯吃药?你打算咋办啊?”
邵仲“嗤——”了声,不以为然地道:“又死不了人,谁搭理他!”
他才吹完牛没多久,平侍卫就急匆匆地过来了,脸焦急地朝邵仲求道:“邵大人快请救救我们家王爷吧,他发了热,而今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
不会吧——邵仲心里头暗暗道,那才多大点口子,两天的工夫,怎么就成这样了。难不成真是金贵人儿,跟他们这些粗生粗养的不能比。
到底是王爷呢,邵仲心里头再不乐意还是得起身去探望,嘴里头还假装关切地问东问西。平侍卫始终都摆着副紧张又焦虑的脸,回话的时候都快要哭了,“邵大人,您还是把罗统领给请回来吧,要不,我们王爷怕是要出大事。”
“哎呀呀你胡说些什么呢。”邵仲作出副又惊诧又无奈的神情,“我哪里晓得罗统领去了哪里?若真知道,早派了人去请了。他来过山阳县是没错,不过第二日大早就走了。先前不是早跟王爷交代过了么。”
交是交代了,可谁信呢?
平侍卫见他这里水火不进,甚是无奈,哭丧着脸边摇头边引着他进了屋。
邵仲先前真以为平侍卫大惊小怪故意唬弄他,待瞧见床上呼吸困难、脸潮红的福王爷,这才晓得事儿真闹大了。赶紧伸手探了探王爷的额头,顿时被那滚烫的触感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扯着嗓子朝梁康大声招呼道:“快——快去请二师姐过来。”
梁康顿时猜到福王爷情况不妙,撒腿就往外跑。床上的福王爷却听到了声响,勉强睁开眼,无力地朝邵仲看了眼,哑着嗓子吃力地道:“我……不要看大夫……”说罢,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小声地喊着“阿方……阿方……”
这颤巍巍的可怜样儿,简直就是——太煽情了。这刹那,邵仲觉得自己就是根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或是戏文里强行拆散有情人的固执父母,特别地没有人性。虽说晓得福王爷在施苦肉计,可邵仲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置之不理——这要真把王爷的脑子烧坏了,太妃娘娘还不得拎着刀把他给了断了!
出得门来,邵仲叹了口气,朝梁康挥了挥手,道:“会儿让常安去趟半月湖,把王爷的事儿说给大师兄听。至于他来不来,我可管不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头却是清楚得很,罗方那个人,面冷心热,若真得了信,定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不消半日,就要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邵仲回屋跟七娘把方才的事儿五十地说给她听,罢了又无力地叹道:“这福王爷无耻起来,还真是无人可出其右。”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七娘笑道:“要不怎么人家是王爷呢。”边说话,拆开手边的信不急不慢地看起来。邵仲见着那厚厚的沓,忍俊不禁地道:“又是嫣儿给你写的信?她的话可真多。”
侯府每个月都会写信过来,除了许氏,还有卢嫣。小丫头写不来漂亮娟秀的簪花小楷,倒比卢熠的字还要狂放些,张信纸上写不了几个字就满了,件事情要写上十来页信纸,塞得信封鼓鼓囊囊的。
也不知卢嫣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七娘脸上先前还带着笑,不会儿竟渐渐沉下来,到最后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邵仲心知有异,赶紧凑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侯府里出了什么事?”
七娘摇头,脸上因生气涨得有些发红,不悦地把信收好,小声道:“三婶婶回侯府了。”
孟氏——邵仲顿时有些头疼。虽说他在侯府住的时日不长,却也多少晓得孟氏的品性,那可真是天底下少见的不讲道理的女人,说话行事都十分地没规矩。卢家老太太碍着面子不大管着她,她便愈发地自以为是,闹出了不少笑话来。临行前,只听说被卢三老爷送去了别庄,而今这回府,七娘就这幅神情,只怕是那不知好歹的孟氏又去寻许氏的不是了。
“祈郡王订了亲。”七娘没好气地解释道:“定的是许家的二娘子。”
邵仲顿时就明白了。先前孟氏直做着要把卢玉嫁到祈郡王府做续弦的美梦,整日领着卢玉在外走动,八字还没撇就在侯府里四处宣扬,他们回门的时候,孟氏还拿他与祈郡王比呢。
可祈郡王那样的身份,怎么会娶个低门小户出身的娘子,更何况,卢家三爷还是庶子,郡王爷如何会拜他做岳父。若是卢玉生得貌若天仙倒也罢了,偏偏她顶多只是清秀,举止又不甚大方,如何入得了太后和祈郡王的眼。
但孟氏那个女人却是最不讲道理的,半点不会觉得是自家的问题,总想着卢家老太太伙同许氏故意毁了卢玉的前程。尤其是祈郡王最后又与许家定了亲,她便愈发地肯定了许氏在后头兴风作浪。这不,才回了侯府,便冲到许氏院子里大闹了场,说的话更是粗俗刁钻,不堪入耳。
老太太大怒,气得逼着三老爷要休了孟氏。三老爷只味地哀求,老太太遂连着他们家子全都赶出了侯府,而今就在芝麻巷的处旧宅住着。
这才几个月,侯府里竟出了这样的大事,七娘牵挂着孤身人留在京里的许氏,又想着她被孟氏通侮辱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越想心里头越是难受。
见媳妇儿心情不好,邵仲赶紧把旁的事儿全都放在边,什么九先生,什么福王爷通通顾不上了,耐着性子,压低了嗓门儿,小意温柔地哄着她。“岳母不是懦弱娇柔的人,孟氏——三婶的性子她又不是不晓得,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再说了,不是还有老太太和二婶陪着么,你莫要担心……”
七娘被他哄了阵,心里的不痛快终于消退了些,却还是对祈郡王有意见,小声埋怨道:“那祈郡王也真是的,谁家的姑娘不好,非要赶着跟许家定什么亲。那许家二娘子比我还小岁,到而今还未满及笄,郡王爷都有三十出头了吧……”
邵仲好不容易哄得七娘消了气,又陪着她小睡了阵,到天黑时,梁康偷偷过来报信,说是罗方回来了。
邵仲早料得如此,并不稀奇,只是想着终究还是被福王爷得逞,难免有些失望,对着院子里的木棉树很是叹了阵气。
不会儿,梁康又贼兮兮地过来跟他八卦,“大师兄在屋里发脾气呢。”说罢,又学着罗方的样子板起脸来,压低了嗓子低声道:“要么就吃药,要么我就走,你自己看着办!”,马上又换上衣服可怜兮兮的怨妇腔调,“阿方,阿方,你当真不理我了么……”
邵仲很是抖了抖,胳膊上阵发寒,赶紧搓了两把,嫌恶地瞪着他道:“三师兄你可真够恶心的。”
“我恶心——”梁康双目圆睁,声音高了些,忽地觉察到不对劲,又赶紧嘘了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呲牙咧嘴地道:“我才学了福王爷两三分呢,你若是听了他老人家说的话,那才真正恶心得连饭也吃不下。啧啧,到底是王爷,那肉麻的话儿说得忒顺溜。”
邵仲斜着眼睛瞅他,副鄙夷神情,“你这就不懂了。你若是早学得他半分,就不必等到这会儿才成上亲,只怕儿子都能满地跑了。”
梁康愣,尔后才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仲哥儿真不是东西,早晓得要说这样的肉麻话儿才能讨得二师姐欢心,你却偏偏不告诉我。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瞧着自己形单影只,非要拉着我道儿才甘心?”
邵仲脸不屑地撇嘴道:“行了吧你,你就算晓得也学不来。刚刚不是听了不少么,这会儿让你去跟二师姐说,你能说得出口?脸皮不够厚,就别学人家做这种无耻的勾当。”说罢,挥挥衣袖就回屋里跟媳妇儿交流感情去了。
晚上福王爷老老实实地喝了药,吃了饭,又巴巴地想拉着罗方在屋里陪着。罗方没理他,自去了客栈歇下。平侍卫还想跟过去求他,被福王爷拦了。
第二日福王爷的病依旧没有好转,整个人烧得都有些迷糊了,连人都认不清,见了梁康可劲儿地抱着他唤罗方的名字,吓得梁康连话也不会说了,好容易得了个机会溜出来,立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凑过来看热闹。
“仲哥儿啊——”梁康语重心长地道:“我看福王爷怕是病得不轻,你说,他不会真把脑袋烧坏了吧。要再这么下去,他老人家真在我们这里出了事,陛下怪罪下人,怕是我们这里谁也脱不得干系。”
邵仲端着茶杯埋头喝,个劲儿地咬牙切齿,这福王爷对自己下手还真够狠的,也不晓得罗方还能扛得住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同事送了三只大螃蟹,中午清蒸了只,晚上又弄了只煮海鲜粥,希望最后只明天还活着,俺把它弄香辣口味的!
85公侯之家
八十五
无论福王爷如何自虐,罗方始终表现得十分镇定,每日只是等福王爷喝药吃饭时过来看他两眼,罢了就起身离去,半点犹豫也没有。福王爷施了几天的苦肉计,发现并无成效,终于放弃,赶紧听话地配合田静,企图治好了伤病后再穷追不舍。
邵仲不欲对罗方和福王爷的私事多加打探,又特意叮嘱了梁康少掺和,多腾出时间去追踪九先生的线索才是正经。
梁康虽有不愿,但终究没有逆了他的意。因邵仲事先特意叮嘱过,那九先生外表文弱斯文,其实武功颇高,梁康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连侍卫们都不敢派,亲自跟踪了好几日日,终于找到了些许眉目。
“这个九先生每个月都要去得胜镖局接笔货,接到东西后立刻发往京城,里头是什么却是不清楚。”梁康风餐露宿地跟了九先生三天,早已累得够呛,ρi股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桌上的烧饼三两口就解决了个,趁着透气的工夫说了两句,尔后又赶紧继续埋头苦吃,不会儿,就把桌上的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
“可算是吃了顿饱饭。”梁康摸了摸肚子,脸满足地往后躺,“虽说没瞧见马车里装的东西,不过——”他歪着嘴呲牙咧嘴地笑起来,“我梁康岂见多识广,岂是这么容易就被难住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斜着眼睛朝邵仲发飘,摆出副“你快问我”的表情。
无奈邵仲根本就不吃他这套,扭头指挥常安再去沏壶新茶。
梁康自个儿憋不住,终是先交待了,“昨儿晚上他又去接货,我偷偷跟着,怕被他发现并不敢靠近,所以也没听到他跟得胜镖局的人说了些什么。但是,那运货的马车走后,官道上压出了这么深的痕迹——”他夸张地做了个手势,脸神秘,“仲哥儿你是行家里手,想来早就猜到了。”
能把马车压出这么重的痕迹,十有□是黄白之物。邵仲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沉声问:“有几辆马车?”
“三辆。”梁康竖起手指朝他晃了晃,“得胜镖局派了十二个好手路护送,今儿凌晨才出发。我跟了路,确定了他们的线路才回来报信。若是我们这边立刻启程,不到晚上应该就能追上。我依稀听他们说,今儿晚上就在星桥镇过夜。”
“去叫人。”邵仲霍地站起身,飞快地下达着指令,“衙门里还是得留几个信得过的侍卫,余下的都跟着我起去星桥镇。还有大师兄——”他皱起眉头,旋即又舒展开,嘴角勾起轻轻的笑意,“我去请他帮忙。”
这几日福王爷千方百计地缠着罗方,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尽了,罗方虽还强撑着没搭理他,可邵仲总担心他心肠太软,福王爷若真舍下脸去哭哭啼啼地求场,他指不定就真原谅了他。所以,赶紧趁着这机会把罗方带出去,冷上福王爷两天也好。
当然,邵仲是不会把心里的想法实说的,他努力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烦恼,就好像,如果这次行动没有罗方帮忙就毫无成功的可能。
罗方自然想也没多想就口应了下来,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有跟福王爷打声,就匆匆地跟着邵仲出了门。
侍卫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训练有素,不到刻钟,梁康便召集了十五个人,另留了五个在府里保护女眷的安全。
临出门时,福王爷又追了出来,脸苍白地非要跟着起,被邵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王爷可莫要为难下官。”邵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是不可商榷的固执,“俗话说得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什么样的身份,怎好亲身犯险。若是有什么意外,便是砍了下官的脑袋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说罢,又朝常安和众侍卫狠狠瞪了眼,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扶王爷进屋去。外头风大,仔细吹坏了王爷的身子,你们担当得起吗?”
府里上下都听说过福王爷最近抱病在床养了七八天的事儿,对邵仲的话自然深信不疑,赶紧就有侍卫过来强行扶着福王爷往院子里拖。福王爷偏偏又辩解不得,有口难言,顿时气得脸上阵青白,银牙紧咬着嘴唇,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罗方的脸,只期望着他能稍稍侧过头来看自己眼……
阿方——阿方——福王爷满腔的似水柔情终于被邵仲无情地压制了下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罗方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默默地朝那早已空无人的大门口深深地看了眼,尔后,又飞快地撤回目光,脸镇定地落在前方的邵仲身上,冷冷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
邵仲出门的事儿并没有瞒着七娘,梁康去召集人马的短短刻钟时间里,他就把事情的经过道与了她听,又生怕七娘担心,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们人多势众,侍卫们不说以敌十,个人收拾三四个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我们有备在先,决计吃不了亏。明儿中午估计就能回了。”
话虽这么说,可想到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七娘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她又不能出声阻拦,只压着嗓子仔细叮嘱了阵,不外乎路上小心,见了敌人莫要傻乎乎地往前冲之类的话。
邵仲闻言,却是忍不住笑起来,低头抵着七娘的额头蹭了蹭,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机灵得很,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不自量力地做些没分寸的事。嗯——”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小声地提着要求,“明儿中午我想吃你上回做过的葱油烙饼,你做好了,等我回来吃。”
群人很低调地出了城,原本热闹的县衙小院忽然冷清起来。七娘坐在屋里教田静做荷包,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不远处卢瑞和卢熠的读书声,抑扬顿挫的,跟念经般。七娘听着听着就开始有些发怔,盯着手里的针线动也不动……
“……阿碧,阿碧……”七娘肩头微微动,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田静轻轻推了她把。田静疑惑地皱眉看她,脸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话时,还关切地伸手搭住了她的脉搏。
“兴许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七娘哪里好意思说因为担心邵仲才这么魂不守舍,毕竟,梁康也是道儿跟着过去的,可田静的脸上却始终恬静平和,丝毫的担心也没有,就好像他们师兄弟只是出门吃饭般平常。
田静却是依旧秀眉紧锁,凝神给她把了阵脉,脸上的愁容渐渐消退,换上了欣喜又羡慕的神情,“阿碧有多久没来月事了?”她小声问。
七娘愣,脑子里迅速转了两个圈,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又不敢肯定,强压下内心的狂跳让自己冷静下来,尔后,用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回道:“大……大概迟了有十天,但是,二师姐也知道,我的月事本就不准。”
因邵仲早与她商议过暂时不要孩子,所以成亲后,七娘直在喝药避孕,上个月她的月事忽然有些乱,邵仲生怕是避孕药所致,赶紧让她停了,不想这才个月,就……
田静放下手,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是滑脉,阿碧应是有孕了。这会儿倒是还不明显,再过十天,应该就能确诊了。”
七娘脑子里轰地下,顿时片空白。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脑子里头空空的,什么主意都没了。虽说她和邵仲不止次地谈论过这个话题,甚至有时候还会幻想着第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又叫什么名字,可当这个孩子真的突然到来了,她却手足无措。她迫切地希望这个时候邵仲就在身边,她也好拽住他的手好好地倾诉番,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七娘脸上的不安是如此明显,连向不善观察的田静也有所察觉,赶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阿碧莫要慌,你脉象平和有力,身子康健,并无不妥。”说罢,又要招呼采蓝进来伺候。
七娘这才忽地反应过来般,猛地伸手拦住她,疾声道:“且慢——”说罢,脸上又显出羞怯的神色,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先莫要告诉旁人,等明儿阿仲回来了,我再亲口告诉他。”
田静认真地想了想,勉强应下,却又忍不住仔细叮嘱,“你而今才将将怀上,前头三个月最为重要,千万要仔细将养,莫要操心太过,更不要四处走动……”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阵,七娘赶紧认真学习,又生怕记性不好,还从屋里拿了纸笔出来想记下,却又被田静拦了,“我就在院子里住着呢,有什么事问我就是。”
这突如其来的孕事震得七娘整整下午都有些晕乎,直到采蓝来报,说是衙门外有人求见,她这才终于清醒了些。
“有没有说公子爷不在府里?”七娘皱眉问。
“管家早和他说了,可那人却道,大人不在,见见卢少爷也是样的。”
“他说卢少爷?”七娘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便是邵仲不在,这衙门里还有师爷和捕快,再不济,也还有福王爷和卢熠这个小侯爷呢,若是为了公事,自然是求见他们才对,如何会想到要来见瑞哥儿?
“你去瞧瞧那人长什么模样?”七娘谨慎,自然不会随意让人进府,尤其是此人身份不明,还口口声声地要求见卢瑞。
不多时,采蓝便路小跑地回了,刚到门口就疾声道:“夫人,瑞少爷方才已经把那人请了进来。是上回在半月湖边出手救过两位少爷的那位——”
86公侯之家
八十六
已是三伏天,正是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正毒,太阳仿佛掉了下来,烧得地上都快要冒烟。得胜镖局的马车走到酉和镇的时候忽然有辆断了车辕,疙瘩声,陷在了先前下雨时积成的深坑里。
镖师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马车从坑里推了出来,车轱辘却直接裂成了好几瓣,根本没法再行走。
“马镖头,这可咋办?”说话的是去年刚进镖局的周镖师,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练得手武当拳法,是镖局的把好手,“要不,让小狗子去请个木匠过来,去附近镇上先歇会儿?”
镖局里除了两个镖头之外,众人并不知道马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只晓得是要送到京里去的贵重物品,每押回镖,他们都能拿到二十两银子的酬金,足够家人丰衣足食地过两年,比旁的活儿要划算得多。所以,就算辛苦些,众人也是半句怨言也没有。
“不能走——”马镖头板着脸沉声道:“我们四辆车万万不能走散了,不然,这边两个,那边两个,不安全。”说话时,他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正天上的白日,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想了想,又朝众人挥手,“大伙儿就地歇了,小狗子去附近村里请个木匠过来。”
众人虽有些不情愿,但终究无人敢违抗,只得个自寻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耐着性子等着木匠过来修车。
先前赶路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坐下来,大家愈发地炎热难忍。附近只有两三株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小树苗,根本不遮阴,这毒辣的日头毫不留情地照在身上,烤得浑身油吱吱的,恨不得连皮都爆掉。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小狗子才领了个黑瘦黑瘦农户打扮的年轻男人赶了回来,马镖头见状,顿时有些气恼,小声骂道:“□的小狗子,让你去找个木匠,你怎么拉了个庄稼汉回来?这马车要是修不好,耽误了我们的行政,回头有你好看的。”
小狗子缩了缩脑袋往后头躲了躲,怯怯地回道:“马……马镖头,那附近的村子里没有旁的木匠,就这……这个叫叫三保的,说是会修车,小……小的没办法,才拉了他过来。”
“怎么,怕老子修不好?”那个叫做三保的年轻人其貌不扬,脾气却不小,听那马镖头嘴里没好话,顿时不痛快了,把手里拎着小木箱往地上扔,ρi股坐在上头,翘着二郎腿,仰着脑袋朝马镖头讨价还价,“老子可不是随便给人修马车的。别以为你们人多就能欺负老子,只要老子喊声,附近几个村子谁不给老子面子?口价五百文,先给钱再修车!”
他越是这般无赖,马镖头反而越是放下心来。他见多识广,人又圆滑,这会儿正求着人家帮忙,自然不会跟这三保对着来,立刻挤出笑容,摆出副殷勤又客气的姿态,笑着朝三保拱了拱手,“师傅莫怪,我这人性子粗鲁,说话没分寸惯了。”说着,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了小锭银子朝三保手里送过去。
三保见了银子,眼睛立刻就亮了,态度也变得和蔼可亲,黑亮的脸上笑成了朵花,伸手把银子接过,悄悄掂了掂,顿时心满意足,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这点小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把银子收好,赶紧打开箱子寻了锤子榔头出来,蹲到马车边对着车轱辘阵敲敲打打,架势拉得有模有样。这大热的天,三保锤锤打打地在太阳底下折腾了刻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就跟水里拉出来的般。他热极了,胡乱地抹了把汗,扯着嗓子朝小狗子道:“我说那小子,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去前头桥边胡麻子的茶棚里给我买两壶冰镇酸梅汤,瞧这天儿热得——再这么下去,马车没修好,老子倒先中了暑了。”
听说附近有冰镇酸梅汤卖,几个镖师顿时喉头动,赶紧跟着附和道:“小狗子也给我买壶。”“我也要——”“老子要两壶!”
小狗子有些为难,搓了搓手,揉着破了好几个洞的衣襟小声道:“这……我我怕拎不动。”
“没用的东西,几壶茶都拎不动,要你来做什么的?”
“可不是!还不快去,刻钟内不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这小狗子是镖局里杂役,个子生得小,又不懂武功,平日里只在镖局里干些跑腿儿和粗使的活儿,众人对他贯地呼来喝去。马镖头带他出来,也不过是为了路上寻个使唤的人罢了。
小狗子被他们骂了几句,不敢再作声,只得低着脑袋赶紧往桥头方向赶。
眼看着刻钟就要过去,小狗子总算背着十几个水壶匆匆地赶了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脸已然涨得通红。
众镖师见状却是哈哈大笑,争先恐后地上前去抢了水壶,拔了壶塞,先凑上前去闻了闻,顿时有冰凉的酸梅香扑入鼻息。正要灌下肚,旁的马镖头却忽然出声阻拦道:“等等——”。
正在修车的三保见状,生怕自个儿那份也被旁人抢了去,大叫声,赶紧冲上前去把小狗子怀里的最后两只水壶抢到身下,像护崽子似的护在胸口,高声喝道:“不准抢老子的,不准抢老子的。”说话时,已拔了壶塞,扬起脑袋咕噜咕噜口气就下去了小半壶,罢了又眨了眨眼睛,满足地打了个嗝儿。
马镖头本还有些怀疑,见状这才打消疑惑,挥挥手让众人继续。周镖师拎着只未动过的水壶扔给他,笑道:“马镖头也太小心了。你放心,有我们这些兄弟在,还怕哪个不长眼睛的来劫镖?让他们有来无回!”
马镖头紧绷的脸上微微有些松懈,接过水壶也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滑进胃里,顿觉凉意从身体里慢慢蔓延到四肢,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透着气,身上顿时舒坦了不少。
“也就是这边儿热,往北走两天,上了船就好了。”马镖头道,到了船上,那边就有接应的人,他们肩上的负担也就轻松了,不必再像这两天般日夜都紧绷着。
三保很快修好了马车,敲了敲车壁,得意地大声道:“早说了老子的手艺好,你们还不信。要换了旁的木匠来,怕不是要换个车轱辘,再不济也得修个小半日……”他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马镖头嫌他烦,又扔了锭银子给他,冷冷叮嘱道:“今儿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要不然——”说话时,他手中动,道寒光擦着三保的耳朵嗖地掠过。
三保只觉得耳朵凉,耳畔的乱发慢悠悠地落了地——他的身上顿时生出阵寒意,两只脚仿佛长了钉子狠狠地钉在地上不能动弹半分。直到马车渐渐走远,他这才狠狠啐了口,抹了把脸,小声骂道:“他妈的,敢吓唬老子,回头扒了你们的皮。”
得胜镖局行人走了阵,渐渐开始有些不对劲。明明这日头还挂在天上,可马镖头却总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天旋地转,他顿时想到方才水壶里的酸梅汤,眼睛瞪,举着手正欲高声提醒,转过头,才发现众人已经个接着个地倒了地。
“你……你……”马镖头双眼圆睁,狠狠地等着小狗子,刚要开口,眼前又是黑,“噗——”地声闷响,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邵仲领着众人不急不慢地跟上前,下马踢了马镖头两脚,见他动不动了,这才笑起来,挥手朝众人道:“都赶紧的,把人给我捆起来,马车往回赶。等回了衙门,大家通通有赏!”
众侍卫自是喜气洋洋地高声应和,孟轩甚至还扯着嗓子大声道:“赏不赏的不打紧,大人若真有心,您就做个媒,把夫人身边的采蓝姑娘许配我属下呗。我这都二十多了,家里头连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也没有,大人您也不替咱们谋划谋划。”
众人闻言,立刻欢声叫好。邵仲斜着眼睛瞥了他眼,哼道:“旁人且不说,孟轩你身边的女人没十个也有七八个,就你这人品,我若是把采蓝许配给你,岂不是害了人家。便是我肯,夫人也不肯。”
孟轩是个厚脸皮,挨了骂脸都不带红下,咧嘴笑道:“外头的那些女人怎么能跟家里的媳妇儿比。属下若真能娶到采蓝姑娘,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头哄着,哪里还会再在外头鬼混。”
邵仲却摇头,“嘴里说得再好听都没用,你们这些人,没有得到的时候那嘴里自然是说出花来,信誓旦旦地各种保证,等人到了手,转身就把自个儿说过的话给忘了。你若是真有心,赶紧把心收收,跟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全断了,攒些银子买个院子,再打整番,如此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儿。要不,谁愿意嫁给你。”他说话时,又若有所思地朝罗方看了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又赶紧把目光挪开。
孟轩咧嘴可劲儿地挠着脑袋,“大人说话可要作数,我回去就去凑钱,等把院子收拾好,就去寻夫人提亲去。到时候大人可得替属下说好话!”
邵仲却依旧不肯给个准信儿,模棱两可地回道:“好女百家求,回头若是被旁人抢了先,我可不管。”说罢,又凉凉地瞥了他眼,啧啧道:“记得啊,别光靠嘴,要干实事儿。”
大家很快把场面收拾好,梁康喜滋滋地抢了辆马车坐在最前头,大声笑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可算是值了。”
原本他们是计划昨儿晚上动手的,因梁康说点子扎手,邵仲才定下了今天的计划,虽晚了半日,却胜在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想着家里头还烙着饼子等着他回去吃饭的七娘,邵仲才有些急,待众人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就调转马头往山阳县里赶。
走了不久,队伍前头的孟轩忽地声惊呼,高声朝邵仲道:“大人,您看,前头是不是二胖子。”
他口中的二胖子姓于,因体型略胖,又在家里排行老二而得名,此番行动他并未参与,而是留在县衙里保护七娘她们的。
邵仲心里陡然沉,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颗心砰砰乱跳,刺骨的寒意从头顶刹时渗透到脚底,浑身上下都笼着团寒冰。
罗方和梁康也顿觉不对劲,赶紧策马围上前来,左右地护住了他,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身血污的二胖子总算驶到了队伍前方,将将勒马,还未停稳,他已不顾切地从马上翻了下来,骨碌摔在地上,高声哭道:“大人,衙门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又故弄玄虚了
主要是今天肚子痛,所以就不想往下写了……
87公侯之家
八十七
群人赶到山阳县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凌晨,衙门里片漆黑寂静,乌沉沉的黑夜将整个院子笼罩在黑暗中,几乎听不到丝毫的声响。小小的院子里团死气,用力嗅嗅,仿佛还能闻到死亡的味道。
邵仲跳下马,步步地走在最前头。他的脚步很沉,似乎每步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可尽管如此,身形还是有些踉跄,仿佛不小心就会忽然瘫倒在地。罗方和梁康举着火把紧随其后,二人的脸上也是如出辙的阴霾。
没有人敢作声,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进了院子,仔细搜寻现场留下的各种讯息。
衙门里没有活人,大门旁若无人地敞开着,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都是府里的衙役和佣人,随处可见打斗过的痕迹,门上的刀痕,折了腿的桌子,还有满地的碎瓷片,空气中飘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那浓重的腥气将众人层层包围,让人透不了气。
“没有人!”
“没有人!”
侍卫们四处检查过,纷纷过来回话。三个人的脸上愈发地凝重和焦虑,临走时邵仲特意留了五个侍卫在衙门里守着,加上福王爷身边的平侍卫,还有衙门里的衙役捕快,对付十几二十人也不在话下。可照而今的情况来看,敌方竟派出了大批人马。山阳县里诸位大户家有多少势力,邵仲早已查得清楚,都是些未经训练的普通家丁,哪里是大内侍卫们的对手,此番的敌人,显然是从别处拨过来的。
“是军中的人。”罗方检查过佣人们的伤口,沉声道:“敌人训练有素,进退得当,绝非普通杀手。再看死者身上的伤口大小,应是军中的匕首所致。”
“仲哥儿,都不在。”梁康红着眼睛冲过来,他已去了自己屋里查探过,房间里只有团可怖的血迹,没有田静留下的任何痕迹。
“敌人来得突然,想来大家都没有准备。”相比起邵仲和梁康来,罗方倒还显得镇定些,面上依旧是平日里的清冷模样,声音也依旧沉着,“让人去附近问问,出了这么大的事,邻居们总能听到什么。”
话刚说完,王侍卫就拖了个浑身**的厨娘过来了,低声回道:“大人,厨房的水缸里头还躲着个。”
邵仲赶紧转头去看,才认出面前瘫软成团的竟是孟英子。“你仔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
“是他?”七娘想起半月湖边那位神神秘秘的络腮胡子,微微蹙眉,先前邵仲特意派了人去盯着,却被甩了,而今这人反倒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是瑞哥儿个人在,还是熠少爷也在?”七娘想了想,低声问。
采蓝赶紧回道:“熠少爷也在呢,正拉着那位先生在说话。”
七娘个内宅女眷,不好出面会客,听得卢熠也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轻声笑道:“有熠少爷在就不必担心了。”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遂让采蓝去唤了两个侍卫在院子外头候着以防万。
卢瑞这边,正脸欣喜地拉着络腮胡子问东问西。卢熠也笑眯眯地瞅着这男人,脸好奇地问:“还不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络腮胡子沉沉地看了他眼,嘴角勾起浅笑,满是胡渣子的脸上竟有深深的酒窝,“你可不能叫我大哥,我比你大许多。”说罢,他又正色看向卢瑞,表情变得十分温和,“瑞哥儿今年有十三岁了吧。”
“正是呢。”卢瑞半点也没觉得疑惑,没心没肺地傻笑道:“大叔怎么晓得的?我跟熠哥儿同岁,他比我小两个月。大叔你呢?”
络腮胡子自自然然地伸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瓜子,柔声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原本还打算来山阳看你们家人的,可惜后来出了点事,拖就是这么多年。”说话时,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沧桑和憔悴,虽竭力压抑着,却还是落入了两个孩子的眼睛里。
卢瑞人虽单纯,却又极敏感,好人坏人总能眼察觉出来。而今听了络腮胡子的话,也不知怎地,心里头忽然有些发酸,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问:“大叔认得我阿爹么?”
“你爹啊——”络腮胡子笑起来,微微侧过头,卢瑞敏感地发现他的眼睛里湿湿的,有温润的光泽。偷偷朝卢熠看了看,他也正睁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好奇又狐疑,但脸上戒备的神色却已消失不见。
“你爹可是个才子呢。”络腮胡子小声喃喃,“他人老实,性子又稳重,说话总是不急不慢的,却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那么好的人呢——”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浓浓的哀伤。卢瑞本以为他要停下了,不想他却继续小声道:“还有你娘亲,那可是整个京城都难得见的贤惠,温柔和气,不管跟谁说话都柔声细语的……”
卢瑞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把眼睛里的泪意逼了回去,悄悄侧过头去抹了把脸,梗着脖子小声道:“我……我娘亲就是这样的,她她……”他说着话,眼泪就唰唰地淌了下来,嘴撇,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连他自个儿都吓了跳。
自从七娘出嫁之后,卢瑞就没有再哭过了,周围的人都说他长大了,懂事了,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可今儿却有些不对劲,他甚至都还没怎么说话,张口却忽然想哭,脑子里全是幼时无忧无虑的快活记忆,然后,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卢瑞哭,卢熠就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小声劝道:“你莫哭啊,好好的哭什么。会儿大姐姐听到动静过来瞧,还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说话时,又不安地朝窗外张望,果然瞧见七娘正在下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过来,顿时吓了跳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要过来捂卢瑞的嘴。
七娘在走廊那头停住了脚,并不过来,只高声喊了声“熠哥儿”。卢熠顿时色变,呲牙咧嘴地摇了摇脑袋,又朝卢瑞“嘘”了声,尔后才猫着腰,蹑手蹑脚地缓缓踱到门边,尔后狠狠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衫,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开门走了出来,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大姐姐,你找我?”
七娘朝他招了招手,卢熠不解其意,不安地眨了眨眼睛,强挤出丝笑容,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口中问:“大姐姐怎么来找我?瑞哥儿在屋——”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想起瑞哥儿那哭得通红的眼睛,顿时住了嘴,抿着嘴巴使劲儿朝她笑。
“瑞哥儿怎么哭了?”七娘压低了声音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屋里方向看,“那位客人——你可曾问出了点什么来?”
她竟然听到了!卢熠既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那位大叔仿佛是叔叔和婶婶的旧识,提及旧事,瑞哥儿就忍不住哭了。”说着话,他又皱起眉头,犹豫不决地问:“既然是叔叔和婶婶的故交,大姐姐要不要也去见见?”
这里是山阳县,并不似益州老家那般保守,既然是长辈的故交,前去拜见倒也情有可原。
“那熠哥儿就替我通传声。”七娘在门口朗声道,实际上却是说给屋里的人听。
卢熠进了门,尔后又立刻笑着出来迎。两人进屋的时候,卢瑞的脸上已经擦得干干净净了,只是眼睛还微微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偷瞄了七娘眼,悄悄低下头。络腮胡子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这多少有些失礼了,可不知为什么,七娘的心里头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情绪,就好像事情本就该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敢问先生如何称呼?”七娘客客气气地朝他行过礼,柔声问。
络腮胡子正色打量了她番,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又钻了出来,看得七娘微微愣。这个笑容——仿佛在哪里见过般。
“我姓彭,”男人低声回道:“行三,名顺平,昔日在府里,家人都唤我季郎。”
彭……季郎……
七娘的脑袋里轰地下,整个人都懵了。她霍地站起身,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带着笑意的彭三少爷,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他,“啊——”地叫了声,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尖叫声,嗓子里仿佛堵了什么似的根本发不出声。
“姐姐,你怎么了?”卢瑞从未见过七娘如此反应,时间有些慌乱。倒是卢熠事不关己,脑子转得还快些,迅速猜到了什么,眼睛亮,高声朝那彭顺平问道:“你……你是瑞哥儿的小舅舅?”
彭顺平含笑着点头,卢瑞“啊——”地叫了声,尔后捂住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自从七娘姐弟到了京城后,卢之安陆陆续续派了不少人去寻这位彭家少爷的影踪,却始终不得其所。七娘成亲后,邵仲也帮着去寻过人,也直没音信。七娘只当她这小舅舅怕是遭了难,不想今儿他竟主动上了门,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意外,忆及去世的亲人,三人忍不住又抱着大哭了场。
待哭过了,七娘才赶紧唤了下人去厨房准备晚饭,说要大摆场,给彭顺平接风洗尘。
三人哭哭啼啼地说了阵话,彭顺平终于提及了正事,问:“我这外甥女婿怎么不在?”
七娘想了想,没有瞒他,便把邵仲的去向与他说了,罢了又问:“那天在半月湖,小舅舅怎么装着不认得我们?倒让阿仲好生怀疑。”
彭顺平笑着回道:“我那会儿正忙着旁的事,那会儿你们身边人多,又不好明说。”说话时,他又从怀里掏出卷小册子递给七娘,沉声道:“等仲哥儿回来了,你把这个交给他。”
七娘狐疑地接过,随手翻了翻,看清里头的东西,顿时双目圆睁,发出“啊——”地声惊呼,“这……这是……”她“啪——”地声赶紧把小册子盖上,激动地抬头问:“小舅舅这是从哪里寻到的?阿仲直在找这个!当初我爹他们也是为了这个才被害的。”
“是从孟云铭嘴里挖出来的。”彭顺平的脸上有淡淡的嘲讽的笑,却并不道明他用了什么手段,“有了这个,你父母的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了。”
何止如此,这册子出,过不了多久,朝堂之上,只怕也是番腥风血雨。
七娘心知这本册子的重要性,赶紧郑重地将它收好,罢了,又脸关切地问起这些年来彭顺平的经历。
晚上厨房果然做了桌好菜,福王爷也很给面子,纡尊降贵地出来给彭顺平接风。彭顺平见多识广,言语风趣,福王爷满腹诗书,才学出众,二人竟也难得地投机,边说边喝,不留神,二人竟都喝高了。彭顺平倒是老老实实地趴在桌子上酣睡,福王爷却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又唱又喊,满嘴都是罗方的名字。也亏得这院子里住着的都是亲信,要不,这福王爷和罗方都不要做人了。
安置了众人歇下后,七娘这才满身疲惫地回了屋,洗漱过后,将将进入梦乡,耳畔忽地有异响,她猛地睁开眼,顿时警觉地侧耳倾听,果然听到衙门围墙外有密密的脚步声,怕不是有好几十号人。
七娘飞快地起身披了衣服,点了灯,随手拿起桌上的大茶壶猛地朝院子里掷去。
声脆响,顿时惊醒了院子里的侍卫和衙役,立刻有人高声喝问:“是谁?”
围墙外传来“噗通——”声响,院子里的侍卫见状不对,抓起床边的大刀就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坏人是小舅舅啊,好多妹子都猜到啦。
话说,俺今天得了个特别不好的消息,本来期末考试都已经定好了元月七号开始的,结果……学校领导忽然发神经,要延期个礼拜放假,我听到这消息就想打人啊啊啊啊!!!
88、公侯之家
88、公侯之家
八十八
二胖子扑到墙头瞧了眼,顿时抽了口冷气,这外头怕不是堵了有三四十个黑巾蒙面的汉子,看这上墙的动作就晓得训练有素,单靠衙门里这几个侍卫,今儿晚上怕是够呛。只是这会儿他的脑子里也想不了太多事儿了,扭过脑袋朝着院子里大喝,“老李领着石头守着夫人和两位少爷,旁的全都操家伙上墙,点子扎手!”
平侍卫也听到了声音,赶紧先冲到福王爷房门口守着,低低地唤了声“王爷――”。
福王爷晚上喝得醉醺醺的,这会儿正睡得沉,哪里听得见外头的声响。平侍卫心里急,索性推开了们,踱到床边又唤了两声。可福王爷依旧没反应,平侍卫正犹豫着,大门口忽地冲进来个人,平侍卫心里惊,立刻转身拔刀,刀未出鞘,对面那人已拎着桶水径直泼向了床上的福王爷。
“啊――”地声痛呼,福王爷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起身,满头满身全是冰凉的井水,指着面前的彭顺平怒发冲冠,厉声喝骂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话未说完,就被彭顺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别傻愣着了,赶紧操家伙。会儿外头人杀进来,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说着,重重地把手里的长刀扔进了福王爷的怀里,冷冷问:“你会武吧?”
福王爷自然是会的,他自幼就跟着宫里的侍卫统领习武,年岁稍大些时还喜欢拉着身边的侍卫比划拳脚。侍卫们生怕伤着他,总是让着,直到后来遇到了罗方,他性子耿直,浑不似旁人那般圆滑,福王爷说要打,他就真打,结果头回比划,就险些打折了福王爷的小腿,害得他在床上躺了小半月。
外头打杀的声音越来越大,彭顺平已经马当先地冲了出去。福王爷甩了甩头上的水滴,握紧刀柄,大步追上。平侍卫生怕刀枪无眼伤到了他,也赶紧追了上去。
贼人人数太多,墙头的侍卫根本拦不住,已经有四五个冲进了院子,正与闻讯而来的捕快们杀作团。彭顺平显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出得门来,挥起大刀就冲上前去砍下了个贼人的胳膊,带起阵血雾。
贼人声痛呼,腾腾地往后退了几步,立刻有人过来支援,从墙头跳下两个蒙面汉子把彭顺平围了起来。福王爷正待冲进人群中,被平侍卫紧紧拽住,疾声劝道:“王爷您去护着那两位少爷和邵夫人,这边留给属下。”说话时,紧拽着福王爷往卢瑞的屋里冲。
七娘和两个丫鬟而今都在这屋里待着,卢瑞和卢熠也早惊醒了,各寻了把匕首握在手里头,脸色发白地把七娘紧紧护在身后,只等外头有人冲进来便要上前去拼命。
门口有侍卫老李和石头守着,虽偶尔有两个贼人冲过来,俱被他们打发了。见了福王爷,二人赶紧开了大门让他进来,福王爷却不肯,拎着刀守在门口哪里也不去。平侍卫知道他的脾气,见他脸阴沉,实不敢再劝说,只得紧靠在他身边站了。
“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福王爷狠狠瞪了他眼,臭骂道:“赶紧去帮忙杀敌!”
平侍卫有些迟疑,正犹豫不决间,福王爷索性拎着刀就要往院子里冲。平侍卫见状,赶紧抢在他身前冲进了战局中。
虽说侍卫们骁勇,但到底寡不敌众,不多时,便陆续有人挂了彩,甚至还有几个家丁伤到了要害,人事不知地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墙头的几个侍卫早已支撑不住跳进了院子,贼人如潮水般涌进来。
今儿怕是不能善了了!若是再不走,怕是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彭顺平大喝声,将纠缠在身边的两个蒙面汉子杀退,尔后连连退后几步,见福王爷正与人缠斗着,赶紧上前刀将那敌人斩下,罢了朝他喝道:“后边院子里有马车,你赶紧带着人把大娘子和两个哥儿逃走。我们断后。”
福王爷也顾不得多想,立时应了,边派了平侍卫去赶马车,自个儿则冲进屋里招呼七娘和两个孩子起逃。
七娘和卢瑞卢熠出门,赫然瞧见院子中央的血腥场面,顿时骇得险些没晕过去。尤其是七娘,她的感官本就比常人更敏锐,黑暗之中竟能清晰地看到利刃砍入身体,血肉翻飞的场景,更有那凄厉的痛呼,兵刃交加的声响,甚至鲜血从胸口咕咕淌出……
七娘的胃里头顿时翻江倒海,股酸臭猛地冲入喉头,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吐了满地。卢瑞吓得两眼发直,怔怔地瞧着她不会动弹,好在卢熠还镇定些,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搀扶着七娘飞快地朝院子外头走。
平侍卫动作迅速,很快赶了马车过来,福王爷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个接着个地扶着她们上了马车,回头瞥见正在与敌人战成团的田静,又赶紧朝她大喝:“快上马车!”
彭顺平在前头开路,几个侍卫断后,好通激烈的厮杀后,才总算冲出了院子,飞快地沿着街道朝前头冲去。
“我们去哪里?”平侍卫对山阳县并不熟,出了门便有些辨不清方向。彭顺平朝后头的追兵看了两眼,面色阴沉,“出城!”
侍卫们大多跟了上来,只有二胖子不见踪影,不知到底是落在了敌人的手里,还是出了旁的事。不过这会儿大家都顾不上这么多了,只门心思地逃命。
“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朝廷命官?”福王爷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喝问道。方才院子里的情况他也瞧见了,若说这些贼人是乌合之众绝无可能,那样的身手,那样的组织……福王爷的脑子里依稀闪过些念头,仔细琢磨,顿时醍醐灌顶。
没有人回他的话,福王爷便不再追问,只沉着脸朝彭顺平道:“后头的人可还跟着?”
彭顺平看了他眼,“他们都跟牛皮糖似的,不杀光就会直跟着。”他张口闭口就是杀字,福王爷略略有些不自在,但想着方才院子里危机四伏的场景,若不是彭顺平恰巧就在,他们只怕这会儿还陷在里头出不来。
“去帧州吗?”外头赶车的平侍卫高声问。
“不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个是彭顺平,另个竟是好容易才缓过来的七娘。卢瑞脸担心地看着她,小声问:“姐,你没事儿吧?”
七娘记得清楚,彭顺平给她的小册子上,第二页上就有朱克争的名字,那会儿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山阴知县,当年卢家遇害案,指不定就有他参与呢。
福王爷眉目凝重,仔细想了想,又看向彭顺平,正色问:“你说去哪里?”说罢,又提议道:“出城后往西走百多里就是帧州北营,守备姜胜远与本王有过面之交,不如去北营求救?”
七娘与彭顺平俱不置可否,福王爷见状,心里愈发地狐疑,嘴里却道:“那姜胜远虽与本王不算熟稔,却是祈郡王的门人,对本王还算客气。若是不能去北营,那就只能走东营,只是那边的参将贾浩然是个臭脾气,有年他回京述职还与本王有过过节,且他与裕王爷似乎颇有些交情……”
卢熠睁着双大眼睛会儿看着彭顺平,会儿看看七娘。他脑子好使,这会儿已约莫猜出了些**来,晓得七娘怕是知道些□,兴许今儿的杀身之祸也正是源自于此。
“去白头山吧。”彭顺平想了阵,最后给出了个让众**为意外的结果。就连向沉默寡言的田静也瞪大了眼,凑到七娘耳边窃窃私语道:“白头山不是早剿了么?”
“剿的是北山。”彭顺平低声解释道:“南山那边儿有我的朋友,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说这些追兵,便是派出几百人的大部队怕也只能干瞪眼。只是――”只是山阳县距离白头山有两百多里,这路过去,怕是危险重重。
“不能去找姐夫么?”卢瑞怯怯地小声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邵仲成了卢瑞心里与七娘样的依靠,他总是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姐夫无所不能,就算是小舅舅就在跟前,可依旧还是觉得邵仲最可靠。
见众人齐齐地朝他看过来,卢瑞心里有些发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喃喃:“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姐夫。”
“瑞哥儿你傻了,”卢熠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那些坏人早就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呢。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自然要去找条他们猜不到的路。”
七娘朝卢瑞伸出手,声音沉着而温和,低声劝慰道:“瑞哥儿放心,你姐夫不会出事了。我们先跟着小舅舅走,路上给他们留下暗号,他们瞧见了,自然会追过来。”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多少有些担忧。便是邵仲再聪明,又哪里能想得到他们竟会往白头山方向走呢?
这大晚上的,城门竟然没有关,马车径直出了城,尔后依着彭顺平的指挥路往北往白头山的方向驶去。
马车里的福王爷颇有些哭笑不得,白头山上到底住着些什么人他还能没听说过,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般危难的时候,不能去寻营地大军求救,却只能找土匪庇佑……
…………
英子在水缸里躲了日,浑身上下都有些发胀,虽是夏日里,脸上和嘴唇依旧片青紫,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好半天说不出句话。
邵仲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才终于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先前那侍卫二胖子与敌人打斗时受了伤晕了过去,跌在了墙脚的树丛里,等醒来后才发现院子里早已没了活人,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去报信,对于七娘行人的行踪却是无所知,更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抑或是被人抓走了。所以这路过来,邵仲几个师兄弟的心里头都紧紧绷着根弦。而今乍然得知她们已经安然逃走,邵仲这才沉沉地松了口气。
“会往哪里走?”邵仲坐在桌前指着三个方向分析,“帧州衙门应不会去,王爷将将才教训过朱家公子,朱大人只怕还怀恨在心。如此来,便只有北营和东营――”
“不会是东营!”罗方毫不犹豫地道:“王爷与东营参将吵过架,还打过他两鞭子,以贾大人的臭脾气,便是王爷真到了大营门口,怕是也能把人给赶走。更何况,那贾大人还与裕王爷关系亲密。”
如此来,便只有北营了。
也不知怎么的,邵仲心里头总隐隐有种感觉,他们并没有往北营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冬至快乐。
吃饺子了吗^_^
89公侯之家
八十九
邵仲他们师兄弟还在犹豫到底该去哪里寻人的时候,外头的侍卫们又有了新发现。
孟轩激愤地把手里的令牌往桌上扔,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姓贾的老不死竟敢来刺杀王爷,老子这回不把他剁成肉酱,老子就不姓孟!”
邵仲凝眉看去,赫然瞅见那铜制令牌上大大的贾字,心里头不由得动。
梁康也忍不住跳起来,高声喝道:“果然是东营的那群杂碎!他奶奶的,老子老早就看东营那些人不顺眼了,这回非要——”
“够了!”邵仲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顺手拿过令牌左右看了两眼,复又扔还给孟轩,沉声叮嘱道:“你就拿着这玩意儿去东营搬救兵,贾老头子脾气不好,若是晓得有人故意借了他的名号为非作歹,不消你求,他自个儿就会领着人冲过来。”
孟轩和梁康齐齐地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半天,才舔了舔嘴唇,不敢置信地小声问:“什……什么?”
“仲哥儿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东营的人?那是——”罗方话说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无论如何,这无凭无据的,怎好胡乱猜疑。若说东营倒也罢了,贾参将本就与福王爷不和,现场又留有东营的令牌,便果真是上门问罪也好有个由头。可北营那边,大家都晓得姜胜远是祈郡王家将出身,若是不由分说地把罪名安在他头上,岂不是说祈郡王也有嫌弃?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
罗方沉默,梁康总算有点明白过来,双眼睛瞪得愈发地大。孟轩不敢说话了,耷拉着脑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该知趣地告退。
邵仲却没有许多顾忌,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这借刀杀人的伎俩他们又不是头回用,上次白头山不也样。案子发生在昨儿晚上,到现在已有整日,这整天他们还收拾不好这小小的县衙院子,硬是留下个破绽给我们?贼子既然来自军中,专挑了我们出城的时候上门,这速度之快,只有帧州本地二营能做得到。不是东营,便是北营,姜胜远是什么人物,我没打过交道并不清楚,但是祈郡王——”
他冷冷笑了声,声音里有恍然的味道,“名声可真好,可你们再仔细琢磨琢磨,先王妃出身镇国公府,后来又意图与平阳侯府结亲,见平阳侯不给他面子,捞不着好处,便又盯上了许家……”
众人本还觉得他时情急,信口开河,而今听他这么说,竟又隐隐觉得有些道理。那云家若不是仗着镇国公府的势,如何敢在山阳县横行无忌这么多年,那位神神秘秘的九先生,十有□就是镇国公府,甚至就是祈郡王的人。
经他这么提醒,罗方又隐隐约约想起什么,皱眉低声道:“说起来,帧州知州朱大人,当初似乎也是走的镇国公府的路子。”
自从镇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出世后,国公府便日渐衰微,虽说还有个爵位撑着,但在朝堂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势力。若不是身后有旁人撑腰,他们如何敢做出此等惊天动地的大案,无怪乎邵仲会怀疑上祈郡王。
“坏了!”梁康猛地跺脚,急道:“王爷他们不会已经自投罗网了吧。”他们那群人,除了福王爷之外,不是女人,就是孩子,哪里有邵仲这样玲珑剔透的心思。先前罗方也说过,姜胜远与福王爷略有交情,这旦出了事,福王爷十有□会领着他们去北营求助。
罗方闻言顿时面如死灰,张张嘴想说句什么,脑子里却又晕晕乎乎的片空白。他往后腿了两步,脚上绊到了椅子腿,ρi股坐了下来,沉沉地呼了口气,努力地让自己清醒冷静些。
梁康见状,心知自己大嘴巴闯了祸,赶紧心虚地捂住嘴朝邵仲求助。邵仲赶紧劝道:“姜胜远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贸贸然对福王爷做什么。”事实上,他们会忽然跑到县衙来下手,已是大出邵仲的意外了。
虽说他们此番收缴了四车赃物,但对祈郡王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没来由会因此就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向县衙下手。邵仲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或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才引得对方大为光火。
邵仲嘴里这么劝说着,心里头却有些没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梁康毫无主意地问:“要不要去北营问姜胜远要人?他们若不给,我们就去京里搬救兵!太子殿下……”
“你这是嫌他们命长呢?”邵仲没好气地道:“若事情真闹大了,他们才越是危险。来京城离山阳县山高水远的,来回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天,二来,若京里果真派了人过来查,他们狗急跳墙,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若真惹急了,只怕连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事情也能做出来的。
见梁康都快急哭了,邵仲也不再吓唬他,想了想,才吩咐道:“府里的大营太远,孟轩还是先去东营找贾老头子搬救兵,让老王去北营路上打探消息,看王爷行究竟是否往那边去了。至于剩下的,大家赶紧把院子里收拾收拾,尔后全都去屋里歇着,大家忙了天夜,这会儿怕是早就不行了。明儿早上起了,再去城外打听消息,看有没有人瞧见王爷他们的马车。”
梁康急道:“还睡什么觉,我这就出城去打探消息。”说罢,就要起身出门。却是罗方将他拦了,低声劝道:“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你去哪里打探消息?仲哥儿说得有道理,王爷他们不知所踪,不知几日才能寻得回来,而今再着急也没用,先把精神养好再说。”
梁康向最听他的话,闻听此言,再不言语。
本已是子夜,众人早已累极,倒头便睡下,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大家伙儿便全都自觉地在院子里集合了。
邵仲也早早地起了,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在院子里给被害的下人们安排后事。见大家伙儿都到了,才起身招呼众人进厅里议事。关于彭顺平与七娘姐弟认亲之事,府里的下人知道的不多,便是二胖子,也只晓得那日府里来了客人,厨房特意烧了桌好菜庆祝,至于来客是谁,却是丝毫不知。
“那天晚上黑咕隆咚的,我光瞧见院子里有个男人厉害得紧,手起刀落杀了不少贼人,至于长什么样却是没看清。”二胖子从前儿晚上开始就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昨儿又跟着众人起赶回来,早已精疲力竭,好在将将补了两个时辰的觉,总算精神了些。
“没听说是谁的客人吗?”邵仲有些狐疑,虽说七娘自幼在山阳长大,但称得上熟识并不多,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她都与邵仲提过。可邵仲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识得如此武功高超的侠士。若不是卢家的旧识,那莫非是福王爷的客人?
二胖子想了想,十分肯定地道:“是夫人的客人,属下隐约听院子里的茗娟姑娘还说,夫人和瑞少爷都高兴得哭了。王爷出来陪客,喝多了酒,在院子里高声喊着——”他说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嘴,心虚地偷瞥了罗方眼,见他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哟注意到自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邵仲愈发地不解,梁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古怪。
“啊——”二胖子忽地想到什么高呼出声,疾声补充道:“我似乎听到平侍卫说那人姓彭来着,还说那人脸的大胡子,点也不像彭家人。”
“大胡子?”邵仲与梁康对视眼,心里顿时想到了个人,再回忆起当初卢瑞初见他时的场景,渐渐有了底。
“是仲哥儿的大舅?”梁康试探性地问。邵仲苦笑点头,“只怕错不了。”顿了顿,又叹道:“幸亏有他在,要不然,他们怕是逃不出去。”
几个人正商议着要去哪里打探消息,外头侍卫来报,说是赵仵作求见。
邵仲赶紧让人请他进来。赵仵作只脚将将才迈进屋里,就已经跪倒在地,眼睛红,眼泪竟夺眶而出,想开口说话,却是激动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邵仲心中微觉诧异,并不急着问话,只默默地瞧着他,等着他自己开口。赵仵作哭了阵,心里的浊气差不多排尽了,这才吸着鼻子,颤颤巍巍地请罪,“属下有罪,这么多年都被孟云铭蒙在鼓里,竟不晓得他还私藏了当年卢大人留下来的账簿……”
“你说什么?”众人俱是惊,连罗方也忍不住站起了身,脸震惊地看着他。“那……那账簿在哪里?”话刚问出口,邵仲便猜到了,那日带走孟云铭的正是七娘的舅舅彭顺平,想来那账簿也是落在了他的手里。正因如此,所以来引来了之后的刺杀吧。
“这么多年他竟直瞒着。”邵仲低声感叹,“怎么到了而今忽然又招认了?”
赵仵作红着眼睛解释道:“那东西却是个真正的贪生怕死之辈,晓得孟伯父与孟伯母都因此而丧命,不敢拿出来报官,又不敢交出去,生怕被杀人灭口,便把东西埋在孟伯父的坟前,这么多年直不曾去碰过。直到前几日被人抓了,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给弄迷糊了,强撑了两天,迷迷糊糊地就把事情给招认了。那人倒也没为难他,弄晕了之后就扔在了路上,属下得了消息把他搬回家,请了大夫看过了,到昨儿下午他醒来,才晓得出了什么事。”
“罢了,”邵仲挥挥手,低声道:“此事与你何干,都是那孟云铭——”他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实在说不出孟云铭贪生怕死的话来。孟家为了这个案子,已经死了两个人,还害得这俩兄妹流离失所,甚至沦入奴籍,孟云铭不是朝廷中人,不欲为了这些腌臜事赔上自己的性命倒也无话可说。
不过,既然那账簿落在了彭顺平的手中,想来他也早晓得北营不可信,更不会自投罗网。可除了东营与北营,他们还能逃去何处?
到了这日下午,总算有消息传来,丽阳镇有个姓徐的员外派了人过来报信,说是昨儿中午彭顺平领着人镇上歇了阵,结果被追兵赶上,番打斗后,终于暂时甩脱追兵往白头山方向逃去。
“去了白头山?”梁康大讶,有些摸不清头脑。
邵仲见来报信的侍卫欲言又止,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凝眉问:“可有人受伤?”
侍卫低下头,小声回道:“听说……王爷当胸中了箭。”
罗方……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工作各种艰难,真想明天早上起来,就已经码完了,呜呜
90公侯之家
九十
丽阳镇距离山阳县不近,快马加鞭也需大半日。得知了福王爷受伤的消息,大家伙儿如何还能坐得住,立刻整装出发,飞速赶赴丽阳。
福王爷虽并非当今圣上的亲兄弟,但与圣上的关系倒比祈郡王还要来得亲近些,若真在山阳出了事,不说太妃娘娘迁怒,便是当今圣上也绝饶不过他们,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只怕也不能相抵。
更何况,福王爷还是罗方相恋多年的情侣,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以罗方的性子,怕是这辈子也走不出来了。
路上罗方都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越是这样,邵仲和梁康就越是不安,二人不时地交换个眼神,琢磨着会儿到了丽阳镇,若真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们是不是应该把罗方打晕,省得他悲伤至极下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
众人赶到丽阳镇的时候已是未时,徐员外早得了消息在镇外的路上迎着,见了队伍过来,立刻快步上前来与众人打招呼。他人生得肥胖,行动起来却极是灵活,想来功夫不弱。见了邵仲伙人,他客客气气朝大伙儿作了个揖,低声道:“见过各位官爷,本以为至少要等到晚上,没想到诸位这么早就到了。”
邵仲没时间跟他寒暄,挥了挥手省去你来我往的客套,开门见山地道:“徐员外不必客气,我们这还急着赶去救人,你速将昨日的事细细说来就是。”
徐员外是个爽快人,闻言遂不再说客套话,立刻将昨日发生的事道来。
原来昨日彭顺平领着众人路往白头山出发后,许是敌人并未想到他们竟会取道往北去白头山,并未往这边追,所以先前段路倒还平顺。车上多是女人与小孩,强撑着赶了整日的路,难免疲惫,尤其是七娘还怀着身孕,路上可谓是吃足了苦头,到丽阳镇的时候,彭顺平终于决定先停下来歇息。
徐员外与彭顺平是旧识,用徐员外的话来说,那是性命换来的交情,所以彭顺平也没跟他客气,就这么拉着大车人径直去了徐府。他也没瞒着徐员外,进门后就把被追杀的事情说与他听,又道:“实不愿牵连到徐大哥身上,只是车上的外甥女身子不大好,路吐着过来,连口热水都没喝上。我实在心疼不过,才来大哥府里讨杯热茶喝。”
徐员外生气道:“彭小哥儿说这些话就是与老哥见外了,当年若不是你把老哥从死人堆里拉出来,我哪里有今日的风光。莫要说什么外道的话,你赶紧带着侄女进府里歇下,我让下人们赶紧弄些饭菜。”说着,又立刻吩咐下人过来伺候。
七娘在马车里蜷了整日,浑身上下早已酸痛不堪,脑袋也晕晕沉沉的,下马车时腿上麻,竟软软地往卢瑞身上倒了下去。卢瑞又惊又怕,面扶住七娘,面高声招呼着卢熠和彭顺平道:“舅舅,熠哥儿,你们快过来,我姐……我姐姐……”说话时,他又伸手探到七娘的额头上摸了摸,顿时抽了口冷气,“姐姐发烧了!”
田静闻言赶紧过来扶,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七娘扶进了院子,寻了间客房躺下。亏得田静就在身边,把过脉,飞快地开了方子,又摇头道:“阿碧胎位不稳,而今又连番劳累,惊吓过度,身子怕是受不住。我暂先给她开个方子吃着安胎,可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
卢瑞闻言眼圈儿立刻就红了,卢熠生怕他哭出来,赶紧轻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瑞哥儿莫要担心,大姐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回头大姐夫得了消息,定会立刻赶过来,说不定会儿他就到了呢。”嘴里这么说,声音却愈发地低下去,显然有些心虚。
彭顺平心里也不好受,沉着脸扭头出了门。
不多时,徐员外便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此事,赶紧过来与彭顺平商议道:“既然侄女身子不好,就先在我家里头歇着,我这家里头好歹也有十几个家丁,若真有追兵过来了,好歹还能抵挡阵。”
彭顺平却是不愿牵连他,不论徐员外如何劝说阻拦,他依旧坚持己见,只待众人稍事歇息后,便招呼着侍卫们换了马准备动身。结果,才出了徐府大门,追兵就到了。
“那些追兵怕不是有二三十个,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才个照面,连话也没问句就杀了过来。好在彭小哥儿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个个拎着刀子就往前冲,就跟割麦子似的刀个……”徐员外越说越兴奋,脸上甚至隐隐有未能参与的遗憾,“我本想领着府里的下人道儿冲过去帮忙,彭小哥儿非不肯,说会连累到我。真是可惜了,我这把老骨头许多年不曾动过,都有些生了锈……”
邵仲到这会儿才晓得七娘怀孕的事,时间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心,竟忘了继续往下追问。罗方终究忍不住,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沉声问道:“那王爷呢?”
“什么王爷?”徐员外先是愣,尔后哦忽地想起了什么,猛地拍脑袋,激动道:“你说的是那个长得挺俊俏的年轻小子,他竟然还是个王爷?那年轻人可不得了,武功不咋地,胆子倒不小,不要命地冲在最前头,彭小哥儿拉都拉不住。他脾气可真大,面跟人打架还面骂人,就是骂不出什么新鲜词儿,满嘴都是狗奴才,点意思也没有……”这徐员外是个着着实实的话涝,开口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噼噼啪啪地唠叨个不停,偏偏又说不到正题上,急得罗方脸都白了。
最后,终究是梁康忍不住,不耐烦地高声喝问:“那他到底受伤没?”
“啊,受伤?”徐员外眨了眨眼睛,使劲儿点头,“受伤了,受伤了。这不要命的打法哪能不受伤的,伤得可严重了,身上怕不是有七八道口子,唔,胸口还中了箭,啧啧,流了好多血,整条巷子都染红了。若不是旁有田太医在,只怕当时就要性命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马背上的罗方晃了晃,头栽了下来。
徐员外手疾眼快地将他扶了回去,嘴里嘻嘻直笑,“这小哥儿胆子还真小。”
罗方只是时岔了气,很快就醒了,但脸色却愈发地灰白,拽着缰绳的手隐隐露出青色的筋脉,声音愈发地低沉,“走吧。”
“走走——”徐员外笑呵呵地从大槐树后牵出匹马来,咧嘴道:“左右我也闲着没事儿,过去帮把手。”又生怕邵仲回绝了,高声继续道:“这位官爷可莫要轻敌,那些追兵先前只是二三十个,可从今儿中午起,我就瞧见了不止两拨人往白头山走,加起来怕不是有上百号人。官爷们虽说本事大,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我跟了过去,好歹也能多杀几个人。”说着话,人已翻身上了马,轻抖缰绳,马当先地跑在了最前头。
罗方不作声,快步紧随其后。
梁康脸煞白地凑到邵仲身边,压低了嗓门小声问:“仲哥儿,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那徐员外说话都没边儿的,你也信?”邵仲瞥了他眼,没好气地道:“王爷若真出了事,他还能笑得这么高兴?只怕是早得了王爷的好处,故意在大师兄面前添油加醋想要吓唬人的。”福王爷能做出这样的事,他点也不觉得意外。
话虽如此,可七娘有孕在身的事却绝非编造,这路奔波过来,可想见她吃了多大的苦头。邵仲念至此,心中便阵阵刺痛。只是他也晓得这会儿并非自责的时候,遂赶紧整理心事,调整好精神,抖缰绳,紧紧地朝前头追过去。
这条路狭窄崎岖,极不好走,便是骑着马也得小心翼翼,更不用说乘坐马车的七娘她们了。好在从丽阳镇出来的时候,他们又问徐员外借了辆马车,群人分乘了两部车,总算宽敞了些。
七娘依旧有些发烧,加上怀孕初期的反应,整日里脑袋晕晕乎乎的,十分渴睡,这路上倒有大半部分都瞌睡。卢瑞不明就里,只当她病得不轻,路上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卢熠怎么劝也不管用。
从丽阳镇到白头山这带十分荒芜,几乎没有村镇,偶尔瞥见有几户人家也都住得远远,瞧见他们的马车,都远远地躲着看,并不过来询问。所幸从丽阳镇出来时,他们准备了不少干粮和水,这路过来虽说辛苦些,倒也不曾饿着渴着。
马车走得极快,到第二日晚上竟就到了白头山下。前方已无道路,众人便弃了车路步行。七娘在外头透了透气,总算精神了些,扶着卢瑞小步小步地往山里走。
“大姐姐——”卢熠忽然开口,脸上有欣喜的笑容,“大姐夫这回立了大功,是不是就要擢升了?到时候我们起回京城吧!”
他声音里透着欢喜,好像大家伙儿并非被人追赶的丧家之犬,而是来游山玩水般。七娘难免受了感染,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嘴角勾起微微的笑容,柔声问:“熠哥儿可是想家了?”
卢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实交代道:“我就是有些想嫣儿呢。我和瑞哥儿偷偷溜出来的,竟不曾带上她,嫣儿可没少在信里头骂我们。许久不见她,也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兴许再见了,她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等我们回去,我给她买东正街最大的糖人儿。”卢瑞很快被吸引了过来,暂时忘记方才的忧虑,睁大眼睛搭着腔,“还有老窝家的馄饨和桂花蜜饯,嫣儿最爱吃……”
兄弟俩越说越来劲,倒把京城里的各处小吃道来,如数家珍般,直馋得诸位侍卫大吞口水。
群人走了阵,彭顺平便大声招呼着大家伙儿停下休息,又道:“上头有山寨的兄弟们设下的陷阱,不留神就要中伏。大家先在此处等着,我去山上招呼声,会儿便领了人过来接应。”
福王爷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快去快回,这鬼地方透着股子阴气,凉飕飕的,让人心里头慎得慌。”
彭顺平眨了眨眼睛,脸上的酒窝愈发地深,“早些年官府下令围剿白头山,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几百人,最后没个走出去。这山里头比别处阴森些,倒也不奇怪……”说罢,又诡异地朝他笑了笑,快步消失在黑夜中。
福王爷虽晓得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悄悄朝四周看了看,愈发地觉得那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伸出了魔爪……
福王爷哆哆嗦嗦地往卢熠身边靠了靠,拽住他的细胳膊,咧嘴笑,“小熠哥儿,来,跟我说说话。”
卢熠脸和气地朝他笑,罢了,又诡异地朝他身后说话,“咦?您是哪位,方才怎么没瞧见?是山寨里的兄弟吗?”
福王爷连动都不会动了,他只觉得脖子里凉飕飕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后头使劲儿吹风,猛地扭过脖子,身后却只有片漆黑。再看卢熠,依旧笑容可掬地跟空地说着话,卢瑞也睁大眼睛,脸好奇地盯着那空无人的地方瞧着……
福王爷再也忍不住,“啊——”地大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冷,感冒中。
九十
七娘从来不知道卢瑞还有如此调皮活泼的时候,看着他们兄弟俩戏弄福王爷,忍不住掩嘴直笑,身上的疲惫之感也扫而光。
平侍卫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来蘀福王爷解围,小声劝道:“王爷,熠少爷和您玩笑呢,莫要当真。”说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挡在风口,让王爷离侍卫们将将生起的火堆近些。
山阳此地白日里太阳毒辣,到了晚上却凉爽起来,夜风中甚至还隐隐带着些寒意,尤其是这山里头,比城里还要阴冷许多。侍卫们四处寻了些干枯的枝叶生了火,燃得并不旺,只将这小圈地方照得亮了,让人心里头也敞亮些。
福王爷哪里不晓得卢熠故意捉弄他,擦了擦汗,故作镇定地回道:“我没有当真,玩笑么,我也跟他们闹着玩儿。”嘴里这么说,脚上却还是使劲儿地往里靠,眼睛也不自然地四处偷瞄,渀佛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某个不注意的角落地突然钻出来。
卢熠十分有分寸,便是恶作剧也只点到为止,见吓唬住了福王爷,便不再继续,拉了卢瑞在火堆边坐下,两个小脑袋凑起小声地说着悄悄话。田静担心七娘的身体,又给她把了脉,仔细询问她的情况。亏得七娘身体向康健,虽时有些不适,喝了两次药便有所好转,这会儿虽还有些疲乏,于胎儿却无大碍。七娘闻言,终于放下心来。
行人靠在火边吃了些干粮,静静等着彭顺平过来接应。众人奔波劳累了两日,虽在丽阳镇歇了会儿,可到底还是困乏,坐在地上休息了阵,便个接着个地睡了过去。
福王爷正睡得迷糊,忽察觉有人轻轻地推他的肩膀,猛地睁眼抬头,嘴巴却被人捂住。他心里沉,正欲反抗,抬手,才发现捂着他嘴巴的赫然是卢熠。熠哥儿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远处的林子,小声道:“有人来了。”
“啊?”福王爷顿时震,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只听得见附近的虫鸣鸟语。他又赶紧侧身去看平侍卫,几个侍卫也都陆续被卢瑞唤了醒来,脸警觉地舀起刀剑,飞快地将小营地圈了起来。
“没听到声儿啊?”福王爷压低了嗓门问卢熠:“你听到了?”
卢熠摇头,“大姐姐说,远处来了人,不是彭家小舅舅,兴许是敌人。”
福王爷微觉诧异,但没有再追问,只跟着起身抓了把长剑在手里,想了想,又回头叮嘱卢熠道:“你们兄弟俩护着你姐姐,千万莫要乱走”说罢,扶着长剑起身,与重任呢商议如何迎敌的事宜。
平侍卫将火堆灭了,营地里顿时片漆黑,不多时,众人都依稀听见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平侍卫学着鸟儿叫了几声,众人纷纷隐藏到树后,林子里顿时悄无声息。
敌人的脚步声愈发地近了,也不知怎地,七娘这会儿却是半点惧怕也没有了,她静静地听着林子里的各种动静,有埋伏在暗处的侍卫们偷偷下手时发出的闷响,有敌人被害前发出的最后声短促而沉闷的痛呼,甚至还有利刃直Сhā入肌肤血肉中的声响……
这两日下来,两个孩子的胆子却是大了不少,这危机关口居然还有心思小声地说着话,“熠哥儿,小舅舅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怕不是在路上踩到了陷阱吧。”
“别胡说,我舅舅才不会呢……”
“……”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把林子里来犯的敌人解决干净,又渀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回来了,只是林子里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大家都不说话,卢熠倒是想开口哦缓和气氛,跟卢瑞俩孩子唱和地说了老半天,也只有七娘个人配合地笑笑。俩孩子有些泄气,索性也安静下来。
又过了阵,眼看着黎明将近,林子里终于又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侍卫们顿时凛,正欲舀着武器再去伏击,却被七娘出声拦住,“是小舅舅来了。”
福王爷愈发地困惑起来,脸狐疑地盯着七娘看,直到卢瑞有些不悦地挡在了七娘身前,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尴尬地把脸转到边去。
彭顺平果然领着队人下山接应,山寨里的弟兄都是些爽朗直率的汉子,瞧见福王爷和众侍卫的装扮,很是嘻嘻哈哈地笑了阵,又偷偷地挤眉弄眼,小声嘀咕道:“瞧见没,那位可是王爷。”“俺今儿可算是见了世面了。”“……”
但他们对七娘和田静却是极客气,俱是离得远远的,虽也忍不住偷偷瞅两眼,但瞧眼便立刻挪开,十分有分寸。
福王爷头回跟土匪们打交道,很是新奇,但他到底是王爷之尊,便是再好奇,也耐住了性子并未多问,外人瞧着,都觉得这王爷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镇定自若,颇有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浑不知就在前不久,这位镇定自若的王爷还被俩孩子吓唬得面无人色。
白头山上果如彭顺平所说,每走几步就是个陷阱,大大小小,数不胜数,若不是有人领着,只怕再多的人也得折在里头。大家面往山上走,面又暗自庆幸,只要上了山,便不用再担心追兵,可福王爷却又想得愈发地深远——若是这山寨的寨主把他们全扣押起来当人质,问朝廷要钱要物,这可如何是好?
行人各怀心思地上了山,早有山寨的下人收拾好客房候着,见他们到了,便立刻引着众人洗漱休息。
觉醒来,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山间阴凉,屋里并不热,倒比衙门小院子里还要舒服些。七娘才将将坐起身,采蓝和茗娟就端着水进了屋,二人的脸色都好了许多,见七娘起了,赶紧过来伺候,又小声道:“听说有官兵把山寨围了。”
七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擦了把脸,低声问:“舅老爷怎么说?”
“说是别管他们。”茗娟捂嘴笑道:“金寨主说,不说山下才百来号人,便是来再多来几倍,也让他们有来无回。口气可真大呢。”
“金寨主?”七娘敏感地发现了个新的称呼。
“是南平寨的寨主,姓金。”采蓝低声解释,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是个年轻女人。”
七娘顿时睁圆了眼。年轻的女寨主,又是彭顺平朋友……
…………
洗漱过了,又匆匆地用了饭,出得门来,就瞧见田静在院子给摆了个桌子给人看诊。小院子里站了有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是极安静,规规矩矩地排着队,脸上的表情也是客气而尊重。
七娘隐隐觉得他们并不像普通的土匪,可又是什么人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跑到山里来干这朝不保夕的伙计呢?
“阿碧——”田静瞧见她,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关切地问:“你身上可舒坦了些?”
七娘赶紧回道:“无妨了。”说话时,人已移步桌前,低声谢过,罢了又问:“听采蓝说,追兵已经到了山下?”
“怕他们做什么?”旁有人高声Сhā话,声音很怪,渀佛被捏着喉咙说话般,七娘侧过脸来瞧他,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穿身灰色的短褂短裤,皮肤黝黑,应是正在长个子,身形细长纤瘦宛如豆芽菜。
“那些官兵最是无用,若不是大当家的拦着,我非要下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少年人脸缀缀,显然对于不能下山打架很是不满。
旁的大婶毫不客气地笑话道:“行了你了,毛都没长齐呢,就整天想着打架。宇哥儿什么时候能打得过大当家只手,大当家也不会拦着不让你下山。”话出口,大家伙儿便哄堂大笑起来。
那个宇哥儿的小黑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们都等着吧,再过两年,连大当家都不是我的对手!”说罢,狠狠跺了跺脚,郁郁地跑了。
田静渀佛这会儿才听到他们吵闹般,迷迷糊糊地抬头起来,疑惑地问:“人呢?刚刚还在的,怎么眨眼就没影了?”
“甭理他甭理他!”大婶儿笑着招呼道:“那宇哥儿是大当家的亲弟弟,整天想着下山打架,每日都要被我们笑话句,这不,又给臊走了。田大夫你别管他,先给我瞧瞧。您说我这身子……”
见田静忙得不可开交,七娘也不便再多打扰,微笑着在旁看热闹。
这南平寨里没有大夫,山寨里的人平日里害了病也都硬撑着,撑不过了,便胡乱采几把药材吃了,而今好容易才来了个田静,自是稀罕得紧,拨接着拨地往这边院子里赶。刚开始田静还耐着性子个个地仔细询问,甚至还会提点平日里的饮食和作息,到后来,瞧见院子里的队伍越排越长,她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心思,只得加快了看诊的速度。
七娘见她忙得厉害,便过来帮着写方子,二人个说,个写,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
彭顺平和金寨主行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二人忙前忙后的身影。金寨主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低声道:“彭大哥身边有这样的能人,怎么也不早些带到山里来,也省得我那些兄弟吃了这么多苦。”
彭顺平面色如常地笑笑,弹了弹肩膀上的灰,低声应道:“金寨主若真有心,舍了这寨子回县里,大家伙儿照样能过好日子。”
金寨主脸色微变,深深地看了他眼,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歇晚上的,感冒太难受了,呜呜,可是,本周五学生有活动,到时候还得请假,咬牙还是今天先加油码字吧。
大家圣诞快乐!
九十二
山里十分安静,虽说老早就听说追兵到了山下,却始终不见有人追上山,想来此处果如彭顺平所言处处陷阱,那些追兵进了山,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落进了早已挖好的陷阱中,所以这百来号人竟是半点动静也没传出来。
卢瑞和卢熠头回进山寨,十分新奇,歇了阵后,两兄弟便在寨子里钻来钻去。他们俩年岁小,模样俊,嘴巴又甜,不多时便招惹了大堆中年妇女的喜欢,各种瓜子点心塞了他们俩满口袋。
兄弟俩兜了口袋点心来寻七娘和田静,还在门口就瞧见了个年轻人蹲在院子外头的大石头上发呆。少年人脸上有些郁郁,不甘心地咬牙切齿,嘴里还小声地嘀咕道:“看你们都瞧不起我,回头……回头等我逮几个混蛋上山,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年轻人说着话,咬咬牙站起身,渀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跺了跺脚,根本没看卢瑞两兄弟眼,头也不回地往后山方向跑了。
兄弟俩发了好阵呆,尔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使劲儿地眨巴眼睛。
“他下山了?”卢瑞小声问,脸上有不敢置信的惊奇。
卢熠摸了摸脑袋,认真地点头,想了想,又缓缓抬起头,脸蛊惑地看着卢瑞,“我们跟去看看?”
卢瑞到底是少年心性,犹豫了阵,还是受不住诱惑,咬咬牙点了点头,尔后俩孩子手牵着手,蹑手蹑脚地跟在那少年的身后下了山。
等到山寨里的彭顺平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他们也走了有两个时辰。起先还以为三人年龄相近,怕是凑起出去玩儿了,可寻遍了整个山寨,也没有人晓得三人的影踪,大家伙儿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他们俩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福王爷这会儿早已恢复了精神,听得那两个爱恶作剧的坏小子不见了,首先第反应却是他们俩又去干什么坏事,所以半点担心的情绪也没有,甚至还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笑两声。
七娘到底担心,急道:“瑞哥儿素来乖巧听话,无缘由地怎么会忽然离——”她话说到半就忽然停住了,卢瑞虽然循规蹈矩,但卢熠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机灵鬼,怕不是他瞧见了什么,拉着瑞哥儿道儿看热闹了。
金寨主不说话,只沉声吩咐属下道:“去查查看宇哥儿有没有去后山。”话才落音,外头便有人回报道:“大当家,后山的哨守说,宇哥儿跟山上新来的两个客人前后的下了山。”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彭顺平更是急得站起了身,“后山通向何处?”
“直通到山下,不过路上全是陷阱。宇哥儿倒是晓得,只怕——”后山上处处都是陷阱,便是只行错半步就要陷入其中。宇哥儿自幼长在山里,对山里的陷阱自然了如指掌,可卢瑞两个孩子,便是果真紧随其后,也不定就毫无差错。若是个不小心掉入陷阱中……七娘连想都不敢想了。
金寨主也万万没想到人都到了山上,好端端的还能出这样的事,又是担心宇哥儿被敌人所擒,又是担心那两个孩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到时候如何跟众人交代,时间脑袋里乱成了团麻。
彭顺平终究还清醒些,赶紧让金寨主派了人做向导,自个儿亲自带人下山去追。福王爷闻言,也立刻呼应道:“我也是——”他心眼儿多,总觉得自个儿躲在这山寨里头不像样子,万这金寨主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自个儿连逃走不晓得往哪里逃,倒不如而今跟着把下山的路摸清楚了,日后若真生出事端来,自己也要寻了机会逃命。
大伙儿这会儿都担心几个孩子的安全,没有谁有这么玲珑剔透的心肠能猜到福王爷的心思,见他这般热心,反倒还生出几分好感。
彭顺平领了人飞快地沿着后山小路追下去,走了不到刻钟,忽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盯着地上的碎砖头小步小步地往前挪,每走几步,还使劲儿往前跳大步……
“瑞哥儿——”彭顺平认出卢瑞,大声唤他的名字,正欲冲上前去,被旁的向导拦腰抱住,高声阻拦道:“前头这段路全是陷阱,彭大哥可千万莫要乱走。”
前方的卢瑞使劲儿朝他挥着手,并不着急着往前冲,依旧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如此走了约莫有两丈远,才渀佛忽然被解开了枷锁般快步朝彭顺平冲过来,狠狠地扑到他的怀里,哭道:“小舅舅,前头那个哥哥被人抓走了!”
“什么?”虽说早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听到消息时,彭顺平难免还是心里沉,又赶紧问:“熠哥儿人呢?他也没抓走了么?”
“没,没有。”卢瑞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回道:“我们俩趴在草丛里头瞧见有人把前头那个哥哥抓走了,瑞哥儿让我回来报信,我不肯,让他回来,可他说他不记得路上的陷阱,硬把我推回来,自个儿则跟过去了。”
这倒是很像卢熠的作风,那孩子可是真正的胆大包天,便是他放火烧了敌营,彭顺平也点都不奇怪。
“小舅舅我带你们去救他。”卢瑞脸坚毅地仰着小脸,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有坚决又固执的神情,根本不容彭顺平说个不字,“我晓得路,知道熠哥儿他们去了哪里。”
彭顺平眨了眨眼睛,顿时就想明白了,“熠哥儿给你留了暗号?”
卢瑞悄悄挪开目光不看他,但小脑袋依旧仰得高高的,副不容知否的的神态,“他们人不多——”卢瑞小声地辩解,“若是小舅舅去了,定要杀得他们落荒而逃。唔,我们起去,把瑞哥儿和那个哥哥救出来。”
彭顺平实在舀不住卢熠到底给卢瑞留了什么暗号,虽说他若是厉声喝问几句,瑞哥儿十有□会受不住惊吓老实交代,可他瞧着卢瑞双眼含泪,脸期待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呵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想了想,还是挥了挥手,脸大方地道:“你带路!”
旁的向导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卢瑞,嘴里不停地小声嘀咕,“有没有搞错,这条路上设了八十多个陷阱,他才走了遍竟然就全记下来了……”心里头又暗下决心,会儿回了山寨,定要把此事说与大当家听,让她赶紧把后山的陷阱重新布置过,不然,可就不保险了。
卢瑞边走,边絮絮叨叨地与彭顺平说起下午的事,“前头那个哥哥走得可慢,这路上陷阱特别多,我和熠哥儿怕被他发现,不敢跟得太近,结果没看清他落脚的地方,好几次险些没掉进去,幸亏熠哥儿机灵,反应又快,若是换了我个人,早就掉下坑了——哎,小心脚下的木桩,那是个陷阱……”
随行的侍卫们早听说卢家的瑞少爷过目不忘,先前还有不信,便是信的,也不觉得有多稀罕,到而今亲眼瞧见了,才又惊讶又崇拜。后山上这么多陷阱,换了他们普通人,走过了几个便晕乎了,哪里还记得清楚自己走过些什么样的路,可偏偏这脸稚嫩的年轻人却能把这路上所有的景致,甚至转角的地方种了六棵树,除了第三棵是杨树外,其余的都是槐树这种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卢瑞走了阵,终于乏了,叉着腰使劲儿喘着粗气。彭顺平晓得他的身子底子,便走到他身前微微弯下腰,低声道:“上来!”
“啊?”卢瑞摸了摸脑袋,有些迷糊。
“我背你。”彭顺平没回头,声音里隐隐有命令的语气,“你走不动了,快上来,会儿耽误了时间,岂不是要害了宇哥儿。”
卢瑞老实,闻言立刻乖乖地趴到了彭顺平背上,指着前方的岔路道:“往左走!”
又走了段路后,卢瑞却再也不肯让彭顺平背了,死缠烂打地滑了下来,蹲在岔路口东张西望,尔后忽地瞥见什么,眼睛里顿时闪过丝笑意,尔后又立刻装出什么也没有看到的严肃模样,重重地咳了咳,指着旁的小路道:“从这边下去。”
他真以为大家伙儿没瞧见地上那掰了小半的鸀豆点心?福王爷斜着眼睛瞅着卢瑞,怎么也没法把面前这单纯的傻孩子跟昨儿晚上吓唬自己的坏小孩联系起来。
兴许是怕打击卢瑞,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地装作没有瞧见卢熠这路上留下的瓜果点心,随着卢瑞的指挥路到了山脚的处空地。
空地上早已扎了营,约莫有七八个帐篷,怕不是有上百人。本以为他们都落进了陷阱里,不想原来全都躲在这里,看来这些人比以前那些官兵要聪明精明的多了,难怪整日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怎么没瞧见熠哥儿?”卢瑞有些担心地问,说话时,又不住地东张西望,甚至从草丛里钻出半个脑袋来,又迅速被彭顺平拽了进去。
“他躲着呢。”彭顺平忽然点也不担心卢熠了,他心里有种预感,那鬼灵精的小娃儿铁定出不了什么事,倒是落入敌手的宇哥儿有些棘手。他们行不过六七人,还带着卢瑞这样的孩子,若真闹出动静来,如何敌得过营地里的上百号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到了快完结的时候就可劲儿卡文,郁闷郁闷,从七点码到十点多,也才写了这么点点出来,呜呜
九十三
山里本就比别处黑得早,不会儿的工夫,便成了漆黑片。营地里燃起了火把,把四周都照得亮堂堂的,又有两支队伍来回地巡逻,众人趴在草丛里蹲守了阵,竟寻不到机会潜进去
彭顺平也知道敌我双方力量悬殊,不好硬碰硬,想了想,回头叮嘱卢瑞道:“会儿我领着他们潜进营地去寻宇哥儿,你在这里藏着,千万莫要乱走。”
想到自己要个人守在这漆黑阴森的林子里,卢瑞有些害怕,但还是强撑着咬牙点点头,尔后又眼巴巴地瞅着他,小声哀求道:“小舅舅你们要快些回来。”
福王爷斜着眼睛瞅他,咧嘴笑,“瑞哥儿若是害怕,不如本王留下来陪你?”
卢瑞立刻就把小脸扬了起来,脸严肃地道:“我才不怕呢,不过是担心熠哥儿罢了。还有小舅舅跟各位大哥哥,唔,还有王爷——”这路过来,他与福王爷也算是熟稔了,本来对这个亲切又没架子的王爷殿下十分有好感,不想后来从卢熠口中得知原来这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王爷原来做了许多对不起罗方的事,卢瑞对福王爷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要不然,以他那乖巧良善的性子,怎么会跟卢熠联合起来故意整治福王爷。
若不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他才不会对福王爷这么客气呢。瑞哥儿边想,边傲娇地扭过头去不看福王爷,他才不想要这个坏人陪着他。
“那好——”彭顺平也是无奈,他们本就人手不足,哪里腾得出人来照顾卢瑞,只得暂时让他在草丛里藏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叫上,“唔,若是——若是我们被人发现了,打起来,你也千万别出来,实在不行就个人上山。”说着,他又从怀里掏了个火折子递给卢瑞,仔细叮嘱道:“仔细小心!”
卢瑞愈发地紧张起来,渀佛这根小小的火折子上头承载着什么了不起的期望,他甚至还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地解下,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小舅舅你放心,我省得呢。”
福王爷看着他偷偷地笑,卢瑞板着小脸朝他白了眼,又觉得自己好像做得有些过分,偷偷地回头打量他。见福王爷依旧脸色如常,这才勉强挤出丝笑容来朝他勾了勾嘴角,尔后老老实实地回到原地趴下。
彭顺平领着福王爷和几个侍卫趁着两班守卫巡逻的空挡悄悄溜进营地,很快就消失在远处,卢瑞睁大眼睛瞅着营地,使劲儿地想在那片昏暗的帐篷间寻找众人的踪迹,可看得眼睛都算了,依旧没有寻到。
正张望着,身边忽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敌人——卢瑞的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飞快地摸到靴子上邵仲送他的防身匕首上,掌心渗出了厚厚的汗,黏糊糊地握着匕首,只等那人渐渐近了,他再突发制人。
正憋着气呢,身后忽然伸出只冰凉的手来捂住了他的嘴,卢瑞又惊又怕,狠狠拔出匕首正要反手刺过去,耳畔忽地传来个熟悉的声音,“瑞哥儿,是我。”
“熠哥儿——”卢瑞的手上松,匕首声闷响,落进了草丛里。
“你可真狠呐。”卢瑞在他身边蹲下,捡起匕首塞回他的靴子里,小声问:“怎么就你个人?小舅舅他们没来吗?”
“他们去营地了。”卢瑞把二人分手后的经过说给他听,罢了又道:“王爷也去了。”
“哦。”卢熠毫不在意地应了声,罢了又不高兴地道:“小舅舅怎么把你个人扔在这里,若是出了事可要如何是好?”卢瑞真正地敌我分明,又格外护短,见彭顺平众人为了救那没脑子的宇哥儿竟把卢瑞置于陷阱,心里头便十分不痛快,琢磨着等此事了结了,定要寻个法子好好教训他不可。
卢瑞闻言立刻高兴起来,毫不在意地咧嘴笑道:“我们人少,小舅舅才让我躲在这里。又说若是会儿营地里打起来,就让我个人溜回去,他还给了我火折子。”说着话,又献宝般地把火折子舀出来递给卢熠,嘴里小声道:“王爷倒是还说要陪着我,被我赶走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心虚,虽说没答应让福王爷陪着,可他当时的语气还算客气,怎么也说不上个“赶”字,这般形容,只不过是为了在卢熠面前逞威风罢了。他怕被卢熠点破,又赶紧转换话题,低声问:“方才我们怎么都没瞧见你?”
“我在后边呢,”卢熠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笑嘻嘻地道:“我琢磨着你们也该来了,就过来悄悄。那个宇哥儿被押进了靠东边的帐篷里,周围都有人看守,也不晓得你舅舅能不能寻得到。”
话刚落音,就听得营地里阵喧闹,有人扯着嗓子大声高呼“有刺客——”,还有人大喊着“走水了——”。兄弟俩好奇地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只瞥见营地里火光冲天,片混乱,不知是不是彭顺平他们故意放的火。
二人都不敢出来,只躲在草丛里偷看营地的情况。可这林子距离营地还有上百步远,那边又正乱成团糟,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也没能分辨清楚敌我。
“射箭了——”卢熠皱起眉头,脸焦虑地道:“他们只怕是被人围住了,也不晓得出不出得来?”
“怎么办?”卢瑞顿时着急起来,“小舅舅不会受伤吧。”
卢熠不答话,只探着脑袋使劲儿朝那边瞧,可冲天的火光中只有混乱的人影,耳朵里全是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声,利箭破风的声响,以及时不时间杂在其中的惨叫和痛呼……卢熠沉着脸听了阵,愈发地心乱如麻,想了阵,索性还是站起身,又伸手把卢瑞拉了起来,沉声道:“别等了,我们先走。”
“什么——”卢瑞瞪大眼睛瞧着他,罢了又猛地回头朝火光漫天的营地看过去,舔了舔嘴唇,喃喃道:“不等他们了么?”
“他们被人发现了,肯定打不过,若是能逃出来定还是走我们这条路。过来的时候定也见敌人引了过来,我们若是这会儿还不走,等到他们来了,便要拖他们的后腿,想走都走不成了。”
卢瑞虽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牵挂着彭顺平,多少有些不乐意。但见卢熠脸色愈发地难看,心知再这么迟疑下去,只怕熠哥儿要恼,遂赶紧上前来牵住他的手,小声应道:“你莫要急,我这就跟你走就是。”
兄弟俩借着淡淡的月色,深脚浅脚地往回路上走,每走几步,卢瑞总要回头朝不远处的营地张望几眼,却被卢熠无情地拖走了。
兄弟俩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忽地听得身后有人追上来,卢熠立刻紧张起来,拉着卢瑞飞快地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又竖起耳朵听了阵,确定是彭顺平行,这才松了口气,二人又起起身应了上来。
“小舅舅——”卢瑞声高呼,下头的彭顺平立刻听到声响,飞快地冲上前来,把拉住卢瑞上上下下地仔细查看了番,确定他安然无恙,这才抚着胸口叹道:“幸好你没事,方才撤退的时候没瞧见你,可把舅舅给吓死了。”
“是我把他带走的。”卢熠站在山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彭顺平,不悦地回道:“他个人被丢在林子里吓得不轻。我琢磨着你们会儿都要逃了,怕是顾不上他,所以就先带着瑞哥儿回去,省得拖累了你们干正事儿。”
他嘴里说得客气,可那语气却难掩讽刺,彭顺平哪里会听不出他责怪的意思,有心想解释,可这会儿实在不是时候,只得上前低声回道:“好孩子,多亏你了。”说罢,又小声补充道:“王爷受了重伤,我们回去再说。”
“啊?”卢瑞闻言忍不住轻呼出声,瞪大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福王爷的身影,却怎么也没瞧见他。倒是卢熠眼尖,瞥见了侍卫背上奄奄息的福王爷,顿时抽了口冷气,疾声问:“福王爷怎么了?”
“挨了箭。”彭顺平嘴里波澜不惊,脸上却难掩惶色,卢熠见状,立刻猜出福王爷伤得不轻,噔噔噔地从台阶上冲下来,待看清福王爷右胸上的长箭,顿时脸色惨白。
侍卫们生怕吓到他,赶紧捂住他的眼睛,又把他推到队伍最前头,低声道:“小侯爷与瑞少爷在前头带路,我们赶紧上山。等上了山就好了。”
卢熠到底是个没见过血腥的少年人,便是上回在山阳县衙门里,也只是急匆匆地瞥,哪里像今儿这般看得如此清楚,更何况,而今受了重伤还是与他相识甚久的福王爷。
时间,他对福王爷所有的不满全都抛之脑后,也不再向彭顺平追问福王爷到底伤势如何,只拉着卢瑞飞快地走在前头带路,心里头却是乱成了团糟。
等众人好不容易爬上山,已经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福王爷早已晕了过去,平侍卫急得当即就哭出了声。
大家伙儿手忙脚乱地把福王爷抬进屋,田静赶紧过来给他医治伤口,待看清他胸口的利箭,顿时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彭顺平急切地问。
平侍卫眼泪汪汪地盯着田静,脸期待。田静只是摇头,“说不清楚,血流得太多了,明儿才晓得救不救得回来。”
平侍卫都快晕过去了。
七娘也得了信,飞快地赶到屋门口,把拉住俩孩子,手个,拽到院子地低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俩孩子并未亲见,也说不清楚,卢熠脸肃穆地道:“方才在路上我直没跟彭舅舅说,山上恐怕也不安全。”
“为什么?”七娘有些诧异,不论是彭顺平还是那金寨主,抑或是山寨里的其他人,都对南平寨的固若金汤充满了信心,这山里不止布满了陷阱,且狭路遍布,犹如迷宫,不留神便要迷失方向,这些年来,成百上千的官兵都陷在了里头,为何卢熠竟会忽然说出山上不安全的话来。
卢熠咬咬牙,正色道:“彭舅舅他们还未到的时候,我偷偷潜进营地里去打探过消息,他们找了个向导,是个姓金的年轻人,似乎与山寨有什么瓜葛,他自称对山上地势了如指掌,等明儿天亮了,便要领着大军上山。”
此事真正地非同小可,七娘不敢擅专,立刻领着卢熠去寻彭顺平说话。才到了山寨的大堂,就瞧见那金寨主正挥着皮鞭抽打地上哇哇直叫的宇哥儿,旁围观的众人大多不忍,却无人敢出声劝阻。彭顺平也默默地站在旁,并不做声。
这会儿可不是教训人的时候,七娘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高声喝止住金寨主,尔后又把卢熠听到的消息五十地说给她听。大堂里众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有人高声喊道:“那定是大柱子,我老早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这不,才被赶下了山,就跟官府的人勾搭上了。”
也有人惶恐道:“这些官兵都是他们引来的,把他们交出去就是。”
金寨主顿时大怒,鞭子便把方才说话的那人抽得趴在了地上,尔后飞扑上前,狠狠地踢了那人几脚,怒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他们若是有人出了事,我们南平寨每个能活着走出去。你再敢胡咧咧,看老娘不宰了你。”
七娘虽晓得她个女人能当上山寨寨主,必定是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可真正瞧见她如此彪悍,还是被吓得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卢熠也没见过这般说打就打的女人,下意识地往七娘身后躲了躲,忽又觉得不大好,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又缓缓挪到七娘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福王爷可算是把自己个儿给诅咒了……
我太坏了
对了,明天晚上学生活动,十有**不能更新哈
九十四
“怎么办?”所有人的心头都盘旋着这个问题。南平寨在白头山盘踞数年,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难题。山上人少,便是加上老弱妇孺也不过七八十人,如何敌得过山下那些训练有素的敌军,若果真被敌人攻上山,只怕这满寨上下全都要落入敌手,不得善了。
“事到如今,只能是走步是步了。”金寨主咬牙收回长鞭,无奈道。罢了,又理了理思路,正色吩咐道:“山路狭窄,他们人再多,也不能拥而上,明儿大早,老李叔你领三十个人守在山腰的鹰嘴口,来个杀个,来双杀双。若实在抵挡不住了,就往后山逃。”
老李叔脸色微变,急道:“寨子里拢共才多少人,我领了大半走,你这里如何是好?”
金寨主面无表情地沉声回道:“你放心,我断不会自寻死路,寨子里这么多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死。鹰嘴口若是挡不住,我自会带着大家伙儿从躲到后山去,白头山方圆数百里,他们区区百十人,能耐我何?大不了也就是丢了这寨子,只要人在,换个山头照样活。”
老李叔闻言,心里顿时有了底,郑重地应下,尔后匆匆告辞下去招呼众人准备战斗。大堂里很快就只剩下金寨主和彭顺平几个,没了外人在,金寨主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毫不客气地朝彭顺平道:“彭大哥也听到了,而今我们自顾不暇,只怕腾不出人手来保护诸位。彭大哥若是不嫌弃,等我们撤走的时候道同行,若是躲进山里,谅他们也寻不到人。”
彭顺平并未表态,只是勉强笑着谢过,尔后领着七娘和卢熠道告辞出了门。
若是众人身体无恙,跟着他们躲进山里自无二话,可而今福王爷身受重伤,生死不知,如何能随便挪动,但凡个不小心伤到了哪里,怕不是要危及性命!
走了段路,彭顺平忽然停住了脚步,脸慎重地朝七娘道:“明儿你带着两个孩子还有田太医齐跟着金寨主去后山,我和大家起留在寨子里保护福王爷。他若有半点差池,日后谁也没法交待,连仲哥儿也难免受到牵连,这辈子只怕都得留在山阳县了。”
七娘虽也晓得他说得有道理,可于心而言,却实在做不出把他们丢下,自己逃命这样的事来,闻言时间犹豫不决。旁的卢熠忍不住开口,挺着小胸脯振振有词地回道:“彭舅舅此言差矣,我们姓卢的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是道儿来的,自然也道儿走。我若是真逃了,便是侥幸活了性命,日后却是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左右他们也只想着生擒我们,好与大姐夫讨价还价,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退步说,大姐夫他们怕不是早已到了山下,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往山上走了,明儿那场大战,谁胜谁负还不清楚呢,若是我就这么逃了,日后还不得被大姐夫笑话辈子。”
他目光炯炯,言之灼灼,面上派坚决之色,彭顺平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他。
“反正我不走。”卢熠咬着牙,固执道,说罢,又跺了跺脚,大声道:“我不走,瑞哥儿也定不会走。”
七娘见他如此毫不畏惧的坚决,心里顿时生出股自豪的情绪来,赞赏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又抬头正色朝彭顺平回道:“小舅舅莫要再劝说了,正如熠哥儿所言,大家起上了山,自然要同进共退。再说,我们此行已经麻烦金寨主太多,而今更害得山寨被围,全寨上下被迫撤走。若是我和两个孩子再跟着,怕不是还得继续麻烦她。她身为寨之主,哪有空总护着我们,若是个不小心,大家走散了,岂不是更麻烦。”
不能不说七娘的说辞比卢熠更有力,彭顺平想到方才大堂里众人的反应,虽说金寨主狠狠责罚了说要把他们交出去换取平安的人,可难保旁人也这么想。七娘和两个孩子都毫无自保之力,若果真如七娘所说,不留神在后山走散了……
彭顺平不敢再往下想,苦笑了两声后,终于摇摇头,再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晚上山寨里无人安眠,几个侍卫和田静都在福王爷身边守着,七娘怀着身孕,被勒令回屋休息,但终究也只是寐了会儿,窗外稍见曙光时她就醒了。
采蓝和茗娟端了热水进来伺候,面给她梳头面小声道:“金寨主派了人过来问奴婢会儿要不要跟着她们去后山,奴婢说不去,她便让人送了几把匕首过来。”
七娘怔,缓缓抬起头来,苦笑,“金寨主番好意,就先收起来吧。不过若真有官兵到了,你们俩也莫要傻乎乎地跟人打起来。”
采蓝和茗娟不傻,自然晓得她的意思,闻言忙低声应下。
才洗漱完,外头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卢瑞和卢熠在门口低声轻呼,“姐姐——”
采蓝赶紧过去开了门,笑着招呼他二人进屋。
“姐姐,王爷还没醒过来。”卢瑞苦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抬起头脸不安地看着七娘,小声问:“王爷他会不会死啊?”
“别胡说了。”七娘还没回话,旁的卢熠赶紧出声打断道:“福王爷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他生怕卢瑞没头没脑地又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悄悄踢了他脚。卢瑞被吓了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瞪大眼睛回头看他。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顾忌。瑞哥儿也是担心福王爷的伤势。”七娘叹了口气,心里头也无计可施。只盼着罗方能早些赶到,不然,若王爷果真——也不至于连最后面也见不到。
吃了早饭,山寨里便忙碌起来,金寨主正召集着寨子里的老弱妇孺收拾行李躲到后山去。小小的山寨顿时片鸡飞狗跳,有人心疼猪栏里刚养了两个月的肥猪,非要赶着道儿走,还有人赶着鸡,抱着羊,用独轮车装了家里所有的行李……
金寨主看起来都快疯了,沉着眉头揉着太阳|茓,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都给我停下!我们这是在逃命,不是搬家,荷花婶、小梅嫂子,还有狗蛋儿,通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四周顿时静,众人面面相觑地看了半晌,尔后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荷花婶搓了搓手,尴尬地咧嘴笑笑,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为难地回道:“这……好容易才养了这么大,俺实在是舍不得。这要是走了,回头没饭吃,可要怎么得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点家底,又要走……”
没有人愿意奔波流离,没有人舍得放弃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经营下来的家业,即使那只是茅屋三两间,贫田四五亩,甚至是破破烂烂用了许多年的旧物事,那都是大家伙儿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积累。
金寨主重重地呼了口气,沉声道:“我们……我们这不是急着要逃命么,山下的官兵马上就要打上来,大家带着这么多东西,哪里走得动。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东西留在这里,去不了别处。那些官兵老爷的眼睛里头可看不上咱们这点家业。”
“这不是怕他们放火吗。”旁有人帮腔,“上回咱们在金家屯的时候,不就是被人把火把整个村子烧了个精光。”
卢瑞从屋里探出脑袋来瞪大眼睛瞧着那人,不解地问:“人家为啥要放火烧你们村子,你们怎么不去报官呢?若是早去找我姐夫,他定要给你们主持公道。”他的话刚说完,旁伸出只胳膊来捂住他的嘴,很快把人给托了回去。
众人哭笑不得。金寨主却是无话可回,默不作声地看着大家,脸色愈发地哀伤。荷花婶捂着脸哭出声来,旁的小梅嫂子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哭了阵,大家伙儿终于还是听话地扔了东西,个接着个地沿着小路直去了后山。
寨子里很快安静下来,院子里只剩下几只喳喳乱叫的母鸡,卢熠开了门朝外头左右探看,卢瑞也跟着钻出脑袋来,俩孩子你看我眼,我看你眼,齐出了门转去七娘屋里,准备拉了她去福王爷的屋里待着。
福王爷还是没有醒,脸色比昨日儿瞧着还要灰白些,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胸口裹了厚厚的绑带,却依旧有微微渗出的血迹,屋里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掺和在起,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平侍卫和田静直守在床边,二人的脸色也都十分憔悴,见了七娘他们进来,只是木然地回头看了眼,尔后又缓缓转过头去。
七娘踱到田静身边轻轻坐下,柔声道:“二师姐去歇会儿吧,这边有大家守着,若是有什么事,再去叫你也不迟。”
田静却摇头,“无妨,反正——”她目光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会儿若是敌人上来了,你们都别动。”彭顺平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大家,“他们另有所图,不敢胡来。”
“姐姐早和我们说过了。”卢熠点点头,朗声应道。想了想,又歪着脑袋问:“彭舅舅,我大姐夫他们会赶来救我们的,对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满脸期待地看着彭顺平,让人不忍心说出任何打击人的话。所以彭顺平很认真地点头,“是,他定回来。”
可出门他就把几个侍卫召集了过来,低声吩咐道:“鹰嘴口人少,定是挡不住,只怕这会儿他们已经上来了。大家守在院子门口,来个杀个。我们可不是女人小孩,毫无反抗束手就擒。”
侍卫们自有股血性,闻言立刻应和。
才将将站好,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点点由远而近,众侍卫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手也慢慢移到刀柄上,只待有人进来就要动手。
“人呢,人呢——”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格老子的,爷爷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冲上来,怎么个人影都没瞧见。”说着话,那人已狠狠地推开了院子大门。
说时迟那时快,两柄大刀闪点般当头朝那人砸了过来。那人怪叫声,顺势往地上倒,尔后又机灵地朝后头打了几个滚,总算躲开了那致命的击。
那人滚了几圈,被路边的槐树挡住了去路,跃身跳,脚上却滑,骨碌又跌倒在地上。眼看着俩侍卫的长刀就要落在脖子上,远处嗖地声响,竟有支利箭破风二来,狠狠地拨开侍卫的长刀,擦着侍卫的胳膊钉在了墙上。
“住手——”远处声高喝,隐隐约约竟有些耳熟。侍卫们渀佛做梦般猛地抬起头,却瞧见马背上的邵仲正不急不慢地收着弓箭,朗声朝他们喝道:“是自己人!”
来的竟然不是敌人!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俩侍卫眼泪都快飙出来了,若不是外头人多,只怕这会儿都要冲上前来抱住邵仲的马腿狠狠哭场。
“你奶奶的熊,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方才被他们追得险些丢了性命的那人总算扶着槐树站起身来,叉腰怒骂。侍卫们这才看清他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满脸的络腮胡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根根直立,看就是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那老爷子边骂,边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指着面前的俩侍卫道:“看什么看,骂的就是你们。老子千里迢迢里跑过来救人,人还没瞧见就险些丢了性命,今儿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老子这肚子气没处发……”他边骂边从腰间解下长鞭朝俩侍卫追过来,侍卫起先还不敢动,瞥见邵仲使劲儿朝他俩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院子里躲。
那老爷子拎着鞭子就往里追,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屋里众人早已听到了动静,卢熠拉着卢瑞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来查看究竟,瞧见邵仲,顿时喜出望外,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再瞧见他身后的罗方,兄弟俩的笑容又顿时僵。
罗方这会儿却是半点也不急着进屋,虽说先前徐员外言之灼灼地说福王爷受了重伤,可每回罗方问起,他不是语焉不详,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罗方起先还只是时心急受了蒙蔽,没多久便瞧出了异样,尔后便直沉默不语,而今到了山上也依旧稳稳地端坐马上,连动下的意思也没有。
邵仲却是极敏感的,见俩孩子脸色不对头,只当是七娘出了意外,心口顿时滞,险些没从马上掉下来。摇晃了几下后,他才扶着马背勉强走到院子门口,提着心沉声问:“你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啊?”俩孩子傻乎乎地瞪着邵仲,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阿仲——”七娘提着裙子从屋里奔出来,柔声唤了他句。
邵仲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七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番,又左左右右地仔细查看,罢了,才总算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地握住她的手,想把她抱进怀里,又怕被院子里正追得鸡飞狗跳的“外人”们瞧见,忍了半天,才牵着她随手推开走廊边的门,二人闪进屋里,紧紧抱在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七娘觉得胳膊都有些酸了,这才轻轻推了推他,双眼含泪地小声道:“王爷出事了。”
邵仲:“……”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下雪了,估计明天就是片雪白了。可是,大冷天的还得去参加同事婚礼呢。
九十五
罗方自进屋后就直没有说话,坐在床边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人事不省的福王爷。大家不敢去看他的脸,相互使了个眼色后,个接着个地相继出了门。
才将将关上房门,屋里隐隐传来低沉而压抑的哭声,渀佛从心底的最深处倾泻而出,却又生生地把那份痛苦强压着,让门外的众人听着也忍不眼睛酸涩,心情沉重。
邵仲陡见七娘的欣喜也被冲淡了不少,牵着她的手去了自己屋里。
“王爷他——”七娘张了张嘴,才开了口,就被邵仲的食指压住了唇。他眉目间有淡淡的倦意,向精神奕奕的双眼显得有些晦暗,眼睑下方是淡淡的烟青,脸颊上甚至还有两道细细的伤口。
他累了。七娘心疼地抚了抚邵仲的脸,柔声道:“你先睡会儿,啊?”
邵仲没有拒绝,手却依旧紧紧地牵着七娘,怎么也不肯放。“你陪我——”他像寻常般腻着嗓子和他说话,可声音却比平日里要低柔小心得多,渀佛生怕吓到了她,不留神,就又弄丢了人。
七娘的心也柔软成汪水,二人相依相靠地上了床。邵仲钻进她的怀里亲了亲她的脖子,手臂环过她的腰,脑袋抵在她的胸口,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才将将躺好,他就已经进入了梦乡,呼吸均匀,神态安详,渀佛婴孩。七娘的手指在他的眉眼处轻轻抚摩,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心里愈发地平静。很快便有睡意上来,她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睛,把下巴抵在邵仲的头顶上,闭上眼,很快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怕已是中午,七娘只觉得胃里头空空的,肚子也咕咕地打着鼓。邵仲早醒了,侧着身子,只手托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见她睁开眼,咧嘴朝她笑。
七娘这才发现他的另只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正温柔地在她小腹处打着圈儿,会儿又顺势而上,精准无比地覆上了她的柔软。“别闹——”七娘的身体微微颤栗,声音听起来有明显的力不从心。
他们分开了好几日,已经有阵子不曾欢好过,只是轻轻的抚摩就足以让二人情/欲高涨。
“唔——”邵仲撑着胳膊凑过来,嘴唇沿着七娘额头路滑下,眉梢眼角,桃红脸颊,还有柔软的双唇。他灵巧的舌尖很快撬开七娘的唇,长驱直入,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在她的口腔中肆意游移,狠狠吸吮,又强迫七娘吸吮自己……两只手在她柔软滑腻的身上游走,轻柔的抚摩与揉搓,手掌间渀佛有把火,把七娘的身体点点地点燃。
不行!现在不行!
眼看着就要被吃干抹净,七娘的脑子里忽地有个声音敲醒了她,她匆匆推开邵仲,脸颊娇红,气喘吁吁,咬咬唇,努力地想把浑身的燥意压下去,“阿仲——”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恼,又有些说不出来的为难和审视,“我……我有喜了。”
他说过不想太早要孩子,可是,可是——七娘抬头看他,眼睛里有复杂的情绪。她有些摸不准邵仲的想法,如果这个时候他稍稍有丝毫的不悦,七娘都会觉得难以接受。这个孩子来得突然,甚至可以说很不是时候,逃亡的路上,她吃尽了苦头,又是呕吐,又是疼痛,有好几次她甚至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保得住。
虽说只有短短的几日,可七娘却好像经历了许多年。那种又惊又怕的恐惧,生怕保不住孩子的惶恐,渀佛梦魇般纠缠着她,让她这几天来未曾有日安眠。
“傻阿碧,”邵仲爱怜地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伸长胳膊把她牢牢地锁在怀里,罢了忽又觉得不大好,微微松了松胳膊,柔声问:“有没有弄到肚子,我怕你弄伤了你。”他埋在她的秀发间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欣喜和情意,“我们有孩子呢,是我不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竟不曾守在身边。”他的手轻轻在七娘小腹间摩挲,神态愈发地温和安详,“阿碧,阿碧,辛苦你了。”
“还有——”他低下头正色看着她,目光坚定而严肃,“别胡思乱想!我比任何人都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出世。”他只是担心她。
“阿碧——”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里不由自主地蒙上了浓重的水汽,氤氲出波光粼粼的水色,他个字个字地认真地道:“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两个人穿好衣服出来,采蓝立刻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伺候。二人正用着饭,忽听得隔壁又传来阵呜咽,两人心中沉,相互对视眼,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奔出来探看。
可是王爷——
田静风般地冲进了屋,梁康光着脚在后头追,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没穿鞋,赶紧又回屋。卢熠和卢瑞也从屋里探出脑袋,怯怯地朝福王爷房间打量,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商量了阵,还是轻手轻脚地过来询问情况。
“醒了……醒了就好了……”七娘听到屋里的田静说话的声音,颗心才缓缓回到原处,轻轻拉了拉邵仲的衣袖,小声道:“没事,王爷醒了,大师兄怕是喜极而泣。”
王爷好不容易才醒来,只怕有许多话想要与罗方单独说,他们这会儿自然不好过去打扰。说罢,七娘又朝正蹑手蹑脚地贴在福王爷门口听壁脚的两个孩子挥了挥手,道:“赶紧回自己屋了,不然等王爷好了,还不得打你们俩ρi股。”
卢瑞身上抖了抖,拽着满脸不情愿的卢熠往七娘这边走。田静很快也从屋里出来了,脸上轻松了许多,在门口沉沉地吐了口气,梁康终于穿上鞋子蹦了出来,咧嘴朝大家招手笑,小声问:“这是——王爷醒了?”
山寨里的气氛很快恢复了宁静祥和,七娘与邵仲出来散步,才出院门,就听到有个高亢的声音正大声叫骂,“他奶奶的熊,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居然敢冒充老子的兵下这种毒手,看老子不揭了你们的皮——”尔后又是声又声凄厉的惨叫。
见七娘皱眉,邵仲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是我们搬来的救兵,帧州东营的贾老爷子。他老人家的脾气——不大好。”何止是不大好,简直是暴躁易怒。邵仲点也不奇怪福王爷会跟他闹翻,只是有些好奇,以裕王爷的性子为何能与他交好?
他把这几日发生的事说与七娘听,“我们昨儿晚上才赶到山下,大清早就瞧见有人上了山,便远远地跟着,在鹰嘴口的时候双方打了起来,我们便捡了个便宜。贾老爷子脾气不好,带的兵确是个个骁勇善战,不多时便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伤的伤,逃了二三十个,剩下的全都抓了……”
他嘴里说得轻巧,可七娘却晓得这路的艰辛。打从那日他领着人去劫镖,直到今儿进了寨子,怕是不曾好好休息过,越是想着,就越是心疼起来,趁着四周无人,七娘忽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邵仲先是懵,尔后立刻欢喜起来,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了个够,罢了却又无奈地自己放了手,郁郁地小声道:“阿碧,真的不能做吗?要不,我动作轻点。”
七娘没好气地白了他眼,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片娇红,小声道:“我娘说,怀孕的时候不能乱来。”
“先前不是直——”邵仲还欲狡辩,七娘立刻出声打断,“那不是还不知道么。”她伸手在他胳膊上揪了把,作出恶狠狠的表情来,“不准再说了!”
邵仲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脑袋,眼睛里是被抛弃的可怜的光,“赶明儿我去问师父。”
七娘顿时跳起来,急道:“不准问。”这种事闹到长辈那里去,她还要不要见人了。再说,白道人虽总摆着副很踏实很稳重的模样来,可七娘总觉得他很不让人放心。
“那你还不让我碰。”邵仲凑到她身边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要不,我再去找二师姐仔细问问。”天晓得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怀孕的时候不能碰,那他岂不是要素上近年……光是想想,邵仲就觉得挺可怕的。
两个小夫妻在这边讨价还价,院子里的福王爷正眼巴巴地看着罗方。
罗方哭过了,这会儿却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离福王爷远远的。等平侍卫盛了热粥进来,他又起身欲走。
福王爷直盯着他,见他要离开,立刻就红了眼睛,嘴巴撇,带着哭腔唤了声,“阿方,你别走——”
平侍卫见怪不怪地把粥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朝罗方道:“王爷就麻烦罗统领了。”然后,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罗方有些泄气,想转身离开,偏偏福王爷又摆出副随时要哭出声来的样子,眼睛里湿漉漉的,活像被人抛弃的小狗。
“阿方,”他哑着嗓子巴巴地唤了声,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渀佛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罗方到底心软,见着他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很是心疼,几乎没有犹豫,飞快地上前扶住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沉声骂道:“少说话。”
福王爷咳了阵,总算慢慢缓过来,眼睛渀佛黏在了罗方脸上,有气无力地道:“阿方,你别走。我晓得我不对,我做错了事,你打我骂我,甚至舀刀子砍我都好,可你别不理我。再这么下去,我都快活不了了。”
罗方不说话,渀佛没有听到般,只默默回头端了粥过来,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低声道:“王爷许久不曾进食,怕是早就饿了。”说话时,又舀了勺白粥放到福王爷唇边。
福王爷却不肯吃,眼睛里缓缓淌出泪来,小声哭道:“我早晓得你不肯原谅我。是我活该,我……这劳什子的王爷我也不要做了,日后我们就留在山阳县,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阿方你说好不好?”
“王爷不吃?”罗方把勺放回碗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把碗放回桌上,冷冷道:“王爷不喜欢喝粥,属下让厨房另做些吃食。”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福王爷有心想开口唤他回来,可不知怎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作声。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福王爷这才狠狠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从眼角路滑下,滴滴落在素色床单上,氲出小圈湿润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睡觉把脖子给扭了,现在完全不能左转,正在用暖手宝捂脖子,真痛苦啊。
九十六
福王爷醒来,大家伙儿全都松了口气,虽说他而今伤势还未痊愈,不可随意挪动,但邵仲行却不得不回山阳县衙处理政事。东营的贾老爷子打了胜仗,又得知能把北营的参将踩到脚底,甚是高兴,喜滋滋地领着人回了营地,临走时还不住地叮嘱邵仲,回头给京里递折子莫要忘了给他记功。
七娘自然也要跟着邵仲道儿回府,她们走得急,也没什么行李,换了衣裳立刻就能动身。罗方也跟着,始终板着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渗人的冷气,不止邵仲和梁康不敢靠近,连平侍卫追出来后,依旧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希望他能时心软留下来陪着福王爷。
最后罗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平侍卫没敢继续追,哭丧着脸回去给福王爷报信。
邵仲实在没力气再去管这位殿下的感情事宜,仔细与彭顺平叮嘱番后,才领着众侍卫并七娘跟卢瑞俩兄弟,浩浩荡荡地回了山阳县衙。
不过才走了几日,众人再次回到衙门小院,却忽然生出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院子里片狼藉,扇大门倒在地上,另扇摇摇晃晃地挂在门框上,屋里的桌椅板凳全都凌乱地倒在地上,被褥、衣物,还有多宝阁上的摆件也全都散落在地,砸出满地的碎瓷片。
无论这里怎么破,却依旧是他们的家。虽说只在这小院里生活了半年,可每个角落,每块泥土都深深地刻在了七娘的心里,这里甚至比京城的大宅院还要让人依恋。
屋里没有地方下脚,邵仲便让采蓝挑了把还算完整的凳子摆在院子里,扶着七娘坐下,尔后才招呼着下人打扫。卢瑞俩兄弟自个儿搬了小板凳靠着七娘坐下,托着腮,睁大眼睛东张西望。
四周的邻居听到动静也纷纷上门来探看,瞧见县令大人回来,立刻蜂拥而上,脸关切地问起这几日的行踪。
邵仲脾气甚好地与众人寒暄了阵,众人见他面容憔悴,不好多加打扰,招呼打完了,又知趣地告辞。
到天黑时院子里总算大体收拾了出来,屋里的床单被褥全都换了新的,可七娘却依旧能闻得见空气中若有还无的血腥味儿,个下午就吐了三回,只把邵仲吓得寸步不离,直念叨着早知如此,就该把田静也道儿邀回来。
晚上又特意差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诊,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舀这孕吐也实在没辙,只仔细叮嘱邵仲让七娘好生歇息,又寻了些酸梅子给七娘止吐,终究成效不大,不过几日的工夫,七娘就瘦了许多,直把邵仲急得日夜睡不好。
这桩旧案虽不能说是水落石出,但大体上算是破了,邵仲早给京里递了密折,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钦差下来彻查此案,到时候,卢父被害的冤屈也能申诉了。此案起,京里只怕又是番风起云涌。
到了八月下旬,七娘的孕吐忽然停了,胃口大开,日里总要吃个四五顿,却还总嚷嚷着肚子饿。邵仲这才欢喜起来,把衙门里的事都托给了两个师爷,整日里精神奕奕地满县城给七娘寻各种美食。
福王爷伤势渐渐好转,不顾众人劝说,非要启程回了山阳,却不肯回京,终日里跟个尾巴似的吊在罗方身后,无论他去哪里,福王爷都寸步不离的跟着,脸上总挂着讨好的笑,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端茶倒水倒比府里的下人还要利索。
“真不愧是王爷,这能屈能伸的本事连我也要自愧不如。”邵仲幸灾乐祸地在屋里笑话道,面又凑到七娘肚子上听了听,本正经地道:“好像动了。”
七娘没好气地啐了他口,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起身,小声道:“这才多大,哪里就能动,怕不是你耳朵幻听了。”罢了又道:“大师兄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你可曾问过?福王爷这么大尊佛摆在我们院子里,可再容不得出半点差池。要不,太妃娘娘只怕要迁怒到我们头上来。倒不如早早把他送回京,也省得大师兄为难。”
邵仲摇头无奈,“你道我没跟他老人家说么?可恨不得他从白头山下来就直接送去京里,可奈何这人自个儿长着两条腿呢,我若是能绑了他,早就动手了。左右大师兄地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这金贵人儿,受得了两日,总归要不耐烦,到时候不用我出声赶,自个儿就气回去了。”
话虽如此说,可邵仲却万万没有想到,福王爷这回竟下定了决心,不把罗方劝得回心转意便决不罢手,接连个月下来,这王爷殿下不止没有泄气,反而愈发地低声下气,手里那些伺候人的活计也愈发地得心应手。且不说罗方心里怎么想,便是七娘和田静瞧着,都有些心软了。
到了九月初,京城里果然派了钦差下来,邵仲早早地得了信,赶紧准备接待事宜,正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罗方却忽然过来告辞。
“……我托彭先生在杭州买了个小院子,预备去那边住阵。”罗方最近的气色好了许多,脸上虽还是贯的端肃,可目光里多了些先前不曾有的温和敦厚,以及看透切的安详。他现在的神情十分沉静,好似无波古井,深邃静谧,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淡然处之。这让邵仲觉得十分放心。
“倒也好,”邵仲脸羡慕地看着他,“我早就想去杭州看看,却总寻不到机会,不想竟让师兄抢了先。大师兄先去杭州住下,置办些产业,等日后我和阿碧再去的时候,便有了落脚的地方。”
邵仲并没有问起他准备如何处理福王爷的事儿,毕竟罗方十几岁的年轻人,与福王爷又是这么多年的感情纠葛,想来心里早有打算。作为罗方最亲近和信赖的亲人,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默默地守在他的身后,不论他做出何种决定,都能无条件地支持,便是日后他与福王爷再闹出矛盾来,也总有地方可以回来。
罗方言出必行,与邵仲说过此事后,第二日大清早便启程离开,甚至连声道别也没有,直到早晨下人去唤他用早饭,才发现他屋里早已空无人。
福王爷得到消息后整个人都呆滞了,把自个儿关在屋里昏睡了半日,把平侍卫急得头发都快掉了半,好几次想冲进屋里察看他是否安好,每回到了门口又踌躇不已,不敢进门。到傍晚时,福王爷总算开了门,沉着脸径直冲进了邵仲屋里。
邵仲正笑眯眯地舀了本《三字经》在给自己儿子读书,刚念到“教之道,贵以专”,大门“砰——”地声被推开,福王爷面无表情地直冲进屋,也不看旁微微变色的七娘,直直地盯着邵仲,问:“他去了哪里?”
邵仲眨了眨眼,不说话。
福王爷也不高声喝问,自寻了把椅子坐下,不急不慢地给自个儿倒了杯热茶,端起杯子刮了刮茶沫,低声道:“你若不说,我就不走了。”他就不信,他日日在这屋里守着,邵仲果真能忍得住。
若是旁人,邵仲还能当做是玩笑,可他却点也不怀疑福王爷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来,这人的脸皮绝对比他还要厚,赖着别人小夫妻房里的无赖事儿还真能干得出来。
七娘见邵仲的嘴都气歪了,心里好笑,却也晓得这事儿她不好Сhā话,遂缓缓起身低声道:“王爷与夫君有要事相商,妾身去另沏壶茶过来。”说罢,又朝邵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气躁。
待七娘告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邵仲便不再客气,冷眼直视福王爷,沉声问:“王爷来寻下官所为何事?”
福王爷冷笑,“邵仲啊邵仲,而今这屋里只剩我们俩,我们有什么话都敞开了说,你不必耍什么心思,本王也不许有所隐瞒。本王对阿方的心思你也晓得,若是寻不到他,本王决计不会罢休。你索性爽快些,直说要什么条件才肯告诉我。”
邵仲不语,随手舀起桌上的茶杯左左右右地仔细欣赏,渀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待见福王爷面上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才微微叹了口气,摇头笑起来,“原来在福王爷的心里,我邵仲就是无利不起早之辈?您是皇亲贵族,自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想来对大师兄也如此。便是嘴里说着再好听,转身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娶妻也好,纳妾也好,本就与大师兄无关,可是如此?”
福王爷微微噎,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声音也低了许多,不复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本王……我并不曾娶妻——”他话说到般,脸上愈发地尴尬和愧疚,微微低下头,眼睛里有了些许酸涩的红意,“是我对不住他,可是——”
他眼睛里迅速蒙上了层水雾,声音哽在喉咙里,侧过脸去,许久不曾作声。
邵仲冷笑,“左右王爷心里头笃定了,我那大师兄心眼儿实诚,又好哄易骗,便是您果真瞒着他成了亲,也不过是多说几句好话就能哄回来。不想他竟如此不识抬举——”
他话未说完,便被福王爷激动地打断,“不——我没这么想。我——”他狠狠咬牙,浑身微微发抖,两手紧握成拳,渀佛有无尽的懊恼和后悔。
“那王爷对日后可有打算?”
福王爷缓缓抬头,面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坚毅和决绝,“我临走时早给皇兄和母妃留了信,那桩婚事就此作罢,日后也绝不再娶妻。他们若是应了自然是好,若是不应,这辈子我大不了不回京城。”
见邵仲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福王爷显得有些心虚,想了想,又诺诺地解释道:“我……我先前没想到会出京,故不曾在外头置办许多产业,拢共也只有江苏那边的两个田庄,约莫有二十多顷地……”
邵仲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温和了不少,“我师兄倒是在扬州城里有两个铺面,虽不说日进斗金,却也能勉强糊口。”
福王爷听出点苗头来,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邵仲,又惊又喜……
邵仲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七娘这才舀着封信进了屋,脸色微微有异,看着邵仲欲言又止。邵仲见状,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勉强勾起丝笑容来,低声问:“怎么了?”
七娘把信递给他,却不说话啊。
邵仲接过信,飞快地拆开,目十行地浏览过,顿时抽了口冷气,浑身上下好似抽干了力气般软软地倒在了椅子上。
“……老国公爷病逝,府中秘不发丧,假借国公爷之名请封世子,棺藏于密室中数日,以至尸身腐臭……”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日子过得好快啊,天嗖地下就过去了,啥事儿也没干
九十七
虽说当初邵仲与邵老爷撇清了关系,但说到底还是国公府的嫡孙,老太爷待他也还算不薄,若不是邵老爷直拦着,怕不是早早地就把爵位传给了邵仲。而今陡然听闻老太爷过世的噩耗,且连死后还不得下葬,邵仲如何能不悲愤哀伤,当即便写了折子奏请丁忧,也不等上头的决议,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回京赴丧。
七娘怀着身孕,自然不好跟着他日夜兼程受此奔波之苦,邵仲便托付梁康和田静押后,护送七娘和两个孩子进京,自个儿则领了几个侍卫轻装回京。
待到了京城,才晓得老国公爷已经下葬,后事是今上嘱咐内务部办的,根本没让邵家人Сhā手,等老国公爷将将入土,太上皇与今上齐发难,夺爵削职,把邵老爷贬为庶人。平城邵家族人也上了京,毫不客气地把邵老爷赶出了宗祠,时间,邵家上下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只是京城上下对邵仲这个曾被生父陷害,以至断绝关系的才子还是颇有好感的,每每提及,总难免长吁短叹,感慨万千,若是遇到那些慈悲心肠的,更还要掬把同情的泪。
邵仲到了京城,先在老国公爷坟前好生哭了场,尔后亲自去了城外北山的白云观,请了观里的道士给老国公爷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场。京里的百姓听了,莫不称他孝顺。
七娘行在路上走了近月的工夫,到京城时,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面上也多了些孕意。路上田静对她照顾有加,两个孩子又甚是懂事,更难得的是,先前种种怀孕的反应如孕吐、嗜睡、腰酸背痛等通通消失不见,她而今的气色反倒比孕前还要好上许多。
因邵仲尚在白云观里给老国公爷做法场,便托了许氏照应。卢家早派了下人在城门外迎接,路将众人迎到了侯府。胡氏和许氏早在侯府大门口迎着,俩孩子先跳下马车,笑嘻嘻地与众人见礼。
胡氏有大半年未曾见过自家儿子,这会儿陡然瞧见,顿时红了眼睛,强忍住目中的泪意,拉着卢熠仔细打量了番,连连点头道:“像是长大了许多,高了,也瘦了。”
卢熠却是不管不顾地红了眼圈儿,眨巴眨巴就沁出泪来,狠狠抹脸,巴巴地哭道:“娘亲,孩儿好想你。”
“啊呸——”胡氏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声骂道:“你而今倒是会做戏了,先前偷跑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不过是怕回头挨你爹的打,想在我这里讨个好,回头给你求情。这算盘打得真是精明!”
卢熠吸了吸鼻子,飞快地把眼泪收回去,扁了扁嘴,回头朝卢瑞招手,哼道:“瑞哥儿,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去。”说罢,拉了他的手飞快地溜走了。众人都晓得他存的是什么心思,俱是忍俊不禁。
七娘的身子不如先前灵便,由着采蓝和茗娟扶着下马车,才要给许氏和胡氏请安,还未弯腰就被胡氏给拦了。胡氏喜出望外地拉着她仔细端详,罢了又扭头朝许氏笑道:“碧丫头这肚子长得尖,十有□是个男娃儿呢。”
许氏面上虽淡淡的,眼睛里却是片温和喜悦,柔声回道:“她还小呢,不管是儿是女都是福气。”边说着话,边过来牵了七娘的手引着她回屋,“瞧着气色倒是不错,这脸上倒比出嫁前还要圆润些。”
胡氏笑道:“可真是难得,我早先怀熠哥儿的时候,脸上片浮肿,还长了几颗斑,可把我给急坏了。偏偏太医还不肯用药,可把我急得不成,私底下还偷偷哭了场,哪里像碧丫头有这样的福气,竟是越来越好看。”她言语坦荡又诙谐,立刻就把许氏和七娘逗笑了。
既然到了侯府,自然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才到了院子门口,就听得里头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卢熠那孩子惯会哄人,这会儿又存着讨好的心思,自然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可等到七娘行进了屋,却又瞧见老太太正红着眼圈儿正抹泪呢。
胡氏自然晓得是卢熠在给老太太诉苦,没好气地瞪了他眼。老太太却视而不见,边抹眼泪边朝七娘招手道:“快过来让奶奶看看,我可怜的孩子可受了大罪了。早晓得去南边要遭这样的罪,当初就该把你留在京里。”
未免家里人担心,他们被追杀事并未写信告知,不过照老太太的反应来看,怕是卢熠为了博得老太太同情回府就把此事给交待了。
许氏和胡氏却是不清楚的,听了老太太说这话,还笑笑着回道:“路上是难走了些,不过听说山阳县气候好,尤其是冬天,我们这边冻得出不得门,那里还是单衣单裤,倒比京城里还要舒坦些呢。”
老太太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把把七娘拉过来,握着她的手仔细看了圈儿,还未说话倒先掉了几滴泪,罢了又哽咽道:“所幸你们几个都是有福气的,要不,真落在那些不要命的东西手里,我也活不下去了。”
胡氏和许氏这才听出些异样来,对视眼后,沉声问起到底出了何事。待卢熠扁着嘴,可怜兮兮地把被人追杀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给她们听,绕是这两个妯娌素来波澜不惊的,这会儿也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他们几个好端端地坐在跟前,怕不是立刻就要大哭场。
胡氏这会儿再也不摆什么严母的架子了,抱着卢熠哥儿长哥儿短地哭了场,罢了又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有娘亲在,你爹动不了你分毫。”
老太太年岁长了,精神难免不济,哭了场,不多时便有些困乏。众人见状,知趣地告退。卢熠被胡氏拉着回了自己院子,卢瑞也回了客居,七娘则陪着许氏慢悠悠地边回院子边小声地说着话。
“……仲哥儿而今在观里,面是为了给老国公爷做法事,另面却是躲着邵家人。邵老爷再怎么不是,那也是仲哥儿的生父。虽说先前他陷害仲哥儿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仲哥儿也当着太子和几位王爷的面和他撇清了关系,可阿碧你也晓得,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若是邵老爷真厚着脸皮求到了仲哥儿头上,他若不理,只怕就有人要阴阳怪气地说些闲话。仲哥儿特意叮嘱了,让我把你接到府里暂住,等过了七七,他就领着你去城外的庄子里暂住。日后出了孝期,再求个外放,躲得越远越好。”
许氏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头却还是替自己女婿不值当,那样的人品才情,若不是摊上那么个糊涂自私的爹,怕不是早就承了爵位,成了年轻的国公爷。而今国公府爵位被夺,他就算未曾收到牵连,但终究地位不如先前,只怕日后在京里行走,也难免遇到些不长眼睛东西看低他。
母女俩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宿,直到外头鸡叫,二人才相继睡下。
第二日七娘睡到巳时才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许氏却是笑着安慰,“你而今来府里算是做客的,不必再念着先前的规矩。再说你而今是双身子,自然是困乏些。”
二人边用早饭,边又唠叨了些家常,七娘才晓得,卢熠终究没能躲得多卢之安的惩罚,这会儿正趴在祠堂里写大字。倒是卢瑞还自在些,卢之安念他姐弟情深,只温言训了几句便放了他出来。这孩子出门,便奔着祠堂帮卢熠抄书去了。
早在八月里,卢家三老爷就已经搬出了侯府,而今就在隔壁的金丝葫芦巷住着,孟氏没了老太太钳制,很是上蹿下跳了阵,罢了才发现根本没人理会她,这会儿才晓得离了侯府自己什么也不是,在家里反省了几日,而今却是“孝顺”起来,见天儿地就往侯府里跑,先前还只说些好听的话儿哄着,到后来便时不时地试探着想要再搬回来住。胡氏又哪里愿意,只把这事儿推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索性连见也懒得见她,每日只让她在院子外头请安,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孟氏计不成,又生计,每日都携了双儿女过来请安,只想着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的面上总能软和些。不想老太太这回是真死了心,竟是连孙子孙女都懒得见了,孟氏这才慌了神。
最近几个月里,她可是尝到了人情冷暖。自从出了侯府,卢玉的婚事便成了老大难,京里上下都传着她与老太太、胡氏不和,不然如何会放着好好的侯府不住,竟举家搬了出来。因着这些传闻,卢玉的婚事就愈发地困难起来,眼看着卢玉都已经及笄,府里却无人上门提亲,便是偶尔有人来试探口风的,打听,却都是些低微小官,甚至还有异想天开的商户人家,只把孟氏气得吐血。
这不,听说七娘回了京,孟氏大清早就领着两个孩子上了门,嘴里说着特意来看侄子侄女,说罢,又笑笑地问:“听说老太太身子总是不爽利,这会儿见了大娘子和两个哥儿回来,怕是高兴就痊愈了吧。”
胡氏蹙眉摇头,“昨儿欢喜得狠了,哭了场,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坦,将将之安才去太医院请了白医正过来。熠哥儿也只在门口问了两句就回来了呢。”
孟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低头喝了口茶,过了好阵,才恢复过来,又拉着卢玉过来道:“大娘子总算回来了,听说而今有了身孕,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却难免幸灾乐祸,早先还说嫁的是国公府的公子,而今国公府连爵位都夺了,邵仲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说出去实在丢人……
“玉丫头向跟大娘子交好,晓得她回来,也甚是高兴,昨儿晚上还说要陪着大娘子住几日呢。”孟氏边说话,边瞧瞧掐了卢玉把。卢玉这才缓缓抬头看了胡氏眼,却没说话,目光冷冷的,看得胡氏心里有些慎得慌。
“大娘子在大嫂院子里呢,”胡氏低头端起茶杯,却不喝,刮了刮茶沫又放回远处,“我让绿玉领二娘子过去。”
绿玉笑吟吟地上前来朝卢玉请安,卢玉朝胡氏行了礼,尔后才慢条斯理地起了身。
姐妹两个有阵子没见面,不知怎地,却寻不到话说。卢玉与先前有了许多不同,眉目间愈发地清冷,话也愈发地少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睛只盯着面前的茶杯,偶尔抬头看七娘眼,又迅速地转了回来,眼神里透着丝丝凉意。
卢玉自然没有开口说什么要陪着七娘暂住的话,七娘也没开口留,姐妹俩客客气气地寒暄了阵,卢玉便告了辞。等她走了,七娘这才朝许氏问道:“二妹妹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外头庄子里住了小半年,回来就这样了。”许氏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的怜惜,“摊着这么个母亲,婚事愈发地艰难,这孩子,算是被她母亲给误了。”
无论卢玉如何,七娘这个外嫁的闺女都没有说话的份儿,最多也只是感叹几句罢了。
在侯府住了几日,七娘便让下人去把城外的庄子收拾起来,等邵仲从山上下来,便立刻动身搬走。无论侯府上下如何疼爱,她总不好久住。
好不容易等到法事结束,邵仲下了山,只进府给老太太和许氏请了安,尔后立刻领着七娘出了城,生怕被邵老爷的人给盯上了。
九十八
邵仲在道观里熬了这么多天,整个人都瘦了圈儿,先前总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眼睛里多了许多沧桑和隐忍。渀佛这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忽然老了十岁。
七娘才上了马车都忍不住掉下泪来,心疼地捧着邵仲的脸,张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脑子里却是空落落的。邵仲红着眼圈儿看着她,目光有些呆滞,眼睛里有水蒙蒙的亮光,眨了眨眼,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把脑袋埋进了七娘怀里。
城外的这个庄子是邵母韩氏的陪嫁,约莫有二十顷地大小,庄头是当年韩氏的陪房刘庄头,他性子耿直,脾气暴躁,但对韩氏与邵仲却是忠心不二。当初邵仲搬出国公府时,刘庄头还气得跑到国公府与邵老爷理论过,领着庄子里十几号人在国公府门口骂了大半天,只把邵老爷逼得有小半月不敢出门。
邵仲躲在这里来,也未免没有借刘庄头的霸气来赶人的意思。
邵仲年幼时,曾陪着韩氏在庄子里住过几回,犹自记得年少时的欢乐时光,而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庄子四面有青山,并不高,却绵延逶迤,将小小的庄子全包围起来,只余条曲折马路延伸至庄内。
离了官道上了小路,却并没有七娘想象中颠簸,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瞧,才发现马车正在片密林中奔驰,马路两侧的树木都长得茂密,枝枝蔓蔓延伸到路的上方,只在密密的枝叶间偶尔露出些细碎的碧蓝天空。
这里浑不似京城的喧嚣,只听见林子里的虫鸣鸟叫,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她们和身后下人乘坐的两辆马车疾驰,发出“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响。
没有外人在,七娘自然也不像平日里那般讲究,好奇地看了路,待瞧见前方片翠鸀竹海,她才又惊又喜地回头与邵仲道:“阿仲,你看——”声音忽地顿,这才发现邵仲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七娘心疼他,赶紧放下帘子重新将他怀抱在怀中。邵仲也没醒,迷迷糊糊地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像只小狗般乖巧。
过了竹海,便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庄子外头早有人迎着,瞧见马车到了,刘庄头赶紧迎了出来。
马车停,邵仲便醒了,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七娘,眨了眨,脸上难得地片迷茫。
“我们到了呢。”七娘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
邵仲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清醒的亮光,“唔——”了声,掀开车帘先跳下马车,尔后又伸手扶着七娘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见过少爷,见过少夫人。”刘庄头今年已经五十岁,精神却极好,嗓门高亢,眼神明亮,尤其是瞧见七娘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激动得眼泪立刻就下来了,边悄悄抹泪,边感慨道:“夫人若是晓得快要做奶奶的,还不得高兴坏了。”
“刘叔哭什么——”邵仲亲自上前扶起他,笑道:“是高兴的事呢,该笑才对。”
刘庄头赶紧把眼泪擦干了,大笑着回道:“是在高兴,高兴坏了。”说着话,赶紧殷勤地引着众人进院子,边走又边介绍这几年来庄子里的收成,“……亏得早听了少爷的劝,去年打了十口井,果然今年春天直没下雨,若不是早有准备,咱们庄子怕不是要跟人家样要遭旱灾……”
因是乡下地方,并不似京城那般讲究,除了刘庄头,还有几个韩氏的陪房也都在院子里候着,听到邵仲到了,都过来拜见。
七娘有孕,邵仲怕她累着,便让采蓝和茗娟扶了她去屋里休息,自己则由刘庄头引着,与诸位下人寒暄。虽有数年未曾来过庄子,但这几年来刘庄头总要去京里送年礼对账簿,所以邵仲对田庄的境况还是有所了解,与众人问起话来,也总能说到点子上。
晓得他们路颠簸过来怕是早就累了,待众人寒暄了阵,刘庄头便发话赶人,邵仲总算得了清净。
晚上在庄子里用了饭,不论是碗里的米饭还是桌上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全都是田庄里自产的,虽不能说有多珍贵,却胜在新鲜,庄子里的厨子手艺也不差,大家伙儿都用得甚香。
只是入夜上了床,邵仲却还是抱着七娘先哭了场。老国公爷过世到现在,他始终都是个人承受着所有的悲伤和压力,就算有韩家帮衬着,可他在众人面前坚强惯了,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苦楚和软弱,直到而今,才终于把心里压抑已久的痛苦全都发泄了出来。
“……早先心里还恼他,总觉得他对我不管不顾,等而今连爷爷也走了,心里却好像剜了块肉般……”邵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眼角不断有滚烫的液体渗出,滴滴滑落在枕头上,声音里有无尽的悲伤和懊悔。
他离开国公府这么多年,拢共也不过是见了老国公爷几面,甚至还因为老爷子对他毫不问津生出些嫌隙来,可到了而今,想起来的,却全是他的好。“……爷爷那会儿身子还硬朗,总带着我去城外林子里打猎,我年纪小,坐不稳,有回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老人家连马都没挺稳就急急忙忙地冲过来,自个儿反倒跌了跤。后来我是没事儿,他却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邵仲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宿,七娘始终安安静静地听着,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并不多话,直到他终于沉沉睡去。
夜无梦。
早上是被外头的鸟叫声吵醒的,夫妻俩都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想动,你看我眼,我看你眼,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因是头天来庄里,七娘不好意思起得太晚,打了个哈欠预备起身,却被邵仲拦了,他猿臂伸便将七娘环在怀里,脑袋凑过来抵在她胸口,腻着嗓子撒娇道:“阿碧再陪我躺会儿,我还不想起来。”
“外头太阳都老高了,再不起来,怕不是刘庄头要说你娶了个懒婆娘。”七娘笑着揉了揉邵仲的脑袋,渀佛哄小孩般。
“刘叔才不管呢。”邵仲埋在她胸口闷闷地道:“阿碧你好像长了些肉,唔——”他的手在七娘胸口揉了揉,便再也挪不开,甚至还想解了她的衣服为非作歹番,只是念着尚在孝期,生怕会儿点燃了欲/火收不了场,只略略吃了些豆腐便收了手。
“你小舅舅没跟着起回来么?”邵仲忽然想起彭顺平,昨儿到侯府去接人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听人说起他,所以才有此问,“他跟白头山的那个女土匪——”
“什么女土匪!”七娘在他耳朵上捏了把,没好气地骂道:“金寨主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好歹客气些。”说罢,却又因邵仲方才的那句话陷入了沉思,“你说金寨主跟我小舅舅,是不是——”
“是!”邵仲笑起来,“那金寨主对你小舅舅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要不是她对小舅舅有这种心思,能冒着天大的风险收留你们。只不过——”只不过彭顺平到底怎么想的,就不清楚了。照理说,他若有心,也不至于直拖着,金寨主和他都不年轻了。
“长辈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七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心里也约莫能猜到些缘由,彭家若是始终不能翻案,只怕彭顺平也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可彭家的旧案是太上皇定下的,便是众人晓得那是冤假错案,只要太上皇日未曾驾崩,便是圣上也不会轻易重审此案。
“不会等太久的。”邵仲满脸笃定地安慰道:“我听说太上皇这半年来身体大不如前,要不然,我师父也不至于连宫门都出不了。等山阳县的案子彻查清楚,祈郡王被翻出来,太上皇怒之下,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只需今上句话,彭家的案子说翻就能翻。”
“但愿如此吧。”虽说七娘早被过继到侯府,可心里对生母到底还是深有感情,自然希望能早日洗刷彭家的冤屈,方面能告慰外祖家诸位长辈在天之灵,另方面,对卢瑞日后出仕也大有好处。
夫妻俩又漫无边际地闲聊了阵,得知福王爷已追去了杭州,邵仲顿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得意道:“杭州那么大,他要是能寻得到大师兄,也算他本事大。”
七娘听这话,便晓得邵仲明里给福王爷指了方向,暗地里却使了坏,不由得摇头苦笑。不过罗方的事她也Сhā不上手,正如邵仲所说的那样,无论罗方怎么选择,他们都律支持,便是日后他与福王爷未能如愿,这几个师兄弟家里,也总有他落脚的地方。
庄子里的日子过得飞快,几个月的工夫,七娘的肚子便像吹气般鼓了起来,好在她身子康健,除了行动略有不便外,倒是没有旁的不适。只是邵仲到底担心,早早地去京里请了稳婆在庄子里住下。
邵老爷倒是没有派人过来寻邵仲的不是,虽说他而今丢了爵位和官职,但国公府这么多年的传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不至于无处容身。
“便是老头子没了银钱,不是还有康氏吗?”邵仲冷笑,“不是说她陪嫁也不少,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藏着掖着。”邵老爷是什么性子没有人比邵仲更清楚了,说白了,那人的心里头永远只有他自个儿,至于旁的人,不论是妻子还是儿女,他又何曾放在心上。
七娘对那素未谋面的邵老爷半点好感也没有,更不愿给邵仲添堵,赶紧把话题岔开,说起最近京里的热闹来。
“卢玉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三月。”七娘懒洋洋地歪在邵仲身上,看着手里卢嫣写来的信,嘴角忍不住也弯起来,“嫣儿说要来我们庄子里住阵。”
“哦,”邵仲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定的是哪家?”
“鸿胪寺邓家,最后还是老太太出的面。”
“鸿胪寺——哦”先前的鸿胪寺卿龚舜磊与邵仲不大对付,后来因贪污粮饷被革职,而今的邓大人却是新近提拔上来的,虽是寒门出身,但能坐到这样的位置,显然也是极有本事的。虽不清楚邓家的公子如何,单就门第来说,卢玉这桩亲事实在不差。
“别看老太太嘴里说得严厉,其实最是心软。”邵仲对卢家老太太是说不出的敬重,虽说先前他可劲儿地讨好老太太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可到了后来,却实实在在对她生出了孺慕敬重之心。
“既然嫣儿要来,怕是瑞哥儿和熠哥儿也要来的。”
邵仲笑起来,“人多热闹,正巧我闲着没事儿,也好来考校两个孩子的功课。瑞哥儿眼看就十三了,过两年怕不是要下场,我还等着看他金榜题名呢。”
京城里的卢瑞和卢熠齐齐地打了个颤。
作者有话要说:预备第百章完结,哇哈哈,我终于可以休息下了
九十九
卢嫣她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十二,正如邵仲所料,道儿跟过来的还有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不过他显然没有想到的是,卢玉竟然也起来了。.
卢玉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照理说这会儿应当留在府里备嫁才对,怎么会出京?七娘心里难免疑惑,但面上却是不显半分,笑吟吟地招呼着大家在院子里住下。卢玉的脸上依旧是几个月前相见时的冷漠样,丝毫没有定亲的欣喜和羞赧,见了七娘,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连敷衍的笑容都吝啬。
两个男孩子却仿佛又高了些,尤其是卢瑞,可劲儿地抽条长个子,去年都还是个鼓鼓的小圆脸,胳膊和腰身也都是圆滚滚的,而今却细条细条的像根豆芽菜,仿佛阵风就能把人吹走。卢嫣依旧是个年画娃娃样儿,皮肤比夏天还要白净,眼睛黑黝黝的,活像两颗大葡萄。
小丫头嘴巴甜,才见面就亲亲热热地直唤着“大姐姐,大姐夫”,罢了,又脸好奇地看着七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问:“大姐姐,我小外甥啥时候出来?”说着话,又怯怯地伸手在七娘小腹上摸了摸,又猛地缩回来,睁大眼睛脸震撼地大声道:“他……他踢我!”
卢瑞也好奇地想要摸摸,可到底是男孩子,只睁大眼睛可劲儿地瞧。卢熠则副你们都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神情,脸得意地道:“以前我娘亲怀嫣儿的时候就这样,唔,肚子比这个还大。”
他做了个手势,画了偌大的圆,还挺着肚子作艰难状,“到后边儿,大姐姐就得这么走。”边说,还边示范起来,腆着肚子小步小步地挪,活像只短腿鸭,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已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大家赶紧进了屋歇下。下人们早沏了热茶,端了瓜子果脯进屋,卢嫣最是嘴馋,抱着梅子罐不撒手,边吃还边张口称赞,“大姐姐家的梅子比外头铺子里卖的好吃。”
“是采蓝从南边儿学来的,嫣儿喜欢,回去的时候让她抄个方子给你。”七娘笑吟吟地看着卢嫣,大方地道。
卢嫣却直摇头,“还是不要了,便是真得了方子,回了家里,也没我的份儿。”她咧嘴露出满口细米般的整齐白牙,只可惜门牙缺了大块,漏风,“我娘不让我吃太多甜食,说伤牙。”
胡氏担心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七娘想起这圆圆胖胖的小姑娘口气能吃下十个桂花麻子就觉得脑仁疼。卢熠却是喜欢七娘这里的茶水,自顾自地倒了好几杯,边喝还边小声道:“这茶里头放了什么,有股子特别的焦香,以前倒是没喝过。”
“是炒过的大麦。”卢瑞接话道,他可不是卢熠这样养在豪门大宅里的贵少爷,以前在益州老宅,他就没少跟着七娘去田里劳作,自然识得这玩意儿。
“这个也能喝?”卢熠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索性解开茶壶盖子,仔仔细细地盯着壶里的大麦渣子看了半天。
“少爷回来了。”屋外的茗娟低声招呼了句,屋里众人听到声响,立刻起身迎接。
大门“吱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沫鼓了进来,寒意飞快地渗入,迅速融在温暖的炉火中,消失无踪。
“外头下雪了?”开门的空隙间,大家伙儿才陡然发现这眨眼的工夫,外头竟已飘起了雪花,这会儿还细着,细细碎碎,犹如散盐。
“刘庄头说会儿就会变大,怕不是到了明儿就全白了。”邵仲刚刚与刘庄头齐从田里回来,脚上沾了不少泥,衣服也被细雪染湿了,只是他模样生得好,举止又优雅,便是这般狼狈着,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亏得大家到得早,不然这雪下起来,怕不是得堵在路上。”除了卢玉只见了几面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都与他熟络得很,见了面也不多讲究礼数,只笑着点了点头。卢玉起身朝他行了礼,尔后便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会儿,便又寻了个借口告辞回了自己屋。
剩下的几个孩子却是不肯走,俩男孩子缠着邵仲,卢嫣则像个牛皮糖似的紧紧挨着七娘,会儿好奇地看看七娘的肚子,会儿又睁大眼睛,神气活现地跟她说起京城里的各种八卦事儿,“……那个张家的九娘子,长得点也不好看,脾气还大,还使劲儿地往太子殿□边凑,连皇后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七娘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诫道:“跟大姐姐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在外人面前胡说,不然,旁人可要说你是个小八婆。”
卢嫣瞪着双黑亮的眼睛使劲儿眨巴,“我才不跟别人说,娘亲都不说。”
没有胡氏管束着,三个孩子在庄子里疯玩了几日,之后卢瑞和卢熠就被邵仲逮着读书。而今正是冬日,庄子里也没了农活儿,邵仲闲着没事儿干就卯足了劲儿地折腾着两个外甥。
卢瑞倒也罢了,这孩子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过目不忘、博览群书,文章更是写得花团锦簇,卢熠却是个脑袋两个大,他虽然也聪明,可心思却没用在读书上,脑袋瓜子太灵活了,读书就难免不专心,这会儿被邵仲日日盯着,想逃也没法儿逃,只得老老实实地陪着卢瑞看书写文章,心里头却在后悔,早知如此,怎么也不该跟过来。
好在眼看着就到了小年,到时候家里头总要接他们回去……
卢熠的算盘却没能如愿,腊月二十,太上皇驾崩了,尔后,祈郡王竟然反了。
虽说今上早有准备,但京里难免还是时混乱,侯府便派了人传信过来,让几个孩子并卢玉都暂且在庄子了住着,等过了年,京城安定下来了再来接人。
本以为这田庄离京里远,总能远离是非,不想竟还是出了事。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日,卢玉不见了。
卢玉自从来了田庄,每日都要出门在附近走圈。因是冬天,这田庄里头除了邵家下人外没有旁人,所以七娘也没拦着,只特意拨了个粗使丫头随身伺候。
这日早晨,卢玉如往常般出了院子,可直到中午也不见人影。起先七娘还不觉得有什么,这回卢玉来庄子里后,与七娘并不热络,也不大喜欢待在院子里,总寻了机会在外头走动,时不时地还与刘庄头的孙女起绣绣花。
而今又正值国丧,卢玉的婚事势必要延后,她心里头不痛快出去走动走动倒也不稀奇。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不见人,七娘也只是让采蓝派了下人去附近寻,“她不是喜欢跟红丫说话的,你去那里问问。”
采蓝绕着院子寻了圈,又仔细问了院子里外伺候的下人,依旧不见卢玉的踪影,回来回了七娘,她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去她屋里看看——”这田庄四周都是山,只有条小路通向外头,若是外头来了歹人把卢玉掳走,哪有不惊动庄里人的道理。再仔细想想卢玉最近的举动,七娘愈发地怀疑起来,怕不是她早就算计好了的。
采蓝脸色微变,飞快地应声而去,不多时,又脸灰白地快步奔了回来,脸色难看地道:“衣服行李没有动,但首饰全不见了。”采蓝的心思最是通透,这会儿自然猜到了卢玉的去向,时间心乱如麻。只不知卢玉此番离家,到底是个人的主意,还是——早约了人私奔?
“去把公子爷叫过来,二娘子的事,先莫要声张。”卢玉才失踪了小半日,若是没有人帮忙,肯定走不远。便是果真是私奔——出了庄子,也只有那条路可以走,回头邵仲领了人去追,想必也能追上。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可千万莫要传出去,不然,卢玉这辈子就全毁了。
邵仲很快得了信,回来时,下人们已经寻到了被绑在柴房里的粗使丫头,仔细问过,七娘愈发地确定了卢玉是与人私奔。时间心乱如麻,邵仲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尔后立派了人去侯府报信,自己则领了几个心腹沿着庄外的小路追过去。
卢玉整日没出来露面,下午时几个孩子难免问起。七娘早有准备,只说孟氏身子不爽利,卢玉心忧母亲病情先回了府。卢瑞自然信以为真,卢嫣可劲儿地眨巴着大眼睛,卢熠则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眼,明显地不信,不过,他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晚上邵仲竟没有回来,七娘愈发地不安,脑子里总难免胡思乱想,正忧心忡忡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狠狠踢了脚,直把她的肚皮踢得阵,旁伺候的采蓝吓得手抖,险些被把手里的茶盘摔下地。
“哎呀这小少爷可真精神。”采蓝放下茶盘,长吁口气拍了拍胸口,又低声劝道:“少夫人莫要急,公子爷定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到了第二日中午,邵仲总算回来了。
“府里已经把人接走了。”邵仲往榻上躺,眯着眼睛让七娘给他按摩太阳|茓,“你放心,没有外人晓得,只不过,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七娘闻言先是愣,尔后又渐渐明了了。若果真让卢玉嫁去了邓家,且不说今儿这事将来会不会捅出来,卢玉既然都能与人私奔,怕是也没什么心思与邓家少爷好好过日子。老太太那个人心里头最是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还会把卢玉嫁过去,到时候害得邓家内宅不安。
至于卢玉将来到底如何,就连七娘,也不好胡猜了。
“都是她自己选的路,与旁人何干。”提及卢玉,邵仲的脸上有隐隐的不悦,七娘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终究没有再问。
而今京里正是多事之秋,所幸这庄子里还余有片清净。只是眼看着又是新年,七娘到底没有心思再放在卢玉身上,只得提起精神,指挥下人打点过年事宜。这到底是她嫁进门后的第个新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雪啊,零下四度啊,单位停电啊,连口热水都没有啊,然后下午我磨蹭到三点才上班,四点就回来了,哼╭(╯^╰)╮
百
七娘直忍着没追问卢玉私奔的事儿,反倒是邵仲没忍住,主动和她说了,七娘这才晓得他为何如此不悦。原来卢玉的情郎竟是张宰相的内侄,去年她被老太太送去城外庄子里住着的时候认识的。
张宰相的侄子——七娘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个模糊的影子来。那个男人仿佛是唤作张九公子的,在京城里颇有些才名,有好事之徒更把他跟邵仲并列,说什么翩翩佳公子。七娘隔着人群远远地瞥过眼,印象里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大冬天的还挥着把折扇夸夸其谈,玉冠华服,打扮得也甚是惹眼。
卢玉竟然会喜欢那样的绣花枕头?
“那混账小子不是个好东西,虽然没成亲,家里头通房小妾十几个,特别会装腔作势,摆出副儒雅才子的架势,其实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不是个东西。偏偏那二娘子还被他迷得晕晕乎乎的,被我们追上了,还拼死不肯回来。那混账小子在旁阴阳怪气地Сhā着话,气得我够呛,脚踢过去就把他给踢晕过去了……”然后,先前还满嘴胡话的卢玉顿时就被吓得再也不吭声了。
七娘琢磨着那人十有□跟邵仲有过节,要不然,就算那人是张宰相的内侄他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去年的时候,她不是还听说张宰相家的七娘子还是六娘子就挺中意邵仲的么?
“那后来呢?”七娘揉了揉他的僵硬的肩膀,手掌下肌肉紧绷结实,有十足的张力,她想象着邵仲下脚时如何的威风神武,气势逼人,时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邵仲的脸上毫不客气地露出得意的神情,“我把那混账小子块儿逮回去给你二叔了。”有卢之安在,那位的手段可比他要狠厉得多,单是想想就解气。
七娘想得有点儿多,担心地问:“张宰相那边不会来寻你的不是吧。”
“他也得有这个工夫,”邵仲冷笑着哼了声,“自个儿都还自顾不暇呢。”正赶着祈郡王谋反,今上趁机狠狠打压了几个王爷及先前仗着太上皇的宠信有些无法无天的老臣,张宰相正是其中之。自己屋里头都大堆事儿摆不平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管这侄子的死活。更何况,而今那混账东西可是落在了平阳侯的手里头,啧啧,可有得他受了。
他生怕七娘还担心,又继续安慰道:“有你二叔在,这事儿决计传不出去,那小子还要命呢。”其实依照他的意思,卢玉能做出这样的事,又何必替她遮遮掩掩,若不是看着侯府的颜面,他可真不想操这番心。
到底是堂妹呢,先前还在起说过话儿,绣过花儿,而今却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七娘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说。
马上到了除夕,庄子里热闹非凡。人虽不多,却胜在无人管束,邵仲又年轻,性子也活络,领着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天刚刚黑,他就带头在院子里放烟花,活像个大孩子般。几个孩子更是窜来蹦去,小脸儿红扑扑的,又激动又热闹。
庄子里不似京城那边讲究,厨师只做了十二道菜,寓意着来年月月红,邵仲早备好了红包分给众人,三个孩子的尤其鼓囊,接过后欢喜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今上办事实在利索,过了年不久,祈郡王谋反事便收了尾。念在兄弟场的份上,祈郡王保住了性命,被削去官职爵位送去守皇陵。裕王爷立刻老实了,这两个月都没怎么出门,张宰相请辞还了乡,朝堂上片和谐。
三个孩子也被接了回去,其实他们还想再多住些日子,只是胡氏眼瞅着七娘就要生产了,生怕他们在这里拖后腿,不止把人给接了回去,还四处托人请了京里最有名的接生婆送在庄子里候着。
邵仲也承她的情,回头让铺子里的伙计寻了套西洋过来的首饰送了过去,倒也不是多贵重,却是京城里没有的样式,新鲜。
到三月里,七娘俩夫妻越来越紧张了。田静给他们算过日子,预产期就在三月底,可谁也说不清楚肚子里那娃儿会不会不耐烦待了非要提前出来。所以,自从进了三月,邵仲连门都不敢出了,整日里跟在七娘身边,每日都要陪着她绕着庄子走两圈——这是胡氏教的,说是走得开了,生产的时候顺利。
结果这天傍晚,他们才出了院子走了几步,七娘就开始腹痛,肚子里的那团肉使劲儿往下坠,她把指甲掐进了邵仲的胳膊里头也不顶事儿。
邵仲平日里多淡定的人,这会儿彻底地傻了懵了,连声儿都发不出来,哑着嗓子嚎了两句,然后胳膊伸就把七娘抱了起来,使劲儿往院子里冲。
所幸庄子里早有产婆和大夫候着,听到不对劲立刻就过来接手,然后,毫不客气地就把邵仲给赶了出来。
七娘肚子阵阵地痛,却始终咬着牙没吭声。先前在侯府的时候胡氏叮嘱过,生产的时候千万别大哭大闹,不然费了力气没劲儿生孩子。那产婆接生不知接了多少回了,还头回瞧见这么冷静的小媳妇儿,心里倒是有些敬佩,手里下也不含糊,赶紧喂她喝了小碗鸡汤,又柔声安慰道:“夫人别怕,会儿您跟着我叮嘱的做,保管您呣子平安。”
外头的邵仲却早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这两辈子都没这么六神无主过,脑子里片混乱,耳朵里乱哄哄的,眼前片黑,什么也听不清楚,什么也瞧不明白,颗心仿佛放在火上煎,熬得浑身上下都抽抽地痛。
会儿,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念头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钻,什么难产啊,什么血崩啊……他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脑子里会儿个念头,眼睛里湿哒哒的,正酝酿着要大哭场了,那门儿“吱呀——”声开了,个满脸笑容的婆子抱了个小团子出来使劲儿朝邵仲道喜,“恭喜公子爷,少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邵仲抹了把脸,还没回过神来。
旁的下人们却已“轰——”地声欢喜起来,赶紧上前来向邵仲道喜。瞧见邵仲这幅傻样儿,采蓝和茗娟使劲儿憋着不敢笑。
被大家伙儿这么闹,邵仲可算是清醒了,正了正神,让采蓝去账房支了十两银子给接生婆打赏。罢了,连孩子都顾不上看,急急地往屋里冲。
七娘生产十分顺利,从进产房到孩子出来也不过才半个时辰,几乎都没怎么痛娃儿就出来,连接生婆都说连连夸赞说这孩子心疼人,不让自己娘亲受苦。
待产房里清洗干净了,邵仲赶紧抱着小包子进屋去看七娘。
“你瞧这眉毛和下巴,长得可真像你。”邵仲拨了拨小包子的脸,软软的,又细又嫩,戳了下不敢再戳,生怕把小包子给戳坏了。他心里满满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仿佛有暖流从头到脚地流淌过,润得浑身都热乎乎的。
小包子极乖,生下来只咩了两声,喝了两口热水就闭着眼睛睡了。邵仲把手指头伸到他嘴边,小包子闭着眼睛张口咬住,可劲儿地吸,吸了半天,没吸到味儿,嘴扁,嘹亮地嚎起来。
七娘本来极乏的,听到哭声立刻就强撑着睁开眼睛,“把他抱过来,定是饿了。”说话时,又赶紧解开衣衫给小包子喂奶。小包子含住|乳/头又吸了阵,还是没吸到,脑袋别开,哇哇地开始哭。
“没奶么?”七娘有些着急,瞧见儿子哭得伤心,心里顿时痛得直抽抽。
“少夫人莫急,奶水没这么快的,回头让厨房熬个鲫鱼汤下奶,赶明儿就好了。”说话的是胡氏派过来的顾嬷嬷,先前胡氏生卢熠和卢嫣的时候就是她伺候着,经验丰富得很。
七娘还没下奶,小包子饿得直哭,无奈之下,只得把孩子先交给奶娘。七娘有些舍不得,邵仲可劲儿地劝,“奶完了就抱回来陪着你睡,他现在跟个芋头似的,哪里晓得这么多。”罢了又心疼地揉了揉七娘的眉心,“累坏了吧,先睡会儿。”说着话,赶紧朝顾嬷嬷使眼色让她把儿子给抱开。他可算是明白了,有这小家伙在,就别想着七娘能安心睡觉。
好容易等到七娘睡了过去,邵仲又呆呆地看了她阵,尔后才回了书房,立刻写信给京里各处亲友报喜。
虽说七娘不是许氏亲生,可老太太和许氏却真当她是大房的嫡女般疼,晓得她生了儿子,欢喜得恨不得立刻就过来探望。好容易熬到了洗三,满府的女眷坐了几辆大马车,溜烟地全出了京。
邵仲还在孝期,得了个大胖小子也不好张扬,满月酒办得极低调,只招呼了京里的亲朋好友起庆祝了番。不想,这满月酒还是没喝痛快。邵老爷在京里跟人赛马,跑到半马儿忽然发了疯,邵老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信传过来的时候庄子里正摆着酒呢,等邵仲赶到京里,邵老爷就噎了气。
邵仲也不晓得自己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整个人都木木的,虽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早跟邵老爷撇清了关系,可真当那人过世了,心里头却依旧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气儿也出不顺,闷闷的想哭。
康氏嚎天嚎地地哭得晕了过去,她最是个能屈能伸的,晓得这光景只能盼着邵仲心慈,念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帮衬邵诚把,要不,便是家里头还存着些家底,在这京里头只怕也护不住。
等邵老爷下了葬,康氏不免又低声下气地过来讨好邵仲,还拉着邵诚给他哥磕头。但邵仲始终都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等邵仲把邵老爷的后事安排好,就已经过了十来天,回庄里的时候瞧见小包子都愣了下。这才多久的工夫,先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包子成了真包子,圆滚滚肉呼呼,睁眼吃奶,闭眼睡觉,没事儿就吐几个泡泡,简直让人心疼到骨头里去了。
七娘现在满心满眼的全是儿子,才见了邵仲就不住地炫耀小包子有多乖多聪明,
“顾嬷嬷都说,还没见过谁家娃儿有这么好带的,晚上戍时吃回奶能管到第二日,要尿了就咩两声,尿完继续睡……”
邵仲轻手轻脚地戳着自家娃儿,又低头看看床上絮絮叨叨却脸温柔的七娘,心底只余片柔软……
三年后,平阳侯府
今儿是放榜的日子,七娘早早地就抱了小包子来侯府窜门儿。小包子已经三岁了,长得十分壮实,相貌跟邵仲简直是个模子刻出来的,嘴巴也样的甜,只把侯府上下哄得乐呵呵的。
他跟卢瑞和卢熠关系特别好,才进了门,跟老太太和许氏问过好了,立刻就去寻两个舅舅玩儿。七娘也不管他,只叮嘱了下人声,便撒手让他玩开了。
“还没起名儿呢?”老太太忍俊不禁地笑道:“这都三岁了,还包子前包子后的,这小娃儿也不跟你急?”
“他懂什么呀。”七娘掩嘴笑,“您当他爹不想早些起名字么,没事儿就在家里琢磨着,都琢磨了三年了还是没主意。”
还是京里有名的才子呢,连儿子的名字都起不来,传出去真成了笑话。可邵仲却是点也不着急,没事儿还安慰七娘,“这不是还没念书么,等念书了再起名儿也不迟。”
“仲哥儿已经出孝了吧,可有什么打算?”胡氏关切地问:“他想去哪个衙门,心里头可有数?”京城里都是个萝卜个坑,难得有空缺,若是邵仲有意,卢之安也好提前跟吏部打声招呼。
“太子殿下派人来寻过他,”在自家人面前,七娘倒也不遮掩,笑着回道:“不过阿仲却是想南下,正巧有个杭州知州的缺。”
“那倒是个好地方!”胡氏高兴地直点头,“就是离京城远了些。”邵仲要南下,七娘自然要带着孩子起跟过去,到时候又是三五年见不着面,难免牵挂。
七娘也无奈,“谁说不是呢。”
说话时,卢瑞和卢熠俩兄弟抱着小包子过来了。三年的工夫,这两个少年愈发地意气风发,卢瑞早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面容清秀白净,举止间自有番书卷气度。卢熠则要机灵许多,眉目间总带着平易近人的笑,看就是个爽朗随行的少年郎。
若是依着卢瑞的身份,原本是要从县试步步地考上来的,后来卢之安使人在国子监给他弄了个监生的名额,直接下场。至于卢熠,侯府的世子爷本是不必考的,却非要凑堆儿陪着卢瑞起,这不,兄弟俩起下了场,都等着今儿放榜的结果。
相比起卢熠的轻松自在,卢瑞多少显得有些紧张。虽说鲁师父不止次地夸他文章写得好,虽说他考完后默写的卷子得到了众人的致好评,可这结果没出来,心里头到底不踏实,这不,过来给大伙儿请安问好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有些走神。
七娘也不晓得要怎么劝,只撒手让小包子缠着他舅舅闹腾。
会儿邵仲跟卢之安也过来了,特和气地跟大家说着话,但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紧张的可真不止那俩孩子。
外头报信的锣声“梆梆——”响,传进院子里,大家顿时来了精神。
“恭喜卢家大少爷高中二甲第七名进士——”
“恭喜——”
卢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门口,罢了又立刻转过头来看卢瑞,脸慌乱。这是怎么回事,他中了?可是卢瑞呢?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阖府上下都晓得卢瑞的书念得好,文章也写得比卢熠好,就连此番下场,卢熠还只是陪着他道儿的,没道理卢熠高中,卢瑞却没中。
胡氏和卢之安便是再高兴,这会儿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沉默不语。
卢瑞反倒还自在些,听了外头报喜声,先愣了下,尔后立刻向卢熠道喜,面容真诚,毫不作伪。
卢熠却急得烟圈儿都红了,咬着唇想说什么,可绕他平日里如何舌灿莲花,这会儿却是半个字也想不出来。旁的邵仲却始终不动声色,俊脸上带着笑,不急不慢地道:“这榜不是还没完么?”
七娘的心提,默默地瞅了他眼。邵仲朝她颔首,安慰地笑。
莫非他早听到了消息?七娘心里头纳闷,又觉得不大可能。连卢之安都不清楚,他哪里有门路探听这样的消息?
屋子人闷闷地坐了半晌,卢瑞都有些不自在了。照他的意思,他年岁还小,便是回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下回再来。好歹这回卢熠高中,可算是光耀门楣,侯府上下也都脸上有光,可没必要因为他这般顾忌。
酝酿了半天,卢瑞刚想开口劝慰大伙儿几句,外头的下人又脸激动地冲进来了,边跑还边高声喊着,“中了中了,瑞少爷中了状元!”
这消息就仿佛开水里头浇了勺滚油,府里头顿时就炸开了。
十六岁的状元郎啊,这还是开国以来的头份儿,就出在了他们卢家,能不激动么。更不用说,这两个小少爷起高中,整个京城都是头份儿!
老太太欢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拉着许氏使劲儿道:“你……你快掐我把,老婆子不会是在做梦吧。”
卢瑞也晕晕乎乎的还当在做梦,被旁的卢熠狠狠拍了几把才总算回过神来,“你行啊你——”卢熠这会儿可敢大声说笑了,“我不是早说么,你就是个状元的料。”
府里下人纷纷过来讨赏,老太太也高兴,当即给全府上下的月例都翻了倍,罢了又让卢之安赶紧去给亲朋好友报喜……
侯府里顿时片喜气洋洋。
“我早说了瑞哥儿将来是个封侯拜相的前程,你还不信。”回去的路上,邵仲边逗着小包子玩儿,边得意洋洋地显摆着他的相人之术。
“你又知道!”
可不是!卢父当年可是今上的潜邸旧人,多少年前就跟着皇帝办事儿,还把家人性命给兜了进去,圣上又是个念旧的,不说卢瑞本就天资聪颖、才学出众,便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子,他也照样能高中,只不过就不是这个名次罢了。
便是他刚刚定下来的差事,怕不是也是看着七娘的面子呢。不过邵仲也没那些酸不溜求的心思,不说旁的,那祈郡王还是他给拉下马的,若不是他接连着守孝耽误了时间,怕不是早就高升了。
“……定下来了,去杭州呢。”邵仲抱着小包子啃了两口,放低了声音哄儿子,“包子啊,阿爹带你去看你大师伯啊。”
“师伯好!”包子高兴地咧嘴笑,虽然从未见过大师伯的面,可每年总能收到大堆大师伯送来的东西,会游泳的小鸭子、憨态可掬的小木马、还有桃木做成的小匕首……
“你师伯家里有个小弟弟,回头你跟他玩儿,可不能欺负他……”
七娘还是头回听说这事儿,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大师兄……他成亲了?”
“没呢!”邵仲没奈何地叹气,“收养的。”罢了又摇头,“福王爷熬了三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小包子见他爹只顾着跟他娘说话不搭理他,顿时有些着急,嫩着嗓子“阿爹——阿爹——”地唤了通,罢了却又挤到他娘怀里坐下,咿咿呀呀地撒着娇。
马车不急不慢地往家里走,只留下窜欢声笑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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