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千秋匆匆走后,尹鹏又惊又怒,忍不住用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长叹一声,心下暗道:“那一对主仆二人只怕就是公主和她的|乳娘了。夫人,你养的好儿子!这小子胆大包天,竟然、竟然敢劫持公主出逃!”尹鹏一怒之下,忍不住又叫了起来:“石九成——”尹鹏有个毛病,一发怒就叫“石九成”,叫的声音越大,说明怒火越大。
“属下在!”堂下龙行虎步地走上一人,长身白面,细目燕颌,正是被京师中人称作“十拿九稳”的察院首领石九成。尹鹏见自己的这个得力干将还是如往常一般四平八稳地走进堂来,不禁有些气恼,喝道:“怎样了?咱们的人全死到哪里去了?”“属下正要禀报大人,已经找到了公主的|乳娘赵氏了!”石九成见尹鹏面现喜色,忙躬身道:“不过已经死了,尸身给埋在了她家老宅外的桑树下。从尸身推断,已经死了四五日了。”尹鹏疑惑道:“这么说,在公主出走之前,赵氏已经被杀,那么……公主是一个人走的?”石九成摇头道:“不是,公主身边还有一个|乳娘赵氏!”他举起手中一个淡红色的玉瓶,道:“这是辽国密作所用的密制毒药'滴水成仙',却在赵氏的衣服内寻到。瓶下刻着一条卷曲的小龙,这龙有角而无爪,甚是诡异,天下以此作标记的只有一人——号称'百变人龙'的辽国高手萧尘机!”尹鹏听到了江湖上号称“亦人亦龙”的萧尘机的名字,心下又是一惊:听说这姓萧的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精于易容,出手狠辣,可是万分不好对付!不想这事竟然与他有关!
石九成又道:“以萧尘机的武功要杀赵氏这样一个寻常妇人,自然不会将身上的药瓶遗失在她身上,这个药瓶只能是萧尘机送给她的。属下妄自揣测,这赵氏和萧尘机关系有点暧昧,数日之前赵氏按宫里的规矩归家省亲之时,萧尘机给了她'滴水成仙',显然是要她做一件大事,可是赵氏不肯做或是不敢做,萧尘机一怒之下将她杀了,然后易容成赵氏的模样混入了宫中!”尹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说……不错,公主不是出逃,而是被乔装了的百变人龙挟持!”石九成点头道:“公主原本该奉旨嫁与辽国皇子的,想来是她不愿远嫁,或是辽人故意让圣上失信于天下,才命萧尘机做出这等事来!”尹鹏冷笑道:“这倒好办了,他们要出奔辽国,自然要先逃往太原府,然后再一路向北伺机出关!给我传令下去,封锁各路隘口,通往太原府的大街小道尤其要严加查验!”石九成领令匆匆而出,尹鹏又疑惑起来,儿子虽然平素行事率性而为,也不会和辽人勾搭上呀,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察院已经在四处抓到了十来对一老一少偕伴而行的妇女,尹鹏亲自提审验证,却没有一对是。正自满腹狐疑,忽听得堂下有人叫道:“大人,都辖院捕头厉飞鸿有要事求见!”尹鹏心中一喜,忙道:“快让他进来!”厉飞鸿快步走上堂来,躬身行礼道:“小人厉飞鸿见过尹中丞!”尹鹏慢条斯理地道:“适才老厉禀报,你们在遇仙楼看到了一对形迹可疑的主仆,后来怎样了?”厉飞鸿道:“小人在遇仙楼外的十里坡追上了她们,正待抓捕那主仆二人,却被尹公子出手拦住……”尹鹏刚听到这里,一股无明怒火便窜了上来,再也装不出那副浑若无事的样子,猛然一拍桌案,叫道:“又是这小子,他莫非是要造反!石九成——”听得他这声喊响亮无比,厉飞鸿知道中丞大人恼羞成怒了,忙道:“大人息怒,这一次却是令郎救了卑职性命!”尹鹏眉毛一拧,道:“这话怎么说?”匆匆跑上堂来的石九成也忍不住咦了一声,但他心思缜密,在上司面前从来是多一句话不说,便只凝神细听。厉飞鸿道:“原来尹公子早瞧出来那两个人有些蹊跷,他与小人交手时忽然说了一句话,他说那个老仆好象是北地高手,一身内功只怕已经练到了大巧若拙的境地。尹公子怕他出手无情,才两次抢先出手。”石九成听了,不禁双手一拍,叫道:“北地高手?那人必是辽国第一杀手百变人龙萧尘机!此人向来视人命如同草芥,若是他亲自出手,只怕你们早就没命了。只是不知尹公子如何与他们混在一起的!”厉飞鸿道:“公子只是与他们偶然相遇,他觉得那个女伴男装的少女有些古怪,才与他们作伴同路的,只是那个扮作老仆的萧尘机对公子好象还极不信任!”尹鹏怒道:“这小子就爱乱管闲事,这时他们去了哪里?”想到萧尘机手段毒辣,又不禁为儿子担起心来。厉飞鸿道:“尹公子和我动手之时,他们已经乘机逃走。尹公子说,瞧他们所走之路,似乎暂时不会奔太原走辽国,而是逃向西北!”石九成疑惑道:“西北,那不是西夏之地么?”厉飞鸿道:“公子临别时嘱咐,他会将他们带到京师之北的宝严寺暂住,请中丞大人派精兵强将,着便服骑快马,今夜一定要赶到宝严寺。”尹鹏点了点头:“那就不必多带人手,免得打草惊蛇,九成,你速去召集察院'风虎云龙',咱们快马加鞭,这就去宝严寺!”想到眼前失踪的公主和儿子,一个关系自己的前程性命,一个是自己的血脉骨肉,此时却同时落在了那杀人不眨眼的萧尘机手中,不禁心急如焚,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宝严寺。
厉飞鸿知道这“风虎云龙”是京师中的绝顶高手,其中“摄风”风舞阳轻功高妙,“搏电”云秋枫擅长内功,木从龙、木从虎兄弟的龙虎双剑一钝一利,刚柔相济。这四人素来极少出手,这时却要随同尹中丞一同出马,可见事情已到了万分紧急的境地了。
那少女见这老仆竟然丢下尹啸纵马飞逃,忍不住叫道:“喂喂,停下,快停下,你要造反么?”那老仆丝毫不停,马行如飞,片刻间就将尹啸远远抛开。那少女听得尹啸和厉飞鸿打斗 声音渐远渐小,不禁大怒:“赵妈妈,我的话你竟敢不听么?”那老仆冷冰冰地道:“嚷什么,在这野地荒村的还当你是大宋国的公主么?”这少女正是最受当今大宋皇帝宠爱的凤贞公主,她自幼娇生惯养,向来说一不二惯了,这时瞧见这个往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乳娘竟然如此呵斥自己,不禁气得憋红了脸,回过头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那老仆的声音忽然变得如同老妇一样绵软,拿腔拿调地道:“公主息怒,老奴这一次该死了,老奴斗胆要带你到西夏灵州转上一圈!”蓦然间声音又变成男音:“哼,你到这时候还当我是那个喂你奶的赵妈妈么?嘿嘿,为了将你从宫中诓出来,老子费了好大的劲讨好你那赵妈妈,只是这骚婆娘晚上说得好好的,到了白天便变卦。老子一怒之下便将她宰了,冒了好大的风险混进宫内,费尽了口舌才将你说动。只要将你带到西夏,破了宋辽联姻,就是大功一件!老子也博个封妻荫子,今后再不做这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买卖!”凤贞公主发觉“赵妈妈”这次“学男人说话”居然如此惟妙惟肖,她愣了一愣,才终于知道自己是上了大当,恼怒、悔恨、委屈和畏惧一齐涌上心头,刹那间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起转来。那老仆笑嘻嘻地道:“哭什么,你长得这么千娇百媚,到了灵州,说不定我们圣上还会瞧上了你,你做了我西夏国的皇妃岂不远胜于嫁给辽国皇子!”凤贞公主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你、你这个大恶人,快放我下来,我、我要让父皇将你碎尸万段!”那老仆双眼一瞪:“什么大恶人,老子是西夏国一品堂高手符庚辰,江湖上的人见到我这'鬼怨神愁'符庚辰,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符神仙'!哼,这一次老子不但将你诓出宫来,还略施小计让大宋的那些废物以为劫持公主的是辽国的'百变人龙'萧尘机,哈哈,这时他们必然封锁各处通往辽国的要道,可又怎么知道咱们这一次要去的不是大辽,而是西夏!”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说话之间,快马已然跑到了一处岔路口上,符庚辰抱起凤贞公主翻身下马,在马臀上重重拍了一掌,那马吃痛顺着大路泼刺刺地跑了下去。符庚辰却背起凤贞公主顺着小路奔了下去。
凤贞公主见他又使了这么一个手脚,知道便是待会尹啸赶了来,只怕也无法找到自己了,哭得声音更大了:“你快些将我放下来,喂,若是你这时放了我,我就饶了你的死罪!”符庚辰听了这话哭笑不得,笑道:“姑奶奶,你还是歇一歇吧!”反手一指点了凤贞公主的软麻|茓,凤贞登时作声不得。
这时天色将晚,但前面的村落却赫然在望,符庚辰寻思,自己这样明目张胆地背负一个人行走终究引人注目,正自疑惑间,却瞧见前面大槐树下停着一辆骡车,那赶车汉子正自仰在车上打盹。
符庚辰大喜,赶过去便要将那车夫扯下车来,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定然熟悉这里的路径,且先留他片刻性命!”便叫道:“赶车的,快些醒来,我们有急事,要赶一乘远路!”那汉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懒懒地道:“天这么晚了,俺可不愿意赶什么远路!”符庚辰哼了一声,取出一锭大银,“有这个你去不去?”那汉子见了银子,登时醒了盹:“大爷还愣着干什么,这就上来吧!”说着腰一挺,腾地跳下地来,倒也干净麻利。
符庚辰瞧这车夫身材瘦小,虽然腿脚利索,却显然不会武功,便不加理会。他掀起车后蓬子的布帘,将凤贞公主塞到蓬子之内,自己却坐在蓬后,扯住了布帘以防万一凤贞公主|茓道解开后逃跑。
那车夫挥鞭赶着骡车才行出不远,却听得车后有人叫道:“前面是赵公子么——等一等!”符庚辰凝神一望,心下不禁一沉:“这小子怎么阴魂不散,甩也甩不掉?”那气喘吁吁跑来的人正是尹啸。
尹啸跑到近前,才调匀了气息,怒冲冲地道:“喂,你们惹了麻烦就这么一跑了之,却留下我来做挡箭牌么?那小厉可不是好对付的,我这时还能活着也算命大。”符庚辰紧盯着他的双眼,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走这条路?”尹啸道:“我哪里知道,适才我骑马跑到一处岔路口,后面小厉又紧追不舍,我是情急智生,放那匹马顺着大路空跑下去,自己却走这小路。嘿嘿,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一来不但引开了厉飞鸿,还让我见到了老朋友!”符庚辰见他汗流浃背,显是适才一战费力万分,虽然一时也辨不出尹啸所说是真是假,但暗里的戒心丝毫不减,冷冷道:“尹公子,咱们萍水相逢,可不是什么老朋友,既然我们老给你找麻烦,不如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来麻烦谁!”那骡车晃晃悠悠地走得也不是很快,尹啸一边在旁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边咧嘴笑道:“我说的这老朋友可不是你!嘿嘿,我和你家赵公子一见如故,虽是新知却胜于老友。咦,赵公子在车子里面么?”说着伸手便去掀那布帘。
符庚辰反掌向他手上拍去,喝道:“我家公子身体不适,莫要打扰!”尹啸忙不迭的一缩手,脸上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道:“我瞧他一副公子哥的娇气样子,便知道他不禁风雨!”他这句话故意说得声音响亮,但车帘内依然毫无回音,尹啸心中一动,暗想:“这位赵小姐虽是女流,却争强好胜,听了这句话必然会钻出来与我理论。哼,她不出来,必然是这老仆做了手脚!”蓦然间大叫一声:“出来透口气吧!”符庚辰吃了一惊,怒道:“你这么大喊大叫作什么,不要惊吓着我家公子!”便在此时,砰的一声,骡车一阵颠簸,前面的两轮却陷入了一个深坑之中。符庚辰身子一晃,急忙跳下车来,叫道:“你奶奶的,怎么赶的车?”那车夫怒气似乎更大,道:“你没瞧见天又黑了不少么,这一下子前面的车轴可是保不住了,你可要赔的!”说着伸手去搬陷入坑中的车轮,但无奈他身子瘦小,摇了几下却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