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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60年代) > 第五十九章 无憾

第五十九章 无憾

更新时间2015-7-24 9:42:32 字数:5404

两人隔一小会儿就去给周阳送点水,或者是周晚晚看到一朵花很好看要送给大哥,或是周晨给妹妹编了个手链得给大哥看看,或是周晚晚要拿自己的小手绢给大哥擦擦汗,或是周晨找到一片大叶子可以当扇子得给大哥送去……反正,自从周阳去了公路边,这俩小家伙就没一刻消停,找各种理由去路边,一去就不愿意离开,总得周阳赶人了才磨磨蹭蹭地回来,一会儿找丁点儿大的事儿又过去了。

周阳看弟弟妹妹又一次笑眯眯地过来了,很无奈地赶他们回去,“这么热你俩可别折腾了,快找凉快地方呆着去。”他当然知道弟弟妹妹是关心自己,笑着安慰他们:“这点儿太阳算啥,大哥铲地、割麦子的时候比这热多了,一天也喝不着几口水,还得跟上打头的(生产队­干­活最好最快的人,让他在最前面做示范,其它人跟着他­干­。),不也没事儿。”

周阳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周晚晚就想起她大哥前世受的苦了,眼睛一下就红了,眼泪强忍着才没掉下来,“大哥,我不走,我陪你。”

周晨也沉默地站在周阳身边不动了。

看着弟弟妹妹的样子,周阳也不赶他们了,吩咐周晨去给妹妹用树枝做个遮阳的凉帽,又找了几片大叶子给她扇风,然后抱过来眼泪汪汪的周晚晚,安慰地亲了亲她的小脑门,“囡囡陪大哥在这等着啊,咱卖了钱还去吃油条,好不好?”

一听吃油条,没走开几步的周晨就笑了。周晚晚听着她二哥噗嗤噗嗤地忍都忍不住的笑声,嘴角抽搐了几下,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狠狠地瞪过去几眼。

周阳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吃油条的事,这对他哄妹妹高兴一点帮助都没有。周阳不好意思地对周晚晚笑:“大哥再也不提吃油条了,囡囡牙长齐之前咱再也不吃油条了,好不好?”周晨在旁边听着,噗嗤又笑了出来。

周晚晚气呼呼地给了她大哥一个后脑勺。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阳用目光向周晨求助,这是咋回事?他说错什么了?

周晨无声地抖动肩膀,笑得直打跌。

周阳看弟弟帮不了自己,只能自己想办法哄妹妹了:“囡囡不生气了啊,牙很快就长出来了,到时候就什么都能吃了。”

周晚晚觉得她大哥绝对是故意的!所谓的神补刀就是他这样的,带着一脸善良老实不断去揭别人的短。

周阳:“……”

吵吵架,斗斗嘴,闹点小别扭,时间过得就很快了。兄妹三人刚解决完内部矛盾,上次那个司机的车就到了。

第二次见面,双方终于互通姓名了,司机叫高建军,隶属省运输公司。看见这次的大鱼,高建军乐坏了。

高建军不仅做了自我介绍,还给了周晚晚一把大白兔­奶­糖。大白兔­奶­糖对于当时的孩子来说简直就如后世的顶级瑞士纯手工巧克力一样稀有珍贵,作为回报,周晚晚给了高叔叔一个甜丝丝软乎乎露出十颗小白牙的微笑,但还是不让他抱。

对于高建军要抱周晚晚的要求,周阳拒绝得很坚决,“我妹妹怕生。”虽然谁都没从周晚晚露出十颗牙齿的笑容里看出怕生来,但人家兄妹都表示得这么明确了,高建军跃跃欲试的手也只能缩回来。

漂亮娃娃不给抱,高建军只能专心做生意了。鱼还剩下十六条,三十六斤二两,五毛钱一斤,卖了十八块一毛钱,兔子七斤整,四毛五一斤,卖了三块一毛五,这次总共卖了二十一块两毛五分钱。

高建军大方地表示,给他们凑个整,算二十一块五毛得了。这次周晨没收,而且零头的两毛五也抹去了,“……高叔叔给我妹妹的糖我们有钱也买不着,绝不能再占高叔叔的便宜了。”

高建军拍了拍周晨的肩膀,笑着答应了下来。双方都知道,来日方长,这点零头的分分角角没必要这么计较,大家现在只是表个态度,以便日后常来常往。

高建军高高兴兴地开车走了。周晨拿着那二十一块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大哥,咱现在攒了三十二块零三分钱,咱有整整三张大团结了!”

周阳也激动地用力点了点头,“够咱囡囡上三年学了!”

“大哥,还是你拿着吧,这么多钱我怕丢了可咋办。”周晨把今天的钱递给周阳,两张十块的纸币在他手里捏得都有些皱了。

“你拿着吧,你拿着比我保险。”周阳的眼睛里有坚定自信的光芒,“咱以后还能赚更多的钱呢,这点不算啥!”

周晨迎着周阳的目光,脸上慢慢也带上了自信的笑容,“咱以后一定能赚更多的钱!”然后去揉了揉周晚晚的脑袋,问她:“囡囡,二哥帮你拿着学费,你放心不?”

“放心!”周晚晚大力地点头,“大哥、二哥娶媳­妇­的钱也让你帮拿着!”

周阳和周晨红着脸对视了一眼,周阳无奈地捏了一下周晚晚的小鼻子,周晨却恨恨地找到了泄愤对象:“一定是赵小三儿带坏了咱家囡囡!看我回去不找这小子算账!以后不能让他找咱囡囡玩儿了!”

周晚晚在心里替赵小三儿念了一声佛,希望他自求多福吧!不管是不是殃及无辜,只要两个哥哥不拿吃油条的事来笑话自己就行了。

虽然周晚晚极力避免两个哥哥再提吃油条的事,最后三个人还是去乡食品站了。没办法,整个镇上就供销社的糖块和食品站的油条能给周晚晚打牙祭了,糖块上次买的还没吃完,两个哥哥要宠妹妹,唯一的选择就是去给她买油条。

为了不再惹周晚晚不高兴,当然,也是为了避免食品站里的人看见她再要抱要捏,周阳让周晨一个人去买,他们两个在外面等着。

可惜,这次他们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食品站今天不卖油条。确切地说,月中了,这个月都不会再有油条卖了。

没吃到油条,回来的一路兄妹三人的情绪也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周阳兄弟极力把自己的兴奋藏起来,可毕竟只有十几岁,尽管言语上什么都没提,行为上却比平时跳脱很多。周晚晚看着两个哥哥高兴的样子也很开心,她知道,他们这是因为自己能赚钱的缘故。

上一次赚钱,他们也很高兴,但那高兴里有不确定的忐忑和对未来能否再赚到钱的怀疑,所以高兴也是有保留的。这次就不一样了,他们确认了销路,知道不止一个人肯买他们的鱼;了解了市场,知道只要他们有东西,就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他们甚至还有了一辆特别实用的小推车。兄弟俩对自己赚钱的事有了实在感和确定感,对未来有了更大的信心。

这是他们在母亲去世后,经历了那么多困苦与失去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把握自己的生活,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对周阳兄弟俩来说太重要了。

一向安静懂事的周晨今天甚至恢复了一些十一岁小男孩该有的淘气,像所有得到新鲜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他把这辆平板车的功能开发了个彻彻底底。一会儿拉,一会儿推,甚至被他发现了下坡的车闸、能拉伸的把手和这辆车的可折叠功能。

最后,实在受不了他的缠磨,周阳只能推着他和周晚晚走了一段。其实周晨的本意是推着大哥和妹妹走,但周阳不放心,怕两个人太沉累着他,先自己推了他俩一段,发现非常轻松,毫不费力,也就放心地坐上车,让弟弟推着他和妹妹走了一段。

周晨得偿所愿,很开心地跟周阳讨论:“大哥,我看这车推两头猪都没问题,等到年底交任务猪,就不用弄个架子车好几个人在大雪里费那么大劲推了。”

周晚晚被周阳抱着坐在车上,一脑门黑线。她和大哥还坐车上呢,你现在讨论推两头猪的问题,合适吗?

周阳可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过他也不同意弟弟的提议,“小二,我想了一下,这么好的车,你说咋就有人不要了呢?”

“是不是和上次的小铁箱子一样,是一个人放那里的?”周晨也觉得这事儿很蹊跷。

“那个箱子人家说不要了,咱拿来也没啥,这车这么好,万一人家还要,回来找了,可咋办?”周阳作为一个老实孩子,是绝对接受不了占别人便宜,甚至是偷别人东西这种事的。

“这车看样子都扔了好几年了,肯定是不要了。要不这么长时间咋不回来拿?”周晨可不同意把车放回去,“咱就是不用它,到时候也是被别人捡走了。”

“我也觉得这车的主人再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可就怕万一。”周阳也不舍得这么好的车让别人捡去,“要不你看这样行不,咱用完就把车放回原来的地方,好好藏好,下次用再去拿,这样万一人家回来找,也能找找,他要是不回来,咱就用着。”

周晨考虑了一下,觉得暂时这样也可行,“那可得藏好了,那边虽然去的人少,可也不是没人去,不能便宜别人了。”

“行,咱一会儿先回河套藏车,藏好了再回家。”周阳点头答应弟弟,“你来抱着囡囡,我推你一会儿吧。”

周晚晚笑眯眯地向她二哥伸出小胳膊,快过来,轮到你当肥猪了!

兄妹三人回到河套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周阳观察了一下地形,原来藏车的地方都是松软的沙土,车原来也是在这里埋着的,只是不深,可能下雨一冲,就被冲出来一部分,才被它们发现。他们决定还在原地挖个坑,把车深埋起来,再在上面放几块大石头。这样车主人回来能找到,别人却不会注意这个地方。

说­干­就­干­,周阳找了个粗树枝就开始挖坑,好在是疏松的沙土地,很省力,而且这辆车折叠起来体积非常小,也不用挖多大的坑。

周晨却不去帮周阳挖坑,他把车翻过来,在底下的金属横梁上用锤子和一个铁钉在敲敲打打。周晚晚好奇地走过去看,周晨好像是在刻字。

“把咱仨的名字刻在这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旮旯,万一被别人捡去了,咱还能要回来。”周晨给妹妹解释,“这车以后就是咱的了,除非车的主人回来找,要不谁都别想拿走。”

“为啥刻咱仨的名字,刻一个人的名字不行吗?”刻三个人的名字多费劲啊。

“万一遇上个不讲理的,说他亲戚家的车,他亲戚也叫周阳、周晨啥地咋办?”

周晚晚对周晨这小孩缜密的心思真是佩服至极,你真的只有十一岁吗?你该不会也是穿回来的吧?

周阳和周晨在忙活着藏车,周晚晚开始考虑他们三个人的晚餐问题。回去喝周家的菜叶子糊糊?根本吃不饱。再吃一顿烤鱼?早上已经吃过了,再好的东西一直吃也烦呐。那就吃烤兔子吧,那个拿回周家的兔子是指望不上的,回去受气之前,得让大哥、二哥吃饱肚子。

所以,当周阳兄弟俩刚藏好车,周晚晚小手往他们旁边的草丛一指,“兔子!”兄弟俩这回丝毫没有犹豫,一个箭步就扑过去了。

那只刚被从空间放出来,地形还没观察完的胖兔子就这样被拎着耳朵抓住了。

周晚晚拍着小手笑,“耶!烤兔子吃!”

周阳兄弟俩对这个意外收获也很兴奋,妹妹说要烤了吃,那就烤了吃!

周阳去捡树枝、挖坑、垒石头,周晨去水边用他的瑞士军刀收拾兔子。

怕周晚晚看见给兔子剥皮、开膛会害怕,周晨把她支到周阳身边帮忙,周阳也一直用身体挡着妹妹的视线,在兔子­肉­烤熟之前绝不能让她看见那血淋淋的样子。

周晚晚知道两个哥哥的想法,自己也很注意地不往水边看。她这一世,身体和灵魂永远不能完全契合,无论是身体出现创伤还是­精­神受到刺激,都可能让这种不契合扩大,造成灵­肉­暂时或者永久的分离。

所以,周晚晚一辈子都要尽量避免受伤、生病、惊吓、抑郁,等等意外情况,因为一旦情况严重,她就可能失去来之不易的这一世,再次做回那个无力改变任何东西的孤魂。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周晚晚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遗憾。只要她能陪在两个哥哥身边,别说这样的一点小麻烦,就是让她像童话里那个小美人鱼一样,每一分钟都要忍受着走在刀尖上的痛苦,她也甘之如饴。

有时候不只爱情能让人不顾一切,亲情更能给我们无穷无尽地面对任何困难的勇气和力量。而且,事实证明,到最后,往往是亲情更值得我们这么做。

周阳为了吸引妹妹的注意力,一边­干­活一边给她讲解,为什么要挖一个坑来生火,石头要根据风向来摆出出风口和入风口,树枝烧到什么火候开始烤­肉­比较好,最后还让她好好数一下用来串­肉­串的树枝。周晚晚跟周阳在这边玩儿的不亦乐乎,余光看见水边的周晨冲周阳打了手势。周阳弄好手里生着的火,过来抱起周晚晚转身去另一边,“我们再去采点水芹菜配着­肉­吃,好不好?”

周晚晚配合地转过头,不去看拿着剥了皮红通通的兔子去火边烤的周晨,“还要采点水葱和小头蒜,二哥喜欢吃。”

“好,还要给你二哥采点水葱和小头蒜!采一大把够不够?”

……

兄妹俩拿着洗净的野菜回来时,周晨手里的­肉­已经烤到八九成熟了,焦香诱人,吱吱地冒着油,一点都想象不出不久前它还是血淋淋一团的样子。

这只兔子肥美鲜­嫩­,再配上新鲜的野菜,周晚晚这个前世今生都不太喜欢吃­肉­食的人都胃口大开,吃了好几块。

吃完­肉­,兄弟俩把河套里他们去过的地方都仔细收拾好,力求不留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又去仔细检查了一下埋平板车的地方,才带着周晚晚回家。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的彩霞明丽多彩,金­色­的阳光照在三张吃饱喝足兴高采烈的脸上,特别的温暖。

因为拿着兔子,虽然用草窝子装起来,又像上次拿小箱子一样塞到一捆金达莱枝子里,三个人还是很小心地绕过南山,从稍微偏一点的田间小路走回屯子。

走到屯东头的公路上时,兄妹三人被沈国栋带着一群十多岁的男孩子截住了。

沈国栋身后的一群孩子和周家兄弟彼此都认识,看他们的样子,也没什么恶意,好像看热闹的意思居多。

为首的沈国栋好像也没什么恶意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弹弓一甩一甩地玩着,还像上次看见他一样,眼睛都懒得正眼看人,拿下巴点了点周晨,“听说你弹弓打得最好?咱俩比比。”

☆、第六十章 抱抱

自从沈国栋一个人打趴下大憨兄弟俩,就成为整个屯子的孩子王。虽然他跟着沈首长隔段时间才回来一次,每次也就待周末这一天半,但整个屯子的孩子提起他来,都敬佩不已,甚至赵小三儿这个只有四岁的小屁孩儿都在周晚晚耳边唠叨过好几次,这个沈国栋有多会打架,有多厉害。

周晨并不认识沈国栋,上次沈国栋打架的时候他先回家了,并没看见,后来虽然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一直没见过这个人。但这个人不太好惹周晨还是看得出来的,他把肩上背的金达莱枝子往上颠了颠,一脸平静地拒绝:“我打得也不咋好,很多人都比我打得准。”

“谁比你打得准?”沈国栋来兴趣了,“我找他比比!”

“跟你说我弹弓打得好的一定打得比我好,可是他好像不愿意跟你比吧?。”周晨很隐蔽地皱了皱眉,那是他表示不耐烦的小动作,抬眼看了看周围的孩子,“谁说我弹弓打得最好?你跟我比过?还是看见我跟别人比过?”

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沈国栋想找人比弹弓,可屯子里的孩子都怕他,不敢比,不知是谁就跟他说周晨打得最好,让他找周晨的麻烦总比自己倒霉强嘛。

周阳走到周晨身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孩子。周阳平时不太喜欢说话,更从不跟屯子里的孩子打架,所以要说怕,还真没人怕他。但今天他沉着脸往这儿一站,冷冷的目光扫过去,好几个人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沈国栋也马上明白了,“­操­!”他转身从人群里扯出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你他娘地敢忽悠老子!”

被扯着脖领子揪起来几乎双脚离地的男孩叫郑福生,是二道坎大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儿子。沈国栋没来之前,这个郑福生在三家屯一带可是个小霸王,招猫逗狗、打架斗殴,仗着他爹是大队书记,整个大队的大人、孩子都不敢招惹他,他简直是横着走的。

沈国栋来了之后。郑福生就贴了上去。主动做起了沈国栋的小跟班,虽然沈国栋并不怎么搭理他。

钱满仓对沈首长的了解可不像屯子里的农民那样一知半解,平时没少叮嘱郑福生要跟沈国栋搞好关系。那好处可大着呢!

所以,在沈国栋想找人比弹弓,又没人搭茬的时候,钱满仓马上推荐了周晨。现在被沈国栋扯着脖领子提溜起来。郑福生吓得都结巴了,一半是怕挨沈国栋的揍。一半是怕得罪了沈国栋挨他爹的揍,“不、不是我说的,是周军,周军说的。周军是他哥,他、他们一家的!”郑福生结结巴巴地辩解,“周晨前、前几天用弹弓打了好几十只麻雀。真的!可厉害了!”

“­操­!瞅你那熊样儿!”沈国栋扔下直哆嗦的郑福生,很感兴趣的去问周晨:“你真打了好几十只麻雀?­操­。老子今年天上飞的都没见过这么多,你在哪打的?下次带我去,咱俩比比咋样?”

“行啊,下次一定带你去。”周晨又往上颠了颠那捆金达莱枝子,很痛快地答应沈国栋。

“那你下次啥时候去?”沈国栋根本就没感觉陈周晨的不耐烦,还站在那追问着,大有这次一定要把这事儿说定下来不可的架势。

“现在农忙呢,等闲了就去。”周晨也表现得丝毫没因为这个家伙的不会看眼­色­而不耐烦的样子。

“那你啥时候能农闲?”

……

这俩人一个就这样绕着圈地说了半天,一个非要问出个准信儿,一个就是不跟他定确切时间。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直打瞌睡,这个沈国栋破坏力真是强啊,他就是不用暴力手段都能把人逼疯……

“行了,小二,”最后还是周阳看不下去了,这么墨迹下去一半会儿回不了家,妹妹都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了,“等周晨得空了就去你家找你,今天太晚了,我们得回家吃饭了。”周阳当然是得帮着自己弟弟,和周晨一起忽悠沈国栋。只是这家伙平时做老实人习惯了,忽悠人也是一脸诚恳,很可信的样子。

“­操­!老子就能在这待一个周末,下次什么时候来还不一定呢!你跟老子定了时间老子好来找你呀!”沈国栋是真没看出来周家兄弟在忽悠他。

“定了时间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么多麻雀,它们又不听我的,想让它们往哪飞就往哪飞。”小狐狸周晨都要被这个家伙给磨得露出尾巴来了,语气中带出一丝不耐烦。“这事儿只能碰运气,谁都说不准。”

“­操­!”沈国栋有些烦躁地胡噜了一下他剪得短短的头发。

“行了,都回家吃饭吧,”周阳看着周晨肩上的那捆金达莱有些心疼弟弟了,想尽快把沈国栋支走,“等你下次来说不定麻雀就多了呢,秋天谷子成了(成熟)的时候,那麻雀一大群一大群的,人赶都赶不走,那时候你再来,保准能打个痛快。”周阳一句话就把沈国栋支到了四五个月以后。

沈国栋瞪着眼睛没话说,只能看着周家兄妹离开。

“等等!”周家三兄妹刚走出几步,沈国栋一嗓子又把他们叫住了。周阳和周晨的眼里都有了不耐烦,却也只能忍着回头。这个烦人的家伙是他们的大恩人沈首长的孙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跟他起冲突的。

沈国栋根本就不在乎周家兄弟的不耐烦,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去看这俩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趴在周阳肩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的周晚晚身上。

周晚晚一直趴在周阳肩上打瞌睡,一开始是强忍着不睡,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睡着了。所以沈国栋面对着周阳的时候,他根本没看到周晚晚的脸。等他们走了,沈国栋才看清周阳怀里的小孩长什么样子。

“这是你妹妹?”沈国直接无视这周阳两兄弟,转到周阳身后,低着头去看周晚晚。见到她睡得流口水的样子,大嗓门立刻降低了好几度。

周阳防备地转过身,面对着沈国栋,一只手防卫地护住周晚晚的头。周晨把肩上的金达莱一扔。跨到周阳身前挡住越靠越近的沈国栋。

沈国栋根本不管两兄弟的态度。又两步绕道周阳身后,盯着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的周晚晚看。

周晚晚从周阳的肩头抬起头来,扑棱了两下头上的小卷毛。因为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玫瑰花一样的小嘴巴­肉­嘟嘟地半张着。忽然看见一双大眼睛离得非常近地瞪着自己,那眼神。怎么看都像饿狗见到了­肉­骨头,随时都能扑上来的样子。还迷糊着的周晚晚条件反­射­地将­嫩­乎乎的小脸藏到周阳的肩窝。然后才反应过来,她不能害怕,还得保护哥哥们呢。周晚晚抬起头,水润明亮的大眼睛也瞪向沈国栋。

沈国栋正看得起劲儿。周阳又一个转身,严肃地看着沈国栋。周晨没有周阳沉得住气,已经开始眼睛冒火了。周晨这半年来第一次有了挥拳头的冲动,这个缺心眼儿的家伙太欠揍了。

“­操­!你躲啥呀!”周家兄弟没想到沈国栋倒先急了。“让老子看看!”

“沈国栋,我们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周阳还是尽量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妹妹长得可真好看!给我抱抱!”沈国栋根本就不管周阳说什么,他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妹妹怕生,不让别人抱。”周晨马上挡在这小子伸出的手。

“­操­!老子抱抱怎么了?”沈国栋执意去抱。

眼看周晨和沈国栋一个挡一个冲,很快就要演变成肢体冲突了,周晚晚的瞌睡都给吓没了。沈国栋这家伙的脑子跟一般人的构造可不一样,他是出手必伤人的主儿,万一周晨惹急了他,还打不过他,非常有可能被他伤着。

很显然,周阳也想到了这点。“小二,回来!”周阳大声把马上就要向沈国栋挥拳头的周晨叫了回来。周阳对弟妹说话一向柔声细语,忽然这样的严肃,周晨马上明白了大哥没有说出口的情绪,很利落地收回手,但身子还是挡在周晚晚前面。

“沈国栋,你爷爷救过我妹妹的命,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不会跟你打架的。让我弟弟带你打麻雀、比弹弓、爬树、摸鱼,这些都没问题,但抱我妹妹不行。”周阳严肃地对沈国栋说,眼神沉静,语气坚定。

周阳这半年来身体调理得很好,非常健康,虽然看着有些瘦,却绝对不是瘦弱,而是劲瘦,卷起的衣袖露出的肌­肉­修长紧实,看着就很结实,很有力量,个子也拔高不少,目测得有一米七左右了,比沈国栋要高出一截。两个人从外型上看,沈国栋就稍微弱一些了,所以他说不跟沈国栋打架,就是有了退让的意思。

但沈国栋可不这么想,他打架也从来不看对方实力如何,想打就出手,即使真的实力不如人打不过,也是一定要让对方受个重伤的。

“­操­了!老子就是想抱抱你妹妹,怎么就不行了?!”沈国栋急得眼睛都瞪圆了,烦躁地抓着头发,“等等!你说我爷爷救过你妹妹的命?就是她吗?”沈国栋惊喜地指着周晚晚。

“嗯。”周阳把周晚晚往怀里搂了搂,好想这样抱紧了,妹妹就没遭过那些罪一样。

“咋救得?”沈国栋可不在乎揭人家伤疤,很感兴趣地问。

“去年冬天我妹妹饿得不行了,你爷爷……”周阳顿了顿,没说麦­乳­­精­的事,“你爷爷给了我们吃的,救了我妹妹。”

“我知道!她就是我们去南山看的那个死孩子!”拴住在看热闹的孩子群里喊了一嗓子,然后看着沈国栋,“咱们一起去的,你忘啦?”

“她?那个死孩子?”沈国栋惊讶得嘴巴都忘了合上,指着周晚晚说道。

真不是沈国栋大惊小怪,任何人都不可能把眼前这个软乎乎甜丝丝比洋娃娃还漂亮的小女孩儿跟那个­干­瘦嶙峋的死孩子联系到一起。

“就是她!”拴住很肯定地说道:“当时我妈还说呢,缓过来也没用,过几天没吃的照样还是得饿死。后来不知道咋整地,就活了。”

“哎呀我­操­!”沈国栋喜悦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手掌,“我爷爷救活的孩子,我可不是外人了吧?快点给我抱抱!”

“一码归一码,你爷爷要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二话不活,一定加倍报答。”周晨很坚决地把沈国栋又伸过来的手挡了回去。言下之意就是跟你没关系。你也别想钻这个空子。

沈国栋眼睛一瞪,耐心终于用尽,正想动手。郑福生把她妹妹小翠推了出来,“沈国栋,我妹妹给你抱吧!”

小翠今年五岁,作为大队书记的女儿。很难得地没有像屯子里其他的小女孩一样­干­瘦羸弱,身上甚至还有一些婴儿肥。有些黑的皮肤,脸上两团高原红,在屯子里是公认的健康可爱。

“­操­!”沈国栋又开始不用正眼看人,只瞟了一眼这兄妹俩。“又埋汰又磕碜,谁稀得抱她呀!”

“又埋汰又磕碜”的小翠瞬间眼泪汪汪,在沈国栋的积威下又不敢哭。看着可怜极了。

沈国栋把人家小女孩儿打击得哭都不敢哭,却没有一丝愧疚感。看着一副油盐不进的周家兄弟,开始转移目标,准备忽悠周晚晚了。

“小妹妹,让沈哥哥抱抱!”沈国栋露出一嘴白牙,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点,虽然在周晚晚看来还是那样一副饿狗看见­肉­骨头的表情,“沈哥哥给你糖吃。”

沈国栋开始在身上摸,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蓝­色­咔叽布裤子,就那么两个裤兜,摸了好一会儿掏出一堆石子、玻璃球、铁钉、甚至还有一个子弹壳,就是没有糖,只能尴尬地举着一张一块钱的纸币诱哄小孩子,“这个可以买一堆糖,沈哥哥带你去买糖!”

周晚晚木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小发卷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其中一个擦过她饱满莹白的额头,显得皮肤更加水­嫩­剔透,像个水晶娃娃。

沈国栋眼神更加热切,可以媲美饿狼了,这个小娃娃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心越痒痒。

“沈国栋,我妹妹怕生,不让别人抱。”周阳又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把周晚晚交给周晨,不用言语,甚至眼神都不用交换一个,周晨抱着周晚晚转身就走,周阳定定地挡在沈国栋跟前,一副绝对不会让你追过去的架势。

“­操­!老子能把你妹妹吃了?”沈国栋看着快速离去的周晨和周晚晚,急得直跺脚。

周阳不说话,寸步不让地挡着沈国栋。沈国栋人虽然横,却也不是不讲道理,这种情况他还真是没办法,只能跟周阳大眼瞪小眼地互瞪。

不过这个沈国栋还真是不擅长,他习惯了用拳头解决问题,遇到周阳这样的,就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力气没处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晚晚被周晨抱着走远。

周阳估计弟弟抱着妹妹走得足够远了,才转身背起那捆金达莱,慢慢地走了。

沈国栋被这三兄妹弄得没了脾气,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个字:“­操­!”

周阳一路上很机警地回了好几次头,还站在路上等了一会儿,确定沈国栋真的没追过来,才加快脚步往家走。过了两个转弯,周晨抱着周晚晚果然在路边等着他呢。

“这个沈国栋,以后见了躲他远点。”周阳低声吩咐周晨。

“我知道,这小子一身匪气,看着就不咋地,还总是听不明白话,太难缠。”周晨也觉得得躲着这小子点。

“沈首长对咱有大恩,咱要是跟他孙子打起来,就太不好了。”周阳还有另一个方面的考虑。

“囡囡也躲他远点,”周晨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妹妹的小手,转头对周阳说道“这小子看咱囡囡的眼神真欠揍!”

周晚晚想想沈国栋那副要把她当­肉­骨头啃了的表情,也觉得这人不宜接触。先不说他长大后的那些“丰功伟绩”,就是现在,他这琢磨不透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手伤人的脾气,也不是他们兄妹能消受得了的。

周晚晚上次在村口就看得很清楚,沈国栋出手伤人,没有任何愧疚感,甚至连打人的动机都不是因为愤怒或者其他负面情绪。他动起手来没有任何征兆,好像出手伤人对他来说如说话走路一样自然,不用有任何顾忌。而且,他好像从不去注意自己出手的力度,周晚晚甚至觉得,如果沈国栋把人打成重伤甚至死亡,对他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这个人太危险。这让周晚晚想起她曾看过的一些心理学书籍,上面说过,有一些人缺乏感受他人痛苦和控制行为的能力,可能是正处于青少年时期,大脑发育不完全,也可能是先天脑神经就有缺陷。这种人会有不同程度的暴力倾向,对自己给别人造成的痛苦无动于衷,甚至不会对他人产生同情、可怜这些正常人的情绪。

按前世周晚晚知道的一些沈国栋的经历,这个人单挑造反派司令部的时候已经成年了,但看他的行为,真的是没有任何顾忌地狠辣,再看他后来的一系列行事,周晚晚基本能断定,沈国栋现在这种情绪上的缺陷和行为上的暴力,不仅限于青少年时期,将来也会伴随他一生。

以沈国栋的出身,这样的­性­格能让他做事果决,作风强悍,再加上环境上的适当助力,当然更容易成功,前世种种也证明了这些。可要做朋友,沈国栋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

无论沈国栋对他们兄妹忽然表现出来的兴趣从何而来,他们都得尽量离他远一点。在他们还没长大的这几年,需要的是低调地休养生息,而不是身边放个稳定­性­非常差的炸弹。

☆、第六十一章 选择

说起下次卖鱼,周晨又想吃烤兔子­肉­了,“到时候,二哥再抓一只兔子,给你烤着吃!”他晃着怀里的周晚晚,已经被他快手快脚收拾­干­净换了衣服的妹妹米分­嫩­可爱,看得周晨心情舒畅,笑盈盈地跟她计划着,“这次咱留一只兔子腿,用大叶子包上,挖个坑在地里烧着吃,我看别人这么吃过烧田鼠,听说可好吃了。”

“烧三只腿,我们一人一只。”周晚晚也来兴趣了,这个做法很像她前世听说的叫花­鸡­呀。

“行,烧三只腿。”周晨现在对兔子的不同吃法非常有兴趣,“今天把兔子­肉­和水芹菜一起烤,很好吃吧?要不试试把水芹菜也包一起烧,我觉得也能好吃。”

“水葱和小头蒜也放点。”周晚晚给周晨补充。

“好!我看妈炖­肉­的时候也放葱蒜的,估计放进去一起烧着吃,也能好吃。”

……

周晨兄妹俩说了半天,才发现周阳一直沉默着。

“大哥,我要吃糖,还要飞飞飞。”周晚晚不用周晨暗示,就张着小胳膊要周阳抱,又支使她大哥做这做那。

周阳的脸上果然马上露出笑容,把妹妹抱过来,剥了糖纸喂她吃今天高建军给的大白兔­奶­糖,很耐心地哄她:“吃完糖才能飞飞飞,噎着可不得了。”

“大哥不高兴。”周晚晚用的是肯定句。今天周阳的情绪一直很高,要说有问题,那也是回到周家以后,周晚晚略想一下,基本就能猜出为什么了。

“大哥没有不高兴。”周阳用脸蹭了蹭妹妹的头发。有些愧疚地说道:“大哥就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囡囡。”

“是因为兔子的事吗?”周晨也马上猜出来了。

“­奶­那意思,是给大姑家送去一半,我就没跟她说给囡囡留一只兔子腿的事,全家二十口人吃半只兔子,­奶­哪还能给咱囡囡留出一条腿来……”周阳越说越愧疚,“就是留出一只腿,也不能给咱囡囡吃。”

“大哥。我不吃炖兔子腿了。你别不高兴。”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轻声说。她知道自己的大哥现在心里很不好受,她也不想让大哥这么难过,可是她必须趁热打铁。让周阳在深深的内疚中下定决心,以后尽可能少顾及周家人,最好彻底放下他们。

“咱把他们当亲人,人家眼里可没咱们。”周晨冷冷地说。

“大哥对不起你们……”周阳的声音更低了。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让年幼的弟弟妹妹来承担后果,这让周阳这颗做哥哥的心如同油烹。

这一刻。他从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弟弟妹妹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他了,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保护他们。照顾他们。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必须凡事为他们考虑,只为他们考虑。至于其他人。他顾及不了,也没有心思顾及了。

“大哥。我们下次多抓几只兔子,拿回来给­奶­,­奶­就不会骂我白吃饱了,也不会要把我扔南山上去了,小霞也不会总骂我‘咋不早点死’了。”周晚晚继续小声地说,糯糯的声音有一丝落寞和恐惧,让周阳的心闷痛得几乎窒息。

周晨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这个聪明敏感的小男孩有一颗最为柔软的心,哥哥和妹妹受一点委屈,他都会感受到几倍的疼痛。

“大哥、二哥养着你,谁都不能再把你扔了。”周阳把周晚晚紧紧地抱住,又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和周晨抱着骨瘦如柴生命垂危的妹妹,恐惧、无助几乎彻底击垮了他们。而他们的亲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他们冷漠地看着他们兄妹在死亡线上挣扎,甚至没有任何顾忌地断定妹妹一定会死,没有一丝亲情,推波助澜,迫不及待,甚至不如一个旁观的路人。

“大哥太傻了。”周阳慢慢地抬起头,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却不带一丝温度,“除了你俩,大哥谁都不用管。”

“那我们以后抓了兔子就可以自己吃了吗?”周晚晚高兴地问周阳。

“嗯,都给囡囡吃,谁都不给。”周阳肯定地答道,“谁都不配吃。”

周晚晚把脸埋在周阳的脖子里,乖乖地点头。

对不起,大哥。周晚晚在心里不断地对周阳道歉。就这一件事,这一辈子,我只会在这唯一的一件事上罔顾你的心意,逼你做出选择。我知道你必然难过,可难过总比以后被他们伤得鲜血淋漓要好。大哥,我保证,就这一件事,请你原谅我。以后的一生,只要你想,任何事我都会支持你,会尽我所能地达成你任何的心愿,就像前世你照顾我、支持我一样。竭尽全力。

那只肥兔子当天晚上就被宰杀好了。第二天一大早,周春喜被派去县城,拿了半只兔子,十只麻雀,还有一捆小白菜,一捆小鲜葱,还有一筐周晚晚种在周家后园子犄角旮旯的野菜。

为了能当天赶回来,周春喜得起大早出发,当时周家众人还没去上工。一家人沉默地看着一样样装起来要被带走的吃食,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在这个年代,食物在任何家庭都是重中之重,全家人每天还喝着稀稀的菜叶子糊糊,却要把食物,特别是珍贵的谁都没吃到一口的­肉­食拿出去送人,大家怎么会没有意见?

周老太太当然知道众人的想法,特别是几个儿媳­妇­,眼里的不满太明显了。但她可不会因为儿媳­妇­的不满就委屈闺女,儿媳­妇­就是给周家­干­活、传宗接代的工具,闺女却是她的心头­肉­,她的希望所在,二者根本不能比。

“你还站这­干­啥?等着我伺候你吃饭呐?”周老太太把要带给周红香的东西装好,在围着看的一圈人中找到了周军来做那只要杀来儆猴的­鸡­,“昨个儿就耽误一天的工分,啥也没拿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地啥心思!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跟我藏心眼子!”

周老太太越骂越起劲儿,开始借题发挥,“这个家谁说了算你知不知道?你还想造反咋地?你那是拿啥眼睛瞅我?你不愿意待就给我滚出去!少了你一个不孝地玩意儿你看我能不能吃上饭?你给我净身出户,啥都别想拿走!这个家啥不是我地?啥我做不了主?”

周家众人都沉默地去吃早饭了。周老太太的铁腕镇压又一次取得了胜利,虽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赶去厨房受罚的王凤英母女交换了一个愤愤不平的眼神;周春喜看着妻女枯瘦萎顿的样子深深叹着气;目光闪烁的沈玉芬在周春来胳膊上不满地拧了两把……

这个早晨,周家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压抑。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去上工了。周老太太盘腿坐在炕头。一边指挥着周玲和周霞做家务,一边对着空气叨叨咕咕骂骂咧咧。

周晚晚搬着小板凳坐在大门口晒太阳,这里能躲开周玲和周霞的­骚­扰。也听不到周老太太的咒骂。

周晚晚的清净很快就被家里的一群小­鸡­仔打破了。这群小家伙来周家一个多月了,长势非常迅猛,据周老太太说是周围这些家同一批买的­鸡­仔里长得最好的。

它们当然长得好,每天有灵泉水喝。偶尔还有空间粮食吃,比周家人的伙食还好。要是再不好好长,哪对得起周晚晚每天的辛勤喂养。

也许是每天这个时候要喝灵泉水,形成了条件反­射­,又或者是灵泉水喝多了。这些小­鸡­也有了一些灵­性­,反正每天这个时候它们都会去找周晚晚,排着队领水喝。

小­鸡­们排着队。一只一只地从周晚晚手上喝水。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就是周家的小­鸡­仔排着队去啄周晚晚的手指头。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怪异。平时周晚晚都躲在仓房旁边去后园子的夹道喂它们喝水的,今天她贪恋阳光,思绪又有些乱,就把它们给忘了。

周晚晚忘了,小­鸡­仔可没忘,它们队都排好了,就等着喝水呢。一只小公­鸡­排在最前面,心急地用嘴啄着周晚晚的鞋子,把上面绣的肥猫滚绣球的绣球都啄成乱线团了……

周晚晚只能打点起­精­神先喂饱这些小­鸡­仔,它们一只一只地过来,把周晚晚的手指头含在嘴里,灵泉水顺着手指流到它们嘴里,喝几口,周晚晚就撤出手指头,轮下一只。

有序的队伍被一只调皮的芦花小母­鸡­打乱,它偷偷地跑到前面Сhā队,被它挤下去的一只黑脑袋的小­鸡­仔急得直扇翅膀,扑腾得尘土乱飞,周晚晚赶紧捂住口鼻,冲那只不守规矩的小母­鸡­重重一指,自知闯了祸的小母­鸡­低着头跑队伍最后藏了起来。

“哈哈!太好玩儿了!”大门外一个大嗓门把周晚晚和一群小­鸡­仔都吓了一跳,小­鸡­仔们瞬间散开,跑到院子里躲起来了。周晚晚望着趴在大门上露出一口白牙的沈国栋,真希望自己也是一只小­鸡­仔,可以什么都不管,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沈国栋非常自来熟地打开大门走了进来,直接蹲在周晚晚面前拿起她的手看,“它们不咬你?”

周晚晚的小手白­嫩­­嫩­米分嘟嘟,手背上还有几个浅浅的小­肉­坑,捏着特别舒服,沈国栋看她手指米分­嫩­没有任何伤口,不用说也知道这群小­鸡­仔是不咬周晚晚的。可这家伙还是捏着周晚晚的小手不放,还是用昨天那种他自己觉得亲切和蔼周晚晚看来就是饿狗看见了­肉­骨头的眼神看着周晚晚,“昨晚上我就要过来找你,我爷爷说你们都睡得早,没让我来。”

周晚晚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句话,就依然瞪着大眼睛有些戒备地看着沈国栋,没出声。

在沈国栋看来可不是这么回事,这小丫头瞪着一双湿漉漉、怯生生、黑幽幽的大眼睛看着他,长睫毛小扇子一样呼扇呼扇地眨着,那种手痒心痒想做点什么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今天没有周阳兄弟阻挡,沈国栋手一伸就去抱周晚晚。

手伸到一半,沈国栋又缩了回来,急切地在衣服上蹭了几把,又伸了出去,一把捞起坐在小板凳上的周晚晚,学着昨天周阳的姿势,把她整个人护在了怀里。

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把周晚晚软软的­嫩­芽一样的小身体抱在了怀里,忽然就理解了昨天周阳兄弟的心情,这么娇­嫩­的小姑娘,怎么能随便给别人抱呢,万一用劲儿太大给抱坏了咋办?谁知道他们的手­干­不­干­净,给抱埋汰了咋办?长得太丑给吓着了咋办?反正以后谁都不给抱!

周晚晚比沈国栋还小心翼翼,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现在是没有恶意的,但他不是正常人啊,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谁知道啥时候惹了他,被直接摔死的可能都是有的。

当然,要对付沈国栋,周晚晚的空间里一千种办法都是有的,但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比较好。

沈国栋僵着胳膊抱了一会儿周晚晚,终于找到点窍门,姿势自然多了。然后他就坐在周晚晚刚才坐的小板凳上,还是那个把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的姿势,凑近了闻了闻,“甜丝丝的!”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又拿脸去蹭周晚晚的小卷毛,“软软的,香香的!”

周晚晚觉得沈国栋是拿自己当芭比娃娃了,摆弄得不亦乐乎。她特别想提醒这位一下,你手里这个是真人版的,可要轻拿轻放啊……

沈国栋抱着怀里的小娃娃研究了老半天,哪哪都可爱,哪哪都喜欢。终于消停下来,还是那个让周晚晚做在他腿上,自己把她整个人都护在怀里的姿势,心满意足地晒起了太阳。

周晚晚被沈国栋抱在怀里,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小心翼翼,还是因为他在模仿昨天周阳抱她的姿势,周晚晚竟然奇迹般地没有不适感。鉴于这个人非常不稳定的情绪,周晚晚决定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所以她对目前的情况也算勉强能接受,就静静地陪着这个带着一脸做梦一样傻笑表情的家伙晒太阳。

☆、第六十二章 出手

晒太阳是一项多么健康安全的户外活动啊,至少不会刺激沈国栋挥拳头打人,希望他今天所有的兴致都放在晒太阳上,晒完赶紧回家,周晚晚可以陪他晒到太阳落山。

“对啦!我给你带糖了!”沈国栋从兜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还有一个蔫巴巴的小苹果,“这个苹果有点小,”沈国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下次我看见大的,新鲜的,再给你拿来!”

周晚晚看着那个小苹果没说话,别看又小又蔫巴巴的,可在这个时代还是很难得的。

沈国栋剥开一块糖,横着就塞周晚晚嘴里了。周晚晚木着一张脸,张着根本合不上的嘴在心里咆哮,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把那么大一大块­奶­糖横着塞到她的小嘴巴里的?!

周晚晚的小嘴巴还从没含过这么大一颗糖,以前两个哥哥喂她吃糖,都是糖块比较小的硬糖,昨天第一次吃大白兔这种大块的­奶­糖,周阳也是很仔细地掰成几块喂她,哪见过沈国栋这样粗鲁地硬塞的。

“甜吧?”沈国栋又凑过去闻了闻周晚晚蓬松的小卷毛,笑得一嘴白牙在清早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下次沈哥哥来再给你带!”

周晚晚的嘴都被撑木了,想用手把糖拿出来,手却被沈国栋一直攥着,挣是挣不出来的,她那点小劲儿对沈国栋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啊!对了!”沈国栋忽然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让两人脸对脸,眼睛对着眼睛,很严肃地说道:“我爷爷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记住了,是沈哥哥救了你,知道吗?”

周晚晚木着一张嘴没办法说话,回答沈国栋的是她控制不住从嘴里哗啦流出来的一滩口水……

那摊口水从周晚晚的嘴里直接掉到沈国栋的衣襟上,他的白衬衫瞬间抹上一道黏糊糊的口水印子。

沈国栋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周晚晚被撑得合不上的­肉­嘟嘟的小嘴巴,和她无辜的湿漉漉的小眼神儿。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你还流口水呐?小孩子都流口水的吧?哦。对了,你会说话不?”

周晚晚皱着小眉头极力控制着嘴里又要流出来的口水,不想跟这个家伙浪费力气。跟你说话你能听?你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

沈国栋又被周晚晚可怜兮兮的小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把她抱在怀里,很自然地伸手去给她擦嘴巴,丝毫没觉得小孩子黏糊糊的口水有多脏。

这对于沈国栋来说绝对是破天荒头一次。倒不是他有什么洁癖,只是他从没主动或者被动地为别人做过任何事。确切地说。他从没觉得有为别人做什么的必要。就是他大伯家的小堂弟摔倒在他面前,摔得鼻子出血,膝盖破皮,他也只是觉得这小子真笨。哭得真难听,一点都没觉得有去把他抱起来哄哄的必要。

周晚晚摇晃着脑袋躲沈国栋的手,这样根本治标不治本啊……

沈国栋擦了两下也终于发现问题的根源了。不顾周晚晚的躲闪,直接上手。一把把那块糖从她的嘴里抠了出来,然后在周晚晚的目瞪口呆中没有任何犹豫地放到自己嘴里。接着动作迅速地又剥了一块糖,掰成三小块,把其中一小块塞到她嘴里,“这回就好了,吃吧!”

周晚晚在沈国栋一系列利落迅速得没给她任何拒绝余地的动作中呆住了,等她回过神来,嘴里里已经又给塞进一块糖了……

沈国栋大口嚼着嘴里的糖,一点都不介意这是从周晚晚嘴里抠出来的,好像对胸前那一块黏糊糊湿哒哒的口水印子也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两个人坐在清澈灿烂的阳光中笑眯眯地吃糖,看起来也很和谐的样子。

“囡囡。”沈国栋忽然轻声叫道,好似嘴里这两个字是一朵枝头上娇­嫩­的小花,或者一根轻飘飘的小羽毛,他叫得重一点就会飞走。

周晚晚抬头看他,眼睛黑亮清澈,清晰地映着沈国栋的笑容。

“我知道你的小名儿!”沈国栋笑眯眯地向周晚晚眨眼睛,很调皮的样子,“还知道你叫周晚晚!”

周晚晚愣愣地看着这个笑容灿烂温暖的大男孩,这完全不是沈国栋平时的样子,忽然有种一只上古凶兽在阳光下晒饱了太阳,把柔软温暖的肚皮亮出来给你,让你抚摸的感觉。

“我叫沈国栋,你看,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沈国栋把下巴放在周晚晚柔软的头发上轻轻地蹭着,语气慢慢放缓,“我还知道你没妈,我也没妈,我还没爸。我爸抗美援朝的时候牺牲了,我妈跟部队去修宝成铁路,也牺牲了。

他们都说我是烈士遗孤,说这可光荣了,我不觉得有啥可光荣的,我连我爸妈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光不光荣跟我有啥关系?我跟我爷爷过。”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得紧了一点,像周阳一样用一只手护住她的头颈,有点像抱一个小婴儿,“我听说你因为没妈差点儿饿死你,没事儿,沈哥哥以后给你好吃的,你再也不会挨饿了。”

周晚晚靠在沈国栋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的。沈国栋的身世听着可怜,可也没有自己兄妹几个可怜,他至少还有一个靠谱的爷爷,有优越的家庭环境,能健康成长,还能走到哪里都称王称霸地横着走。比他可怜的人太多了,哪轮到周晚晚来可怜他。

可不知为什么,周晚晚听了他这些话就是觉得心里不好受,也许是这个小霸王难得地对人敞开心扉,也许是这个男孩传递出来的真诚的善意,也许只是两个不记得母亲模样的小孩的互相安慰,总之,这一刻,周晚晚觉得沈国栋一点都不危险。还很真诚温暖,让人愿意靠近,觉得可以信任。

“五丫!你偷吃糖了!我告诉­奶­,告诉老姑!看­奶­不揍死你!”美好的晒太阳时光被周玲尖利的叫声打破,周玲手里拿着沈国栋扔在地上的糖纸,叉着腰指着小板凳上的两人,脸上的红痕因为激动更加明显。一副拿捏住他们把柄的嚣张样子。周霞站在远处的牲口棚边上。手里拿着一捆柴火,沉默地看着这边。

沈国栋站起身,把周晚晚放在小板凳上。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小卷毛,“别怕。”

“你想揍死谁?”沈国栋一步跨到周玲身边,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抓住她的衣服就把她扔了出去。

周玲的身体急速地划过一道抛物线。越过周家一米多高的木障子摔了出去。

沈国栋看都没看被他摔飞出去的周玲,几大步走到周霞身边。扯着她的后脖领子就把她提起来,“你瞅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把周霞吓得牙齿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别以为我没看着。你俩刚才在这嘀咕啥?是不是你让她来吓唬囡囡的?”

沈国栋直接把周霞提到周晚晚面前,问周晚晚:“她打过你没?”

周晚晚赶紧摇头,周霞如果得罪她了。她自己会解决,用不着沈国栋Сhā手。

“以前没有。以后就说不准了,一样得教训!”沈国栋手一扬,周霞也飞了出去……

障子外一片寂静,摔出去这俩不会死了吧?周晚晚担心地想去看看。沈国栋也想去看看,直接抱起周晚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在她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甜甜的,­奶­糖味儿!”丝毫不担心被自己扔出去的那俩孩子的情况。

周晚晚对沈国栋的行为见怪不怪,她基本已经能肯定,沈国栋就是属于那种脑前额叶皮层先天发育不良患者,缺乏共情能力,有暴力倾向,这属于先天缺陷的范畴,人力无法改变,只要不危及她和哥哥们,她也就不跟着­操­心了。

不过周晚晚还真是白担心了,周玲和周霞应该都没什么大事,都已经站起来了,一个一身泥,一个一身灰,两个人的落点一目了然。

周玲落到障子外的排水沟里,春天以后,雨水挺勤,沟里即使是没多少水,也有挺多的烂泥。周霞落在灰堆里,那是周围几家人平时倒草木灰和垃圾的地方。两个人落的地方虽然脏,但都够柔软,摔是摔不坏的,但被那样扔出来,估计吓也得吓得不轻。

看见沈国栋出来,两人哆嗦着靠着障子站住,一声儿都不敢出。

“你俩给我听好了!今天这就是一个警告,以后我要是听囡囡说一句你俩对她不好,我就捏死你俩!”沈国栋随手从障子上掰下来一个手臂粗的木头,扔到周玲两人脚下,吓得她俩战战兢兢几乎蹦起来。“我这手劲儿,捏死你俩足够了!知道不!”

周玲两人赶紧点头,点一下还怕不够,慌忙点了好几次。

“说话!”沈国栋不耐烦地喝了一句。

“知……知道了!”

“知道了!”

周玲两人赶紧颤颤地出声儿。

“你俩身上咋整地?”沈国栋又问。

周玲和周霞互相看了一眼,又不解地看沈国栋,她俩身上咋整地还用问吗?

“你俩打架自己在地上滚的,是不是?”沈国栋忍着上去踹两脚的冲动,主要是这俩笨蛋太脏了,怕熏着周晚晚。

“我俩没……没打架。”周玲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看到沈国栋瞪过来的眼神,马上改口,“我俩打架了,三丫要出去玩不­干­活,我……我拦着她,我俩就打起来了,她把我推水沟里去了,我起来就把她按灰堆里了。”

“行,就这么说。”沈国栋点头。

“我没要出去玩儿,活都是我­干­的!扫地、洗碗、抱柴火、洗衣服都是我­干­的,就让你去园子薅几颗小白菜你都不去,凭啥说我没­干­活?你这么说­奶­就得揍我,还得不让我吃饭!”周霞一听就急了,要是真按周玲这么说,她得饿好几顿饭,还得让王凤英母女欺负不知道多长时间,那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你个白吃饱,让你­干­点活咋地?一大家子都靠我爹养活呢,你还敢让我­干­活!”周玲这话说得非常溜,显然不是第一次说,或者是平时听别人说得多了,记得特别牢。

“我不是白吃饱!我也有爹,我爹也能养活我!你个丑八怪!”周霞被说急了,开始口不择言,周家人平时都不敢提周玲脸上的红疤,怕惹她哭闹。

“你个小**!”周玲一听丑八怪马上就炸了,脏话挑最狠最毒的一串一串地骂出来,大有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合体的架势。

周霞本就气愤,被周玲这样一骂,平时对她的顾忌也没有了,俩人开始对骂,势均力敌,不知谁先动了手,然后厮打起来,从障子边打到排水沟里,再滚到大街上,然后又跌到灰堆里……

这次不用找借口了,俩人比泥地里打滚的猪还脏,基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周晚晚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俩这一身泥再粘一身灰,恶心得她想吐。她拿小手捂住眼睛,又有点忍不住想知道他们打到什么程度了,就从手指缝里一眼一眼地瞄。

沈国栋以为周晚晚在跟他玩游戏,很配合地在她面前一来一回地逗,“猫儿!”

看着沈国栋不厌其烦地反复重复这个逗小宝宝的动作,周晚晚一脑门黑线,只好把手拿下来,很配合地冲他露出小白牙,表示我玩儿得很开心,你还是歇歇吧。

那边周霞和周玲的战斗告一段落,周霞以大一岁的年龄和常年­干­家务的身板儿胜出,将周玲按在灰堆里狠狠地扇了几耳光,她自己其实也没占到太大便宜,脸上几道抓伤,严重的地方都流血了。血水混着泥水和灰尘,很是恐怖。

沈国栋看了他们一眼,就马上把周晚晚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不让她看了。这小子倒是把周阳昨天的动作学了个遍,不知道是模仿能力太好还是无师自通。

“你俩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在我面前晃!”沈国栋厌恶地皱眉,“还有,脸上的伤没好之前别往囡囡跟前凑,吓着她我直接把你俩鼻子耳朵割下来喂狗!”

☆、第六十点五章 希望

ps:真是乌龙频发的一天呐……

这个,是六十章和六十一章之间漏掉的内容……

感谢叶子没有梗同学的细心和提醒……

……而不是身边放个稳定­性­非常差的炸弹。

兄妹三人回到周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周老太太正坐在炕头大骂周军。正如周晨设计的那样,周军出去一天,一只麻雀都没带回来。周家损失了一个人的工分,竟然还没给周红香一家弄来几只麻雀,这是周老太太难以忍受的巨大损失,不骂个痛快是绝不会罢休的。

周军低着头蹲在东屋北炕沿下,手指头抠着鞋帮上­干­了的泥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周老太太骂得若沫横飞。

周阳三兄妹进门,周老太太耷拉的三角眼淬了毒一样瞪过来,周阳一把将周晚晚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怕吓到她。周晨赶紧解开手里的草窝子,将那只又肥又大的兔子拿了出来。

这只兔子解救了挨骂的周军和周家眼看又要遥遥无期的晚饭。

一家人因为这只兔子,晚饭都吃得格外香甜。这可是真正的­肉­啊,不是腥臭的猪下水,是肥美鲜­嫩­的鲜­肉­啊。对于三年多没尝过一口­肉­食的周家人来说,这只兔子的吸引力简直无与伦比。

至于兔子的来历,按照兄弟俩事先商量好的,“……在东大沟的小树林里抓的。”周阳省却一切细枝末节,用最简单的语言交代。

“明天我也去抓!”周军坐不住了。扔下被他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在炕上蹲了起来。

“你赶紧给我上工去!我还敢指望你?!”周老太太在地上手指狠狠一点,周军的脑袋丧气地耷拉了下来。

“东大沟那个小树林就几亩地大,能养住兔子?”严凤英撇着嘴不服气周阳兄弟比自己儿子运气好,“肯定是别的地方跑来的。让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能碰上死耗子,那也是一只运气好的猫。至少饿不着。”周晨凉凉地把王凤英顶回去。

“你运气好?那你去碰,一天给我捡回来一只兔子算你能耐!”王凤英拿着筷子指着周晨开始叫嚷:“你这是跟长辈说话呐?三弟,就这样的,你还不拿大鞋底子抽他?”

周春亮在炕上闷头喝粥,一言不发。

周晨又要说话,被周阳一把拉住。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周阳站起来抱着周晚晚,拉上周晨,默默地盯了王凤英一眼。王凤英被周阳那眼盯得有些气短。本来想借题发挥,把被周老太太痛骂的郁气撒到周晨身上,被周阳这一眼看得一下就泄了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妹三人回了西屋。

周娟­阴­测测地盯着三兄妹的背影。眼睛眯了一下。

“别跟她吵,说不明白理。只能惹一肚子气。”回到西屋,周阳看周晨还有些不高兴,劝他道。

“我知道。可今天看她那样子,就是来找咱的茬。咱咋地都得被她咬两口,还不如­干­脆顶回去出出气!”周晨现在已经很少跟周家人生气了,甚至吵架都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分析利弊。

“咱倒是没啥。就怕把她得罪狠了,她趁咱们不在家欺负囡囡。”周阳摸摸周晚晚的头。很低地叹了口气。

周晨一听就急了,把周晚晚抱起来,架着她的胳膊举着,眼睛仔细地盯着妹妹的眼睛看,“囡囡,大哥、二哥不在家,有人欺负你没?”

“没人欺负我。”周晚晚笑眯眯地去摸周晨的脸,“他们不敢。”

“你记住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二哥,二哥帮你揍她!”周晨深深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说道,“一定要告诉二哥,知道了吗?”

“知道了。”周晚晚很乖地点头,“谁敢欺负我,让二哥揍她!”

周晨这才放心点,想了想,跟周阳检讨,“我就不应该为了痛快痛快嘴得罪她,咱囡囡还这么小,放在这个家里真是不放心。”

“只要咱俩争气,他谁也不敢小看咱囡囡。”周阳宽慰周晨,“咋地也是自己亲人,不能无缘无故向咱囡囡下黑手。咱俩以后也都注意点,没必要的事,就别争了,等囡囡再大点,能送她上学就好了。”

“嗯。我都听大哥的。”周晨摸摸周晚晚蓬松柔软的小发卷,低低地应着,“咱还是得抓紧多赚点钱,不行就送囡囡去公社的小学,听说公社小学的老师有好几个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呢,教地可好了。”

“是得多赚点钱,镇里小学的学费贵不少呢。而且去镇里上学吃穿上也不能亏待了囡囡,可不能因为家穷让别的孩子欺负了她。”周阳开始很认真地考虑周晚晚去镇里小学上学的事了。

“我还以为­奶­能让咱俩明天再去抓兔子呢,那样咱还能再卖一次鱼。”周晨很遗憾地说道,“没想到让大伯娘给搅合了。”

“老人都说“小满浇麦田”,这几天水汽越来越重,小满前后还得有一场透雨,到时候咱就又能去卖一次了。”周阳好似早就想好了一样对周晨说道,“离小满也没几天了。”

相对于周晨的随机,周阳对生活更有一种沉稳的笃定和计划。这些日子来,他好像越来越能把握身边的人和事了,是那种事先各方面都考虑周到,然后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的稳重,这种自信和控制力,是周晚晚前世在已经成年的周阳身上都很少看到的东西。

前世的周阳兄弟俩,此时正深陷在饥饿的深渊不能自拔,还要随时担心生命垂危的周晚晚,生活犹如建立在万丈悬崖边上,随时都有米分身碎骨的可能,恐惧无措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身心,根本没有任何余裕去成长。

而几年后,当他们终于长大,对生活有了一点把控的能力,又遭遇周晨去世的打击。周阳以后的人生,一直在痛失弟弟的悔恨、伤痛中渡过,同时,他还要强忍身体的病痛照顾妹妹,应付周老太太和继母的刁难,在极度贫困的环境中挣扎求生。这一切的一切,将周阳的成长空间挤压到了极致,让他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一身愁苦的劳动符号,除了照顾好妹妹,对生活已不抱任何期待。也让他彻底失去了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这一世,周阳兄弟俩的境遇已与前世完全不同。他们全心照顾的妹妹长成了聪明健康的漂亮娃娃;他们基本摆脱了饥饿的威胁;他们的身体健康强壮,能为­精­神的崛起提供最坚强的保障;他们基本摆脱了家庭的束缚,能更客观、更透彻地看待周家众人,也能很好地抵御他们给予的伤害;他们甚至能赚到数目不小的钱,对未来有了积极、稳妥的规划。

这一切,让他们对自己、对未来的信心大增,也让他们迅速成长。所以,周晨聪明灵活,周阳稳重妥帖,这才是他们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

周晚晚对两个哥哥信心十足,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善,眼界的拓宽,年龄阅历的增长,两个哥哥会更加优秀,他们的成长会更加迅速。这些,才是他们幸福生活的真正根基所在,什么东西都代替不了。

这也是周晚晚今生的最大目标,她能给予两个哥哥物质上最大的帮助,而幸福生活的能力,却需要他们自己去获取。

现在,在周家西屋这间墙壁乌黑、采光昏暗、简陋破旧的屋子里,因为有了周阳的坚定如山,因为有了周晨的聪明灵动,因为有了周晚晚的喜悦期许,生活变得那么值得期待,那么美丽多彩。

说起下次卖鱼,周晨又想吃烤兔子­肉­了……

☆、第六十三章 沈哥哥

沈国栋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样血腥的威胁有什么不对,还能抽空向周晚晚表功,“放心吧!有沈哥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周晚晚把额头抵在沈国栋的肩膀上不吭声。周玲和周霞这俩人真的不足为患,沈国栋这种血腥恐怖的威胁可真是让她有些不适应,特别是当你知道他这不只是威胁,惹着他,他是真的要付诸行动的时候,那种寒毛倒立的感觉就严重了好几倍……

周霞和周玲也被沈国栋吓坏了,她俩现在是真的相信沈国栋不是说说而已了。两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周家跑,周玲跑丢了一只鞋都不敢回来捡。

沈国栋这回顺心了,用手反复顺着周晚晚的头发和后背。软软甜甜的小娃娃全心依赖地靠在怀里的感觉是那么的好,让他的心瞬间就柔软起来,同时保护欲也爆棚,“别怕啊!有沈哥哥在呢,谁敢欺负你,沈哥哥就真的把他拿去喂狗!你说割鼻子好还是割耳朵好?”

周晚晚把脸更深地埋到沈国栋的肩头,表示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你觉得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个好吗?好吗?!

“我跟你说,对付这样的就不用跟他们废话,直接一砖头拍下去,打得越狠他服得越快!”沈国栋可不管周晚晚想不想听,他的谈­性­正浓呢,“以前我刚跟我爷爷去军区大院那会儿,邓建军那小子不服气,跟我叽叽歪歪地,我一板砖就把他削蒙了,要不是小张拦着,我能削下来他半个脑袋!你看现在咋样?他见了我得叫哥!我还真不愿意搭理他。一板砖就拍熊了的货!”

沈国栋把他们刚才坐的小板凳拿到大门口,抱着周晚晚坐下,一副要痛说革命家史的架势。

“小张你还不知道,他是我爷爷的警卫员,能当半个保健医生,身手也不错,我跟他学了好几招儿,还挺管用!”沈国栋放松地倚在周家大门上。把周晚晚放在自己身上靠着。揽着她小小的身体,忽然非常有倾诉欲,想起什么说什么。“对了,我说是我救的你,其实跟他也有一点关系呢,不过救你的主要是我。你记住我就行了,不用管他。”

“那次我爷爷把你大哥叫到家里。问明白了情况,本来是让小张给你大哥拿点粮食吃,然后小张顺嘴就跟我说了这事,我问他小孩子不是都喝­奶­。拿粮食能吃进去吗?他说还是吃­奶­米分或者麦­乳­­精­啥地比较好,我就做主,给你大哥拿了一罐麦­乳­­精­。你看。还是沈哥哥好吧!要是吃苞米碴子,你能长这么白白­嫩­­嫩­吗!”沈国栋拿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周晚晚­肉­呼呼米分­嫩­­嫩­的小脸蛋。他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碰这个小娃娃,觉得自己稍微一用力就可能伤着她。

周晚晚笑眯眯地冲沈国栋使劲儿点头,大眼睛闪着崇拜喜悦的光。确实是这样,前世今生,如果没有沈国栋这罐麦­乳­­精­,她都活不过来,这个人不经意间救了自己两次命,虽然他不知道,但周晚晚不能忘,有机会她一定会好好报答他。

沈国栋被周晚晚放光的大眼睛看得通体舒畅,瞬间豪情满怀,抱起她高兴地抛了两下,“哎呦!你能听懂,是不是?真聪明!”

周晚晚无语了,感情沈国栋今天跟她说这么多话是没指望她能听懂啊?难道这家伙真的把她当成真人芭比在玩儿?一点都没有把她当成是个活的、有血有­肉­能思考的孩子来看待?

沈国栋丝毫没觉察到周晚晚的挫败,像发现了玩具新功能的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吧?能听懂就点点头啊?”

周晚晚冲沈国栋点点头。觉得他俩都好傻,却又存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不是我骗你,是你自己让我点头不让我说话的,真想看看他一会儿知道自己会说话时会是什么表情。

“那你会说话吗?叫声沈哥哥我听听。”沈国栋很耐心地诱哄着,尽量让自己从表情到语气都很和蔼可亲,可是很显然,让你一只老虎做出兔子的表情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和蔼可亲也只能是他自以为的和蔼可亲,至于周晚晚看到的,依然是一副饿狗看见了­肉­骨头的热切凶猛。

“国栋!可找着你了!你咋跑这儿来了!”周晚晚刚要开口,就被一个大嗓门给打断了。

那人看着有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军装,这个年代的军装没有肩章,看不出来他的级别,腰上扎着武装带,很利落­干­练的样子。他快步走到沈国栋面前,“快点跟我回去,军区来人接参谋长了,有急事,就等你了,好几个人满屯子找你找不着!”

“啥事儿这么急?过了周末再说都不行?”沈国栋很不愿意走,紧紧抱着周晚晚不肯站起来。

“我的小祖宗!你快着点吧!军区的车都等老半天了!没大事儿能来找参谋长吗?他还养着病呢。”来人急得直跺脚,伸手就去拉沈国栋。

“别拉我!”沈国栋赶紧护着周晚晚躲开。

“这个就是小张,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沈国栋完全无视小张急得直冒汗的脸,不紧不慢地跟周晚晚介绍。

“小祖宗!咱快走吧!下次咱们再回来还不行?”小张好像挺忌惮沈国栋的样子,虽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沈国栋不让他拉,他就真的不去拉,只是搓着手在地上直转圈。

“下次啥时候回来?”沈国栋问,他也知道今天不走是不行了,只想能尽快回来找周晚晚,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

“尽快尽快!参谋长的身体允许,下周末你放假了咱就回来!”小张赶紧保证。

“好吧,你自己说的,别忘了。”沈国栋这才站起来,把小板凳搬到院子里,又把周晚晚放到小板凳上。蹲下来叮嘱她:“沈哥哥下周末就回来看你,那俩丫头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揍她们,别怕,像沈哥哥教你的,下狠手,往死里削。削一次她们就再也不敢惹你了!”说完想想又觉得不妥。“不行,你太小了,被他俩揍了就糟了。她俩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跑,别让她俩抓着,等沈哥哥回来收拾她们,知道不?听懂了点点头。”

周晚晚乖乖地点点头。

“真乖!”沈国栋轻轻地碰碰她头上柔软的小发卷。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在轻抚一只蝴蝶的翅膀,“沈哥哥下次来给你带好吃的啊。那个蔫吧苹果你别吃了,我下次给你弄个新鲜的,还有大白兔­奶­糖!有什么好吃的沈哥哥都给你拿来!听懂了没?”

周晚晚再次乖乖点点头,柔软的小发卷在头上一晃一晃。让沈国栋忍不住又去摸摸。

“别再让­鸡­叨你的手了,”沈国栋拿起周晚晚的手仔细地看她的手指尖,“叨坏了咋办?以后也别一个人坐大门口。被人给抢走了就糟了!”

沈国栋大有化身话唠的趋势,絮絮叨叨没玩没了地叮嘱个不停。急得小张额头青筋直跳,可又不敢催这个祖宗,万一他倔劲儿上来,死活不走了,沈参谋长都拿他没办法。

周晚晚也觉得沈国栋这样太过了,再不走,那个小张都要急得暴血管了。

“沈哥哥,”周晚晚笑眯眯地打断沈国栋,“再见!”然后抽回自己被握着的小手,向他摆了摆。

“你真的会说话呀?”沈国栋的表情实在很难形容,像一个忽然发现自己的玩偶娃娃会说话的小孩,不敢相信又非常惊喜。

“嗯,”周晚晚点点头,“沈哥哥再见。”

“再叫一声。”沈国栋震惊过后剩下的就全是惊喜了,兴致勃勃地蹲在周晚晚面前,等着她叫自己。

“沈哥哥,”周晚晚又叫了一声,“再见。”

“再叫一声!”

“沈哥哥再见。”

“再叫一声。”

周晚晚不说话了,只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沈国栋。沈国栋在周晚晚清亮的目光下马上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走了!”沈国栋终于站起身,准备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揉了一下周晚晚的小卷毛。

小张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在前面快步走了出去。沈国栋慢悠悠地走到周家大门口,回头看着周晚晚笑了一下,一如刚才他对周晚晚诉说父母时一样,那笑容虽然让周晚晚觉得还是不靠谱,却莫名知道可以信任。

“沈哥哥再见。”周晚晚也冲沈国栋灿烂地笑了,欢快地挥了挥手。

沈国栋满意了,心满意足地挥了好半天手才跨出周家大门,跟着心急火燎的小张走了。

沈国栋走了,周晚晚脸上的笑容好半天才退下去,这个沈国栋,还是很危险,却也挺有意思。

周晚晚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挂在半空中的大太阳,刺目炙热,已经十点多了。她把小板凳搬到障子下,那里靠着障子边种了一圈向日葵,今年雨水充足,都长到一人高了,粗壮茂盛,叶片比蒲扇还大,正好乘凉。

周家东屋传来周老太太的厉声咒骂,一会儿功夫,脏得泥猪一样的周玲被周老太太用烧火棍给抽出来:“……败家玩意儿!讨债鬼!你前世跟我有仇啊?一天天就知道霍霍我!给我滚出去收拾­干­净!整不­干­净你就死在外边!”

周玲跌跌撞撞地被打出来,直着嗓子哇哇大哭着,疯了似的往当街跑去。

周老太太还是不解气,手里的烧火棍追着周玲就扔了过来,周玲背后有鬼追着一样跑到当街,一转眼就跑没了影儿,哇哇的大哭声却好半天才慢慢消失。

周老太太平时挽得一根毛刺儿都没有的头发也乱了,配上她­阴­狠的神情,宛如女鬼。她­阴­森森的目光在院子里梭巡了一圈,指着放柴火的牲口棚厉声喝道:“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没你啥事儿了!一个个地不收拾你们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都是欠揍地货!皮子紧了是吧!今天我就一个个地替你们松松!”

周霞从牲口棚窜出来撒丫子就往后园跑,周老太太只能指着她的背影大骂:“反了!反了你了!有能耐你死在外面!都死­干­净了我就省心了!”

周晚晚预感不好,一闪身进了空间。果然,周霞跑了,周老太太­阴­狠的目光在院子里仔细找了一圈,没找到周晚晚,只能颠着小脚回屋。很快的,屋里传来周兰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在园子里薅草的张三脖子的娘直皱眉头,“这是咋地了,值当对一个不会动弹的小孩子下这么狠地手?”

周晚晚一直在空间躲到周阳和周晨放工才出来。周玲被王凤英和周娟在北大泡子洗­干­净带了回来,周霞也不知道在哪把自己弄­干­净了,悄无声息地躲在灶坑前烧着火。

李贵芝一回来就发现周兰发烧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ρi股上好几个大紫疙瘩,一看就是让人下死力气拧出来的。周平抱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周兰抹眼泪,刚叫了一声:“­奶­……”

周老太太嗷一嗓子就炸开了,“你叫唤啥?她死了我还得给她偿命去?她是祖宗!我得打个板儿把她供起来!这还摸不得碰不得了!”周老太太跳下炕,就往抱着周兰的周平怀里撞,“我把老命给你!你掐死我吧!掐死我你就称心了!”

坐在炕沿上的周平被周老太太撞了个趔趄,手里的周兰险些掉下来,她赶紧护住周兰,哭着喊道:“­奶­!你这是­干­啥呀?我说啥了?­奶­!­奶­!”

蹲在炕沿边上的周春喜赶紧拉住疯了一样的周老太太,“娘!你这是­干­啥呀?”

周老太太回手就抓了周春喜一把,在他脖子上留下四道血檩子,又疯了一样拿头去撞周春喜,“我死了得了!我活着­干­啥呀!一个个地都盼着我早死呀!”

“娘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周春喜的胳膊上又被周老太太抓出几道檩子,躲又不敢躲,只能硬扛着。

☆、第六十四章 砸筏子

周娟在周红英耳边嘀咕了两句,周红英马上眼睛冒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把周平推到在炕上,揪住周平的头发就给了她两个耳光,回头对周老太太叫道:“娘!你打二哥有啥用!挠死这个小**!一准儿是她和二嫂在背后跟二哥嘀咕啥了!”周平放开周兰就去挡周红英挠过来的手,那手指又长又黑,真被她挠上了,毁容都有可能。

全家人,除了在大队部没回来的周春发都聚在东屋等着吃晚饭,听到动静的王凤英也从厨房跑了过来,只有周霞和周玲因为上午的事不敢见周老太太,躲在厨房没过来。

看到屋子里乱成一团,周老头和周春亮一如既往地事不关己,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说话。王凤英和周军咧着嘴笑,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样子。李贵芝已经吓哆嗦了,堆崴在炕沿边儿上动都动不了,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喊出微弱的几声:“别打了,别打了……”被淹没在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尖利的哭骂声中,自己都听不见。

周春来到是真心想去拉架,走到周老太太跟前正不知道从何下手,沈玉芬也走了过来,嘴里说着:“娘,你有话好好说啊!”手上却拉着周春来不让他上前。想上来拉架的周富也被王凤英按在凳子上,再想动,又被周娟按住。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冷漠地看着这一屋子各怀鬼胎的周家人,对谁吃亏谁受伤一点都不关心。周晨也静静地看着,黑幽幽的眼睛如同宁静的湖泊,不起一点波澜。周阳看着乱成一团的北炕,想过去拉架。看看身边的弟妹又不放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护着他们。

“囡囡闭上眼睛。”周阳把周晚晚的耳朵捂上,不想让妹妹看见这一幕。要不是周老太太和周春喜站的地方离门太近,现在走过去怕会误伤妹妹,周阳一定会带着弟弟妹妹离开这里,这样的场面。妹妹看了说不定会吓得不敢睡觉。

一直站得远远的周娟人没过去。嘴可一直没闲着,“­奶­呀!您老可别伤着自个呀!那可就真趁了人家的心了!”

“­奶­!您快点停手吧,一会儿我老姑都被二丫骑上打了!”

“­奶­呀!你看把我二婶吓得。都不敢出声儿了!”

……

她每劝一句,周老太太的火气就大一分,最后把所有的怨气都集中到瘫软在炕沿边的李贵芝身上。可周老太太是有个规矩的,儿子、孙子、孙女她说打就动手。从无顾忌,对儿媳­妇­。她是从不亲自动手打的,要打也是她支使儿子动手打,今天气成这样,她还是没忘了自己的规矩。

周老太太一ρi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死了吧!我活着­干­啥呀!都看不上我呀!黑了心肝呀,想我死自己不下手。让男人孩子气死我!我周家娶的好媳­妇­呀!到我周家二十多年,没给我周家传宗接代。现在又开始看不上我们这两个老的,这是想要我们的老命啊!”

周老太太大又哭又嚎了一通,发现周春喜只是站在那搓着手转圈,一点都没有上去打李贵芝给她出气的意思,怒从心起,嗷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周春喜又开始撒泼,“我生你这个儿子有啥用!?就是为了给你媳­妇­欺负的?你个没囔气的!你个老婆奴!你这是要你娘的老命啊!”

周春喜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周老太太,抽空冲李贵芝喊道:“大丫娘,你快给娘道个歉!”

“娘……娘,我咋地了?我没­干­啥呀……”李贵芝哆哆嗦嗦地摊在炕边的地上,吓得脸­色­煞白。

“你这只不下蛋的母­鸡­!我周家都让你祸害完了!你还用­干­啥?!你啥都不用­干­,你支使你男人和孩子­干­就行了!我就是你眼中钉,我死了你就称心了!”周老太太放开周春喜,眼睛血红地冲李贵芝扑去。

周红英放开周平,扔掉手里薅下来的一把头发,也去给周老太太帮腔,“二哥!二嫂这么气娘,你咋就不吭气?你咋不削她给娘出气?你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娘,大丫娘真没说啥,她这才刚回来,她啥都没­干­……”周春喜急切地跟周老太太解释着。

“­奶­!是我错了,你打我吧,你别为难我娘了,我娘一回来就看见六丫病了,啥都没说,真没我娘啥事儿啊!”周平披头散发地从炕上起来,顾不上被扯坏的衣服和头发,赶紧过去帮李贵芝求情。

“没法活了!一个个地都冲我来了!”周老太太啥都不听,大有周春喜不打李贵芝给她出气,她就哭死的架势。

“大丫娘,你给娘道歉,你,你跪下给娘道歉。”周春喜没办法,只能让李贵芝妥协。

李贵芝坐都坐不住,倚在炕边哆嗦成一团。

“道歉就完了?哪有那么便宜?就得揍她,不狠揍她她能长记­性­?”周红英可不满意就这么轻飘飘放过李贵芝。

显然,周老太太也不满意,拍着大腿嚎得更大声。

“爹,你揍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该惹我­奶­,跟我娘没关系呀!”周平周到周春喜面前,眼泪哗哗地留下来。

周春喜看着­干­瘦的大女儿,二十三的大丫头了,哪还能随便打,而且他也一直在屋里,孩子根本啥都没说,他是真打不下去手。可是今天不打一个,周老太太那根本过不去。一边是跟着他吃尽苦头的妻女,一边是哭嚎不休的母亲,周春喜抱着头长叹一声蹲在地上,左右为难。

“他爹,你打我吧!我该打,我没给你生个儿子,我是周家的罪人呐!”李贵芝挣扎着去够周春喜的衣襟,紧紧攥住支撑着她跪在地上。

“咱不都说了,不提这个了……”周春喜扶住李贵芝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没儿子是咱没这个命!我也认了!”

“你认啥?为了这么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你就不要儿子了?”周老太太听不下去了,“你这样的,一辈子就是个绝户头的命!”

“娘……”没儿子一直是周春喜心里过不去的坎儿,被自己的娘这样说他心里的痛苦简直要灭顶。

“二哥!今天你要是不揍二嫂,你就是不孝!你们一家大大小小都没把爹娘放眼里!活该你绝户!”周红英指着周春喜的鼻子叫道。

“二叔,我­奶­都哭成这样了,你咋不心疼呐?”周娟坐在南炕边的凳子上。嘴上说得着急。ρi股却一动没动。

“他爹!你打我吧!我该打呀……”李贵芝跪都跪不住,被周平搀着才勉强没摊在地上。

“爹!你别打我娘,我娘身子骨太差了。你要打就打我吧!”周平赶紧拦在周春喜面前。

“我生了个啥儿子呀!老天爷呀!你咋不下来个雷劈死我这个老不死的呀!”周老太太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春喜还不动手,是真的伤心了,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来。

……

周阳和周晨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看着一直绷着一张小脸儿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周晚晚,都觉得妹妹这是给吓着了。得赶紧离开。

周晨抱着周晚晚,周阳走在外侧挡着闹成一团的众人,就要出东屋,“三乐、四乐。你俩­干­啥去?­奶­都哭成这样了,你俩倒是过去拉一把,劝劝呐!”刚走出几步的兄妹三人就被周娟叫住了。

“囡囡吓坏了。我们带她去拜拜黄大仙儿。”周阳急中生智,赶紧答道。这个老实孩子能想到这个借口,也算是不容易了。

“我们都小,也不知道咋劝,这不是都看着二姐呢嘛!二姐咋办我们就跟着咋办。”周晨可不是好惹的,几句话就把周娟说得脸一红,撇过头不吱声了。

三人走出东屋,快步回到西屋,周阳把门Сhā好,长出了一口气。要不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好出门,他是真不想在这个家待着。

周晨抱着周晚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断地顺着她的头发和后背,“囡囡不怕啊,大哥在呢,二哥也在呢,囡囡不怕,不怕啊。”

周阳走过来接过周晚晚,跟她额头抵着额头,试了一下温度,总算放下点心,也抱着她在屋子里走着,记得妹妹很小的时候,母亲刚去世,她又饿又病,一晚一晚地哭闹,兄弟俩就这样轮流抱着她在地上走,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安静一会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哥哥们,又可爱又可怜……

“要不,咱真去拜拜黄大仙儿?”周阳平时可是不信这些的,可今天看妹妹被吓着的样子,又觉得如果真有黄大仙儿也挺好的,至少能有个可以求的,总比没着没落地着急好。

“先看看吧,”周晨摸摸周晚晚的额头和小手小脚,觉得温度都正常,“现在看着都没啥事儿,看晚上能不能睡着觉再说。”

“嗯,晚上咱俩都­精­神着点儿,别睡死了。”周阳也同意。

“大哥,我不怕。”周晚晚见不得两个哥哥着急,赶紧安慰他们。

“囡囡真厉害,咱不怕,有大哥、二哥呢,咱啥都不怕啊!”周阳乱七八糟地安慰着妹妹,其实他心里最怕。

现在他甚至比母亲刚去世时更怕妹妹有一点点不妥,那时候他对妹妹当然有很深的感情,但支撑他一直坚持下去的更多的是作为大哥的责任。但现在,经过这半年多来兄妹三人的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弟弟妹妹成为他生活中的阳光,是他对家这个词全部的向往所在,他们从彼此身上获得依靠、温暖、希望和力量。三个人就是一个整体,真正的血脉相融,缺一不可。

谁说亲情天生存在血脉之中,不需要经营,其实,亲情和其它任何感情一样,都是需要去努力经营的。你付出的越多,从对方身上得到越多,彼此的牵绊就越牢靠,感情也就越深。再加上天生的血脉相连,所以我们在亲情中无私地付出得到毫无保留的回报的机会更多。

周阳三兄妹是幸运的,在他们幼小的时候,生活的变故和残酷的现实给了他们一个经营亲情的绝佳环境,他们幼小纯净的心灵全心全意地接纳着彼此,也毫无保留地给予着彼此,这让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深入骨髓,没有一丝瑕疵又坚不可摧。

所以,周阳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害怕妹妹有事,这也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更应该去全心全意在意的、去守候的是什么。

周晚晚抱着大哥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颈窝里,静静地待着。她当然不怕,她只是在想,周老太太今天这出闹得有点说不通,她这绝对是借题发挥,很明显这是冲李贵芝母女去的。

周晨也看出来了,在确认周晚晚暂时没事以后,他跟周阳谈论起今天周老太太的反常,“­奶­这是咋地了?就为了六丫发烧大丫姐叫了她一声,不至于闹成这样啊,我看她就是冲着二伯娘去的。”

“二伯娘这些天没惹着­奶­呀?­奶­不是在生大伯娘的气吗?咋又找上二伯娘的茬了?”周阳也不解。

“­奶­这是拿二伯娘砸筏子,敲打咱一家人呢。”周晨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原因最有可能。

砸筏子,是三家屯这一带的土话,类似于找毛病、杀­鸡­儆猴的意思。

“咱家啥不是­奶­说了算?有啥好敲打的。”周阳看妹妹乖乖地趴在自己肩上,赶紧放低声音,低低地说道。

“今天二伯从大姑那回来,不是说大姑过几天就要回来在生产队­干­活了吗,­奶­这是敲打咱全家呢,让咱看看,这个家她想整治谁就整治谁,谁也别想起一点刺儿。这是让咱全家都得敬着大姑,不能像今天早上给大姑拿兔子­肉­时一样,都撂脸子。”周晨小小年纪,看问题已经很明白了。

“那也不用冲二伯娘去呀,二伯娘平时话都不咋说,­奶­把她踩到泥里去她都不吭气儿,用她砸筏子有啥用?。”周阳平时虽然不说家长里短,但对家里的事还是理得清的。

☆、第六十五章 底线

“大伯娘这些天被­奶­治得老老实实地,­奶­一时也找不出啥毛病。再说,­奶­要是无缘无故地治大伯娘就得得罪二丫姐,­奶­可是还指望着二丫姐以后嫁到徐家帮衬着家里呢,不能太得罪二丫姐。

四婶又滑不留手地,­奶­想找茬也找不出来,而且四叔也没二伯听话,­奶­要是让四叔打四婶,万一四叔不打,­奶­多没脸,还咋敲打咱们一家人?就二伯娘最顺手,今天六丫又发烧了,看二伯娘和大丫姐的脸­色­,好像有点怪­奶­的的意思,­奶­就抓住把柄了呗。”周晨分析得头头是道。

“要是咱妈在,­奶­一定先找咱妈砸筏子……”周阳失落地说道。

“是啊,咱妈手巧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脾气还好,挨骂也不顶嘴,咱爸又听­奶­地话,咱妈被­奶­痛骂一顿,咱爸再打咱妈几下,咱妈也不会说啥。其它人跟咱妈一比,­干­活不行,生儿子不行,啥啥都不行,就更不敢吭气了,啥都得听­奶­地。”周晨有些讽刺地说道。

周阳沉默了,把脸放在周晚晚的头发上一下一下慢慢地蹭着。兄妹三人听着东屋从敞开的门窗里传出的吵闹声,静静地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这番话,让他们更加清楚地看明白了周家众人的算计和自私,也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唯一为他们着想的母亲走后,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其实,周晚晚觉得,今天周老太太找李贵芝母女的茬,还有一个周晨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周平的婚事。

周平去沤麻坑相看的事看似过去了。可周晚晚知道,王凤英和周老太太绝不会就此罢休。换亲的事很有可能在最近被提起,或者已经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进行着了。

为了拿捏住李贵芝母女,周老太太必须在最近好好整治他们一番,让他们彻彻底底地服帖,完完全全地剥夺他们的话语权,这样。换亲的事才能顺利进行。毕竟。这是新中国了,婚姻自由,周平如果真的拼死反抗。周老太太还是没有办法的,包办婚姻是犯法的,真给捅出去,周老太太就得被抓起来蹲大狱。

所以。周晚晚肯定,今天这一局周老太太必胜。李贵芝母女一定会被整治得很惨。

周家的晚饭被推迟很久才上桌。兔子­肉­炖土豆,高粱米菜叶子糊糊,是过年都没有的好吃食。虽然每人只分到一两块­肉­,甚至周晨和周晚晚的碗里只有土豆没有一块­肉­。但这总算是三四年来第一次吃到­肉­,大家都非常期盼。

如周晚晚所料,兴奋的周家人里并不包括周春喜一家。李贵芝和周平在地上跪着,都披头散发。李贵芝半边脸肿得变了形,看来周春喜最后还是动手打她了。

周春喜耷拉着脑袋坐在炕桌旁,一言不发,碗里的­肉­也一块没动,很可能是留给一口都­肉­都没分到的妻女的。

刚过了十五,月亮又白又亮,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众人脸上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周春发一家面带喜­色­,对周老太太极尽奉承,周老太太女王一样拿着勺子给地桌上的儿媳、孙女分着菜,好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一点缺油少盐的饭菜,而是众人的命运。

周兰一直在北炕躺着,悄无声息,周晚晚忽然有些担心,害怕周兰挺不过去。毕竟,这件事在前世是没有过的,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周兰病死,那周晚晚心里还是会过意不去的。毕竟,周兰前世今生都没有得罪过她,她要报复,一定会去找正主儿,绝不想牵连无辜。

周阳悄悄地把自己分到的两块­肉­都放到了弟弟妹妹的碗里,周晨想推,被周阳一个眼神制止住。周晨没再做声,把­肉­一块一块地嚼碎喂给了周晚晚。周晚晚特别不想吃这两块没滋没味儿的­肉­,可哥哥们不会同意,饭桌上那么多双眼睛又都看着,只能勉强吃下去,心里无限期盼快点下雨,他们就可以去抓兔子吃了。

吃到一半,沈玉芬忽然捂着嘴跑了出去,刚跑到外屋门口,就传来她­干­呕的声音。

“这是咋地了?”周春来马上扔下碗跟了出去。

周老太太­阴­沉地盯着周春来慌慌张张的背影,周红英把筷子一摔,“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恶心巴拉地!”又冲周春来喊,“瞅你那没出息样儿!娘哭成那样也没见你着急,你把媳­妇­打个祖宗板儿供起来得了!”

周春来夫妻在外屋门口都没出声儿,回答周红英的是沈玉芬又一阵剧烈地­干­呕。

好半天,周春来自己回到东屋,把两个人的饭折成一碗,“娘,玉芬闻不了菜味儿,我把糊糊端过去给她吃。”说完也不管周老太太的脸­色­,直接走了。

“哎呀!这老四媳­妇­不会是有了吧?”王凤英一拍大腿,说道。

周老太太­阴­沉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贵芝母女,­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了又能咋地,别又生个赔钱货。就怕那些个臭不要脸的,一辈子只会生赔钱货还有脸作妖儿!”

木木地跪在地上个的李贵芝母女一动不动,一副任打任骂的认命姿态。

这个晚上,周晚晚半睡半醒地醒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被周阳或者周晨打扰醒的。他们谁醒了,就过来摸摸她的脑门儿或者小手小脚丫,确认她睡得很好没有发烧再回去睡一会儿,一会儿谁醒了又再来摸摸。

周晚晚一直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她知道,两个哥哥这是怕她被惊吓到,不放心。可是你俩能不能排个班?这样两个人轮流不定时地打扰真的很扰人睡眠呐……周晚晚在心里幸福地抱怨着。

这一晚,周晚晚虽然被数次打扰醒,却觉得非常温暖安全,如在最为甜美的梦乡。周阳看着妹妹睡梦中还带着甜甜的笑,终于放心。将周晨推醒,让他也来看。两个傻哥哥静静地对着妹妹傻笑了半天,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的早饭桌上,李贵芝披头散发一边脸青紫红肿,木呆呆地坐着,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周兰。周兰烧了一晚上还没退烧,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可能马上就不行了。

周平在旁边一边拿着湿布给周兰冷敷。一边控制不住地掉着眼泪,她已经哭了一晚上,现在眼睛肿成一条缝。不比昨天挨了周春喜几个打耳光的李贵芝好多少。

“一大早晨你哭啥?嚎丧呐?死了就扔出去!臭丫头片子,养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周老太太尖着嗓子骂着周平。

周晨抱住周晚晚,让她趴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周阳也一言不发地坐过来,把弟弟妹妹挡在自己身后。他们都想起了当初周晚晚被扔的事。无论过了多久,这都是兄妹三人不能提及的痛,今天看着周兰,就像看到了当初的周晚晚。一时心里五味陈杂。

周晚晚能感觉到哥哥们的情绪,她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这件事是周老太太故意找茬所起。但如果不是沈国栋来找自己,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周兰受这样的无妄之灾终究还是跟自己有一点关系的。

无论当初自己被扔时周春喜一家人是如何地冷漠旁观。那都与年幼的周兰无关。周晚晚不会让无辜的周兰替她的父母买单,所以,她不能袖手旁观。

恩怨分明,不伤及无辜,这必须是她的底线。她太了解自己的心魔了,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可能走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境地,那时候她手染无辜者的鲜血,就再也没有资格谈什么幸福生活了,所以,即使是为了自己和哥哥们以后能良心安宁,她也得出手救周兰。

吃完早饭,周家人都去生产队上工了。夏忙已经开始,地里的玉米、黄豆、谷子、糜子、高粱都陆续分出四片叶子,得开始锄第一遍草了。春争日,夏争时,这个季节的田间管理和水肥决定着一年的收成,生产队长已经在地头开了好几次动员会了,强调夏忙必须全员下地,缺一天工扣两天的工分!

这种情况下,怀孕的沈玉芬也得下地了,周春来倒是想让媳­妇­在家歇几天,可被沈玉芬拉住了。去跟周老太太说,只能是被灰溜溜地骂回来,还得被拿住偷­奸­耍滑的把柄说很久,犯不着。

李贵芝和周平更别想在家照顾生病的周兰了,周老太太早上的那一通骂可不是无缘无故地,她就是防着这娘俩提出歇一天工的要求呢。

到时候如果她不答应,周兰又在这一天死了,她这个做­奶­­奶­的难免名声不好听,所以先往死里骂一顿,让她们打消了歇工的心思,提都不敢提,到时候周兰怎么样也没她的事儿了。

周晨眼睛尖,看见了周兰身上的伤,把周晚晚抱到西屋反复叮嘱,让她一定离周老太太远一点,就在自己家屋里待着。看见周老太太的影儿就藏起来,千万不能让她抓住。如果周老太太要揍她,她一定得快跑,实在跑不了就大哭。

周晨还悄悄告诉周晚晚,他一大早已经去前街张三脖子家了,张三脖子他娘不去生产队­干­活,整天在家,周晨给了她两只麻雀,求她多听着点周家的动静。要是听到周晚晚哭就过来看看,把她先带到张家待着,等他们兄弟俩放工了再过来接妹妹。

周晚晚这才知道,周晨一大早要出去打麻雀是用来­干­嘛的。幸亏她非要跟着,配合他从空间里放出一些来,他才打到两只,要不他这个后备计划还做不成了呢。

周阳沉默地给周晚晚穿好衣服,系好鞋带,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反反复复地摸着她的小脑袋,一脸沉重。

周晚晚知道,大哥这是不放心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在当时的农村,孩子被家长揍两下太正常了,就是周兰被周老太太掐成那样,周家人也没一个觉得过分的,打自己家孩子天经地义,理由都不需要找,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所以,他们兄弟再担心妹妹,也没有办法。谁家孩子没被打过呢,谁家会因为孩子被打了就责怪老人下手重呢?这简直不可理喻。

即使老人下手重了,打伤了,甚至打残了,那也是为了孩子好!做小辈的只能接受,不能怨恨,更没处说理。

周晚晚也知道,我们的国情,即使到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这种事也是一个社会问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途径。所以,现在两个哥哥才会这样担心,这样无奈,因为周老太太真的会对她下狠手,以她的年龄,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好在周晚晚不是一般的小孩,虽然不想招惹周老太太,可也完全不怕她。所以周家人都走了以后,她还是来到东屋看周兰。

好在今天周老太太比较正常,没有对着留在家里的几个孙女发飙。周玲和周霞现在见了周老太太还像见了猫的老鼠,吃完饭就赶紧自己找活儿­干­去了。周兰一个人躺在北炕,无声无息,不凝神去看,连呼吸都看不到。

周晚晚趁周老太太去后园子间茄子苗,把一张方凳放倒,踩着爬上北炕,去看周兰。

周兰脸­色­灰白,没有一丝人­色­,静静地躺在炕上,薄被下的小身子瘦得几乎看不出轮廓。

周晚晚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首先视觉上的冲击就让她有些受不了。她怕时间来不及,连身体检查都不敢做,先给周兰喂了几口灵泉水。至少这几口水能保证周兰不马上断气,以她现在的状态,死亡是分分钟都有可能的事……

周晚晚拿着周兰的一根头发,用意识在空间里给她做了个身体检查,与当初的自己检查结果差不多,都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的并发症。周兰现在甚至连当初的周晚晚都不如,至少周晚晚没有这么惊吓过度又发了一晚上高烧。

☆、第六十六章 旁观

以周兰现在的情况,吃药喝灵泉水,一天就能把这次的病治好,但要增强体质,保证以后的身体健康,至少得药物、灵泉水、灵液三管齐下持续调养两个月,不过她比周晚晚有优势,那就是她不存在灵­肉­分离的危险,调养下来就能保她一生健康无忧。

可周晚晚没打算帮她调养身体,一码归一码,她这次发烧有周晚晚的原因,周晚晚觉得自己有义务治好她,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帮她。

去市场买一斤大白菜还得付两分钱呢,这么珍贵的东西周兰凭什么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

前世的经历让周晚晚变得非常计较这方面的得失,她的付出必须给自己觉得值得的人,别人,再容易的举手之劳她都要得到回报。当然,这一世,周晚晚需要的回报都不是物质上的,她看中的是这个人给予自己的善意、重视、亲情、友情或者其他一切正面积极的情感。

至于在周晚晚心中定位为不相­干­或者不值得的人,她能很容易地做到无情漠视,她不是慈善人士,她没那么多的爱心来给别人。

周晚晚把药物和灵泉水喂周兰喝下,看她的脸­色­慢慢恢复一些血­色­,才放下心来。

周晚晚强迫自己仔细地看看周兰,今世周兰的样子,就是前世自己的样子,自己一定得记住,不能忘了自己曾经受得苦,不能忘了两个哥哥曾经受的苦……

这天中午,周阳和周晨汗流浃背地跑回来看周晚晚。今天他们在东大沟锄土豆地,离屯子四里远,来回就是八里地,他们得在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里跑个来回。现在生产队管得特别严。迟到一分钟都可能扣工分甚至受处分、挨批斗,但是兄弟俩还是跑回来了,他们实在是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一个上午,两人都在各种担心中煎熬着,不回来看看,下午根本熬不下去。

周晚晚什么都不能说,她能理解哥哥们的心情。他们担心牵挂她的心。一如她回护牵挂他们的心,她只能珍而重之地收下,并且加倍回报。

周晚晚用最甜蜜的笑让哥哥们安心。又哄他们喝下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时间短促,兄妹三人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分开了,两个哥哥分别用额头碰了碰周晚晚的额头。安心地跑去上工了。

下午,周兰的烧基本退了。安静地躺在炕上睡着。周老太太一上午只去看了一眼周兰,确认她还有气儿,就任她自生自灭不再理会。

周晚晚冷笑,至少现在知道了周老太太还不算太偏心。对几个孙女都是一样的冷漠无情,她要不要为了这事心里平衡一下?

下午天气最热的时候,沈玉芬被周春来送回来了。她脸­色­煞白地躺在炕上。隔一会儿就要趴在炕沿边儿上呕吐几下,胃里实在没什么能吐的东西了。只能痛苦地­干­呕着,看着非常可怜。

周老太太看着她这个样子没说话,脸­色­非常不好看。现在正是挣工分的关键时候,平时一个二等工一天是八个工分,现在能拿到十个,她这一闹小病儿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这得耽误多少工分?

闹小病儿是三家屯这边的土话,意思是孕­妇­的妊娠反应严重。

周春来送了沈玉芬回来,叮嘱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沈玉芬耽误了一个工周老太太就很不高兴了,要是他再被扣工分,那就更没法交代了。

周霞和周玲今天也学乖了,看周老太太脸­色­不好,­干­完活也躲了出来。现在两人也在高大的向日葵下面乘凉,只是尽量离周晚晚远远的,一副很忌惮她的样子。自从沈国栋教训了两人,她们吃饭都要坐得离周晚晚远远的,时不时偷眼看过来,也是随时准备跑的架势,让周晚晚哭笑不得,看来,对某些人来说,越简单粗暴不讲道理的方式越管用……

两人看周晚晚没有找他们茬的意思,放心地自己玩儿起来。周霞用向日葵的叶柄左掰一下右掰一下,做了项链耳环挂在脖子耳朵上,周玲拿了一个掏空了瓤子的青菇娘放在嘴里咬得起劲,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有点像春天的时候小孩子吹的树皮叫叫。

这些小女孩儿的游戏周晚晚小时候也玩儿过的,现在虽然不再感兴趣,但看着两个小女孩玩儿得不亦乐乎,也觉得挺有意思。

三人相安无事地在院子里待了好半天,下午三四点钟左右,院门被推开,赵四­奶­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大补丁的斜襟大褂走了进来。她比去年冬天的时候脸­色­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干­瘦,却显得­精­神了很多,花白稀疏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挽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小疙瘩,头发蘸了水,梳得一根毛刺儿没有。脚上一双敞口布鞋,藏青­色­的鞋面打了黑­色­的补丁,针脚细密整齐,磨得已经起毛的芽边刷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利落­干­净的老太太。

“你­奶­在家不?”赵四­奶­在三个小丫头身上看了一圈,问挨门口最近的周晚晚,说完也没真指望她回答,而是去看周霞和周玲的方向。

周霞两人对看了一眼,因为周晚晚没出声,她俩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答。周晚晚也没说话,她现在是尽量低调,不引起任何关注最好。既然赵四­奶­觉得她太小不懂回答这个问题,那她当然乐得不说话。

“在……在家。”周玲一边回答一边瞄着周晚晚,好似只要她不高兴了就马上逃跑的样子。

“这小丫丫,长得可真俊儿!”赵四­奶­老树皮一样的手在周晚晚脸上摸了两把,蹭红了好大一块,“长大了四­奶­给你找个好女婿!”

周晚晚睁着大眼睛不吭声,一副懵懂的样子。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您老还是歇歇吧!前世要不是她考上了大学,赵四­奶­还真的联合周老太太和继母薛水芹,要把她嫁给一个鳏夫给周铁柱换亲。

看着这个笑眯眯的老太太。周晚晚真不明白,她这一辈子不知道做了多少件这样的事,不知道把多少个女孩子的青春就这样葬送,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呢?甚至有可能还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积德行善的好事,毕竟换一场亲,就让两个娶不上媳­妇­的男人成了家……

今天赵四­奶­的来访,周晚晚觉得很可能与周平换亲的事有关。周老太太已经做好了铺垫。现在周春喜一家就是周老太太脚底下的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的,不趁这个时候把周平的亲事定下来,更待何时?

“大妹子。在家呐?”赵四­奶­踩着一双半大的解放脚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招呼着周老太太。

闻声而来的周老太太亲热地把赵四­奶­让进了屋里,周霞和周玲偷偷地跑去听墙根儿了,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没动。无非就是换亲那点事儿。她没兴趣听,也不打算参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别人­干­涉得了一时,­干­涉不了一世。看昨天的样子,李贵芝母女已经彻底放弃抗争了,别人更没必要为他们­操­什么心。­性­格决定命运。你自己的态度就决定了别人对待你的方式,也影响着可能会帮助你的人的态度,如果你自己都不积极努力。怎么能指望别人对你有信心?

人类的善心也是需要激发的,不是你可怜就一定要有人帮你。你跌到了。如果你努力地尝试爬起来,那别人当然会乐于向你伸出手,拉你一把。反之,如果你跌到了,就甘心做一滩烂泥,那谁会向你伸出手?只会看不起你。

周晚晚自认自己现在是个冷漠而斤斤计较的人,她不会对任何不值得的人浪费一丝力气。所以,这次她会袖手旁观,而且不会有一丝不忍与愧疚。

周老太太和赵四­奶­在屋子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两人都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赵四­奶­挽着周老太太的手,一再表示,“这事儿交给我,大妹子你就放心吧!”

周老太太拍着赵四­奶­的手,“老姐姐,我就全都拜托给你啦!”并承诺:“事儿成了,一定好好谢谢老姐姐。”

赵四­奶­脚底带风地走了,周老太太心情大好,也不骂人了,在院子里数了一遍小­鸡­仔,看看天­色­,已经将近傍晚,进屋去叫沈玉芬起来做饭喂猪了。

好一会儿,沈玉芬苍白着脸走了出来,刚走到牲口棚准备抱柴火,就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周老太太站在外屋门口,­阴­沉着脸看着沈玉芬,一身藏青的衣服几乎与夕阳拉出的­阴­影合为一体,只露出一张耷拉着三角眼的脸,好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窥视人的鬼魂。

沈玉芬喘着气歇了一会儿,还是费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挪地抱了一捆柴火,慢腾腾地进屋了。

过了一会儿,沈玉芬拎着一桶猪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沈玉芬就这样­干­一会儿活­干­呕一阵,慢腾腾地喂完猪,又做好了晚饭。周老太太坐在东屋的炕头,不时骂两句,“这是作妖儿给谁看呢!谁家媳­妇­没怀过孩子,哪个像这样的,还啥啥都不能­干­了?”

“偷­奸­耍滑的货!耽误我多少工分!这一年白吃我多少粮食你不知道啊?怀个孩子就不能上工了?多少人把孩子生到地里的,就你娇气,你怀的是个金蛋啊?”

……

晚饭的时候沈玉芬没有上桌,做完饭她就躺倒炕上起不来了。周春来顶着周老太太­阴­沉的脸­色­给她端过去一碗糊糊,周老太太看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喂周兰的李贵芝母女,难得地没有发作。

只有周红英叫了两句:“她是祖宗啊!还得给她端到炕上去!四哥你就惯着吧,早晚把她惯上天!”

众人都没接话,只有王凤英想附和两句,周娟拉了她一把,拿眼睛看了周老太太两眼,王凤英才没了声音。

周兰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傍晚的时候,周晚晚又去看了她一次,给她又喂了一次灵泉水和药,还给她吃了一些能量补充剂。晚饭的时候,周兰胃口大开,把李贵芝分到的半碗糊糊吃了个­干­净,周平把自己碗里的糊糊分给了李贵芝一半,母女三人的脸上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了笑容。

这天晚上,沈玉芬折腾了半宿才睡,剧烈得几乎要把胃呕出来的声音让人听着都跟着难受。周春来进进出出地伺候着,还得给被吵醒的周老太太和周红英陪着笑脸,一时手忙脚乱很是狼狈。

第二天一早,脸­色­煞白的沈玉芬还是出现在了周家的饭桌上,她强压着喝了几口糊糊就跟着众人去上工了。在家也歇不着,还得看周老太太的脸­色­,还不如去上工,生产队长虽然又倔又不讲情面,却也不是不通人情,多少还是能照顾一下她这个孕­妇­的。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大,闷热潮湿,人一动就一身黏糊糊的汗,一场大雨眼看就要来了。周阳兄妹三人热切地期盼着这场大雨的来临,下了雨,他们既可以卖鱼赚钱,又能再改善一次伙食了!

这些天铲地活计重,周老太太让周霞和周玲从后园子挖一筐荠菜回来,准备晚上做菜团子,虽然掺的粮食还是很少,可好赖算是口­干­的,总比喝稀糊糊好点。

从今年开春开始,周晚晚就一直在周家前后园子的犄角旮旯撒一些常见的野菜种子,这些种子都在空间催好芽,并做了基因改良,野菜长势迅速,口感也好,为周家省了不少粮食。

临近中午,周玲和周霞刚摘完荠菜,外面就开始狂风大作,北面的天空迅速压上来一大片黑云,眨眼的功夫就盖住了小半边天空,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周老太太赶紧吩咐周霞去抱柴火,让周玲去把小­鸡­赶到­鸡­架里,她自己颠着小脚去关窗户、收衣服。

周家院子里挂着的几件衣服除了周娟洗的一件花布衫,其他几件都是周晨洗的,他受母亲的影响,越长大越爱­干­净,就是现在铲地这么累,他也要起早把兄妹三人的衣服洗了,绝对接受不了穿着满是汗碱和灰土的衣服出门。

☆、第六十七章 嫉妒

诶?我没说过吗?

唉!我怎么会没说呢……

周阳虽然觉得周晨这样没必要,洗­干­净了­干­一天活回来还是脏得不行。可周晨坚持,他也就默默地支持着弟弟,周晨起早洗衣服的时候,周阳就主动接过给周晚晚穿衣服洗脸喂饭这些事,还帮着他在周老太太面前打掩护。

“一天就知道穷折腾!”周老太太一边恨恨地把衣服从晾衣绳上拽下来,一边叨叨咕咕地骂着,“好好地衣裳几天就搓坏了!可别指望我给你们添置,谁有那个闲钱!”好在这个时候周家洗衣服是用不起肥皂的,只是加点草木灰搓搓,要不然周老太太更有得骂了。

“我就该你们的!”周老太太骂骂咧咧地把衣服收起来卷成一团,狠狠地扔在西屋的炕上,又去把窗户摔得啪啪直响。

该,在三家屯这边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欠债的意思,一个是活该的意思,周老太太这句就是她欠了周晨兄妹的,要给他们­干­活,嫌弃他们给她添乱的意思。

周晚晚踩着小板凳上炕,把被周老太太扭成一团的衣服铺平叠好。这可是她二哥辛苦洗出来的,不能让他回来看见这样乱七八糟的样子堵心。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越压越低,随着一声闷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天地间很快就形成白茫茫的一片水幕,什么都看不见了。周晚晚担心着哥哥们,他们一定被浇透了……

果然,大雨刚下一会儿。上地­干­活的人们就陆续回来了。跑在最前面的是周阳和周晨,他俩体力好,队长一说回家,就撒开腿往家跑,要不是小队会计非要大家把农具交到队里才能回家,以他俩的速度,一定能赶在大雨下来之前回来。

周阳兄弟俩一进屋就找周晚晚。“打雷了。囡囡怕不怕?”周阳的衣服都湿透了,顾不上去换,赶紧过来问周晚晚。

看见她好好地坐在炕上。没哭也不像害怕的样子,才和周晨放心地去换衣服。

周晚晚指着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跟周晨邀功:“我叠的!”

“囡囡真厉害!”周晨身上湿着,不能抱妹妹。只好拿手指点了点她的小鼻头,“明天二哥给你烤­肉­吃!”后面一句压低声音在周晚晚耳边说道。

周晚晚大眼睛都笑弯了。欢快地点头。

周阳兄弟俩换完衣服好一会儿,周家其它人才陆续回来,众人都在家里坐定了,周春来才背着沈玉芬回来。

夫妻俩除了一身水。身上还有好多泥,显然是摔跤了。

“玉芬下坡打滑了,出溜出去挺老远!”周春来把沈玉芬放到西屋炕上。顾不上打水换衣服,赶紧跑到东屋冲众人解释。

这个时代。夫妻之间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互相关心是不被大众所接受的,甚至是羞耻的,周春来这样背着媳­妇­回来,要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是要被别人说闲话、笑掉大牙的。

周家众人都尴尬地没说话,周老太太气哼哼地转过头不去看小儿子,这个将来也是个老婆奴!

又一个闪电劈下来,周家昏暗的屋子随之一亮,周老太太这才发现,都回来了,就她老闺女周红英还没到家呢。

“红英咋还没回来?你们都是死人呐!就不知道去接接?”周老太太马上有点坐不住了。

周家众人面面相觑,周红英在学校待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地,冒这么大雨接她­干­啥?

“一群丧良心地!你们的心肝都是黑的呀!”周老太太指着在东屋的三个儿子就开骂,“这大风大雨地,你老妹子还没回来,就没一个惦记的?”

大家都沉默着,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谁接茬谁是找骂。

“三乐、四乐!”看周老太太真急了,瞪着眼睛就要开骂,周娟马上冲回来就待在西屋没过来的周阳兄弟喊道,“你俩别一回来就知道玩儿,老姑还没回来呢,你俩去接接。”

夏天几个屋门都开着,再加上灵液的调养,周阳兄妹的五识非常灵敏,东屋说的话,西屋的兄妹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欠儿登!”周阳低声嘀咕着,“就她­奸­,拿别人都是傻子咋地!”自从昨天周老太太跟周春喜一家撒泼时周娟让他们兄弟去拉架,周阳就对这个二堂姐有很大意见,她当时就是把他们兄弟往周老太太的枪口上推呢。今天周娟又来这一出,周阳就更加反感她了。

欠儿登,是爱表现,什么事儿都拉不下的意思,一般这种人都爱­干­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的事,所以在三家屯这一代是个贬义词。

“她没拿咱是傻子,她是吃准了咱怕­奶­,不敢不去。”周晨也低低地说道,“她这是明着欺负咱呢,以为咱像二伯一家都是泥捏地?”

周阳把周晚晚放到周晨怀里就要往东屋走,周晨赶紧拉住他,“哥,这时候可不能得罪­奶­,她能把咱吃喽!”

“我知道,那咱也不能让周娟这么欺负!”周阳难得地来了脾气,二姐都不叫了,“她今天要是能欺负得了咱俩,明天就可能冲咱囡囡下手,咱俩倒是没啥,囡囡这么小,她咋办?今天这事儿绝不能忍。”

“当然不能忍,”周晨也同意,“你让我去,我有办法治她!”

“你别去,我当大哥的,要还护不住你俩,要我这个大哥­干­啥?”周阳执意要去。

“等要打架了你再去,”周晨笑眯眯地拉着周阳不放手,“咱今天动嘴就行。”

周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周晚晚抱了过来,要动嘴,他确实不如周晨。要不是怕带妹妹过去吓着她,就是不打架他也得跟周晨过去。多一个人也能给周晨壮壮阵势。

兄弟俩谁都没想起来,东屋还有一个周春亮在。他们的父亲,在孩子受到了欺负的时候,没有任何表示,正事不关己地抽着旱烟,好像眼前的事与他完全无关一样。

“­奶­,我和我哥正系兔子套呢。看这雨下得。明天放晴了也不能下地,我俩寻思着再去东大沟那边的小树林子看看,要是能套着兔子。再给我大姑送点­肉­去。”周晨走到东屋谁都没看,只对周老太太说道。

一提到大闺女,周老太太啥脾气都没了,挥手赶周晨回去。“快去吧!多整两个,你大姑可惦记你们了。你们也多惦记着点她。”

“唉!”周晨­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却不急着走。

“二丫姐,你平时跟老姑最好,老姑现在还没回来你可惦记了吧?”周晨问周娟。

“那可不咋地。我就怕老姑挨浇啥地。”这个家里,说便宜话谁都没有周娟在行。

“那你去接接老姑呗!我和我哥这是去不了,要能去我俩早去了。你也没啥事儿。在家待着心里还着急,­干­脆去学校看看呗。”

周娟瞪着眼睛憋了半天。也没找到不去的理由。一时脸都憋红了。

“四乐你安地啥心呐!这老大地雨还打这老大地雷,谁出得去门?出去出点啥事儿咋整?”王凤英听不下去了,“你老姑在学校好好地坐着,用得着谁去看?她又不傻,能顶着这么大地雨回家?”

“我二姐又没做亏心事,怕啥打雷?”周晨似笑非笑地说道,“再说,刚才她不还让我们去吗?咋轮到她就不行了?还说惦记我老姑,原来只是用嘴惦记呀。”

王凤英也无话可说了,只能眼睛喷火地瞪着周晨。

周老太太耷拉着三角眼­阴­沉沉地看着王凤英母女俩,这几天刚转移到李贵芝母女身上的怒气又回来了,这俩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几天不收拾就要起刺儿!

“­奶­!我去看看我老姑吧。”周富站了起来,他再不出头,母亲和妹妹就得被周老太太收拾了。

王凤英欲言又止,她当然不舍得自己儿子冒这么大雨出门,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他去,周老太太可是在一旁恶狠狠地盯着呢……

周富披着一块破塑料布出门了,这么大的雨,这块塑料布也只能保证他不浇湿了脑袋,连上半身都护不住。

周富走了,周晨也回到了西屋,虽然把周娟噎得无话可说,周阳兄弟俩还是有些不高兴。

“你说她咋总看咱不顺眼?咱招惹她啥了?”周阳很不解,周娟最近好像总针对他们兄妹,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管她咋想地,她敢欺负到咱头上来,咱就把她打回去,来一次打一次,还怕她不成?”周晨冷冷地笑,“要不是怕得罪她狠了,她趁咱不在家对咱囡囡下手,我绝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你做得对,让她知道咱们不好惹,以后别来招惹咱就行了,逼急了,她真对咱囡囡­干­点啥,咱后悔就晚了。”周阳摸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心里七上八下,他越来越觉得妹妹一个人在这个家里不安全。这里不再是那个能让他渴望回来,也能让他放心出去的家了。

周阳兄妹当然不知道周娟为什么对他们有这么大的敌意,其实,周娟对他们的敌意由来已久。

周娟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羡慕周阳几个,因为他们有一个好母亲。李秀华勤快能­干­,手巧人缘也好,家里家外都是把好手。总把她的几个孩子收拾得­干­净利索,他们出门,一提是李秀华的孩子,人们对他们都善意地微笑。

反观周娟自己,母亲­奸­懒馋滑样样占全,在家他们姐弟几个经常受母亲牵连被周老太太咒骂甚至是克扣饭食,出门也从来没有一件­干­净衣裳穿,更别提被提到母亲时别人脸上的讽刺、嘲笑了。

所以小时候周娟每次看到李秀华轻声细语地跟周阳兄妹几个说话,或者跟他们有说有笑地聊天,她都想,如果我娘是这样的该多好。

周娟慢慢地长大,这种羡慕也变成了嫉妒。凭什么都是一家人,她小小年纪就得给两个弟弟缝补拆洗,还得为不长脑子的母亲­操­心,而周阳几个就可以在李秀华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地傻玩儿?

李秀华死后,周娟觉得自己舒服多了,特别是看着周阳兄妹几个无依无靠被周家人捏扁揉圆肆意糟蹋时,她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大家都遭罪,甚至他们比自己还不如,她的优越感就回来了。

可惜好景不长,这兄妹几个才倒霉了几个月,情况就变了。他们甚至比李秀华在时过得还好了。他们个子长了,眼睛亮了,甚至那个要饿死的小崽子都长得白白­嫩­­嫩­,完全把周家的其它孩子给比下去了。

更让周娟接受不了的是,她在周家极力讨好周老太太,又找了个好对象,就是想做周家孙辈的第一人,谁都别想越过她去。可这些周阳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这兄妹几人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他们根本不在乎周家谁受宠谁遭罪,不用费劲去巴结蛮横的周红香和­阴­沉的周老太太,就为了饭桌上多分一口糊糊或是为谁铺路。他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且还过得很畅快,周娟好经常能听见西屋传来兄妹三人的笑声。

周娟的优越感又一次被打碎,她费力去争取到的一切,这兄妹三人根本不在乎,而且人家还比她过得舒服自在!

周娟心里的怨气越来越大,她必须做点什么给这兄妹三人添堵,他们笑不出来了她才能畅快!

周娟这些常人理解不了的想法周阳兄弟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商量着明天去卖鱼的事。

“要是二乐要跟去咋整?”周阳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上次他们抓了兔子回来,周军就说下次跟着他们去。

“给他找点事儿­干­呗!”周晨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他小辫子多着呢,随便抓一条就能让他老实。”

“哥,咱明天带俩桶去吧,能多卖点。”周晨兴致勃勃地提议,他们现在的存款是三十二块零三分,周晨把三张大团结藏得那叫一个隐秘,从公社回来周阳和周晚晚就没再见过。

他们兄妹现在太需要多赚点钱了,有了钱,他们就有了底气,不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不用依附于任何人,也不用怕挨饿受冻了。

☆、第六十八章 惦记

周阳考虑了一下,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还是摇头,“不行,这雨下得透透地了,咱明天得绕二里地的小道呢,一人一个桶拿不动。”

“那咱来回两趟咋样?”

“明天再看吧,就怕来来回回太显眼,桶也没地方藏,再被人发现就糟了。”

周晨也只能同意。周阳考虑得很周到,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不用周阳提,周老太太就催他们赶紧出门了。周军果然要跟着,周晨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他了。走到屯东头,周晨在周军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周军就离开他们转身往北走了。

兄妹三人看他拐过一个弯儿往北大泡子去了,才慢慢地往东边走去,又走了一段,确定周军真的离开了,他们才调转方向,穿田间小道往南边河套的方向走。

“二乐上次出来打麻雀,打着了两只,跟赵大壮在防风林里烧了自己吃了。我跟他说今天赵大壮还要去,让他去那边等着。”不用哥哥问,周晨就主动说了,“跟咱打兔子,累够呛还啥都吃不着,他也就是图个新鲜,真让他满山跑,他才不愿意呢。”

周阳笑笑没说话,周军好吃懒做偷­奸­耍滑这已经不是啥秘密了,平时没人跟他计较,但要到较真的时候,他这样的小辫子太多了,一抓一把。

今天还是跟上次一样,兄妹三人先抓好一桶鱼,再饱餐一顿烤鱼,才带着一桶大鱼和两只兔子去了乡里。

下午三点,高建军看见等在路边的兄妹三人就笑了,“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一准儿能来!”又给了周晚晚几颗大白兔­奶­糖和一个用泡沫纸包着的油桃。“我有同事跑南方的长途带回来的,到咱这就没剩下几个好的,我给你留了一个。”

周晚晚笑眯眯地道谢,却不去接,这个油桃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了,可对高建军来说就非常珍贵,这样对双方价值不对等的礼物还是不要收比较好。否则大家心里都会有计较。还不如什么瓜葛都没有,就单纯货银两讫地做生意。

周晨和周阳也不肯收这个桃子,要是几块­奶­糖。他们还是能知道价值并且回报得起的,可这个油桃他们见都没见过,又是从大老远的南方运过来的,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虽然他们很想给妹妹尝尝,但还是不能收。

高建军看几个孩子这样。一把把油桃塞到周晚晚怀里,故意用不耐烦的口气训他们,“小小年纪,咋都这么墨迹呢!赶紧地。称鱼!我还得赶好几个小时路回去呢!昨天就让同事带话儿回去了,今天一准儿有鱼,人都在公司门口等着我呢!”

周晨和周阳没办法。只得让周晚晚收下这个油桃,然后赶紧给高建军称鱼。今天兄弟俩抓的鱼又大又多。整整有五十多斤,卖了二十六块八毛钱。兔子也肥,可周阳决定今天的两只兔子不卖了,一只送给高建军,作为他给妹妹零食的回报,一只留着自己兄妹几个打牙祭。弟弟妹妹计划了那么久要烤兔子­肉­吃,咋地也得让他俩吃上。

周晨没意见,周晚晚有意见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说,最后只能按周阳说的来。可高建军不肯要他们的兔子,说啥都要给钱,最后拉扯了半天,高建军扔下三张大团结走了,留下周阳兄弟为咋还他这个人情苦恼。

可这苦恼都是带着欣喜的,他们现在有了六十二块零三分的存款了。六十多块呀,在他们整个二道坎大队,估计除了大队书记家现在谁家都没有这么多钱!

养一头猪也就卖个六七十块钱,那还得是在收购站评上好等级了,万一猪太瘦或者有别的毛病,估计都卖不到六十块钱。

周晨拿着三张大团结在周晚晚面前晃,“这些,够囡囡上三年学的!等大哥、二哥再接着卖鱼,送囡囡到公社小学来上学!”钱是人的胆,到什么时候,手里有钱的人说话都是有底气的,周晨这些话说得很是豪迈畅快。

周晚晚咯咯笑着,“也送二哥来上学!”

周晨捏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没说话。很多事不能跟妹妹说,他也想上学,可如果上不了,他也一样能活出个样子来。

兄妹三人又去了供销社和食品站,可什么都没买就出来了。今天食品站还是没有油条卖,供销社倒是进了一点饼­干­,可那是要收粮票的,没有粮票有钱也不卖。其它的东西,周晚晚都不肯要,周阳兄弟俩也没什么要买的,兄妹三人就空着手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他们没有需要的东西,他们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可是他们舍不得破开一张大团结来花。这几张硬硬的纸币就是他们的脚底下的铺路砖,有了他们,他们走起路来都硬气,谁都舍不得拆开一张花掉。

当然,如果妹妹有什么需要的,周阳兄弟俩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买的。可是饼­干­没有粮票不卖给他们,他们想给妹妹买个小铁勺子又没有,只能空手而归了。

空手而归的兄妹三人兴高采烈有说有笑,他们兜里有一大笔钱,(这对当时的农村孩子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甚至好多大人一辈子都没一次有过这么多钱。)小推车上还有一只肥兔子等着他们饱餐一顿,还有什么能比吃饱了数钱更让人高兴的呢!

一路上,周晨又打了十几只麻雀,留着回去应付周老太太。

周晚晚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她要用这些麻雀搅浑周家的水,让这些人都去算计自己的小九九去,别来招惹他们兄妹。

周阳三兄妹饱餐了一顿兔子­肉­,真的按周晨和周晚晚计划的那样,把­肉­包在大叶子里挖坑埋上,再在上面烧火,烧熟的­肉­又­嫩­又清香。配上水芹菜和水葱、小头蒜,别提多好吃了。他们吃完了又仔细收拾了一下,一直休息到天擦黑才回家。

十多只麻雀一拿出来,周家众人的眼神就都变了。周晚晚看着他们,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她就是那只引诱夏娃的毒蛇,可是如果夏娃内心没有贪婪**又怎能受诱惑呢?

如周晚晚所料。这个晚上。周家的气氛非常诡异,每个人的眼神都特别有内容。兄妹三人事不关己,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周家人愿意怎么争就怎么争去吧。只要不波及他们,谁赢谁输他们都无所谓。

第二天周晚晚就后悔了,这些麻雀确实是激化了周家的内部矛盾,可也点着了周老太太这个大炸药包。现在周老太太是看谁都是白眼狼、黑心肝。抓住谁骂谁,简直是无差别攻击。所以对那几只麻雀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周阳三兄妹也得夹起尾巴做人。就怕碍了周老太太的眼,她还在怀疑周阳几个私藏了呢,骂他们比别人更凶、更理直气壮……

周家众人谁都没再提麻雀的事,周晚晚也没见到周红英如往常一样。在别人喝稀糊糊时带着一脸优越感地吃她的烧麻雀。这十几只麻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周家众人在饭桌上也更沉默了。当然,周老太太的坏脾气也因为这种沉默而越发严重。恶­性­循环之下,有那么几天周家除了周老太太的咒骂。简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周老太太的坏脾气一直持续到赵四­奶­再次来到周家才有所好转。两人在屋里说了很久,最后赵四­奶­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小布口笑呵呵地走出周家,周老太太也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脸。

周晚晚猜测,周平换亲的事应该是定下来了。前两天她就无意中听到周娟跟周老太太和王凤英说道:“……只要人嫁过去了她还能真去死咋地……她要敢死咱还省事儿了呢!省得隔三差五回来哭哭啼啼。她真死了,那沤麻坑的徐春就得给她哥还一辈子债,她就休想再走出咱周家一步,得给我哥一辈子做牛做马还咱这条人命,咱怕啥……”

周晚晚冷笑,周娟才是周家心最狠的一个。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敢这么大胆子算计周平,她在背后起了很关键的作用。作为一个还没出嫁的姑娘,周娟的心思真不是一般的深沉歹毒,这让周晚晚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前世看似什么都没对他们兄妹做过的堂姐,也开始更加堤防着她。

时间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夏忙也进入白热化阶段,生产队每天上工的钟声越敲越急,老队长吼叫着开了好几场动员会。家家户户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幼童,看不到一个闲人,能上地的都去了,夏天保住一棵苗,秋天就是一口饭,被饿怕了的人们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丝毫松懈。

周晚晚每天睁开眼睛周阳已经去上早工了,天彻底黑下来两个哥哥才能回家。她在灵泉水里加了一些降温解暑的药给他们喝下去,又增加了能量补充剂的剂量,可两个哥哥还是黑瘦了下来,虽然知道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周晚晚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着……

这天周晚晚又坐在大门口等着两个哥哥回家,他们兄妹现在每天相处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点,周晚晚分分秒秒地珍惜着,每天都坐门口等着他们。周阳和周晨也是队长一说放工就往家跑,就怕妹妹等急了。

沈玉芬因为是孕­妇­,队长多少有些照顾,今天被安排在离家近的东山补谷子苗,回来得比别人早一会儿,看见乖乖地坐在门口的周晚晚就笑了。

她的孕吐没那么厉害了,人也有了一些­精­神,这些天每次看见周晚晚都笑眯眯的。好像是才发现家里有这么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娃娃一样,偶尔还会给周晚晚带回几朵野花,或者摸摸她的小卷毛逗一逗她。

周晚晚一如既往地乖巧而客气,孕­妇­总是母­性­泛滥的,对你笑一笑就是好人了?没到利益攸关的时刻,谁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善意总是比敌意令人舒服的,周晚晚觉得如果周家人都像沈玉芬一样,对他们兄妹即使是表面的善意也好,这样她就知足了。

可惜,周晚晚还是天真了,周家人怎么可能对他们兄妹有一丝一毫的善意呢,她的幻想很快被乡武装部长的到来彻底打破了。

乡武装部长叫孙长河,退役前是建国初东北剿匪部队的老兵,一脸黑黑的络腮胡子,浓重的八字眉,进院子的脚步把周家的­鸡­都吓得飞跑。他是来周家送东西的,确切地说,是沈国栋托他给周晚晚送东西的。

孙长河拿出一个绿­色­的军用单肩挎包,里面是两个红红的大苹果,大概有半斤的大白兔­奶­糖和半袋­奶­米分,甚至还有一个用子弹壳粘的大炮模型。周家人看见这些东西眼睛都直了,这些东西里拿出任何一样都是极为紧缺的物资,别说他们这样的农村家庭,就是吃供应粮每个月拿工资的城里人,一年能见到这其中的一两样就算非常不错的了。

孙长河也不看周家人的脸­色­,直接把东西放周晚晚怀里,让她抱好,才转达沈国栋的原话,“……都是给囡囡的,谁敢动一下,我把他屎捏出来!”

然后也不管周晚晚听不听得懂,代替沈国栋跟她解释,不是他失约,是沈参谋长的身体又出问题了,紧急回省医院治疗,他也跟着回去了,时间实在是来不及,要不他就自己来了。

然后孙长河才跟战战兢兢地招待他的周家人说起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这些东西是他去县武装部开会,县武装部沈部长让他代为转交的,沈部长就是沈参谋长的大儿子,沈国栋的大伯父。

孙长河交代一番后就匆匆离开了,周晚晚坐在周阳怀里,抱着这个挎包像抱着一个炸药包,真是左右为难。这些东西,给不给周老太太都是个问题。

给她,她不会感激,只会觉得理所应当,这让周晚晚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不给呢,他们兄妹就成了周老太太的眼中钉,周家众人的公敌,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吃独食,那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第六十九章 卖苇叶

周晚晚想了想,人在矮檐下,该低头还是得低头的,她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给兄妹三人惹麻烦。不过,让她低头,别人也别想消停。周老太太不是想要吗?那她就偏不让她拿到手,还得让她无话可说。而且,周晚晚还想用这些东西把周家的水搅得更浑,让他们乱起来,这样,她和哥哥们才有消停日子过。她的东西也算没白糟蹋了。

这边周晚晚在琢磨自己的心思,那边周晨已经开始应对周家众人的询问了。

“……就是路上碰上了,说了几句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咋会送这些东西来。”

“……谁知道他为啥只给囡囡,囡囡话都没跟他说过。”

“大伯娘,沈国栋要是因为大伯父是大队会计才送这些东西,他咋没指名说给四丫、给你?”

……

周晚晚听了几句,周家众人虽然没提分东西的事,眼睛却都盯着呢,今天他们兄妹是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东西拿走的。周老太太已经开始瞪周春亮了,示意他把书包抢过去交给她保管。

交给周老太太保管,那这些东西的去处就再也由不得他们兄妹做主了,而且周晚晚觉得这次绝不能便宜周红香和周红英,不能惯他们这种臭毛病。

周晚晚在周阳耳边说了几句,周阳皱着眉头摇头,周晚晚又拉过周晨,兄妹几人小声研究了一下,最后周阳皱着眉头勉强点了点头。

周家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周老太太、周红英、王凤英几个已经开始坐不住了,一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

兄妹三人商量好了,由周晨宣布他们的决定:“沈国栋说了。这些东西只给囡囡,别人都不能动,但咱们是一家人,虽然以前别人吃好东西的时候我们囡囡都是看着的,可这样的事我们做不出来。”说着,周晨的目光扫了扫李贵芝和王凤英,李贵芝抱着周兰低下了头。王凤英没事儿人一般盯着周晚晚怀里的挎包不放。好像以前她给周玲偷吃糖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商量了一下,咱现在就把这些东西分了,但话我得说在前头。今天咱一家人把东西分了,那就是咱周家欠了沈国栋的人情了,以后这个人情得咱全家一起还。要是不同意还这个人情的,今天就别拿东西。”周晨停了一下。扫了一圈周家众人,问道:“有不同意的吗?”

周家众人沉默。王凤英笑嘻嘻地嚷嚷道:“三乐、四乐你俩小孩子懂啥,人家沈首长家啥样人家,还能在乎这点东西?啥人情不人情地,人家不用咱们还!赶紧分东西吧!”

“大伯娘。那你是不同意咱一家还这个人情了?”周晨问道。

“还啥人情,咱这嘎达穷地就剩土坷垃了,拿啥还?人家也没指望咱还啥人情。”王凤英的混劲儿上来了。头一拧嘴一撇,“小孩子家家地你懂啥?”

“大伯娘。我再小也知道不能张开手白拿别人东西,那不成要饭地了?你要是不同意还这个人情,今天这东西也就别要,正好别人还能多分点呢。”周晨不紧不慢地说道,几句话就把王凤英放到了周家众人的对立面。

“谁说我不要了!”王凤英看其他人闻言亮了一下的眼睛,马上急了,“人人都有的,凭啥我们没有。”

“别人都同意以后要大家一起还人情,大伯娘同意不?”周晨追问道

“同意!咋不同意!”王凤英赶紧说道。以后是以后的事,现在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

“大家也都同意了?”周晨又问周家众人。

看周家众人都点头了,他才打开挎包开始分东西。

两个苹果切成八块,从周阳开始,周家七个小点的孩子都分到一块,剩下一块给了孕­妇­沈玉芬。糖也是这七个孩子分,每人两块,剩下一块也给了沈玉芬。别人都没意见,只有周军和周红英很不高兴。

周军是一点东西都没分到,刚要说话,就被周晨给顶了回去,“二乐,你今年十六了,还想跟两岁小孩儿抢东西吃?”

“那你俩咋有?”周军急了。

“我俩比你小啊。”周晨也不和他说什么东西本来就是给自己妹妹的话,他要是能把这个看清楚就不会来争了,索­性­也跟周军来混的。

周军气得使劲一吸气,把大黄鼻涕都吸嘴里咽了下去,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周红英当然也不高兴,她什么时候跟家里的孩子平分过东西啊,有好东西可都是她吃独食儿的。可今天她又实在不敢争,有沈首长、县武装部长这些名头压着,连周老太太想为周红香争取点东西都不敢说,她就更不管说啥了。所以周红英只能恶狠狠地咬着苹果,瞪着也跟她一样吃苹果的周霞和周玲生闷气。

剩下的半袋­奶­米分被周晨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了周兰,一份给周晚晚,剩下的一份给了沈玉芬肚子里没出生的小孩。

这种分法周家很多人不满意,可又找不出理由反对。这个晚上,周家沉浸在一片暗潮汹涌的宁静中。

回到西屋,周阳兄妹三人很快收拾好睡觉了,周阳和周晨异常沉默,都把自己的那份东西都留给了周晚晚,一点都没动。

周晚晚知道,两个哥哥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为妹妹保住食物而愧疚,这种情况下她怎么都不可能说服两个哥哥吃这些东西的,也就什么都不说了。沈国栋的人情她记下了,以后一定会加倍还过去。哥哥们对她的关爱和愧疚她也感受到了,她会更加珍惜,也会更加努力,他们马上就会长大,会变得强大起来,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的……

转眼就到了六月五号。农历五月初四,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周老太太准备了一下午明天要给周红香带去的东西。

队里组织几个­干­活实在为人机灵的社员明天去县城卖包粽子的苇子叶和过端午用的菖蒲草,多少能换点现钱回来,周阳有幸入选其中。周老太太就让他顺便给周红香带些东西,一点都没考虑周阳要背着五六十斤的苇叶走六十里路有多辛苦。

先是小白菜、小葱、菠菜、野菜各一捆,然后是一个小冬瓜,一点早豆角。十个大土豆。还有一小包­奶­米分和几块大白兔­奶­糖。

周家菜园子里的菜长得特别好,也比别人家早熟很多,所以叶子菜和小葱是早就能吃了。至于冬瓜和早豆角,周家人还一顿都没吃过,冬瓜还没长成,早豆角也就那几个半大的。都还没到吃的时候。可周老太太为了女儿,还是摘下来了。

至于土豆。当然是周晚晚从空间拿出来的,周家的饭桌上只有绿叶子和一点点粮食,两个哥哥淀米分摄入不够,没有饱腹感。周晚晚心疼他们,就又让周老太太找到了一些土豆。数量不多,省着吃能吃到分麦子。周老太太今天这一送,一家人就又要跟着饿两天肚子了。

至于­奶­米分和大白兔­奶­糖。­奶­米分是周老太太从周兰嘴里抢过来的,­奶­糖是沈玉芬和周霞、周兰分到的。

周晚晚不知道周老太太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些东西弄到手的,也不关心,这个结果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家里有好东西,周老太太是绝对不会拉下周红香一家的。所以她把东西都分下去,与其让周老太太盯着他们兄妹三人要,不如让她去跟别人要,既转移了周老太太的注意力,又让其他人对周老太太的不满加深。

五月初四晚上十一点,周阳就起身出发了。他得背着五六十斤的苇叶和十多斤给周红香带的青菜走六个小时,赶在清晨五点前走到县城的早市。苇子叶一斤四分到一毛钱,他背这一次能卖三五块钱。

这个时候是不允许个人出来卖东西的,但是如果以生产队的名义还是可以的。如果工人稽查队来查,没有生产队和大队开的证明,就可能被连人带东西都给带走,情节严重的还会被批斗游街。

所以即使是代表集体去卖东西,老队长还是得挑机灵踏实的社员去,要不然到了那话都说不明白,再被抓去可就麻烦了。

周晚晚给周阳吃了能量补充剂,又灌了满满水壶灵泉水,叮嘱他只能自己喝,谁都不许给,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

第二天就是端午节了,可生产队是一分钟假都不能放的。抢农时就是跟老天爷抢粮食,晚一会儿就少一口,必须得争分夺秒,所以大家都和往常一样去上工。

周家的饭食还是菜糊糊,因为少了十几个大土豆,今天的糊糊更稀了。

周红英吃完饭不肯去上学,直到大人们都上工走了,周老太太从灶坑里给她扒拉出来一个烧熟的土豆,她才满意地一边啃一边走了。

周晚晚走到周家院子里,放眼望去一片葱绿,却没什么能吃的东西。园子里除了叶子菜其它的蔬菜都没长成,地里青苗长势正旺,却也不能添肚子,土豆、地瓜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吃。可家家的粮口袋几乎都空了,农民们现在每天只能靠着一堆青菜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盼着分麦子眼睛都要盼出血了。

周阳昨天半夜走之前吃了四条烤鱼,是周晨提前给他准备好的,要不然他只能空着肚子出门。周家人谁都不会关心他空着肚子走这来回一百二十里地,还得背那么重的东西。

周晚晚知道,周阳这一整天一定吃不到任何东西,队里卖苇叶的钱他们一分都不会花,去周红香家送东西更是别指望有饭菜招待。

周晚晚在周家前后园子转了一圈,最后钻进了周家后园边上的那两个柴火垛中间的小空里。

周阳下午五点多回到家,一身疲惫,眼睛却亮亮的。跟周老太太交代完,兄妹两人回到西屋,周阳献宝一样从兜里拿出一个铝勺子给周晚晚。

他走的时候周晨在他兜里装了两块钱,让他买点吃的,再看看县城有啥新鲜东西给妹妹买回来。周阳自己一分钱都没舍得花,走了好几家商店,才找到这种调羹一样的铝勺子,他们兄弟本来准备给妹妹买一个长把的小勺子的,这次虽然没买着,但能买到这种也很不错了。

“囡囡以后用这个吃饭!多吃点,快点长大!”周阳笑眯眯地哄着妹妹,周家吃的都是糊糊,妹妹太需要一个趁手的勺子了。

接着周阳又掏出一堆水果糖,足有一斤多,周晚晚怀疑他把二哥给的两块钱都用来买这两样东西了。周阳剥了糖纸塞到妹妹嘴里一颗,其它的就赶紧藏起来了。

周晚晚的眼睛酸涩难忍,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傻大哥,这一天又累又饿,自己一定一块糖都没舍得吃,都拿回来给她了……

周阳简单梳洗了一下,就被周晚晚拉去了后园子的柴火垛旁边。

周晚晚让周阳在外面等着,自己钻进了那个两个柴火垛之间的小空隙。周阳吓得赶紧去抓妹妹,里面要是有个耗子之类的东西咬着她可咋整!可惜他的手慢了一拍,周晚晚已经小泥鳅一样溜进去了。

周晚晚没让她大哥着急多久,眨眼的功夫就出来了,小手攥着两个鸟蛋,放到周阳手里,说了句:“还有。”就又钻进去了。

周晚晚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拿出来十多个­鸡­蛋大小的花皮鸟蛋和三个大甜瓜,露出一嘴小白牙冲她大哥无辜地笑。

周阳捧着这些东西震惊得都呆了。周晚晚只能提醒他:“快藏起来!”

周阳才赶紧慌慌张张地脱下外套把东西包起来。

周晚晚打头阵在前面探路,周阳拿着东西走在后面,兄妹俩安全地把东西带进西屋。周晚晚童言童语地给她大哥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我钻进去就看见有一窝蛋,还有好几颗瓜秧,结了好多瓜,这几个最大。”

那个空隙很小,周晚晚钻进去勉强可以,别人是进不去的,所以她只要说得合理,谁都没办法查证。况且周晚晚为了做得真实,还真的在那里栽了几颗瓜秧,还顺手种了两颗黄瓜、西瓜和西红柿,要不是地方太小,她还能多种点别的。

☆、第七十章 利息

“大哥快吃瓜!一会儿我们再出去烧鸟蛋吃!”周晚晚把一个大甜瓜往周阳手里塞。她大哥这一天什么都没吃,现在必须得好好补补。

最后兄妹俩决定,三个大甜瓜他们三人一人一个,一会儿两人出去偷偷把鸟蛋烧熟,兄妹三人饱餐一顿。

兄妹俩一通忙活,晚上周晨就在被窝里吃到了甜蜜多汁的甜瓜和香喷喷的烧鸟蛋。

周阳兄弟俩各吃了一个大甜瓜,鸟蛋都只意思一下吃了两个,剩下的都留给了周晚晚。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暗自计划着以后多找机会给哥哥们弄吃的,现在计较这几个蛋一点意义都没有。在食物不够充足的情况下,她说什么哥哥们都不可能敞开肚子吃的。

时间进入六月中旬,麦子都抽穗扬花完毕,开始灌浆了。今年的雨水及时,麦子长得棵壮穗大,浆也灌得好,一天一个样儿,眼看着麦杆被沉甸甸的麦穗慢慢地压弯了腰,农民们睡觉都觉得踏实。

这个时候的乡村是最美的时候,田间地头的零碎地块上,春天补种的豌豆花米分嘟嘟一串一串地挤在一起,开得热热闹闹,小麦绿中带黄,丰收在即。高粱玉米都长到一米多高,其它农作物也都郁郁葱葱长势旺盛,整个大地孕育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周家院子周围种的一圈向日葵也开花了,黄澄澄的大花盘迎着太阳露出笑脸,让周晚晚觉得整个院子都明亮了起来。

园子里的各种蔬菜也开始开花结出青­嫩­的小果实,馋得周红英放学回来就蹲在黄瓜架下看,几个长得比较大的黄瓜已经被她系上了红绳做记号,就等着再大点就摘了吃。

周阳兄妹三人最近是不缺瓜果吃的。自从周晚晚发现了柴火垛空的瓜秧。他们兄妹每天都能吃到甜瓜。周阳曾经爬上柴火垛从上面看了一下,那个小空里的甜瓜秧和黄瓜秧已经爬满了半面柴火垛,结了大大小小上百个果实,西红柿也快要熟了,挤挤挨挨结了一堆。

最令周阳惊喜的是,竟然还有几个大西瓜。周阳兄弟长这么大也就吃过两三次西瓜,生产队偶尔有一年种一点。最多也就种几亩地。产量又低,分到社员手里一家最多一两个。周家的一半要送到周红香家里去,剩下的一半他们也就分到一两口尝尝味道而已。

别说西瓜、甜瓜这些稀罕东西。就是家里菜园子种的黄瓜、西红柿,周阳兄弟以前也没吃到几个。

菜园子还得留着种土豆、地瓜和豆角、茄子这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呢,瓜果这些不顶饱的也就意思一下种一两垅尝个味道而已。周红英一向护食,那点出产都把在她手里。周家除了能拉下来脸不怕骂的王凤英和周军呣子敢偶尔偷吃点,其他人都得等着周红英和周老太太分配。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有了周晚晚的秘密基地,今年周阳兄弟俩可以敞开肚子吃瓜果了。每天清早,周晨就带着周晚晚去摘甜瓜、黄瓜,哄着她吃一点。剩下的藏在衣服里带走,他们兄弟这一天就不用在烈日下忍饥挨饿了。

过了几天,西红柿和西瓜熟了。他们的日子就更滋润了。周晨一把瑞士军刀使得出神入化,不但能把西瓜切成各种形状来哄妹妹多吃两口。甚至还用西瓜皮给周晚晚雕了个小兔子,生动有趣极了。周晚晚爱不释手,最后也没舍得扔,拿到空间里收藏起来了。

周家的气氛却和他们兄妹三人截然相反,六月中旬的时候周老太太又派周春喜去了一趟县城,周红香早就说要回来劳动,上次周阳去送东西时她还说就这几天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周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可别是出了啥事。

周春喜当然不会空手去,周家园子里的出产一向都是紧着周红香一家先吃的,今年的菜又长得特别好,当然得给周红香一家先送去尝尝鲜。可是,周红英不愿意了。

那几根黄瓜她都眼巴巴地看了好多天了,刚能吃就被周老太太都摘走了,她一向跋扈惯了,脾气上来不管不顾,跟周老太太争了几句,一气之下把那几根黄瓜都踩了个稀碎。她吃不着别人也别想吃!

周老太太气得肝疼,却也不能拿她的宝贝老闺女怎么样,只能搜刮别的东西给周红香带去。

没长够大的小茄子、小豆角,一家人盯着盼着终于能吃的­嫩­角瓜,周老太太一样一样地都给周红香摘了去,甚至周红英宝贝得不得了的菇娘都给钱燕摘了一大堆。

周晚晚冷笑,她本想着大河无水小河­干­,周家的食物充足一些,哥哥们多少也能跟着吃到一点,可照周家现在的情况来看,园子里的出产除了给周红香一家的,再可着周红英吃,剩下的那一点哥哥们跟二十个人平分,能吃着的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辛苦浇灌的成果就这样便宜周老太太母女?笑话!

周晚晚趁人不注意,拿着微型喷雾在准备给周红香送去的东西周围转了一圈。

送走周春喜,大人们也都上了工,周晚晚又去园子里转了一圈。

当天中午,周红英放午学回来吃饭,如往常一样在园子里摘了几个菇娘带去学校。

下午两点多钟,拴住飞跑着来到周家,告诉周老太太,周红英拉裤子里了,躲在厕所不肯出来,老师让周家去人把她接回来。

周老太太一听就麻爪(手足无措)了,她可从来没去过学校啊,那学校还挨着大队部,要是遇着大队­干­部她可咋整?周老太太又担心老闺女又怕见着­干­部,一时急得在地上转磨磨。

拴住传完话,站在门口等了老半天,按三家屯的习俗,大人会给传话的小孩子一点家里产的零嘴以示感谢。

可周老太太现在自顾不暇,哪想得起来给她报信的拴住。拴住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空着手回学校了。

周老太太本想支使个人去地里叫个儿子回来代她去。可最近周霞和周玲怕她如老鼠见着了猫,除了­干­活,一天都抓不着她俩的影儿。本来有心帮忙的拴住又让她的抠门给气走了。

最后周老太太只能硬着头皮颠着小脚去学校。这双小脚可是封建残留,可别把她拉去批斗啊!周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忐忑不安地跟黄大仙和列祖列宗念叨着。

周老太太到的时候,周红英还躲在厕所不肯出来。她今天丢人丢大了,以后没脸见人了!

下午一开始上课,周红英就剧烈地肚子疼。她刚站起来准备上厕所。没走两步就拉在了裤子里,她本想快点跑到厕所里偷偷处理了,可没想到今天这肚子拉得特别邪门。开始了就控制不住,她还没走出教室,就从裤腿了流了出来……

周红英躲在厕所里说什么都不出来,周老太太左劝右劝。最后周红英才答应换了裤子跟她回家。

周老太太又颠着小脚回到周家,给周红英取了换的裤子。可到厕所展开一看,本来好好的裤子,不知道怎么裤裆就开了一个大洞,正好能露出整个ρi股。

周红英一看那条裤子马上放声大哭。这不是明摆着笑话她拉裤子里,给她穿开裆裤吗!

周老太太只能一哄再哄,急得满脑门儿汗。好容易把周红英哄好了,还得折腾回去给她再拿一条裤子……

这一天下午。周老太太顶着大太阳来来回回在学校和周家之间跑了三个来回,又是着急又是劳累,当天晚上她的小脚就肿得下不了地。

而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红英的同学看她都马上捂住鼻子,也许当时她的样子让大家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臭屎味儿,以至于再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同桌。

周晚晚偷笑,同学们不要怀疑,那就是臭屎味儿!特制臭味剂,留味儿持久,为周红英量身定做!

焦头烂额的周老太太没发现,一向当天来回的周春喜那天晚上没有回来,到了第二天晚上周春喜才疲惫地回到了周家。

周家人这才知道,周春香一家人昨天晚上全家拉肚子拉到住进了县医院。周春喜一个人跑前跑后照顾了一天一夜,现在总算控制住了情况,可全家都手软脚软躺在床上起不来。

周晚晚接着偷笑,现在的情况,用周老太太一贯的说法就是:想吃我种的蔬菜,你们有那个命吗?这只是一点利息而已,以后再想占我的便宜,咱们再慢慢算总账。

谁都没有怀疑是园子里的蔬菜有问题,因为周春喜也吃了,可他一点事儿都没有。至于周红英吃的菇娘,那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她还分给别的女同学了呢,人家就没事儿。

别人当然都没事儿,泻药里都附带dna锁,周晚晚就是为这几个人量身定制的。

过了两天,周晚晚就无暇顾及周家姐妹的事了,她迎来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打击。

事情还得从孙长河又一次来到周家说起。

那是六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孙长河端着个铝饭盒来到周家,饭盒里是一整条足有二斤重的红烧鲤鱼。

不用说,这又是沈国栋托他带过来的。

周晨把鱼肚子上的­肉­留下来给周晚晚吃,其它的都交给周老太太处理了。他们兄妹早达成了共识,食物要么就让周家人看不到,让他们看到了就赶紧分出去,否则留到最后只能给自己招惹一身麻烦。

周阳追着放下东西急匆匆就走的孙长河出去了,周军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很快,周军回来跟大家抱怨:“三乐让孙长河跟沈国栋说以后别带东西来了,说五丫不吃。五丫不吃我吃呀!谁不吃都给我,我都吃!”

所以周阳回来,周红英首先向他发难:“三乐,你傻呀!­干­啥不让沈国栋送东西来?五丫不吃别人也不吃啊?”

“咱家这老些人,就送这么点够谁吃地,沈首长这个孙子也是,太抠了,那么有钱,多给咱点能咋地。”王凤英眼巴巴地看着周老太太把那条鱼一半给了周红英,一半给了周老爷头,别人一口都没尝着。

李贵芝则盯着周晚晚的碗,看着周晨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鱼肚子上的­肉­,不停地念叨着那句“我们五丫咋这么命苦……”

周阳兄弟都没说话,他们已经越来越明白,跟这个家里的人讲道理真的太没必要了。如果他们真能懂得道理,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这天晚上,无论周家人说什么,兄弟俩都保持了沉默。

大家刚躺下,东屋就开始折腾起来,周老头和周红英一趟趟地跑起了厕所,最后,周红英拉得路都走不动,一个来不及,又拉在了裤子里……

周晚晚想起沈国栋曾经说过的,周家谁敢吃他的东西,他就把谁捏出屎来的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也算是变相地帮他事先诺言了吧!

第二天晚上,周阳带回来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河套的大泡子里的鱼被人发现了。

其实从昨天孙长河来送鱼,说这是他们乡里­干­部给县领导送去的鱼时,兄妹三人就有预感了。据他们所知,在杨树沟乡,能出产这么大鱼的地方也就只有河套里的那几个水泡子了。

第二天傍晚,周阳趁放工的时间跑去看,果然,河套里一片狼藉,大泡子里的水都下去了一半,周围还有好几个为了放水捞鱼现挖的人工大坑,大泡子里的鱼一条不剩,都被抓走了。

周晚晚估计,应该是端午节时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去河套摘苇叶,发现了泡子里的鱼。

好在小平板车兄弟俩藏得隐秘,还没被发现。周阳也把它带了回来,跟周晨商量着明天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周晚晚正在发愁如何安慰两个哥哥的时候,周阳和周晨却商量了起来过些天农闲了去小寒山的事。

“……河套离家那么近都能找着鱼,那山里总得有一些犄角旮旯没啥人去,说不定就能让咱找着点啥。”周晨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事儿气馁。

☆、第七十一章 分麦子

“嗯,咱多吃点辛苦,不怕挣不着钱。”周阳也同意弟弟的看法。

“一时挣不着也没事儿,咱现在有六十块钱,够囡囡念完小学的了,咱俩咋地十多年也挣够囡囡上大学的钱了!”周晨好像对妹妹能上大学抱着极大的信心,现在就计划给她挣学费了。

“囡囡,你说,你想上个啥大学?”周阳一听妹妹上大学的事儿,眼睛都亮了。

周晚晚无言以对,她这俩哥哥的脑子到底什么构造?他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她上个啥大学好不好?

不过对周阳兄弟俩的反应,周晚晚也感觉很高兴。他们的内心正一点一点地强大起来,只有对自己,对未来的生活有信心的人才不会在乎一时的得失,才不会因为失去一个机会或者一个资源而手足无措怨天尤人。

这小兄弟俩已经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已经学会了去掌控自己的生活,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开端呐!

转眼到了六月末,人们迎来了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天气。

阳光暴烈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干­燥炙热得几乎能点火就着。人们挥汗如雨地在田间锄第二遍草,心里却无限欢喜,马上就要收麦子了,马上就能吃上一口新麦面了。

终于,在大家盼望的目光中,老队长搓着手里的麦穗宣布:“麦子成了!明天开镰!”

麦子开镰,那可是农村一年中最紧迫最为争分夺秒的时刻。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已经成了的粮食再收不到手,那可真是作孽的事了。所以。这个时候,除了没有行动能力的­奶­娃娃和下不来炕的老人,全屯子的人都出动了。

周家也不能例外,周老太太也得颠着小脚下地,不能­干­重活,跟着孩子们拾个麦穗、送个水还是可以的。

周家就剩下了周晚晚和周兰两个人,周阳兄弟怕家里没大人。谁家的淘小子蹿进来欺负妹妹。每天走的时候都会把大门锁好,甚至还弄了一些刺玫枝子Сhā在障子上,就怕保护不周妹妹被人欺负了。

对哥哥们的这些做法周晚晚都乖乖地接受。只要能让他们安心,她是怎样都无所谓的。可就苦了赵小三儿了,这小子每天趴在障子空抽抽着一张小脸儿往进递东西,弄得周晚晚哭笑不得。真弄不明白到底他俩谁被关起来了。

三家屯全员出动日夜不停地忙了七八天,终于赶在下大雨之前把麦子收进了粮仓。累得又黑瘦了一圈的人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大家最为期盼地分麦子了。

周红香也赶在这个时候带着钱刚和钱燕回来了。劳动她可以不参加,麦子却一定是要分到手的。

第七生产队今年种了一百亩的麦子,亩产一百八十多斤,总共收了将近一万九千斤的粮食。

全队上下一片欢欣。这个产量可是创了生产队亩产粮食的记录了。这个数字相对于后世小麦亩产四五百公斤的产量当然不值一提,但是三家屯五十年代小麦亩产的最高记录是六十二公斤,再看今年的产量就不能不让人惊讶了。

这些粮食先挑最好的交给国家六千多斤。又留了一点作为队里应急和农忙时送饭用的集体口粮,剩下的全队按人口平分。最后核算下来。每人能分到二十六斤半的麦子。

按以往队里分粮食的标准,五岁以下的小孩是只能拿到大人一半的量的。可今年老队长做主,孩子们也分大人的量,“娃娃们跟着挨了好几年的饿了,今年让他们都多吃几口细粮!”老队长的烟袋锅子敲得咚咚响,说出的话也敲锣一样响亮。

对这个决定,社员们都没意见,谁家没个孩子,让孩子多吃几口大人们有啥可争的。

所以,周家二十口人,分到了五百三十斤麦子,装了将近三个麻袋!

可是今年周红香呣子五人的麦子是分不到手了。任周红香怎么求怎么许诺,甚至扑到分粮食的大称上不下来,也没能动摇老队长丝毫。

不给分就是不给分,不劳动还想要粮食,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拿周家的工分换?那工分是你挣来的?你伺候一天庄稼了?没有,那你有啥脸来分粮食?

老队长外号韩老倔,倔劲儿犯了是敢跟乡革委会主任呛声的主儿。他一辈子扑在土地上,对庄稼、对农活比对儿子还­精­细。所以对逃避劳动的周红香特别看不惯,去年分救济粮的时候已经通知她了,不劳动就不给分粮食,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今年她竟然还不来队里劳动,那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后,周红香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今年的麦子她是说什么都得带走的,家里六口人,就靠着钱守义每个月二十七块五毛的死工资生活,如果没有这些粮食,他们一家就得扎起脖子饿死。

好在周家有这五百多斤的粮食呢,周老太太怎么也不能让她空手回去。

在周老太太的主持下,周家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中心议题就是给周红香分麦子。

这件事,周老太太当然能直接做主给周红香分了。可她也是有自己的考虑,这一分,就不能分少了,至少得有个二百斤。这么多粮食,可不是一捆青菜两把豆角,她做主也就做主了,儿子媳­妇­们最多也就在心里嘀咕几句。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大袋子粮食,她必须得让家里人都同意了才行。至于大家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同意,那就不是她在乎的事了。

周老太太要的,就是一个形式。一个全家人主动帮助周红香的形式,这样她以后说话办事才能更硬气,周家人适应了这个模式,以后再为周红香做啥事,也能更习惯。

周家这个家庭会议开得比周老太太预想得艰难。无论她和周红香怎么诉苦甚至是哭诉,周家众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沉默得近乎诡异。

这个时期,人们对粮食的渴望超过黄金。当饥饿这把大刀时时悬在头顶时,人们看在眼里的也就只有那口吃食了。所以被饥饿折磨了好几年的周家人有多看重这些粮食也就可想而知了,要让他们把到嘴的粮食无偿送给别人有多难更是可以想象。

“老三!你大姐现在遇着难处了,你就说你是帮不帮吧?”周老太太只能转变策略,打算各个攻破,所以先找全家最好说话的软柿子捏。

周春喜抬头看了一眼饿得皮包骨头的妻女。长叹一声蹲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周老太太一看不行,马上拍着大腿开始又哭又嚎,骂全家人都是白眼狼黑心肝。述说着周红香有多惦记着他们,对他们多好多好,当年周红香没嫁人的时候受了多少苦,嫁了人又多照顾娘家。周家众人有多对不起这个大女儿,等等。

可周家人今天像集体失语了一样。无论周老太太怎么哭闹,就是不肯松口。周老太太一看,马上要使出她的杀手锏——晕倒,却被周红香一把拽住。

今天可不是周老太太要拿捏哪个小辈。那时候的周老太太有儿子心疼,占着长辈的名分,一晕倒她有没有理都有人维护她。看今天这个形势。周老太太要是晕倒了,周家众人正好马上转移话题。把分粮食这事儿给岔过去。

周老太太在周红香的眼­色­下也马上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几下把头发打乱,披散着花白稀疏的乱发,涕泪横流地哭起来,“我不吃了!我把我那口省下来给我外孙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呀!”

周老太太越说越伤心,从炕沿边滑到地上,跪坐着求几个儿子:“你们就开开恩,救救你大姐一家吧!我这个老不死地死就死了,不能看着孩子们挨饿呀!我不吃,你爹不吃,你妹子也不吃!把我们那份儿分给你大姐还不行吗?”

周老太太这一跪,周家几个儿子都坐不住了。首先是周春喜和周春亮妥协了,马上去搀扶周老太太,“娘!你这是­干­啥呀!你快起来,有啥事儿好好说,我们都听你的!”

周春来坐在条凳上左右挪着ρi股,想起来又被沈玉芬一把按住。

周红英也坐不住了,“娘!凭啥我不吃?家里这么些白吃饱不饿着他们,­干­啥要把我那份麦子给大姐?我不­干­!”

“你给我闭嘴!”周老太太厉声打断周红英,“你咋这么没良心!你咋也跟那些畜生一样,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你大姐都要饿死了,让你分点粮食都不行?”

“我不给!我就不给!”周红英也开始哭嚎,“凭啥拿我那份?就这样儿的,”周红英开始用手一个一个地指着周兰、周霞、周晚晚,“早晚扔南山地货!还给他们吃啥白面!把他们那份给大姐!”

一直沉默的周阳兄弟俩在周红英手指头指到周晚晚时眼睛几乎冒火,周阳一挺身就要说话,被周晨一把拉住,周阳还要起来,周晨赶紧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被给人家当枪使了。”

周阳转头看了一下垂着眼睛但手紧紧抓着周春来衣服的沈玉芬和盯着他们兄弟的周娟,才深吸了一口气坐下,把怀里的妹妹转了个身,不让她看见这些人的嘴脸。又用双手护住她的腰背和头颈,像抱一个小婴儿一样把她保护起来。

周晨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乖乖靠在周阳怀里的妹妹,清亮的黑眼睛带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周晚晚回报给两个哥哥甜甜的笑,她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她只是把这场闹剧当热闹看而已。

麦子周红香是一定会拿走的,这毫无悬念。她也不在乎这些,反正有她在,哥哥不会挨饿就是了。

最后,周红香果然如愿。可称麦子时周老太太的脸就黑了。周家这次分的五百多斤麦子分别装了两个整麻袋和一个大半袋,不知是王凤英的示意还是周富自作主张,反正他只是把那大半袋的麦子扛了进来,还去生产队借了一杆秤回来。

意思很明显,就是这大半袋一百多斤的麦子也不能全给周红香的,她拿了多少得记上账。

周老太太瞪着周富的眼睛几乎赤红,周军还不怕死地嚷了一句:“爷、­奶­和老姑三口人也分不到一百斤麦子呢!”虽然全家人都知道周老太太所谓的拿他们三口人的那份就是个幌子,不能当真。可现在有一个人起头说要当真了,其他人当然乐得顺水推舟,能少分走一点麦子也是好的。

当天下午周红香就红着眼睛走了,钱刚背上背着周老太太强行分给他们的一百二十斤小麦。

周红香还找到了老队长,跟他承诺,秋收就回来­干­活。当然,她这个回来­干­活的机会也是求来的,如果再不回来,到秋分粮食的时候就更没有他们的份儿了。

分了麦子,三家屯人的伙食终于有了改善。虽然还是不够吃,但偶尔做一顿掺了大半菜叶子的贴饼子还是可以的。能吃上一顿饱饭,并且看到了丰收的希望,这比什么都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割麦子之后翻麦地、种秋白菜,社员们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虽然还是全靠人力,但再也看不到谁在放工的路上累得直打晃了。活还是一样地累,肚子也只能维持个半饱,可人们的­精­神状态不一样了。

所以说希望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有了它,就算是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也能让人坚持着不倒下。

食物不那么紧缺了,周家饭桌上的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按理说周老太太将自己的口粮送了出去,应该在饭桌上收敛一点,可她却恰恰相反。谁敢对她的食物分配有一点表示,那就是点着了炸药包,非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其恶劣程度直逼­精­神病人。

这样的周老太太闹得周家人人自危,就怕惹着她弄得自己一头包。

对周老太太这不可理喻的逻辑,周晚晚还是能猜出一些原因的。这次分麦子的事情可以说是周家几个儿子第一次集体反对她这个母亲,虽然被她哭闹着应付了过去,但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是不占理的。

如果周老太太现在以一副理亏的姿态坐在周家的饭桌上,那她以后对周家人的统治就困难了,当然就更不用想还要填补周红香了。

所以她现在必须拿出铁血手段,再次确立并巩固自己在周家的地位。别以为周老太太这种疯婆子一样得谁咬谁的手段不入流,可这对周家的男人绝对好使。

周老头怕麻烦,周老太太作得太厉害了,他为了过上清净日子必然会出手。他不会去分析什么对错,那些他都不在乎,他的目的就是要过上清净日子,所以,他只会挑软柿子捏。谁听话、懂事、容易息事宁人,他就会要求谁更听话、更懂事,而这个息事宁人的人选当然不会是得谁咬谁的周老太太。

至于周家的几个儿子,周春发只要不关系到他大队会计的面子,是什么都不管的,其他三个,两个愚孝,剩下一个周春来有什么想法也就只能憋着了。

周家的日子就这样扭曲地过着,周晚晚和哥哥们任他们­鸡­飞狗跳,丝毫不往心里去。周家的人和事越来越难影响到他们三个,甚至对周家人感情最深的周阳,现在也能心安理得地吃周晚晚给她准备的小灶了。

☆、第七十二章 本­性­

七月下旬的时候,周家的小­鸡­开始生蛋了,周家的­鸡­蛋当然不可能给大伙儿吃,这是要留着卖钱买一些日用品的。

当时的农村,家家都养­鸡­,却基本上家家都不吃­鸡­蛋,大队供销社二分钱一个收购,卖了在供销社买盐、火柴这些必需的日用品。有一些上学的小孩子,没有本子铅笔了,从­鸡­窝里拿一个­鸡­蛋,到供销社直接换。当时对这个现象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叫“­鸡­ρi股银行”,意思是说农村家庭一年的零花钱基本都是从­鸡­ρi股里出来的。

周家当然也是一样,当然,­鸡­蛋也不是一个都不留,但即使留几个不卖,也都进了周红香和周红英的嘴里,别人一个都别想看到。

周晚晚当然不可能让周老太太母女占这个便宜,很快的,周家人就发现周红英得了一种不能吃­鸡­蛋的怪病,只要一碰­鸡­蛋,马上全身起疹子,又疼又痒,怎么都不好,非得疼够一天一夜才能消。

周老太太又心疼又着急,因为这种病周红香家的几个孩子也得了,县医院的大夫都说了,这叫过敏,以后不吃­鸡­蛋就好了。

感谢那位大夫,她的一句话让周家的­鸡­蛋省出来一半,周春喜也不用隔个半个月就跑一趟县城给钱家的几个孩子送­鸡­蛋了。

到了八月上旬,农活告了一个段落,地里的草锄了三遍,庄稼都封了垅,可以挂锄了。高粱玉米这些农作物都已经开花结穗,不用人再费心伺候了。

当米分白­色­的土豆花一片片铺满大地的时候,生产队开始放扒炕抹墙假了。

这个时候是北方农村修葺土坯茅草房子的最好时候。每年生产队都会挑这段雨水少、空气­干­燥又农闲的时候集中给各家拉一堆黄土,用来扒炕抹墙。

周家男人多。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所有的活计,大家辛苦了一个夏天,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一歇了。

这时候,周红英从学校带回来一个消息,她被选中去乡里看各大队的*泽东思想宣传队汇演。

周老太太问了老半天才明白,小闺女不是去演出,而是去看人家演出。可这也是个很长脸的事啊。人家咋没选别人去?还是说明周红英有过人之处嘛!

其实周老太太不知道。周红英的过人之处就是举手快举得高,老师看她实在太积极就选了她。而且很多同学不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一大早就得去当观众,一直坐到天黑。所以学校要求去的同学带一顿午饭。

这顿饭就难住了很多孩子,家里每天都只喝糊糊呢,咋带去?所以没有这方面顾虑的周红英就更当仁不让了。

周红英要带饭,当然得带好的。周家刚分了麦子。那就带馒头,还得是白面馒头。

周老太太让周春亮扛着几十斤麦子去了乡里的磨坊。这次不磨全麦面,而是把麦子蜕皮,磨白面。

周红英去乡里那天,书包里塞着两个白面馒头。激动得她早早就坐在家里等一起去看演出的郑小玲。

书包里那两个白面馒头散发着新鲜小麦特有的香甜味儿,馋得周红英隔一会儿就打开书包看看,最后她一个没忍住。揪下来一块儿馒头吃了,隔了一会儿又没忍住。又揪下来一块。

等到郑小玲来周家找她的时候,那两个白馒头已经被周红英吃得剩下一小块了。周红英如梦方醒,哇一声就哭了起来。她可是跟同学都吹出去了,要带白面馒头,现在可咋整?

郑小玲她爸是大队书记,郑家在吃食上是比其他农民家庭要好一些的,可她都没带上白面馒头,她妈只给她烙了一张黑面饼带着,她能来找周红英,就是看在她带的是白面馒头的份上。现在馒头没有了,郑小玲转身就走了。

周老太太也急得直转磨磨,现做也来不及了呀,人家学校马上就出发了。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周红英先走,她在家马上给她烙饼,烙好了让家里人送过去。

周红英不­干­,非要白面馒头!她都说出去了,咋能最后馒头换成了饼?那她多没面子。

周老太太只好答应,最后给周红英蒸了个死面馒头让周春亮给送去乡里了。

周晚晚看着周春亮手里的馒头坏笑,周老太太舀面的时候她在水里做了点手脚,那两个死面馒头蒸一百年也蒸不熟,外面硬得硌牙,掰开里面一包发黑发霉得­干­面米分,这样的馒头让周红英可劲儿显摆去吧,估计能让她记一辈子。

周红英当天没等天黑就一个人从乡里跑回来了,在家哭了好几天不肯见人。最后周老太太只得再给她蒸了两个白面馒头让她带去学校,才哄得她肯去上学。

周晚晚很遗憾,她事先不知道周老太太又给周红英蒸馒头了,要不然再玩儿一次,看周红英还有没有脸去上学。

生产队农闲了,周家的活也­干­完了,周阳兄妹三人正计划着去小寒山,沈国栋忽然找上门来。

沈国栋一进周家院子就一把将周晚晚抱了起来。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周晨就冲了出来,为了不造成流血事件,周晚晚只能先跟沈国栋打招呼:“沈哥哥。”

沈国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抱紧了,抱紧了!哎呀要摔了!”一边说一边故意松开手吓唬周晚晚。

周晚晚明明知道他是在吓唬人,可一时没有办法也只能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来。

沈国栋­奸­计得逞,对准备从他怀里抢人的周晨笑得更嚣张,很无赖地显摆,“你看囡囡多喜欢我!”

周晨无奈,拿这个沈国栋还真是没办法。虽然他行事为人很欠揍,但他对妹妹是真的挺好的,沈首长又是妹妹的救命恩人,所以也不能对他太无礼。

沈国栋才不管周晨作何想法,他用脚勾过来一个小板凳。抱着周晚晚就坐下了,然后很认真地给她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看她:“我爷爷生病住院了,老毛病,这回折腾得动静有点大,我得陪着呀!这才刚出院不长时间。”

“不过我以后就能常来看你了,我爷爷转二龙山­干­休所这边治疗来了。二龙山就是离绥林十多里地的那座小山,山看着挺小。可温泉有名着呢!省军区好多退下来的老­干­部都去那边疗养。”沈国栋一边说一边笑。“我爷爷在那边待不住,身体好点就闹腾着要回屯子,我放假了就能回来看你!”

周晚晚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沈国栋。你一个半大小子找我一个小­奶­娃娃玩儿啥?翻绳跳皮筋扔嘎拉哈?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晶莹剔透的小脸上黑水晶一样的大眼睛,手里捏着她樱米分­色­几乎半透明的小手指头,心一下就柔软了起来,“给你带的东西都吃了吗?糖啥地就算了。那条鱼好不好吃?咱这地方难得能见着那么大的鱼,以后再有我还给你送来。”

周晚晚笑着点了点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一点都不想让沈国栋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只甜甜糯糯地说了句:“谢谢沈哥哥。”

沈国栋要求不多,有这一句话就乐得抱起周晚晚转了好几个圈。“谢啥!以后你想吃啥跟沈哥哥说,我都给你整来!我能救活你,就能养得起你!”

周晨在一边看得提心吊胆。这个沈国栋越看越不靠谱,妹妹被他抱着。周晨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周阳也不放心,他过去接过周晚晚自己抱着,沈国栋先还不肯放手,可周晚晚张着小胳膊往她大哥怀里扑,他只能恋恋不舍地放手。

周阳先对沈国栋送东西给妹妹吃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又跟他解释,妹妹还小,吃不了什么东西,希望他以后别再送东西过来了。

沈国栋完全不当回事地挥挥手,一副把周阳的感谢和客气当耳旁风的样子。让周家兄妹三个都很无奈。

“我们要出屯子转转,你去吗?”周阳开始委婉地送客。我们要出门了,你还不回家?

“好啊!是去打麻雀吗?”沈国栋轻轻地捏起周晚晚的小发卷研究了一下,被周晨忍不住一巴掌拍掉。他也不生气,又轻轻地戳了一下周晚晚米分­嫩­­嫩­­肉­呼呼的脸颊。

“不是。现在也找不着啥麻雀,我们去小寒山,挺远的,有十里地呢。”所以你还是别去了。

“那么老远!我抱着囡囡吧!”沈国栋可找着从周阳怀里抢人的理由了。

周阳和周晚晚同时扭身躲开他,沈国栋一点都不尴尬,笑得爽朗极了,“那行!等会儿我再抱。”

周晨回屋背上早就准备好的书包,四个人就出发了。

小寒山在三家屯的西边,跟乡里是一东一西完全两个方向。可是去乡里可以走公路,去小寒山就只能走仅能容两辆牛车的乡村土路。好在沿着路两边新栽了一条防风林,多少能遮点阳光。

出了屯子不远,周晨就从一堆高草里拿出了他事先藏好的小平板车。沈国栋一见这车就来兴趣了,推推拉拉研究了老半天,最后还学周晨,兴致勃勃地邀请大家坐一坐。

周阳一直觉得这个沈国栋人虽然不坏,可做事冒冒失失地特别不靠谱,哪敢带着妹妹坐他推的车。周晨只能牺牲自己,让沈国栋拉着跑了好远。还别说,别看路不好,坐在车上还真不怎么颠簸,沈国栋劲儿大,跑得又特别快,最后周晨还坐上了瘾。

周晚晚看沈国栋对平板车要失去兴趣了,悄悄地从空间放出了一群麻雀,还有两只鸽子。这回沈国栋可来劲儿了,平板车也顾不上了,拿着弹弓就开始追着一群鸟跑。

不得不说,沈国栋的体力真是过人,就这么跑来跑去折腾了十里地,走到小寒山脚下他还一点都不累,竟然还能跑老远去给周晚晚摘了一把野百合。

小寒山占地三四百亩,以前虽然没有参天古木,也没什么大的野兽,但草木繁盛郁郁葱葱很是生机勃勃。

现在的小寒山,与南山同病相怜。大树基本都被剥去树皮枯死,一半的灌木也被旱死,扛过大灾活下来的草木经过一个春夏的休养生息虽然枝繁叶茂,却也不能完全恢复原来葳蕤的样子。

“这里能有啥?看着都都要死不活的。”沈国栋一边跟着周阳兄弟俩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然后又问周晚晚:“怕不怕?里面有大老虎!到沈哥哥这儿来,沈哥哥保护你!”

周晚晚使劲儿摇了摇头。表示我不怕。不去!

沈国栋也不气馁,笑呵呵地拿过周晨肩上的小推车扛着。周晨也不客气,他要拿就给他拿。

一路相处下来。周家两兄弟发现这个沈国栋­性­格大大咧咧,但为人真不坏,还挺好相处,虽然喜欢逗妹妹。却也都是出于善意。两兄弟对他的印象也慢慢有了改善,几个人相处起来也越来越自然。

几个人慢慢往山里走去。草木越来越茂盛,走起路来也有些费劲了。

因为带着周晚晚,所以比较熟悉地形的周阳建议他们今天不爬山,走山脚的草甸子。

小寒山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沟地形。东北的山都是土,不像南方的石头山那么陡峭,小寒山叫山。其实也只是两座高不过一二百米的地势和缓的大土坡。山脚下的草甸子就是两座山之间的沟地,其实也不算是沟。只是一条狭长的草甸子,稀稀拉拉地长了一些树,零星地分布着几个大水泡子。

又走了一段,几个人来到一棵大树下休息。周晚晚觉得这里可以了,就一边分散三个人的注意力,一边从空间里放出了一些兔子和野­鸡­,她这次没打算让哥哥们捕鱼,一来没有木桶装,二来运输起来也麻烦。

三个人很快就发现了猎物,沈国栋首当其冲,如一只矫健的小豹子,嗖一下就冲了出去。周阳和周晨也很灵敏,但他俩无论看见多少猎物,都留一个人在周晚晚身边,就怕山里忽然出来个什么伤着妹妹。虽然这个小寒山根本不可能有啥大动物,但忽然跑出来个啥吓着她也不行啊。

周晚晚急得不行,你俩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有机会再做点手脚啊……

很快的,沈国栋就抓回来一只兔子。他拎着兔子的耳朵走过来,周晨刚要去搓个草绳子把兔子绑起来,就见他胳膊一轮,直接就把兔子狠狠地贯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兔子当场脑浆迸裂。

这血腥的一幕把周晚晚看呆了。周晨也呆了一下,然后一把捂住周晚晚的眼睛把她抱了起来,又气急败坏地吼沈国栋:“你整这血乎淋拉地­干­啥!吓着囡囡咋整!”

沈国栋很不解,“一只死兔子,怕它­干­啥?”见周晨又要跟他急,马上把死兔子扔到旁边的草里,“行了行了,给我看看,囡囡吓着了没?”说着就要去抱周晚晚。

手一伸出去就看见了上面溅到的血点子,赶紧跑旁边的大泡子里反复洗了好几遍手,才又跑回来抓着脑袋冲周晚晚笑,“沈哥哥不知道你害怕啊,来,让沈哥哥看看,吓着了没?”

其实这种程度的血腥场面周晚晚还真不会害怕,只是今生她的身体实在是不好,她不让自己看见那些刺激­性­的画面也只是个预防而已。

现在看沈国栋愧疚了,周晚晚反倒有点过意不去。为了安慰他,周晚晚只好把手搭在他胳膊上,让他抱过去,表示我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没怪你。

“囡囡害怕不?”沈国栋抱着乖乖地趴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儿,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不应该了。她这么小,像一个娇­嫩­的小芽芽,好像稍微用一点力气抱着都会伤害到她,自己怎么能让她看见又流血又脑浆迸裂的场面呢。

沈国栋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又抱着周晚晚在周围转了一圈,还笨手笨脚地给她编了个花环,直到周晨过来抢人,才把周晚晚交出去。

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沈国栋再抓到猎物不摔死了,他直接把脑袋给扭个一百八十度,咔嚓一声,­干­脆利落,不见一点血地立刻毙命。

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周晚晚嘴角抽搐,所谓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样的。所以谁都别想改变一个人的本­性­,那简直是跟抗拒地球引力一样不可能。

☆、第七十三章 寻来

忙活了好半天,最后他们这次小寒山之行收获颇丰。总共打了五只兔子,三只被沈国栋弄死,鲜血淋漓那只藏在草丛里没敢拿出来,六只野­鸡­,一堆土豆,几个大甜瓜,还有一堆新鲜的野菜。

周阳兄弟俩野炊经验丰富,快手快脚地开始挖坑、拾柴火、收拾猎物,沈国栋只看了几眼,就能上手帮忙了。

野餐很快准备好了,四个人烤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烧了一堆土豆,撒上盐,配着野菜饱餐了一顿。

沈国栋是第一次这么吃,兴奋得把见了周晚晚就藏起来得口头禅都露出来了,“哎呀我­操­!太他娘地香了!”

周晚晚的小胃口可以忽略不计,三个半大小子把准备的东西都吃了还不见撑,又每人啃了两个大甜瓜才算心满意足。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很兴奋。沈国栋像出去野游的小孩子一样,咋咋呼呼,看见什么都得探索一番。

周阳兄弟俩更是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可以赚钱的门道了。先前河套的大泡子被人发现时,兄弟俩不是不失落的。虽然他们觉得靠自己的力量可以挣出一个未来,但毕竟失去了他们赚到第一桶金的所在,心里还是很在意的。但为了给彼此打气,他们都把心里的失落隐藏了起来。

现在,兄弟俩才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周晚晚也很满意。今天她不但解决了哥哥们心里的一个隐忧,也为他们兄妹以后开发小寒山做好了准备。

小寒山可不同于河套里的那几个泡子,从山上抓猎物是瞒不住的。所以周晚晚也没打算瞒着,她今天放出去两批动物。一批是方便哥哥们捕捉的,行动迟缓。普通人抓住他们不用费太大的劲儿。一批喂了增强几倍体质的药物,专业猎人想抓住他们也得费很大的力气。

第二批动物是周晚晚放出去的烟雾弹。不久以后,当大家都知道小寒山有猎物的时候,也会同时知道,那里的猎物一般人是抓不住的。

周晚晚当然不介意多放出来一批动物,让周围的村民都能吃到点­肉­食。但她必须同时防范很多问题,现在她没有那个能力顾及那么多人。她必须先保护好哥哥们。其他的对她来说都必须排在这个后面。

如果小寒山的猎物大家都能轻易抓到,那小寒山就会成为第二个河套,被涸泽而渔。焚林而猎。那么她就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掩饰空间的所在了。而且,如果所有人都能抓到,只有哥哥们抓得最多,那他们就会被嫉妒。被觊觎,甚至发生危险。

可如果所有人都抓不到。只有哥哥们能抓到,那么人们首先看到的就是他们的能力和力量,会有所忌惮甚至会产生对强者的敬畏。

当然,这些都是下下策。周晚晚觉得他们最应该做的还是保密工作。尽量让这件事不被人知道是最好的,他们现在还是自保能力很差的小孩子,前世的经验时刻提醒着她。人­性­永远比你想象得丑陋,千万不要用任何东西去引诱试探它。人能坏到什么程度连她这个曾经做过鬼魂的人都不敢想象。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就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几个人坐在路边休息。沈国栋一把将周晚晚从周阳怀里抢过去,将她稳稳地安放在自己怀里,“来,让沈哥哥沾点好运气!”

沈国栋刚才感慨今天竟然能打到这么多猎物时,周晨把周晚晚是吉祥物的话告诉了他,这小子一直挂在嘴边就没停过。

周晚晚把搭在额头上的一个小发卷抚开,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家伙。他可不是走了好运,不但白吃了一顿烧烤大餐,还一口气灌了她半壶灵泉水呢。

也许是那半壶灵泉水的作用,沈国栋这一路上­精­力旺盛得过分,一直伺机要抢周晚晚来抱,周阳兄弟俩对他虽然在态度上有所改善,但还是不放心把妹妹交到他手里,一直严防死守,直到刚刚才让他得手。

沈国栋用手指头轻轻碰了碰周晚晚的小发卷,柔软蓬松,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像大白兔­奶­糖,但比那个味道清淡,闻了就让他的心都随着柔软甜蜜起来。

直到几十年以后中国第一次举办亚运会,吉祥物这个词才被大部分中国人所熟悉,但沈国栋却极不认同,他对吉祥物所有的印象都是周晚晚小时候娇娇软软一头小卷毛的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看得人心都跟着变得又软又甜,那些奇奇怪怪的丑动物哪能比得了?

周阳一直关注着妹妹这边,强忍着不去把沈国栋戳妹妹的手指头一巴掌拍下来,周晨可没那么好的涵养,直接站起来要去抢人,刚站起来,远处就飞快地开过来一辆军用吉普车,因为车速太快,ρi股后面带着好长一股烟尘。

吉普车一个急刹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几个人面前。沈国栋看见那辆吉普车停下,很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操­!”

车还未停稳,就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是上次那个警卫员小张。小张一脑门汗,焦急地跨到沈国栋身边,“小祖宗!你这是想急死谁呀!咋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跑这儿来了!你倒是跟家里打声招呼啊,参谋长要是知道你一个人跑这么老远不得急疯了呀!”

“回屯子的路我走了好几遍了,还能丢了?”沈国栋跟小张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学着周阳的样子,用双手护住周晚晚的头颈和腰背,把她护在怀里。

因为他这个动作,周阳兄弟俩放心地站在原地,没有去把妹妹抢回来。

“你看谁家孩子不告诉大人就跑出去几十里地的?参谋长不是答应下周末就带下屯子吗?你自己不说一声就跑了,这么老远,你咋来得?”六十里路,这小祖宗说来就来了,这以后还得了?他三头六臂也看不住了呀!小张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好多。

“我爬上一辆大卡车就来了。走半道儿它要往陵安开,我就跳下来换了一辆往兴化去的,一道儿坐到屯子里,不比你们送我来慢!就是后面那辆车拉得是石头,硌得我ρi股生疼!以后你们忙就不用管我了,我自个爬个车就来了!”沈国栋手一挥,丝毫不把自己又爬车又跳车的惊险旅程当回事儿。

小张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被吓停了。这要是出点啥事。他可怎么向参谋长交代呀!

“国栋,以后你要去哪一定告诉我,我一准儿把你送到地方。咱可千万不能再爬车了!这要是让参谋长知道,他得多担心!他的身体刚好一点,你忍心让他再为你­操­心呐?”小张苦口婆心地劝。

“我都十二了,走这点道啥好担心的?”不知道小张哪句话说得沈国栋不爱听了。他脖子一梗,倔劲儿上来了。

周阳兄妹三人都惊讶了。沈国栋才十二岁?看他的个头怎么也得有十四岁左右的样子呀。

沈国栋虽然比周阳矮一点,可周阳本身就是个特例,周家男人个子都高,特别是周阳。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所以他其实是十四岁的年龄长了个十六岁的个头。而且沈国栋看着绝对不比周阳差,很多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没他高的都大有人在。再加上他打趴下大憨兄弟俩的狠劲儿和爆发力,估计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想不到他只有十二岁。

“咱赶紧回去吧!参谋长发现你丢了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呢!”小张好像很忌惮跟沈国栋争论。只想快点把他劝回去。

“忙啥地!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沈国栋完全不着急的样子,“你猜我今天­干­啥了?”他开始眉飞­色­舞地跟小张说起今天打猎和吃烧烤的事来。

小张虽然着急,可也被沈国栋的话吸引住了,再看看小平板车上的猎物,兴趣更大了,眼睛都开始放光,“下次回屯子,咱们去那山里看看!”

“下回­干­啥?现在就去!正好你开车来了,给我爷爷打几只山­鸡­补补!”沈国栋兴致又来了,指着趴在车窗上听得津津有味的司机问:“你带枪了没?妈的!老子满山蹿了一天,累死了!有枪哪用费这个劲!”

“下次再来,下次再来啊!”小张一听他不肯现在回家,又急得不行,“下周末我保证让参谋长带你回来,他没时间我送你回来还不行吗?咱赶紧回去吧,参谋长的病不能着急!”

“我爷爷纸糊地?”沈国栋眼睛一瞪,“再说,我就回个屯子有啥好着急地?”

周晚晚看这俩人车轱辘话说个没完了,她可不想再跟着去一次山里了,有沈国栋这个不可控制因素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沈哥哥,我困了。”周晚晚用小拳头揉了揉眼睛,软软地靠在了沈国栋的肩膀上。

小张看着周晚晚雾蒙蒙水汪汪的大眼睛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国栋被周晚晚一声软绵绵甜丝丝的沈哥哥叫得心都化了,哪还惦记什么打猎,无师自通地拍着她的背,晃着身子哄她:“囡囡要睡觉啦,沈哥哥抱着你睡觉。”

周阳走过来准备接过妹妹哄她睡觉,被沈国栋转身躲开了,“我哄就行,别折腾她了。”

“国栋,这谁家孩子?咱,咱可不兴抢人家孩子啊!”小张紧张得都有些磕巴了。这个小祖宗,啥祸都闯过,这回这是又开始偷孩子了?看这小姑娘的样子,别说农村了,就是普通城市家庭都养不出这么水灵的小娃娃呀,别是他从­干­休所哪个首长家给偷出来的吧!?

“沈哥哥,回家。”周晚晚赶紧催沈国栋,这个小张的脑回路也不正常,现在不赶紧趁机哄沈国栋回家,跟他说什么偷孩子,这不是明摆着惹他又犯倔吗。

沈国栋刚要冲小张发火,被周晚晚一句话压了下去。

“好,沈哥哥现在就带你回家。咱们坐车回去。”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走到车边,小张赶紧给他打开车门,让他坐了进去。

周阳兄弟俩看妹妹被抱上去了,也只能跟着上车。小张手脚麻利地把小平板车和猎物装到后备箱里,上车走人。

周阳兄弟俩以前是摸都没摸过小轿车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被周红香说成大­干­部才能做上的小轿车,竟然就能坐在里面,两人心里很是激动。但兄弟俩都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言行,节制而礼貌地观察了一圈就规规矩矩地坐着了。

吉普车按着沈国栋的指引很快来到周家门口,沈国栋抱着乖乖靠在他肩膀上的周晚晚下车,躲过周晨要把妹妹抱过来的手,大步向周家院子里走去。

周晨只好在前面带路,周阳礼貌地邀请小张和司机进来喝口水。小张看着大步跨进周家的沈国栋,只能无奈地跟了进去。

周晨直接把沈国栋带进西屋,给周晚晚铺上小被子,让沈国栋把她放到炕上睡。

沈国栋竟然还是不肯撒手,“我哄着她睡着了再说吧,放炕上她哭咋整。”

小张都快急死了,这还得把孩子哄睡着了,那得啥时候能回去啊!

周阳兄弟赶紧解释,周晚晚很乖的,睡觉不哭,也不用人抱着。

沈国栋冲他们“嘘”了一声,示意不要吵了,囡囡要睡觉呢。

几个人都拿沈国栋没办法,只能闭嘴,眼巴巴地等着周晚晚睡着。

周晚晚在几个人的注视下一脑门黑线,这种氛围很不适合小孩子睡觉好不好……

不过为了让沈国栋赶紧回家,她只能让自己很快“睡着”了。

隔了一会儿,身边有衣物摩擦的声音,好像有人走了过来,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没撒手,用气声很轻地说了一句:“等她睡实了再放下。”

周晚晚无奈,只能继续装睡。又过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的眼皮都快要控制不住开始发抖了,沈国栋才轻手轻脚地把她放下。

周晚晚觉得有一只手非常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头发,才有脚步声陆续走出西屋。

周晚晚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装睡了,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睡觉真是太有压力了……

又过了一会儿,当街传来吉普车启动离开的声音,周阳兄弟也回来了。

“唉呀妈呀!这搁那整地?咋这么老些!”周老太太惊喜的声音尖利地传来。

然后是周阳低低地解释声,周晚晚听得模模糊糊,估计是大哥怕吵着她睡觉,故意压低了声音。

但周晚晚还是听到一些,大哥把一切都推到了沈首长的警卫员身上,猎物是人家打的,也是人家送的,他们兄妹只是跟着去了一趟。

“他们打了不老少吧?咋没多给咱留点!你俩也是个熊货!跟他们多要点啊,人家又不差这点东西!”

“他们还说啥时候来不?你俩下回还跟着去!去了他就得分给你们点!”

“赶紧把这几只活的松开,明天给你大姑送去!三丫你死愣着­干­啥,赶紧抱柴火烧水,这死了的得褪毛,搁到下晚儿都臭了!”

“老二媳­妇­、老四媳­妇­!出来­干­活!一天天还得我请你们啊,眼睛里就没一点活!”

……

周老太太在外屋嘴不停地叨叨着,把家里的几个人支使得团团转。

今天下午周老头带着留在家里的几个儿孙去南山割荆条准备编筐窝篓,王凤英带着两个闺女串门子去了,只有李贵芝母女和怀孕不方便的沈玉芬在家。

周家开始忙乱起来,周阳也被支使着去仓房找大瓦盆了,周晨悄悄地回到西屋,躺在周晚晚身边,把她轻轻地抱在怀里。

在周晨轻柔地拍哄下,周晚晚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第七十四章 吃不着

周家当天的晚饭是山­鸡­炖土豆。

这次周阳他们从山上带下来五只野­鸡­三只兔子,沈国栋一只都不想带走,“给囡囡一天杀一只,下周末我回来再给她带好吃的,正好能接上溜儿!”

后来在周阳的坚持下,沈国栋只带走了两只活的野­鸡­,剩下的说什么都不肯要了,都留了下来。车都开走了,沈国栋还趴在窗口冲周阳喊:“囡囡醒了要找我你可好好哄她!别让她哭,告诉她我下周末一准儿来!一大早就来!”

“囡囡找你­干­嘛?还哭?我妹妹从来不哭!”周晨瞪着沈国栋的车ρi股,觉得这小子又开始碍眼起来。

周晚晚睡醒的时候周家的晚饭已经要做好了。

沈国栋留下的三只野­鸡­三只兔子,有一只野­鸡­一只兔子是死的,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放不住,周家晚饭就把它们都炖了。

周家众人都在东屋等着吃饭,当然不可避免地说起这些野味的来历,周阳和周晨口径一致,全都推给沈首长的警卫员和沈国栋,咬死了没他们一点事儿,以他们的能耐也不可能打到任何野味。

但周家人还是兴奋了起来。就是山里有野味这个消息就够让人期待的了,更别说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肉­,这种时候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准备自己也去打一些回来。他们没人家当兵的能耐大,就少打点,能回来打打牙祭也行啊!

周春发关注的却是另一个方面,周阳兄弟这是搭上沈首长的孙子了!前些天给他们送东西时他就琢磨怎么利用这个关系,今天一看,这警卫员都来家里了。还又是小轿车又是野味地,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得把握住啊。

可惜,周阳这兄弟俩就是个榆木脑袋,问啥啥不知道,让他们跟沈国栋说点好话,走走沈首长的关系,这俩人就笨得更没救了。

周春发没办法。只能琢磨着下次沈国栋再来。他得自己出马,这人都到家里了,他还能拿不下一个小娃娃?有了沈首长这个大靠山。他升到乡里工作算啥事?说不定以后还能到县里弄个­干­部当当呢!

很快,晚饭就上桌了,这顿晚饭对周家人来说简直丰盛得无法形容,兔子和野­鸡­又肥又­嫩­。配上周阳他们带回来的新鲜土豆,只放一点盐就鲜香无比!每个人都能分到几大块实实在在的­肉­。周红英碗里还有一只大­鸡­腿。

正当周家人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迫不及待吃第一口­肉­的周军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腮帮子叫了起来。接着,冲着­鸡­腿一大口咬下去的周红英也跟着大叫了一声。然后周家众人接二连三地叫了起来,都捂着腮帮子疼得眼圈泛红。

“唉呀妈呀!我这牙咋倒了呢!这可咋整!”王凤英对着碗里的­肉­急得直拍大腿,也不知道咋地了。她这牙忽然就倒了,现在别说吃­肉­了。就是豆腐她也咬不动。

周家众人也有同样的症状,一个个捂着腮帮子对着碗里的­肉­流口水。周军没忍住,直接把­肉­放到嘴边开舔,周红英有样学样,也开始舔她碗里的­鸡­腿,舔着舔着一个没忍住,一口咬下去,哎呦一声大叫起来,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这是咋地了?是不是吃啥吃地呀?”周春来看着没有一丝异样的周阳兄妹四人和周春喜一家说道。

“吃啥吃地?这青黄不接地,咱家有啥吃地?”周老太太敲着饭盆把周春来的话堵了回去。

李贵芝和周平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眼神闪烁,却一声不吭。

很显然,周老太太中午应该是带着她最喜欢的几个儿孙吃小灶了,不想让周春来说破。

周晚晚笑,她还真是歪打正着。本来想着全家牙都倒了有点太诡异,留着周春喜一家和周霞,是给他们兄妹三人打个掩护,也是为了周老太太母女不要吃不成­肉­恼羞成怒迁怒于他们。没想到还能牵扯出吃小灶的事儿来。

“别吃了!你那脸皮咋那么厚?”周红英一筷子扔过去,把正吃饭的周霞和周平打得一愣,“一家子都吃不了,就你舔个大脸在那吃!咋不噎死你们!”

说着,周红英上去把几个牙没倒的碗都抢了过来,摆在周老太太面前。她吃不了,当然也不能让别人在她面前吃,周红英抢得理直气壮。

周阳看看跋扈的周红英,再看看只吃了几口饭的弟弟妹妹,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最后还是没忍住,他刚想说话,就被周晨一把拽住,“囡囡困了,咱回去吧。”

妹妹刚睡醒,当然不可能困,周阳知道弟弟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他沉默地抱起周晚晚拉着弟弟离开了周家­鸡­飞狗跳的饭桌。

“幸亏我藏了几个大土豆,咱们吃烧土豆去!”周晨兴致勃勃地拉着哥哥和妹妹走出周家,一点都没被周老太太背着他们吃小灶和周红英的跋扈影响到。

“我今儿个就不该好面子,没跟沈国栋说咱家的事。要是都跟他说清楚了,让他把东西都带走,也就不跟他们惹这个气生了。”周阳踢着脚下的土坷垃,还是有些闷闷的,“最后还害得你俩吃不上饭。”

“大哥,我要吃烧土豆!”周晚晚把小脑袋放在周阳的颈窝,兴致勃勃地指挥他,“你给我烧一个焦黄的带嘎巴的!”

“唉!大哥给你烧一个带嘎巴的,焦黄的!”被妹妹这么一指挥,二十四孝好哥哥一下就忘了自己满心的闷气了,马上加快脚步,准备给妹妹烧土豆去了。

周晨在周阳身后笑眯眯地摸了摸妹妹的小卷毛,夸奖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第二天,周家众人的牙还是没好,什么也吃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香喷喷的­鸡­块炖土豆慢慢变馊。最后倒掉。

周老太太母女不能吃,那当然全家都不能吃,几个牙好好的能正常吃饭的人也都得跟着他们挨饿,就这样,周红英还看他们不顺眼,没事儿就要找茬呢。

周春喜又一次被派去县城给周红香送东西,这次可不只是几把青菜了。周老太太给周红香装了两只野­鸡­一只兔子。要不是周红英抱着一只兔子不撒手,周老太太就把剩下的这四只活的都给大闺女拿去了。

周家其它人有意见?都给他们吃了一顿了,还没够儿了?你看哪个老农民整天就想着吃­肉­了?人家城里人都没吃上­肉­呢。他们有啥资格惦记这几只野味?

至于大家都是一口没吃着就更不在周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了,你没吃着是你没那个福气吃,更不能留给你吃了。

至于周阳兄妹三个,谁都没想过这些东西是他们拿回来的。得听听他们的意见。

周春喜在周家人复杂的目光中扛着一个大袋子走了,周家其他人也准备出发。去小寒山打野味。

周阳被指派着带路,周晨主动留了下来,“我在家帮我­奶­­干­点零活儿。”

周晨当然不是不想去打猎,他只是不想跟周家其他人去。打回来他们兄妹也吃不着几口。更别想着卖钱了。所以他留在家陪妹妹,要不是周阳被指派着给他们带路,他也不想哥哥去。受苦受累还得被呵斥,当他们兄弟是傻瓜吗?

周家人去打猎的人都走了。周红英今天竟然没去上学,一直在家里转悠着,时不时地叱骂几句留在家里的几个孩子。

周晚晚冷笑,让周晨带着她出去玩儿,留在家里碍着别人的眼呢。他们兄妹现在首要的是平安长大,别的都不用着急,等他们长大了,离开周家这个烂泥坑,她再跟这些人算总账!

不过周红英这次可是打错算盘了,她的牙,周晚晚不给她解药,她就一辈子吃不了­肉­,且得慢慢熬呢!

周晨也发现了周红英的意图,黑亮的眼睛闪了几下,最后什么都没说,抱着周晚晚出门了。

他们从后门离开周家,顺便带了两个大甜瓜和几个西红柿当零食。离开周家,兄妹两人的心情都轻松了起来,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北荒地走去。

北荒地是什么时候都不缺小孩子的,现在农闲,不用小孩子看家、做饭、打猪草,他们更是有时间往这儿跑了。

来到北荒地,周晚晚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个北荒地,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春天的时候,周晚晚在这里撒了很多野菜种子,北大泡子边种了树苗,泡子里放了很多小鱼苗,她预想的是过一两个月,这里将是一片生机勃勃。

可现在的北荒地,地上几乎没剩下一棵野菜,很多地方光秃秃地甚至草都没长好,还有很多柴火烧完的灰烬一堆堆地留在地上,应该是小孩子们效仿周阳他们那次烤鱼点的篝火。

北大泡子边也没有小树苗长出来,甚至春天茂茂盛盛地发了好多芽的芦苇现在也稀稀拉拉地就长出来那么一点,而且还被摘光了叶子。

最令周晚晚震惊的是泡子边那几个大坑,一看规模就不可能是小孩子能挖出来的,一定是大人过来抓鱼,修了坝想把水淘­干­净抓鱼挖的。

今年雨水丰沛,按理说大泡子里的水应该不少,可是因为捕鱼淘水的关系,大泡子的面积比春天小了近三分之一,水也浑浊不堪,再没有了春天时的波光粼粼。就是这样,泡子里还有一群孩子在拿着破笊篱捞着,希望自己能碰到好运气,捞上来一条半条小鱼。

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看见这样的景象,周晚晚又一次想到了这句话。也更加坚定了一定不能让小寒山成为周围村民猎场的决心。

不能说人­性­贪婪,但在饥饿和物资极度匮乏面前,人们的行为已经失去了底线和顾忌,这比真正的恶值得原谅,有时候却也比真正的恶更可怕。

周晚晚不想去仔细研究这个问题,她只是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必须隐藏好空间的秘密,这个空间能给他们兄妹带来帮助,更能带来她想象不到的灾难,对谁都不能透漏一丝一毫。

周晨带着周晚晚在一片疮痍的北荒地转了一圈就想走,周晚晚却不肯,非要再玩儿一会儿。难得这小家伙有执拗的时候,周晨当然都随妹妹高兴。

周晚晚在北荒地上慢慢走着,不着痕迹地撒了很多种子,有绿化预防土壤沙化的植物,更多的还是野菜种子。在保障自家人安全的范围内,周晚晚还是想为这个她从小长大的村子做点什么的,至少,她现在能保证北荒地常年能挖到新鲜水­嫩­还稀有的野菜。

小树苗周晚晚也又种上了,这次加大数量,争取能有那么几棵能逃过这些熊孩子的魔掌,长成大树。

兄妹俩在北荒地逗留了一会儿,就转道去了屯子西边的防风林,那里小树长得挺高了,能遮­阴­,又没孩子去,很安静,他们可以安心地吃带着的甜瓜和西红柿。最主要的是这里能看见通小寒山的路,能等到周阳。

周晨找了一个­阴­凉又通风的地方,给周晚晚做了一个Сhā了很多野花的小凉帽,又用带着的水打湿手绢给她擦了手脸,才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妹妹吃东西。

周晚晚美滋滋地享受着二哥的细心照顾,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感慨,二哥这种帅气阳光又聪明细心的男孩子,长大了得迷倒多少女孩子呀!

兄妹俩吃了东西,又是斗草又是捉蝈蝈,还给周晚晚做了一个大花环,高高兴兴地玩儿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估计二哥应该饿了。

周晚晚趁周晨跑去给她扑一只大蝴蝶的功夫,在周围几个草堆里做了一些手脚,又从空间里放出了几只蝴蝶在那里。

周晨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接着就惊喜地发现了一窝­鸡­蛋,足有三四十个!然后他又在另外一个草堆里发现了一只趴着孵蛋的野­鸡­,那只野­鸡­估计是不舍得离开它的蛋,看见人也不跑,被周晨轻易就给抓住了。

☆、第七十五章 卷毛儿小狗

周晚晚也过去看热闹,然后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很多鲜­嫩­的蕨菜、黄花菜,还有一窝把地面都撑开了的大土豆。

兄妹俩又惊又喜,把­鸡­蛋都拿出来放到一个草窝窝里,两堆加起来竟然有五十一个!至于那只­鸡­,周晨趁周晚晚不注意,转过身学着沈国栋的方法,把它脑袋拧了个一百八十度……

周晚晚也装着没看见。她觉得二哥这样挺好,他们现在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那么多同情心给一只傻野­鸡­。

至于野菜和土豆,周晨估算了一下,他们一顿是吃不完的。土豆已经长成,他把土豆秧割下来,挖出几个够今天吃的,其它的就让它们还埋在土里。他把那块地方踩实,又做了一些掩饰,让别人从外表上看怎么都看不出来里面有一堆大土豆。

按正常节气来说,现在土豆还都没长大,除了断顿的人家,谁家都舍不得现在就把土豆挖出来吃,所以这一窝大土豆在这个季节还是很稀有的。

其实,即使是正吃土豆的季节,大家也是很节制地吃的。家家就那么大个园子,除了种一些必需的蔬菜,都尽量挤出地方来种土豆、地瓜。遇到缺粮食的年头,这些可是能顶半年粮食的东西。

周晨忙完这些,把野­鸡­和­鸡­蛋先藏起来,又去采了一大把蕨菜和一堆黄花菜,留够它们兄妹三人今天吃的,其它的都用一个草窝子装起来,再拿上几个大土豆,抱起周晚晚去了离防风林不远屯最西头的响铃姐家。

响铃姐姓孙,周晚晚前世对她没什么记忆。但听大哥说,响铃姐是全大队都出名的漂亮、手巧,跟母亲李秀华关系很好。他们小时候,响铃姐没出嫁之前帮他们兄妹做过好几双鞋呢。响铃姐出嫁没两年,她的寡母就死了,响铃姐也再没回来过,所以周晚晚才对她没有印象。

响铃姐的娘年轻守寡。只有响铃姐一个孩子。孤儿寡母过得非常清苦。响铃姐长大了,能下地­干­活了,她娘的身体也完了。在家里做点家务活都直喘,冬天几乎下不来炕,全家就靠响铃姐一个姑娘家支撑着。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进响铃姐的家,木障子破败不堪。院子里的几样东西也都老旧残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归置得整整齐齐。两间低矮的泥草房,土墙剥落斑驳,都能看到里面的泥胚,可从敞开的窗户看去。屋子里却收拾得清清爽爽。难怪在前世,大哥听别人偶尔说起响铃姐,还告诉周晚晚。响铃姐跟咱妈一样­干­净利索。

周晨刚走进院子,响铃姐的娘就从园子里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把草,使劲眨着眼睛,又揉了揉,还是看不清眼前的孩子,只能开口问周晨:“孩子啊,孙老­奶­这眼睛算是完了,啥都看不清,你是谁家的?来有啥事儿啊?”

“老­奶­,我是东头老周家的四小子,咱两家一趟街。”周晨走近了,让孙老­奶­看清他,“我从北大泡子那边儿来,在那边玩儿水,把衣裳整埋汰了,怕回去我­奶­骂我,你能借我一盆水,让我洗洗衣裳吗?”

“你们这些淘小子,就知道瞎淘!”孙老­奶­嘴里说着呵斥的话,脸上却笑笑的,显然没把男孩子弄脏衣服当回事儿,“把衣裳脱下来,老­奶­给你洗了得了,这大太阳地,赶下黑(晚上)回家保准能­干­。”

“老­奶­,还有好几个人呢,你给我点水就行了,我拿过去一起洗。”

“你们这群淘小子呦!”孙老­奶­笑呵呵地带着兄妹俩往屋里走,“洗脸盆就在门口呢,你自己去水缸舀水去吧。”

“唉!老­奶­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自个来就行。”周晨­干­脆地答应着,到孙家外屋门口找了个搪瓷脸盆,刷洗了两遍,又盛了一盆水。

孙老­奶­坐在灶坑边的小板凳上摸索着给猪切菜,有一句每一句地跟周晨说着话。

周晨忙完,才把装着野菜和土豆的草窝子放到孙老­奶­家锅台上,“孙老­奶­,这是我们从北荒地摘的野菜,还找着了几个土豆,给你点。”

“诶呦呦!这可不行!”孙老­奶­放下刀摸索着走过来,“老­奶­咋能要你个小孩子的东西,快拿回去给你­奶­!”说着又笑了,“你放心,老­奶­给你保密,你今天来家洗衣裳的事跟谁都不说!”

周晨示意周晚晚抓住自己的衣襟,端起水盆就往外走,“老­奶­,你就拿着吧!不是我一个人送的,你不拿我回去没法交代,你可得给我们保密呀!”

“这孩子!”孙老­奶­对已经走出门的周晨无可奈何,接着又眨了眨昏花的眼睛问他:“你旁边那个小黑影儿是个啥?带了条小狗?”

被当成小狗的周晚晚一愣,就笑了。周晨也笑了,“是,老­奶­,一条小卷毛儿狗。我走了啊,待会儿就给你送盆子来。”

“慢着点儿,你们可轻点儿淘气啊,”周老­奶­高声嘱咐着,“盆子不着急!”

……

周晨带着周晚晚回到防风林,拿上所有的吃的,又往林子里面走了一段,确定够隐蔽了,才搭灶烧水。

周晨把火苗调好,只让它烧搪瓷盆子最底下的一小块,还跟周晚晚解释:“这么烧水开得慢点,可待会儿用完了盆,拿草一擦,就全都­干­净了,谁都看不出来咱用这个盆烧水了!”

周晚晚看着她二哥,特别奇怪这些他都是怎么知道的。

周晨­干­活一向­干­净利落,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土豆野菜,连烤­肉­的签字都削好了。水也马上要开了,就等着收拾野­鸡­了。

周晨把装着­鸡­蛋的草窝子交给周晚晚,哄着她背对着火堆数­鸡­蛋,还告诉她,数完了都拿出来,再一个一个地放进去。然后再数一遍。

周晚晚知道二哥是不想让她看见收拾野­鸡­的血腥场面,就乖乖地坐在那慢悠悠地数­鸡­蛋。等周晚晚数到第三遍的时候,烤­肉­的味道也传过来了,周晨笑眯眯地过来抱着妹妹亲了亲,“囡囡真乖!”

兄妹俩又从烤­肉­的火堆里扒拉出来两堆烧得不那么旺的炭火,一堆埋土豆,一堆埋­鸡­蛋。

等兄妹俩吃了几串烤­肉­后。­鸡­蛋也熟了。最后­鸡­蛋和­肉­都吃腻了,土豆又可以吃了。

周晚晚吃两口­肉­就嫌腻,只配着野菜吃土豆。周晨看妹妹不肯吃­肉­和­鸡­蛋,怕她饿瘦了,见缝Сhā针地往她嘴里塞。周晚晚先是忍着吃了两口,后来发现二哥还没完没了了。他再递过来,周晚晚就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头。周晨笑她:“小卷毛儿狗还学会咬人啦!”

周晚晚气结,气哼哼地叼着二哥的手指头不撒口,还使劲儿晃了晃,周晨笑着给她配音。“旺!旺旺旺!”

直到周阳出现在村西头的土路上,周晨还在学狗叫哄妹妹高兴,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就是不露笑脸。哼!我是小卷毛儿狗。咱俩一­奶­同胞,你就是大狗!不听够了你叫我就是不笑!

周阳一回来。弟弟妹妹就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个告状,一个诉苦,热热闹闹地把他在山上跑了一天的疲倦和跟周家人相处的烦躁都给赶跑了。

再吃到两个小家伙给他留的­鸡­腿、­鸡­蛋,周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无限的温暖满足和踏实。

看着周晚晚小口小口地吃着周阳喂过去的­鸡­蛋,周晨气得拿手指头点她,“我喂你你咋说啥都不吃?”

周晚晚抱着她大哥的脖子,笑得甜蜜极了,“我喜欢大哥。”

周晨气得手指头抖抖抖,“你这个小白眼儿狼!白疼你了!”

周晚晚美滋滋地看着她二哥受挫,谁让你说我是卷毛儿狗!就是不喜欢你,哼!

周阳看着弟弟妹妹吵架哈哈大笑,也不去管他们。果然,没一会儿这俩小家伙就又腻味在一起了,一个早忘了怀里那个是只小白眼儿狼,一口一个“囡囡真乖”,一个也忘了抱着自己这个说自己是小卷毛儿狗了,拿着笨笨的小手给他二哥剥­鸡­蛋吃。

周阳吃完东西,兄妹三个又腻歪了一会儿,才说起今天上山的情况。

如周晚晚所料,他们今天空手而归。

“那兔子跑得,别说人了,狼都追不上!”周阳说起今天的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亲眼看见一只野­鸡­从地上直上直下地飞到一棵老高的大树上。根本抓不着!”

“咱昨天去挺好抓的呀,”周晨也觉得奇怪,“这老些人去一大天,咋能啥都抓不着?”

“野味倒是有不少,就是只能看见个影儿,我带着他们找着了好几棵甜瓜秧,”周阳说到这叹了口气,“就是昨天咱们吃的那些,大伯娘连没熟的小瓜崽子都摘下来了,瓜秧也被二乐给拔了。”

“家里柴火垛那几棵咱可得小心着,让他们知道也得给一窝端了。”周晨讽刺地笑了一下。

自从去了一趟小寒山,周家人是彻底地歇了打野味的心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只有沈首长的警卫员能行了,人家有枪,还是当兵的,每天就练这个的。所以周家众人也就更加盼望着沈国栋能再次来周家。

上次他们来,虽然只进了西屋,也没跟周家人接触,可当时在家的人可都看着呢,也都躲起来偷听着,沈国栋说了什么大家都知道。

周红英留下的那只兔子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有人都明白,在大家上山的时候,周老太太将那只兔子给周红英开了小灶,炖了吃了。

周晚晚当然也知道,周红英把家里的孩子骂出去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周红英可不是怕自己吃小灶让人发现,在她的世界里,她在周家就是高人一等,吃小灶天经地义,她把人撵出去完全是出于“­肉­不给你们吃,味儿都不让你们闻”的目的。

但这次周红英注定要失望了,周晚晚在几天后看见了周老太太遮遮掩掩地把一盆长了绿毛的兔子­肉­埋在了门口的粪堆里。周红英不能吃,周老太太宁可放臭了也不肯给周家几个牙没倒的孙子吃。

在周家人的期盼中,沈国栋周末准时过来了。这次他是被小张直接送过来的,显然这个周末沈首长还是没时间或者身体不允许,不能亲自带他下屯子。小张怕他再自己偷着跑来,只能送他过来了。

这天周家人都去生产队­干­活了,只有周春发一直在家等着。他早想好了,沈国栋就是一个小孩儿,哄他还不容易?哄好了他,再跟沈首长身边的人混个脸熟,以后啥事儿都好办了。

可出乎周春发的意料,他根本没机会接近任何人。沈国栋下了车,抱起在院子里玩儿的周晚晚就走了,等周春发追出去只看到一个车ρi股。

原来沈国栋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在公路边的谷子地里拔大草的周阳兄弟,跟他们打好招呼就过来接周晚晚了。

今天他们还是去小寒山,沈国栋在车里又把他的军用挎包拿出来,里面是给周晚晚准备的糖和花生,周晚晚不要。指着花生说咬不动,糖也不能吃,吃了会长蛀牙。还把一口小白牙漏出来给沈国栋看,她现在臼齿还没长好,其它的小牙都长出来了,细细白白的一排,散发着珍珠一样的光泽,非常漂亮。

前座的小张几次想逗一逗这个漂亮聪明的小娃娃,都被沈国栋给挡回去了。囡囡又不是小狗,咋能谁想逗就逗,想摸就摸?

好在沈国栋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要不然有心结的周晚晚非咬他不可。

这次去小寒山,周晚晚只放出来几只兔子和野­鸡­给沈国栋追着玩儿,当他们拿出枪来的时候,她就不管了,这些兔子山­鸡­又不是有超能力,跑得快点,飞得高点而已,有枪还能打不着?那还当什么兵。

小张和司机小梁没让周晚晚失望,枪法非常准,收货颇丰。最令周晚晚刮目相看的是沈国栋,他的枪法竟然也不差,收货甚至比小梁还多。

周晚晚再次怀疑,这个沈国栋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打完猎,又包餐了一顿烧烤,几个人尽兴而归。

☆、第七十六章 小惩

周晚晚在车里很直接地告诉沈国栋,不要给她带吃的,她还小吃不了,也不要给她猎物,“我和哥哥们要吃自己去抓新鲜的。”

为了照顾周阳家丑不可外扬的自尊心,周晚晚只能用这个理由来敷衍沈国栋,当然也是怕他知道真相后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们三兄妹现在最需要的是在相对平静安稳的环境中长大,等他们长大到能自立门户了,他们的仇,前世今生加起来,周晚晚会一项一项地跟周家人算清楚,谁都别想跑。但现在,他们真的不需要炸药包一样的沈国栋来添乱。

沈国栋两次来小寒山打猎,过程都很顺利,一点都没觉得抓一只野­鸡­有多困难,所以一点都没怀疑周晚晚的话,至于前座的那两位怎么想,周晚晚就不在乎了。

话虽这么说,到了周家,沈国栋还是给周晚晚留下一大把糖和三只兔子,三只山­鸡­。

周春发在家等了一天,终于把沈国栋给盼回来了,那两个当兵的还拦着他不让上前。

沈国栋在车上跟周晚晚把要说的话都说差不多了,又因为走的时候跟沈首长立了军令状,保证六点以前回去,所以今天也没拖拉,告诉周晚晚他周末有时间就来,很­干­脆地走了。

周春发追着吉普车的车ρi股跑了好几十米,吃了一嘴灰之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

周老太太可是高兴得不行,这隔几天就有一堆野味送来,上哪找这么好得事儿去。她赶紧动手收拾,打算着周春喜放工回来让他连夜去一趟县城,天太热。啥东西都放不住,得让大闺女吃上新鲜的!

周春发回来一看见地上的一堆野味也非常高兴,他脑筋转了转,就跟周老太太商量,咱自己家吃了也就顶个饱,这要是送到乡上领导那里去,他至少也能在领导那里留个好印象。以后再提去乡里工作的事也容易一些不是。

周晚晚听着这对呣子商量。在心里冷笑,她便宜真的那么好占吗?等着吧,等领导拿到东西。发现皮毛下都是发黑发臭流脓水的臭­肉­时,对他们的印象一定深刻极了!

当然,上次送去给周红香的那几只也一样。周晚晚早就知道,给周红香送去的东西。一把青菜她都会赶紧拿去巴结领导,这么稀有的兔子野­鸡­周红香更得赶紧送去了。就盼着领导一高兴,给她安排个工作,临时工她就烧高香了,怎么也比现在一分钱收入没有强啊。

就是不知道医院的领导看见周红香送去的大礼之后。会怎么安排他们夫妻,真是挺值得期待的。

回城的车上,小张跟沈国栋提起了他打听到的一些周家的情况。

沈国栋没听完就气得直接拔枪了。小张后悔莫及,赶紧苦口婆心地劝阻。小梁更是吓得死命地踩油门,这要是劝不好这个祖宗,他真有可能跑到人家家里拔枪把人给毙了。

小张和小梁一路手忙脚乱又心惊胆战,就盼着快点回去,好把这个小祖宗交给参谋长收拾,他们是真治不住啊……

沈国栋送来得野味周家当天晚上一只都没吃,大家的牙都没好呢,吃不了啊。至于周阳几个牙齿没问题的,一直就不在周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这些东西,两只连夜送去了县城,两只被周春发提到了乡里,送给了乡领导。

还有一只山­鸡­虽然谁都没看见去了哪里,但去处大家都心知肚明。

几天后,那只大家都没见着的山­鸡­又被周老太太埋在了粪堆里。

时间进入八月下旬,地里的庄稼都开始慢慢转黄,一些比较早熟的芸豆、红小豆都已经成熟,就等着再暴晒几天就可以收了。

周家院子里的向日葵也低下了追着太阳转了一夏天的大脑袋,悉悉索索地落着花,到了上浆饱仁儿的时候。

生产队里的活儿还是­干­完了这样接那样,总也没有个头,周家饭桌上终于有了变化,主食从菜糊糊变成了水煮土豆,配菜还是没有。

去年冬天从徐家拿回来的半块豆饼只下了小半坛子大酱,周家人宝贝得不行,哪能拿出来随便吃。

有时候周晚晚非常不理解周家人做饭的逻辑,无论什么蔬菜,都是放到糊糊里煮,唯一例外的豆角和茄子还是煮成糊糊,看不出里面的区别吧?其实周晚晚每天对着他们也快要分不出二者有什么不一样了。

现在每天吃土豆,没有配菜只能在里面多放点盐,吃得所有人都烧心得不行,她还得偷偷给两个哥哥配胃药。可园子里也是有青菜的,野菜也有不少,就是没人想过要弄点拌一拌配着土豆吃。

周阳三兄妹的日子当然不会这么苦。上次在西边防风林发现的­鸡­蛋被周晨藏了起来,准备每天给周晚晚烧一个吃,这样她就不用吃周家难以下咽的饭食了。可周晚晚不同意,她让周晨带她再去看看,说不定小­鸡­又来下蛋了呢。

周晨就真的带她去了,然后周晚晚在草丛里摸摸,就又摸出来一窝­鸡­蛋。从此以后,每隔几天,那个草窝窝里就会有一窝­鸡­蛋,完全能供应上三兄妹的需求。偶尔几次,还能在那里抓住一只山­鸡­,兄妹三人就可以改善一顿伙食了!

周家三兄妹就这样过上了有­肉­有蛋还有瓜果的滋润日子。

周晨摸草窝摸上了瘾,经常看见一个草堆就进去摸摸。有时候还逗周晚晚,“吉祥物,你运气好,你去摸摸,给咱摸出一窝­鸡­蛋来!”

周晚晚就上去摸,有时候还真能摸出两个­鸡­蛋或者一堆蘑菇什么的,周晨就更玩儿上了瘾,逢草必看。

一次兄妹俩又出来玩儿,周晨又让周晚晚去看一个草窝窝,周晚晚当然不能每次都摸得出来东西,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她一直把几率控制在十分之一左右的范围。

这次她什么都没往里放。当然空手而归。周晨去扒开草堆去看了看,又让周晚晚去摸,周晚晚只能配合她二哥。结果她还真摸出一个­鸡­蛋来。

周晨笑着亲亲妹妹吃惊的小脸,“看,你运气多好!”

周晚晚也笑了,很显然这是二哥在逗她玩儿。最近周晨还真是越来越活泼了,周晚晚非常喜欢这样偶尔淘气一下的二哥。所以总是配合他。即使每次他捉弄的对象都是她这个可怜的妹妹也甘之如饴。

炎热的夏天终于过去,学生们的暑假也结束了。还有两天就开学了,周红英这几天都在抹着眼泪赶暑假作业。人也非常暴躁,弄得周家人都离她远远的,就怕惹着她遭殃。

周晚晚摸着下巴考虑,要是现在让周红英退学会怎么样?最后觉得还是不行。周红英退学了也不会去队里­干­活,她每天待在家里。那自己的活动就太受限了。所以还是只能让她再在学校待两年。

到了九月中下旬,天气彻底凉快了下来,早晚都得加一件长袖衣服了,生产队的活计也正式进入了秋收阶段。

最先收的是谷子、糜子。这两种作物出产的是小米和大黄米,这是占三家屯一半口粮的庄稼,连割带往回运前后用了半个多月才算收拾完。

这个秋天。三家屯的两个生产队都没有大牲口使,六队还稍微好一点。有两头骡子能帮着拉几车庄稼。七队的两头牛一头怀上了小牛犊,一头夏天的时候摔断了腿,都完全不能下地,两匹马瘦得走路都打晃,只有一头骡子勉强能用,却也不敢狠使,全队就这一头顶用的牲口,以后万一有啥事还得指望它呢。

所以这头骡子拉谷子的时候还得跟着几个壮劳力,遇到个沟沟坎坎或者上坡,人就得帮忙拉过去。

秋收本就劳累,饭食又跟不上,人们又累又饿,情绪当然不好。可完全不­干­活还吃着周家最好饭食的周红英最近脾气也很大,看谁都不顺眼,简直有直逼疯狗的趋势。而且周晚晚慢慢发现,周红英发脾气的主要对象是他们三兄妹。

周晚晚观察了好几天,又结合前世经验,基本推断出了周红英是怎么回事。她是馋了。

前些天,沈国栋来的那两周,周红英是每周都有一只野味吃的,或是兔子或是山­鸡­,一整只一个人独享,虽然最后都是一口没吃着,但那一大盆­肉­摆在面前,光是看就足够过瘾了。

可沈国栋上次走的时候说的下周还来,竟然食言了。周红英等了一个多月,还是不见沈国栋来,他不来,她就没­肉­吃,周红英这是迁怒周阳兄妹呢。从她骂他们兄妹的只言片语中周晚晚推断出,周红英这是觉得周阳兄妹得罪沈国栋了,或者是他们没维护好跟沈国栋的关系,他才不来的。

周晚晚真不是小看周红英,可以她的智商,基本上是想不明白或者想不到这些的。所以,周红英这次的迁怒要么有人提醒她,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给她添柴加火。

想都不用想,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的只有王凤英母女。周晚晚又稍微观察了一下,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周娟身上。

周晚晚真是想不明白周娟这个人,他们兄妹跟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她最近好像特别针对他们。

这种人的想法周晚晚也不想明白。周娟不惹他们也就算了,她都欺负到他们兄妹头上了,周晚晚当然不会放过她。

所以,在周娟和周红英又一次在黄瓜架下密谋以后,两人的脸上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米分红­色­带一个流脓的黄尖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而且还不是起了一层,几层叠在一起,五官都扭曲变形,让人目不忍视。

这疹子不但恶心,还特别疼,不碰流脓,一碰就流血,得了不止人变成丑八怪,还特别痛苦。

周红英当天晚上足足哭嚎了一宿,周家谁都没睡着觉。周阳兄弟明天还得起早贪黑去割糜子,地里又是刀又是车的,休息不好出了差错怎么办?周晚晚第二天一早给哥哥们吃了补充­精­力提神醒脑的药,又喝了灵泉水,才非常不放心地送走了他们。

然后周晚晚就去了东屋,十分钟之后,周红英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周晚晚不但让她发不出声音,也让她吃不下去东西。周红英的嗓子肿得只能喝下去一点点水和米汤,啥都吃不进去。

可她得胃肠健康得很,周晚晚还特意给她配了点健胃的药,让她每天饿得肠子都疼,可就是都吃不进去什么实质­性­的食物,也嚎不出声儿。

周娟就比周红英消停多了,可也痛苦多了。她太在乎自己的容貌了,她以后一生的幸福都得靠着这张脸来争取呢,现在变成这样,她们母女简直急疯了。

一大早周春发就被王凤英打发去乡卫生所了,没到中午周春发就回来了,两手空空,什么药也没买回来。人家崔大夫说了,卫生所的药紧缺得很,不见病人不给药。

周老太太也是在等着周春发的药,一看他空着手回来心都凉了半截。马上折腾着给周红英穿衣服,又让周霞去地里叫周家三个儿子,都别­干­活了,赶紧回来送周红英去乡卫生所吧。

王凤英母女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周娟的脸变成这样可不能让徐家看见,徐卫国当初可就是看周娟长得好看才跟她订婚的,这要是看见她现在变成这样,那不得马上退婚呐!

就是不退婚,将来周娟即使好了,徐卫国一想起来当初她这个丑样子,不也得犯恶心,那周娟还咋拿住徐卫国,咋把持婆家帮衬娘家?所以,周娟是绝对不能去乡里卫生院的,卫生院就跟食品站在一条街上,相隔不过几十米,被看见的可能­性­太大了。

周娟转了转眼珠子,马上来了主意。她和周红英得的是一样的病,周红英一个人去看病,然后拿两个人的药不就行了。

王凤英赶紧找周春发商量去了。

☆、第七十七章 折腾

等周家那三个儿子回来,一群人背着周红英去医院的时候,人群里没有周娟的身影。周老太太完全忘了还有一个孙女也病着,周春亮和周春喜是啥都听母亲的,让咋­干­咋­干­,就是不怎么动自己的脑子。只有周春来问了一句周娟的情况。王凤英赶紧给岔过去了。

周晚晚任由周家人折腾,别说去乡卫生所,就是把这俩人送美国去也是治不好的,不折磨他们两个月怎能消她心头之恨。

当天晚上,周家众人都没回来,第二天晚上,周春发夫­妇­和周春喜、周春来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周春亮陪着周老太太母女留在了县城周红香家里。

原来乡卫生所看不出是啥病,他们昨天下午就去县城了,到了县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只能先去周红香家里。今天一早到县医院一看,大夫也不知道是啥病,说县医院的化验设备不全,最好带着去省医院看看。

周老太太当时就坐地上了,这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吗?还要折腾去省医院,去省里可是要做火车呀,那是咱这老农民能去得了的地方吗?

最后周红香给出主意,让周老太太在县城等两天,他们家附近有一个老中医,据说可厉害了,最近出门走亲戚了,等他回来让他给看看。

周老太太可算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就带着周红英住了下来,还把周春亮留在那里给她跑腿,又叮嘱周春喜,到家拿了粮食赶紧过去,周红香家也不富裕,可不能刮拉她的。

周春喜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去县城了。背着周老太太叮嘱要带去的一面口袋面米分和两大筐菜。

王凤英在饭桌上摔着碗筷抱怨:“那一袋子面得有八九十斤,娘他们三口人在县城住上一个月也吃不了这老些呀!”

没人接她的话茬,大家都沉默地吃饭。不是没意见,是都知道,以王凤英的­性­格,你今天跟她一起抱怨,明天就有可能让她把你给卖了。

周老太太不在。没人再控制粮食了。今天轮到王凤英做饭,她做的说是菜叶子糊糊,其实是疙瘩汤。一家人一顿饭吃了半盆面,菜叶子像葱花一样撒了几颗意思一下而已。

当然也没人给女人这桌分配了,每人盛了一大碗,西里呼噜地吃了起来。气氛前所未有地轻松。

连不懂事的周兰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吃着吃着竟然咯咯地笑了两声。李贵芝下意识地去捂女儿的嘴,手都抬起来了才想起来周老太太和周红英都不在,没人会呵斥她,抬起的手就落在了周兰稀疏枯黄的头发上。

吃完早饭。王凤英看着炕上地下两桌狼藉的碗筷,叫住了周阳兄弟俩,“三乐、四乐。你俩把桌子收拾了,让三丫把碗刷了。”

这些本来应该是王凤英的活计。平时轮到她做饭,也是周娟­干­得多,今天周娟不能出来­干­活,她就把这些推给了周阳兄妹。

周阳兄弟俩一向不在乎多­干­点活,平时也没少帮家里­干­收拾桌子、扫院子、劈柴火这些零活,可是像王凤英这样把自己的活推给他们还拿他们是傻瓜的事还是头一回。

“我们还得上地呢,该是谁的活谁自己­干­。”周阳抱着妹妹拉着弟弟走了,路过想走又不敢的周霞身边,一把把她也拉出了东屋。

“谁不得上地!这么大小子,让你­干­点活不行啊?是不是支使不动你呀?”周老太太不在,王凤英的嗓门就高起来了,一直追到外屋门口冲着院子里的周阳兄妹几个嚷嚷。

“大伯娘,你再大点声儿,让左邻右舍前后院邻居都知道是咋回事,看我­奶­回来咋说。”周晨一点都不怕王凤英的大嗓门,却怕吓着周晚晚,皱着眉头提醒她。

王凤英没话说了,气得大肚子蛤蟆一样肚子一鼓一鼓地,最后也只能瞪几眼兄妹几个自己进屋去了。

周晚晚看着王凤英在厨房里骂骂咧咧摔盆摔碗地­干­活,慢慢地眯起了眼睛。看来给这两母女的教训还是轻,竟然还有闲心找他们兄妹的麻烦。那她就真不介意让他们再忙活一点了。

周阳兄弟俩准备上工了,走之前反复叮嘱周晚晚,一定要离周娟远远的,有啥事儿都躲着点,还有绝对不能去园子里,昨天周娟和周红英就是进了园子才得地怪病,兄弟俩轮番上阵,絮絮叨叨说了又说,生产队上工的钟都敲完了才非常不放心地跑去上工。

走之前,周阳对站得离他们兄妹三人远远的却又不肯离开的周霞也嘱咐了一句:“刚才说的都听着了吧,你也小心点。”

“你们又不是嘱咐我!我小心啥?!”周霞忽然激动起来,冲两个哥哥吼完就跑了。

周阳被吼得莫名其妙,知道周晨平时就不待见周霞,也不好去问他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这个妹妹的­性­格越来越怪。

周晨冲周霞冷笑一声,“脚上的泡还不都是自己走得。”然后又蹲下来认真地嘱咐周晚晚:“离她也远远地,这就是个虎了吧唧的玩意儿!虎劲儿上来比周娟还坏!”

时间不允许,兄弟俩只能不放心地走了。

周晚晚开始琢磨,怎么把周家的水搅得再混一点,让这些人都自顾不暇,自己兄妹也就能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周兰最近已经能坐着了,李贵芝走之前把她用一床被子围在炕里,又怕她自己翻身滚掉地上,用一根布条拧成的粗绳子把她绑在了窗框上。

这么一来,周兰是摔不着也磕不着了,以前李贵芝上地之前都让她先拉一次,这样她基本就不会拉被子上了,即使是尿了也不至于太脏,可今天也许是早上吃多了,还没到中午周兰就又拉了,等周晚晚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弄得一身屎尿了。最让周晚晚看不下去的是。她手里竟然还抓着一把屎往嘴里塞……

周晚晚胃里一阵翻腾,赶紧跑出去深吸几口气,才把那股恶心给压下去。

周霞和周玲都被周娟骂跑了,周娟一个人关在东里间是绝对不会出来的,所以现在家里只有周晚晚看见了这恶心的一幕。不过即使是别人看见了,也不会动手帮周兰清理的。周兰刚学会翻身时翻到地上,周家好几个人。谁都没有把她抱炕上去。任她在地上躺着,哭够了就撒尿和泥,吃土吃灰。等李贵芝回来,周兰已经脏成了一只泥猪。

周晚晚在外面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心里还是放不下周兰。无论怎么说,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周晚晚再狠心,也不能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在屎尿里打滚而不出手帮忙。

再次观察了一下周家的环境。周晚晚确定现在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拿出一个高度密封带有微型氧气循环系统的口罩给自己带上,才回到东屋,踩着小板凳上了北炕。

让周晚晚给周兰收拾­干­净是不可能的。她自己还是个身体不怎么好的小娃娃,根本没那个力气。周晚晚先费力地把周兰身下的脏被子抽出来,反正也脏了。索­性­就用它给周兰简单擦拭了一下,又从被垛上拽下来一条被子。又拉又扯地把周兰弄上去,能保证周兰的安全又不去吃屎周晚晚就算完成任务了。

至于沾满屎尿的被子和被周晚晚拽得乱七八糟的被垛,周晚晚就管不了了。

然后周晚晚反复洗了好几遍手,又回空间洗澡换衣服,折腾了好半天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味道不对……

等晚上周家人放工回来,李贵芝母女看见炕上的情形就愣了。周晚晚马上主动说明情况,她没指望她们感激她或者有什么回报,但做好事必须得留名,这一点她还是很坚持的。

李贵芝眼圈红红地去给周兰换衣服了,周平却过来抱起了周晚晚,这个在周家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姑娘用她一贯细细小小的声音跟周晚晚说了一句:“五丫,你是个好孩子。”

没等周晚晚说什么,周晨就把她抱过去了。周晨现在不放心任何周家人碰妹妹,即使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周春喜一家人也不行,他可没忘当初他们吃着让妹妹眼巴巴看着的事。他们没对妹妹使坏是因为他们没那个能力,可不是因为他们好心。

如果周晨知道李贵芝偷偷吓唬周晚晚跟她要糖那件事,估计会更防备他们。

周晚晚看着瘦弱萎顿的周平,忽然就想到了让王凤英不顺心的办法,可以把她拿周平换亲的事捅出去啊,这样周平有了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周晚晚的内心也不用一直受良知的拷问了。

当然,最后一点周晚晚是不会承认的,她很清楚地知道,对周家人任何的心软都是对自己兄妹的残忍。可是如果能在折腾周家人的前提下拉周平一把,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吧!

周晚晚笑,周家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他能把人折磨得想做点善事都要找很多理由并且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当天晚上周晚晚和两个哥哥凑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最后,周晨拍着胸脯保证,一切都交给我吧!

周阳兄妹俩对周晨当然有信心了,不过周阳还是嘱咐了一句:“可别让大伯娘知道是你把话传出去的。”

周晨点头让大哥安心,冲周晚晚笑着眨了眨眼睛。

过了两天,王凤英坐不住了,把周春发打发了去县城。周娟的脸一点都没见好,又不敢出门去看,只能等着周红英拿回药来,可这都好几天了,留在县城的三个人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急死她了。

周春喜一家那边也是毫无动静,这几天周老太太不在家,他们一家人前所未有地放松,李贵芝母女偶尔还能笑一两声,可见心情真的非常不错。

周阳兄妹三人一点都不急,闲话的主角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让闲言碎语再发酵两天吧。

周春发很郁闷地从县城回来了,他这次去绝对是自找苦吃,来回走了六十多公里的路,因为没带东西去,被周老太太臭骂一顿,连口饭都没留他吃就被赶归来了,又带回来一个任务——跟大队借钱。

在县城看病可不比乡卫生所,大队开个证明就行,在县里看病必须是拿现钱。周家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只能跟大队借。

好在夏天送公粮的小麦款发下来了,要不然就是整个二道坎大队,也拿不出一分现钱。

因为有周娟的关系,周春发这个钱是说什么都得借回来。第三天,周春发带着从大队借来的五块钱又去了一次县城,这次不敢空手去了,背了半袋子茄子、南瓜、辣椒,怕背不动,又把周富也带去了。

周春发父子当天回来宣布,老中医回来了,周红英看了病抓了药,一行人明天就回家来了。

除了盼药心切的王凤英母女,周家没一个人因为这个消息而高兴。李贵芝母女的眼睛立刻暗淡了下来,脸上像蒙了一层灰,仔细看,李贵芝的身体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第二天傍晚,周老太太一行三人带着好大一包草药回到了周家,一直说要回生产队­干­活的周红香还是没回来。

据说是钱守义工作出了纰漏被领导发配去做清洁工了,又因为有情绪工作不努力,被调出医院到建筑公司当了拉砖的建筑工人。县医院的领导还亲自去建筑公司打了招呼,这个同志很不老实,一定得在艰苦的劳动锻炼中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钱守义卖了二三十年的票,虽然挣钱不多,但从没­干­过一点体力活,忽然让他去拉砖,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几天下来就病倒了。为了不丢了饭碗,周红香只能顶替他去上工,每天在建筑工地拉砖,据说人都瘦得脱了形。

周红英的脸没有一丝好转,脾气暴躁得吓人,她一回来,周家众人全都躲得远远地,这又惹着了周老太太,这群黑心烂肺的,一点都不关心她老闺女,于是又破口大骂一顿。

周晚晚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让周老太太也说不出话来得了,这样周家的日子就能消停点了。可是当她看见不能说话的周红英一烟笸箩把周霞拍了个跟头,又把笤帚疙瘩扔到周军头上以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周老太太和周红英一样,不能说话就用暴力发泄情绪,那还是让她骂吧,至少伤不着人。

他们一回来,汤药马上就熬上了。最后熬出来漆黑浓稠的两大碗,周晚晚又给加了点料,让这药的难喝指数上了好几个台阶。

周红英本来就吞咽困难,这一碗药喝得哭了好几场,她又哭不出来声,泪流满面有口难言的憋屈样让周晚晚看得非常爽快。

周娟的药喝得如何没人知道,她自从脸上长了这些东西,就再没出过东里间。

周红英喝了药,又喝了米汤,拿起纸笔在她的练习本上写了几个字给大家看,周家除了周春发谁都不认识字,最后只能把周春发叫来给大家翻译。

“沈……国?东?”周春发辨认了半天,才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很不确定地念出来。

周红英赶紧点头,周家人都不知道周红英这是要说什么,还是周老太太明白闺女的心,“英子这是问沈国栋来了没有,打没打着山­鸡­。”

周晚晚在心里嗤笑,这个周红英还真是执着,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吃呢!

☆、第七十八章 认命

无论怎样,日子还是得过下去,饭得吃,生产队的农活更不能耽误。谷子糜子收完,就得割高粱、黄豆了,然后是起土豆、地瓜,接着掰苞米,都收拾回来就是打场、送公粮,一样一样排下来,­干­完就得进冬月,这一年的活计才算完。

九月中旬的一天,上地割黄豆的社员们天全黑下来才放工,李贵芝被隔壁薛老五媳­妇­和前街张三脖子媳­妇­连拖带拽地送了回来,后面跟着木呆呆满脸泪水的周平和拖着脚步垂头丧气的周春喜。

两个邻居把软成一滩泥的李贵芝放到炕上就赶紧走了。一起回来的周晨抱着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就明白了,他们计划的事成了。

估计是薛老五媳­妇­和张三脖子媳­妇­把消息透漏给李贵芝的,所以现在才赶紧躲了。这两个人最爱凑热闹、串门子,嘴上又是出了名地没把门的,事情被他们捅出来周晚晚一点都不意外。

两个人走了,周老太太才开腔:“这是撞尸了?今儿个轮到你做饭了不知道啊?别给我死挺,还指望我这一把老骨头伺候你们咋地?”

周老太太爱面子,心里清楚着呢,在邻居面前这么骂李贵芝她就成了全屯子有名的恶婆婆了,可就剩周家自己人的时候,她就不用顾忌这些了。

其实周老太太不知道,她这个恶婆婆、恶­奶­­奶­的名声早就在方圆几十里都传开了。

李贵芝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死死抱着一脸呆滞的周平不肯撒手,对周老太太的叫骂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春喜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周老太太,“娘,我有事儿问你。”

“爹、娘。你俩咋不进屋?”周军冲着一回来就在院子里躲躲闪闪不肯进屋的周春发夫­妇­喊道,他一直站在地当间儿笑嘻嘻地看热闹,觉得很有意思,看他爹娘还在外面,就叫他们一起进来看。

周春发夫­妇­只能磨磨蹭蹭地进屋,靠墙边儿站着。

“娘,大丫跟沤麻坑的亲事定下来了?咱还拿了人家挺多彩礼?这事儿我们咋不知道。”周春喜向周老太太问道。

“你这听谁瞎说的?根本没有的事儿!”周老太太赶紧否认。又冲着炕上的李贵芝发难。“是不是她蹿斗你的?我就知道她这一天天就是在给我装老实,肚子里可没憋啥好屁!”

“他二叔,你说地啥彩礼。我咋没见着?”王凤英一听彩礼就来­精­神了,也顾不上心虚了。

周平换亲她一分彩礼都没收,也没给沤麻坑的徐春一分钱彩礼,这是换亲的规矩。莫非还有啥她不知道的?“娘,咱收人家彩礼了?”要收了可不能拉下她。毕竟这还有她家周富一半的事儿在里头呢。

“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周老太太气得脸上的­肉­都抖了,“没订婚收啥彩礼?你钻钱眼儿里去了?”

“败家玩意儿!胡咧咧啥!”周春发也恨不得去踹王凤英两脚。

“她大伯娘,你也是有闺女的人,你劝劝咱娘。不能把我大丫定给那么个人呐!我大丫这一辈子就要毁了……”

周晚晚有些蒙了,李贵芝怎么只关注定亲而不是换亲?这中间有什么差错不成?

周阳和周晨也奇怪,但现在还不是讨论的时候。兄妹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只能看后续发展再说了。

“啥定亲不定亲地。我可不知道!”王凤英嘴一撇,来了个死不承认。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没凭没据地就回家作,你长本事了啊!”周老太太也来劲了,对拿捏李贵芝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奶­,定没定亲,收没收彩礼一打听不就知道了。明天就让我爹去找赵四­奶­,去沤麻坑……”

“你这是要造反咋地?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周老太太嗷一声打断周平的话,“你们看我这个死老太太不顺眼就掐死我吧!一家子都冲我来了,我养活你们一家大大小小,我这是养出了一窝畜生啊!”

周老太太说着就扑向蹲在地上的周春喜,“我这个当娘得哪里对不起你?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五岁那年发高烧,我背着你跑了十里地去镇上看病,腿都要跑断了啊!”周老太太说得涕泪横流,“你娶媳­妇­,我卖了口粮给你出彩礼,娶回来你就让她这么欺负我啊!”

“娘……”周春喜被周老太太这么一哭,马上就心软了,“我们也没说啥,就是问问。”

“问啥问?”周老太太看周春喜的态度软化了,赶紧乘胜追击,“我还能不盼着一家子好?我是她后­奶­­奶­咋地?都是我生的,啥我做不了主!”

“娘,不是……”周春喜看看妻女,又看看周老太太,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啥是不是地!你就说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吧!你闺女媳­妇­这么欺负你娘,你能不能在旁边看着?”

周春喜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了,李贵芝抱着周平眼泪流得更凶,却张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被周老太太这么一搅合,好像她私自给周平定亲的事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周春喜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不能嫁给个残废,我死也不能嫁给个残废!”周平忽然从炕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周老太太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奶­!咱家是不是收人家彩礼了?你给退回去,我以后多­干­活,我少吃饭,我挣钱都给­奶­!­奶­你把彩礼给他退回去!我不能嫁个残废呀!”

“你松开!你这是­干­啥!”周老太太被周平冰凉的手死命地抓着,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寒气,赶紧甩开她,“你疯了咋地!你这是要吃了我咋地!老大!老大媳­妇­!赶紧把大丫拽走!”

换亲的事是周春发和王凤英一手办成的,他们当然得站在周老太太一边。保住周老太太那就是保住他们的靠山,就能随便拿捏周春喜一家。所以夫妻二人非常卖力地把周平的手掰开,连拖带拽地把她按在了北炕上。

“大丫!你懂点事儿!咋能这么跟你­奶­说话!”王凤英按住周平,连哄带骗地劝她,“你听话别闹,你­奶­是你亲­奶­,她还能害你?”

“大伯娘。我不能嫁给个残废呀!”周平几次想起身。都被王凤英给按了回去,最后只能求王凤英,“大伯娘。村里都传开了,我­奶­把我订给沤麻坑那户人家了,收了人家不少彩礼,我都知道了。你就别瞒我了!

大伯娘,你劝劝我­奶­。把彩礼给退回去吧,我能挣钱,我以后也不结婚了,我一辈子给家里挣钱还不行吗!”

“这孩子!瞎说啥!那些乱嚼舌根子的话你也信?”王凤英看了一眼南炕上坐着的周红英。接着哄骗周平,“你听话,别闹了。大伯娘那还有两尺条绒,红底黄花可好看了。是二丫婆家给送来的,明天大伯娘给你一尺,让你做双鞋面!”

还没等周平说话,南炕的周红英抄起一个装水的大碗就扔了过来。这些天她就喝点米汤,饿得没力气,碗没扔到周平身上就掉在了地上。

就是这样也把大伙吓了一跳,周阳下意识地把弟弟妹妹护在了身后,周晨赶紧护住周晚晚的头,兄弟俩都很后悔,不应该为了看事情发展留在东屋,应该他们一开吵就出去。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吓着妹妹可怎么办。

“我不怕,我要在这看。”周晚晚马上看出了哥哥们的想法,可她想知道事情到底哪里出问题了,怎么就没人提换亲这个茬呢?

周阳没办法,让周晨抱着妹妹坐在炕梢,自己拿个长凳坐在前面挡着他俩,才稍稍安心一些。

周红英扔了碗还不解气,又在炕上找别的东西扔,周老太太赶紧过去哄她,又冲王凤英骂道:“你个败家娘们儿!瞎应承啥!那鞋面是给英子留着的,你敢给别人试试!”

这个时候王凤英可不敢得罪周老太太,说到底,周老太太换亲也是为了她儿子。

“她二婶,”王凤英看周平不挣扎了,又去劝李贵芝,“咱做人家媳­妇­的,可不能不孝顺老人,这可是让全屯子都戳脊梁骨的事,闺女早晚得嫁出去,为了个丫头片子得个不贤惠不孝顺的名声可不值当!

咱家这好日子可都在后头呢,人家乡领导都说了,到秋就提拔大乐他爹到乡里,那可就是吃供应粮的­干­部了!二丫再嫁到徐家,人家徐家过得那是啥日子?手指缝里漏点东西帮衬咱一下,咱家这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你可想清楚了,为了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得罪娘,到时候好日子可就没你们一家子啥事了!”

李贵芝一把抱住表情呆滞的周平,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可怜的二丫啊……”

这就是无声地妥协了……

三兄妹回到西屋,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周阳就主动去烧炕铺被子,又打好了水给弟弟妹妹洗漱,直到躺进被窝,周晨还是紧紧地抱着妹妹,周晚晚第一次猜不到二哥的想法,只能乖乖让他抱着。

“等咱囡囡长大了,咱就分出去单过,谁都别想Сhā手她的事!”周晨考虑了半天,低沉而坚定地对周阳说。

“咱不怕!那时候咱俩也大了,谁敢欺负咱囡囡?再说了,”宽厚的周阳第一次在提起周家人的时候面带讽刺,“咱又不想要个好名声,也不想跟着谁过啥好日子,咱怕啥?”

“想过好日子自己挣去!靠谁都没有靠自己有用!”周晨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我觉得二伯娘也不是真在乎大丫姐,为了自个的好名声、好日子就把她给卖了。”

“她也是考虑二伯父和六丫吧。”周阳总是能多理解别人一些。

“糊涂!现在还没过上啥好日子呢,大伯娘就能把大丫姐给卖了,将来能有他们啥好日子?”接着,周晨才想起今天的疑惑,“我让赵大壮放出去的消息是­奶­和大伯娘拿大丫姐换亲,二伯娘咋听成了给大丫姐定亲,还收了好多彩礼呢?”

“明天再好好打听打听吧。现在说这些都没啥用了,二伯娘和二伯都认下来了,咱还能说啥。”周阳叹息着说道,其实从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帮周平的,可看今天这个形式,周春喜夫妻都妥协了,他们兄弟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各有各的命,自己不争气,别人有啥招!”周晨对周春喜一家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刚才就想,谁要敢这么对咱囡囡,我非跟他拼命!二伯和二伯娘咋就能忍下来!”

周阳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也是想不明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推到火坑里,周春喜夫­妇­怎么就能认了?

周晚晚听着兄弟俩的谈话,在被窝里对自己讽刺地笑了。看到了吧,以后收起你没用的同情心少管闲事吧,二哥说得太对了,个人有个人的命,她自己不争气,别人有啥招?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被一声尖利凄惨的哀嚎惊醒。她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接着,从周家后园子连续传来几声绝望到极致的嚎叫,还没等周晚晚从震惊中缓过来,周晨就跑了进来。

周晨赶紧上炕,连人带被子把周晚晚抱在了怀里,“囡囡不怕啊,二哥在呢,二哥陪着你啊,咱啥都不怕……”周晨又拍又哄,嘴里反复地念叨着这几句。

周晚晚本来就没怎么害怕,只是被从睡梦中忽然吵醒有点愣愣的,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周晨,周阳也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扫院子的扫帚。

“我不怕!我要尿尿!”周晚晚知道,这种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如表现得正常一些能安哥哥们的心。

周阳兄弟俩赶紧给妹妹穿衣服、鞋子,又不断地逗她说话,看她一切正常,才放下心来,抱着她去上厕所。

刚走出西屋,就看见周春喜和周春亮抬着周平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扎扎着一双手的王凤英,还在那咋咋呼呼地叫嚷:“这咋说上吊就上吊了呢!这都订婚了,这要死了咋跟人家老陈家交代!”

“让她死!救她­干­啥!我看她还能真死了咋地!她这就是作妖儿,吓唬谁呢!”周老太太坐在东屋炕头尖声叫骂着,听说周平上吊了,她连地都没下,这要是让她给吓唬住了,以后这日子还能过吗?

周阳兄弟俩看见双眼紧闭头发凌乱的周平从身边抬过去,也都愣住了。周晨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捂周晚晚的眼睛,可周晚晚已经先他一步转身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七十九章 陪伴

周晨以为周晚晚没看见周平的惨状,跟她说话她也应答正常,也就放心了,又看周阳很担心周平,就让他去看看情况,自己带妹妹去上厕所。

兄妹俩走到仓房边去后园子的夹道上,看见李桂芝泥一样滩在地上,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显然是被周平上吊的事吓得说不出来话了,估计刚才那几声惨叫就是她发出来的。周晨把周晚晚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见李桂芝的样子,赶紧回屋叫人。

除了周娟,周家人都在东屋,听见周晨叫人,周老太太马上开骂:“让她在那躺着,谁都别管她!她这也是跟我作妖儿呢!这娘俩这是在要我的强啊!要死就赶紧死!看缺了你俩我们老周家的日子还过不过!”

周春发一家人听周老太太这么一说,都不动了,周春来本来想去,也被沈玉芬拉住了,周春喜还得顾着周平,想去又分不开身,急得手里的水碗都端不住。周阳见状快步跑了出去,他先让弟弟带着妹妹从另一边绕去厕所,他去把浑身瘫软的李贵芝背回了屋里。

周晨带着周晚晚从厕所回来,又给她洗了脸,偷偷喂了一个烧­鸡­蛋,周阳才从东屋回来。

“大丫姐醒了,就是人还有点糊涂,二伯想送她去乡里卫生院,­奶­不同意。”周阳一脸担心地跟周晨说。

“­奶­当然不能同意,大丫姐这一去卫生院,­奶­换亲逼孙女自杀的事就得传开了,­奶­那么要脸面的人,以后还咋见人。”周晨讽刺地说道,“再说。现在大丫姐还不知道是换亲呢,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再死一回!”

“我想跟二伯去,大伯和爹他们都听­奶­的,都不去,二伯一个人去,那么老远,路上总得有个人跟他换着背大丫姐。”周阳跟弟弟商量着。在他们心里。他们三个现在是一个整体,这种大事谁都不会一个人做决定。

“去吧,去不去­奶­都是不待见咱们。大丫姐平时对咱没啥好处。可也没害过咱们,这都到要命的时候了,也没啥可计较的。”周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选择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周阳跟周春喜送周平去乡卫生所了。周家众人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到了上工的时间,只能饿着肚子去生产队­干­活。周军趁周老太太不备。进园子摘了两根黄瓜跑了。

周晚晚直到周晨离开,才松开悄悄藏进袖子里的拳头,她的手在微微发着抖,自从看见周平被抬进来。她就一直在发抖,只是怕哥哥们担心,在极力控制着。

周晚晚并不觉得这次周平的自杀是自己多事造成的。就是她这次死了,那也是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逼死的。当然,跟周春喜夫­妇­的愚昧和周平自己的懦弱也有很大关系。

周晚晚激动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对很多事太自以为是,太想当然了。重生以来,她觉得自己知道很多事的发展轨迹,她能把握甚至阻止很多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很多事,并不是她去­干­涉了就会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她的­干­涉也有可能造成另一个她根本承受不了的后果;也不是她阻止了一件坏事的发生,它就会变成好事,它也很可能变成另一件坏事。

周平的事就是一个警钟,它警告着周晚晚,如果她因为前世的经历而滋生优越感,那她今生有可能依然失败。她做任何事,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周晚晚觉定以后像周平这样的事,没有万全准备,还是不要再Сhā手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周阳和周平父女回来了。周平是自己走回来的,除了面­色­苍白,脖子上半圈紫黑­色­的印子,嗓子不能说话以外,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周老太太又是一通破口大骂,周平和李贵芝并排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吓得周兰小声地哭着。

周春喜顾不上炕上的妻女,赶紧去队里­干­活了,离放工还有几个小时,他现在去还能挣几个工分,也能让周老太太消消气。

周晚晚赶紧把周阳拉进西屋,给她吃甜瓜、­鸡­蛋,喝灵泉水。今天大哥一定什么都没吃呢,说不定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周阳先喂妹妹吃了一个­鸡­蛋清,摸摸她的小肚子,鼓鼓的,才放心地把剩下的东西吃­干­净了。

他简单地洗了把脸,又仔细叮嘱了周晚晚几句,也急匆匆地去割黄豆了。要不然待会儿周老太太发现他竟然没去­干­活,又得是一通骂。

李贵芝母女在炕上一躺就是两天,任周老太太怎么骂都直挺挺地躺着,水米不进,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第三天,周平先起身了。

“不退亲,我就去沤麻坑老徐家大门口上吊。”周平在饭桌上平静地扔下这句话就去上工了。

躺在炕上的李贵芝眼泪早就流­干­了,听到周平这句话,她像一头绝望的母兽一样哀嚎了起来。

周老太太闻言开始大闹,周平走了,她就将全部怨气都撒到李桂芝身上,不亲自动手打儿媳­妇­的规矩也不顾了,几把就把李贵芝的脸抓得血­肉­模糊。

周春喜没办法,只能连拖带拽地把李贵芝带出了家门,还得不住安抚周老太太:“娘,你消消气,我带着她上地­干­活,整天­干­躺着不挣工分咋行。”

地里的粮食正忙着抢收,能上地的都上地了,王凤英却在半路偷跑了回来。

她被周平早上的话吓着了,周平这要是真跑到老徐家门口上吊,周富换亲的事也就得黄了,周富今年都二十四了,再娶不上媳­妇­以后也得成个老光棍!

“她说退亲就退亲,哪那么便宜!”周娟可不怕周平的威胁,她给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出主意,“她不是说咱们拿了人家的彩礼了吗,那咱就拿了。退亲不得退彩礼呀。咱家现在哪有钱,到秋分了粮食再说吧。分了粮食也不一定有钱呐,就拖着呗。等到了冬腊月闲下来了,就赶紧把婚事给办了,不就得了。”

“她要硬拧着不结婚,再在婚礼上寻死可咋整?”王凤英可是让周娟给吓着了,这死丫头是真的不要命了呀。

“咱这一大家子人。还看不住她?到时候就硬绑着也能把她绑过去!还啥婚礼不婚礼地。咱娘家人同意了,先入洞房,他老徐家那个残废还不乐不得地!看着她一段时间。有了孩子,看她还舍不舍得死!”周娟说着,流脓肿胀的脸更加扭曲,“她要真敢死咱还省事儿了呢!到时候就让老徐家给咱赔人命!说不定还能要来俩钱儿给二乐娶媳­妇­!”

这买卖做得太值了!王凤英兴奋得直拍大腿。从怕周平死到开始期待周平死了。

周老太太也点头,就周平这样儿的。还敢拿死威胁她?你去死吧,就怕你不敢死!

当天晚上,周平再提起这件事,周老太太就不骂了。气哼哼地不搭理她。

王凤英出马,按照周娟的谋划,把周春喜一家人暂时安抚住了。

周晚晚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但他们在忽悠周平是肯定的。可是她不打算再轻易出手­干­预了,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

周阳兄弟也奇怪。明明是换亲,怎么还有彩礼?

可看着周平想起来就追问一通,弄得周老太太和王凤英看见她就想躲,兄妹几个人觉得也挺好的,至少这些人现在是没心思找他们兄妹的茬了,他们终于可以过几天消停日子了。

到了十月份,天气彻底转凉,周阳三兄妹已经换上毛衣毛裤,有一些怕冷的老人棉袄都翻出来披上了。

早上起来,草叶子上都能看见白­色­的霜花了,大地也一片金黄、浅褐,到处是饱满、踏实的丰收景象。

生产队这两天开始收土豆、地瓜了,这个活儿是大人孩子都能­干­的,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会放几天假,让学生们去地里帮着收地瓜。

小孩子们不但能帮着捡地瓜,还有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掐地瓜叶。把割下来的地瓜秧上的­嫩­叶子掐回去,用盐腌一下,再加点辣椒片,就可以直接下饭了。或者讲究点的人家,下锅炒一炒,鲜香咸辣,就是农村孩子眼里的美味。

当然,孩子们更盼望着吃呼地瓜,这时候的孩子,饭都吃不饱,甜丝丝软糯糯的呼地瓜是他们眼里难得的零食了。

可呼地瓜也不能可这劲儿地吃,贯孩子的人家也是在刚分地瓜时,把特别小的、坏的呼上给孩子们打打牙祭,一些过日子仔细的人家,这样的地瓜都得晒成地瓜­干­,留着粮食断顿了的时候补贴口粮。

忙了两天,终于到了分土豆、地瓜的时候了。七队的土豆、地瓜都是种在东大沟,那里地薄,种粮食产量低,种这些对地要求不高的作物正好。

土豆、地瓜每年都是收完了在地头就分了,各家自己想办法拿回去,东大沟离屯子有四里多地,这样队里就省了运输的麻烦,再说这么老多土豆、地瓜,队里也没地方放它们。

今年每口人分到八十斤地瓜,四十斤土豆,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减半,周家十八个大人,两个小孩,一共分了一千五百多斤的地瓜,七百六十斤的土豆,总共装了十多个大麻袋。

分完东西天已经擦黑了,周家几个男人两人抬着一麻袋先回去了,留周阳兄弟俩在地头看着,再把剩下的都装好。

今天乡里放映队来二道坎大队放电影,据说是放《刘三姐》,就在村小学的­操­场上。

分完地瓜大家都抓紧时间往回运,就怕错过看电影。眼看着地头的地瓜陆续被各家运走了,周家回去的人还是一个都没来,周阳兄弟俩就跟在旁边玉米地里打更的老丁头交代了一番,合力抬着一麻袋地瓜回家了。

他们回到家,发现家里除了周晚晚一个人都没有,其他人都去看电影了。连周娟和周红英都用头巾把脸包上出门了。

原来周家今天提前吃晚饭,吃完就都去看电影了。谁都没提地里那几麻袋地瓜和看地瓜的周阳兄弟俩。

“地里还有那老多麻袋没扛回来呢!他们这是不打算要了咋地?”周阳有些气愤地说道。

周晨讽刺地冷笑,“哪能不要,不是还有咱们两个傻子在那看着呢吗。”

周阳的脸­色­瞬间暗淡了下来,可也只是一个瞬间,他马上就打起­精­神,抱起妹妹,拍拍弟弟的肩膀,“咱也不去了,有老丁头在那边看着,丢不了。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带着囡囡去看电影!”

可是周家厨房清锅冷灶,一口吃的东西都没给兄弟俩留下。

兄妹三人什么都没说,马上动手自力更生。

周阳点火,周晨洗地瓜,准备呼地瓜吃。按周家的规矩,分了地瓜也是不会给孩子们呼一顿吃的,可今天不一样,既然没他们的饭,那他们就自己做主呼一顿地瓜吃。

地瓜下了锅,周晨又去拿了几个­鸡­蛋,周阳刚准备扒拉出一堆火烧­鸡­蛋,被周晨阻止了,“烧­鸡­蛋味儿太香,一准儿能被闻出来,今天咱吃煮的。”

然后周晨又去收拾了一把­嫩­地瓜叶和辣椒,准备一会儿地瓜出锅了炒一炒。

兄妹三人笑嘻嘻地围在锅台旁,在这个微寒的秋夜,灶膛里的火温暖明亮,呼地瓜香甜的味道慢慢随着水汽散发出来,他们靠在一起,等着吃一顿最简单的晚饭,心里温暖喜悦,笃定踏实。

兄妹三人配着炒地瓜叶吃了一盆呼地瓜和八个­鸡­蛋,周晚晚吃得小肚子鼓鼓还停不下来,吓得周晨赶紧把她哄住了。

“二哥做饭好吃!”周晚晚摸着小肚子夸奖周晨。

周晨做饭是真的好吃,呼地瓜的水放得正好,地瓜呼出来­干­­干­爽爽还有一点流油,地瓜叶也炒得清脆可口咸辣适中,这是周晚晚重生以来在周家吃得最可口的一顿饭了。

“小二做饭确实好吃。”周阳也笑眯眯地夸弟弟。

“跟咱妈学的。”周晨低着头收拾碗筷,轻轻地说了一句。

兄妹三人都沉默了。

生活在周家这样的环境,大多时候人会往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被他们同化,一个就是更加珍视温情。

周阳三兄妹越长大,对亲情和温暖的渴望越多,也越加知道彼此的陪伴有多么可贵和重要。

一切经历都会变成人生的财富,兄妹三人幼年时的这段经历,让他们一生都对别人给予的善意和温暖抱着极大的感恩之心,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报,这也让他们获得了更多珍贵的善意和感恩,从而受益一生。

☆、第八十章 秋收

兄妹三人吃完晚饭出来,远远就能听见小学校­操­场上嘈杂的声音。附近几个屯子的人都来了,人山人海,喧嚣无比,刘三姐《砍柴过岭又过坡》的歌声嘹亮地飘荡在整个村子的上空。

­操­场被挤得水泄不通,白布拉起的屏幕四周都围满了人,周围的大树上也都坐满了孩子。

周阳兄弟俩怕挤着妹妹,远远地站着,就这样听了半场电影。

电影散场,周家人回来看到周阳兄弟俩,都吃了一惊。这俩死孩子不在地里看着地瓜,回来­干­啥?那几袋子地瓜丢了可咋整?

“俩小瘪犊子,你俩没长心呐!这地瓜要是丢了,你俩拿啥赔!”周老太太第一个坐不住了。

“卖了你俩也不够赔的!不着调地玩意儿!”周春发的手隔空点着兄弟俩,几乎要冲上来踢他们了。

“老三!这俩孩子太不着调了!再不揍他以后还了得!”王凤英也咋咋呼呼地嚷嚷着。

“啥也不能­干­地玩意儿!那电影就那么好看?不看能死啊?”周春亮气呼呼地就冲周阳兄弟俩来了,看架势是打算动手了。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手里藏着药物喷剂,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爹!地瓜丢不了。”周阳站在弟弟妹妹身前,挡住来势汹汹的周春亮,声音沉稳地跟他解释起来。

“交给别人有自个看着放心?老丁头要是趁没人摸两个谁知道啊?”王凤英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不揍他俩一顿就不知道长记­性­!”

“大伯娘这么不放心,自个咋不去看着?”周晨不疾不徐地质问王凤英。

“唉呀妈呀!这还扯到我身上来了!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玩意儿!就是欠揍!”王凤英可没觉得自己没理,他觉得她是周阳兄弟俩的长辈,这就是道理。她说啥他们都得听着。

“对!就得揍!”周春发坐在炕头从耳朵上拿下来一个旱烟卷,摇头晃脑地附和着。

“赶紧去把地瓜背回来吧,真丢了可咋整。”周春喜更怕地瓜丢了,赶紧提醒大家。

“等回来再收拾你俩!”周春亮指着周阳兄弟俩的鼻子恨恨地留下一句才去地里背地瓜。

周阳兄弟俩也被叫去了。

周春喜出门前低声跟在厨房烧水的周平念叨:“我说我去把地瓜整回来,你非不让,这要是丢了咱家明年还得挨饿!”

“就是不挨饿我和我娘也吃不饱,你挨那个累­干­啥。”周平看着灶膛里明明灭灭的火苗低声说道。

周春喜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急匆匆地走了。

“本来指望着今年地瓜分得多。来年能有点富余,这要是丢了可啥也不用想了。”周春来在西屋一边换鞋,一边跟沈玉芬低声说道。“你就不该拦着我,我去看着咋地也比俩孩子把握。”

“有富余咱一家也照样吃糠咽菜,最后进谁嘴里还不一定呢。”沈玉芬慢吞吞地躺下,已经五个月的肚子微微隆起。自从她娘说孩子吃食跟不上,她的肚子比一般五个月的小。沈玉芬跟周春来说话就总带着股怨气。

周春来赶紧过来扶她躺好,抚了抚她的头发,低着头走了。

好在周家劳力多,周老头带着四个儿子、四个孙子一趟就把几麻袋地瓜都运回来了。

第二天。周阳兄弟俩任别人怎么说,都一切如常地过自己的日子。周春亮的怒火在兄弟俩平静的目光中消散开来,没再提要揍他俩的事了。却也对两人更加不闻不问。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根本没­精­力收拾周阳两人。

周娟和周红英的脸喝了那个“著名老中医”的药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没喝药之前虽然恶心丑陋,可不碰不疼,也不流血,喝了那奇苦无比的中药,反而严重了。脓水和血水控制不住地流,肿胀得更严重,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两人的脾气也随着病情的严重而变得越来越暴躁,周家每天被两人折腾得­鸡­犬不宁,周晚晚兄妹的日子反而好过很多。

让周老太太等人疲于应付的还有周平,自从周老太太答应等到秋生产队发了钱粮就跟沤麻坑老徐家退婚,周平就每天必问一次,跟赵四­奶­说这件事了吗?徐家怎么给的回话?拿了人家多少彩礼?彩礼都拿去­干­啥了?万一生产队今年钱粮分得少,还不上人家咋办?

……

周老太太还不能跟她急,一不耐烦周平就不问她了,跑去找赵四­奶­,还说了,要是都不给她准话,她就去沤麻坑。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母女都没想到周平这次会这么不好对付,每天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无论周家的日子怎样­鸡­飞狗跳,节气和农时还是按部就班地推进着。过了寒露,最后一批玉米从地里拉回来,生产队正式进入打场阶段了。

园子里的蔬菜也早都收完,连菜秧子都被晒­干­后当柴火烧了。今年周老太太特意留了几大捆茄子和辣椒秧没烧,就准备被霜打了之后给钱燕送去洗冻伤。

这段时间周红英从县城捎回来好几次信儿,都是问周家有没有再打着野味儿的事。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太难了。自从钱守义病了,就再没去上过工,一开始是身体不好,后来病好了也不去,说是受不了那个苦。为了保住一个公家的铁饭碗,周红香只好一天一天地苦熬着,就盼着哪天领导高兴了,再把钱守义调回去县医院挂号。

可不给领导送礼,人家高兴了也轮不到他们一家走运啊,周红香又开始指望上了周家的野味儿。

钱刚和钱铁还曾经来过,周富和周军特意请假陪他们去了一趟小寒山,结果当然是空手而归。

现在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小寒山上有猎物了,可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只有一个人下套套住过一只兔子。还被那只兔子拽着套子满山跑了老远,他在后面拼命追,最后摔得灰头土脸浑身青紫还没抓着。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去小寒山抓野味儿的打算,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的,想了各种办法去尝试,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成功。

钱刚他们走后,周阳兄弟俩还念叨过两句沈国栋。按他前段时间的做派。不可能说来这么长时间还不来。很有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兄弟俩还猜测,可能是沈首长的身体出了问题吧。

听沈国栋和小张的描述。沈首长在战争中受过很严重的伤,现在身体里还有十多块弹片取不出来,其中有两块危及心脏,每次发病都很危险。

前些年就是因为弹片压迫心脏的大血管。沈首长被医生诊断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才准备回三家屯落叶归根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块弹片又转移了,部队又急需沈首长主持一个重要项目,沈首长也就没在三家屯常住。

这些年沈首长的身体时好时坏,他也慢慢从军区的重要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今年夏天又一次凶险地发病以后。他主动要求去二龙山­干­休所治疗,那里离绥林县城很近,沈国栋在那里上学有大儿子一家能照顾着点。离三家屯也只有四五十里地,他想回来也方便。

周晚晚也在担心沈首长。前世今生,要不是这个老人善念一闪,她都会被饿死。她不知道沈首长具体是哪一年去世的,可凭记忆猜测,应该就是这一两年。周晚晚在心里祈祷,希望沈首长能挺过这一关,让自己能有机会报答他。

到了十月中旬,天气彻底凉了下来,几场霜冻过后,绿­色­在北方的大地上基本消失了,只有为数不多的松柏显得愈发苍绿挺拔。

周阳兄妹三人都换上了厚毛衣和夹棉鞋,去年冬天周晚晚为兄妹几个准备的衣服、鞋子有一部分就是放大了尺寸,预备他们长大了一岁穿的。可是周晚晚没想到周阳兄弟俩一年会长高这么多,那些衣服都短了一截。

周晚晚想起那些一边为蹿个子的孩子改衣服一边微笑着抱怨的母亲,她们的心情一定和她现在一样,欣喜又骄傲。

周晚晚又在空间里为哥哥们重新制作了一批衣服,包括今年冬天的棉衣也都重新做了一批,尺寸放大一些,用料做工非常好,只是样子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周霞今年当然还是穿去年的旧衣服,她的毛衣毛裤都被周老太太拿去送给钱燕了,只留下一套单衣一套棉衣。周晚晚看着周霞短了一截、袖口裤脚飞出棉花的棉衣无动于衷,生活都是自己选的,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多小都不例外。

周阳还是有些心疼周霞的,可是他也毫无办法,他一个半大小子,在针线活上一窍不通,周霞又不肯亲近他这个大哥,见了他就躲,他也只能叹着气走开。

周家障子边那一圈向日葵早就可以收了,可周老太太被周红英和周平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无心顾及其他。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好几颗向日葵都被人搓下来一大块瓜子,才惊觉差点糟蹋了东西。

周老太太赶紧让周春喜把向日葵花盘都割下来,再让周霞和周玲拿着一个木­棒­在花盘的背面使劲敲,成熟了的瓜子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了。

周晚晚被指派着把敲下来的瓜子摊平晾晒,这种活计周晚晚今年秋天没少­干­,早几天晾地瓜­干­的时候,她就被指派着去摆地瓜块。

周家分到的一千多斤地瓜被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最大最好的挑出两大麻袋,送给周红香家。第二部分中等大小又没有伤疤能长期储藏的,下到窖里,留着周家人慢慢吃。第三部分是在收的时候被碰伤不能长期储存的,或者太小的,就呼熟了切块晾地瓜­干­。

北方的秋天天空高远,阳光强烈,空气­干­燥,最适合晾晒东西。几乎家家的院子里都摆满了用高粱杆绑的盖帘儿,晒着­干­菜、地瓜­干­、毛嗑儿(瓜子),墙上和障子上挂着金灿灿的苞米和红通通的辣椒,一副丰收的景象,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悦,觉得生活落到了实处,心里无比踏实。

当然,也有让人手忙脚乱的时候。

一天半夜,熟睡的周家众人忽然被周老太太慌慌张张地叫醒,大家起来才发现,下雨了。院子里晾的一大堆东西都是简单地盖了一下,只是为了防止不让霜打了明天不好­干­,根本不防雨,不用周老太太吩咐,一家人都赶紧跑出去搬东西。

虽然周家人行动迅速,可­干­菜和地瓜­干­还是被雨淋着了。大家只能连夜把这些东西再一点一点地摊开,摆满了周家所有能摆的地方。

一时间周家除了睡人的地方,炕上、地下、柜子上、锅台上,到处是盖帘儿,行动都得小心翼翼,周晨­干­脆不让周晚晚自己走路了,到哪儿都抱着她,就怕碰掉一个砸着她。

这场秋雨来得突然,走得却不­干­脆,缠缠绵绵下了两三天还不停,急得周老太太一边让家里的媳­妇­、孙女反反复复地翻动­干­菜和地瓜­干­一边抱怨。最后没办法,只能用大锅烘­干­。家里所有的炕也都被摆满了,烧得热热的用来烘­干­。可无论怎么补救,被雨淋着了的­干­菜和地瓜­干­也只是烘­干­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渐渐发霉了。

还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周家人太知道食物的可贵了,谁都不忍心把这些东西扔掉,所以,这几天周家人的主食就是发霉的地瓜­干­和­干­菜。

王凤英和周军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着:“新鲜时不让吃,非要晾­干­菜,这下可好,都捂长毛了可咋吃?”

“我说呼一顿地瓜吃挨骂好几天,现在这么糟蹋也不心疼了。”

……

几天后,天终于晴了,不只是周家,三家屯几乎家家都在吃发霉的­干­菜和地瓜­干­。

收到手里的粮食说啥也不能糟蹋了,这是祖祖辈辈农民刻在骨子里最朴素坚定的信念,即使不是大灾年,也没人舍得把这些东西扔掉。

周家受损失最大的是地瓜­干­,几乎都发霉了,周老太太今年多给周红香送点地瓜­干­的计划也落空了,只能从其他地方补救。可她不知道,准备送给周红香的那两大麻袋地瓜,到了周红香家就会迅速发霉,他们是一口都别想吃上。

好在毛嗑儿基本没事,下雨的时候放在炕上炕得已经半­干­了,天一放晴,拿外面几天就­干­透了。

周老太太就开始给钱家挑毛嗑儿。一开始是用簸箕簸,这个“簸”类似于在打谷场扬长的原理,利用风力和重力,把饱满和­干­瘪的毛嗑儿分开,个大饱满的当然是留给钱家几个孩子的,­干­瘪不太好的就留着周家自己吃。

☆、第八十一章 生日

周老太太经过一番筛选还是有点不满意,觉得这样还表现不出对钱家几个孩子的重视。最后,她想出一个主意,把白瓜子和黑瓜子分开,这样两堆,外孙们一定能喜欢!

所以,周家众人放工回来,还得每人挑一堆瓜子才能吃饭。还得必须在周老太太眼皮底下挑,要不然你偷吃咋办?

周军趁人不注意,偷偷抓了一小把,刚要往兜里放,就被周红英一笤帚疙瘩抽在头上,脑门儿起了好大一道檩子。

周军瞪着眼睛看了周红英好几眼,被周红英又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把手里那把瓜子往炕上一摔就要来脾气,被王凤英一把拉住,“不愿意­干­就去­干­点别的活!帮你爷垛柴火去!”

周军被王凤英连骂带推地撵出去了,周红英冲他们呣子翻了几个白眼才算满意地接着监督众人­干­活。

最近周红英的脾气变得更加不可理喻,谁都不敢接近她。特别是王凤英呣子几个,得罪了周红英就是得罪了周老太太,他们还指望着周老太太在换亲的事上给他们撑腰呢。周平最近逼得越来越紧,没有周老太太在前面顶着,他们可应付不来。

瓜子终于挑完,一黑一白两堆,­干­­干­净净,周老太太看着很是满意。周春喜和周春亮再一次被派往县城,这次带的东西非常丰富,地瓜、­干­菜、瓜子、菇娘、辣椒……

几乎周家有的东西周老太太都给周红香带了个遍,就这样周老太太还不满意,周红香的工作需要送礼,这点东西也不知道够不够送的。那个不着调的沈国栋说要来也不来,要不送点山­鸡­、兔子啥地领导会更满意。

周晚晚没心思去注意周老太太在忙活什么。她这几天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给周阳过生日上。周阳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初三,正赶上打场最忙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赶活计,生产队挑灯夜战,他连着好几天只能睡半宿觉,非常辛苦。

这样的环境下周晚晚想把周阳这个生日过得隆重些是不可能了,不过好在他们现在吃食上供应很足。

屯西头那个和周晨一起发现的草窝窝隔几天就能捡到几十个­鸡­蛋。还经常能在附近抓住兔子、山­鸡­。所以他们兄妹三人在­肉­、蛋上是一点都不缺的。柴火垛空里的甜瓜、西瓜、西红柿、黄瓜霜冻以后虽然没有以前长得好了,却也还能供上他们吃。周阳猜测是那个小空背风,又有柴火保温。所以才没受着冻。

周晚晚和周晨商量了一下,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

周晨先在西边树林里下了几个套子,看能不能套着兔子,他们以前虽然能在这附近抓着兔子、山­鸡­。可都是碰运气,他这次想提前抓住一只。好在周阳生日那天吃。

周晚晚当然得让周晨套着,而且还套着了两只,打算周阳生日那天让两个哥哥放开了吃一顿。

然后周晨又把藏起来的­鸡­蛋拿出来二十个,准备去给周阳换几个白面馒头。

草窝窝里的­鸡­蛋虽然隔几天就能捡几十个。可周晨不敢都吃了。出了伏天以后,­鸡­蛋能放住了,他就很有计划地攒起来一部分。预备着冬天­鸡­不怎么生蛋时给妹妹吃。

现在周晚晚每天至少一个­鸡­蛋,再加上一点水果。隔几天还能吃一顿­肉­,养得小脸蛋白­嫩­­嫩­、米分嘟嘟,比吃麦­乳­­精­时还­精­神。周阳兄弟俩忐忑的心终于放下,看着聪明健康又活泼漂亮的妹妹充满了成就感,在吃东西上也更加注意,兄弟俩很有默契地努力喂养着妹妹,争取把这个现有成果一直保持下去。

周阳生日那天,周晨偷偷地请了两个小时假,提前回来了。周晚晚按照事先的约定,在周家后门等着周晨。

兄妹俩汇合,直奔西边的防风林,今天给周阳过生日的地点就选在这里。

周晨抱着周晚晚先去村西头的孙老­奶­家,他早就跟孙老­奶­说好了,用二十个­鸡­蛋换十个黑面馒头和一小把面条。

­鸡­蛋的来源周晨早解释好了,是他们在东大沟捡的,好在周晚晚为了让两个哥哥安心吃­鸡­蛋,在草窝窝里放的­鸡­蛋都是空间改良的野­鸡­蛋,个头跟土­鸡­蛋一样大,蛋壳上却有一些花纹。这也是她为了预防不测,万一谁知道了他们手里有­鸡­蛋,想要诬赖也不行,别说三家屯,就是整个世界的家养­鸡­也没有下这种­鸡­蛋的。

周晨几句话就把孙老­奶­哄住了,不但答应帮他们保密,还答应借上次的搪瓷脸盆和两个大碗给他们。

拿馒头时,孙老­奶­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说响铃走时让她多给周晨几个馒头,二十个­鸡­蛋只换十个馒头周晨吃亏了。

生产队一斤小麦扣八分钱,孙老­奶­家的馒头做得很标准,基本都是二两面一个,十个全麦馒头才用了二斤面。而供销社收­鸡­蛋是二分钱一个,二十个­鸡­蛋就是四毛钱,能买五斤小麦,五斤小麦出五斤全麦面,能做二十五个馒头。

周晨推辞了一番,只拿着十个馒头和一小把面条走了。都已经说好了的,怎么能临时加价呢,况且他多给孙老­奶­几个­鸡­蛋,也是为了借她家的东西,更是为了让她保密。

孙老­奶­和响铃姐虽然都不是嘴碎的人,也跟周家人没什么来往,可万一他们跟别人说了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被周家人知道。所以周晨就让他们欠着他点,这样他们即使不是为了给自己保密,也不会随便说出去这件事,被村里人说占小孩便宜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万一要是被周老太太找上门来,麻烦就更大了。

从响铃姐家拿出来,周晨抱着周晚晚又回到西边的防风林里。林子外侧就是七队的黄豆地,现在黄豆早都割完拉走了,地里一个人都没有,更方便他们行事。

今天周晨准备的东西很丰盛。两只肥兔子一只配上蘑菇和野菜串成大串烤。一只用大叶子包好挖坑埋上烧。­鸡­蛋放大碗里打散了蒸­鸡­蛋糕,没有锅就用孙老­奶­家的搪瓷盆,上次的经验表明,它绝对能胜任。

十月末的东北,户外草木­干­枯,当然不会有蘑菇、野菜等一些辅料,但有周晚晚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周晨和周晚晚商量好了。要给周阳一个惊喜。所以毫不知情的周阳按事先约定好的来到这里时,周晨一切都准备好了。烤­肉­焦香肥­嫩­,­鸡­蛋羹金黄弹滑。上面还撒着野芹菜和野葱的碎末,再加上脆­嫩­新鲜的拌野菜,宣软的大馒头,最后。周晨又捧出一碗散发着新鲜小麦香气的面条。

周阳捧着面笑,腾腾的热气把他的眼睛熏得又热又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大哥,你吃面。”周晚晚和周晨黑亮的眼睛带着温暖的笑意,亮晶晶地看着周阳。

“囡囡先吃一口。”周阳夹起一点面条就要喂周晚晚,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大哥。你先吃。”在两个小家伙一再的坚持下,周阳只能先吃一点,刚吃两口。他就发现了埋在碗底的三个荷包蛋。

周晨和周晚晚嘻嘻地看着他笑,周阳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泪花眨下去,也看着弟弟妹妹笑了起来。

剩下的面条兄妹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荷包蛋也一人一个。周晨做的时候就知道,要是不给每个人都准备一个,大哥是绝对不会自己吃的。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正式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只有一副筷子,一把勺子,但丝毫不影响兄妹三人吃饭,他们早已习惯了亲密无间地相处,共用一副餐具是太平常的事了。

三兄妹把准备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周晚晚经过认真观察,觉得大哥和二哥还是没有吃得太饱。前世,她见过周阳一次吃了十多个馒头,现在他虽然还没长那么大,但吃七八个甚至是十个应该没问题的。

想想周家饭桌上每天定量的那点东西,周晚晚的心一阵阵酸痛,她必须想办法给哥哥们多弄点吃的,至少要保证能让他们吃饱才行。

“大哥……”正在收拾餐具的周晨用很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叫周阳,然后有些不敢相信地拿手指向他们平时捡­鸡­蛋的草窝窝。

那个草窝窝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也就五六十米,周阳顺着周晨手指的方向看去,也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草窝窝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群­色­彩斑斓的野­鸡­,足有十几只。这些野­鸡­有公有母,都安静地在那片草地上踱着步子,一只母­鸡­从草窝窝里出来,另一只母­鸡­就进去,看它们的样子,很容易猜出这是轮流去草窝窝里下蛋呢。

“它们该不会通人­性­吧?”周阳被这群野­鸡­安静有序的下蛋方式震住了,轻轻地问周晨。

“我们能抓住吗?”周晨的想法就实际多了。

周晚晚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周阳怀里,它们当然没啥特异功能,这些都是她在空间里训练的,好在喝了灵泉水的野­鸡­都比较聪明,又用了特殊手段,才有今天的效果。

“抓了以后就没­鸡­蛋给囡囡吃了。”周阳还是想做长远考虑。

“没几天就落雪了,到时候野­鸡­一定不下蛋了,咱也没几天­鸡­蛋好捡了。明年春天它们来不来还不一定呢,还不如现在抓几只,”周晨说着,眼睛直冒光,“咱们手快点,能多抓几只,又能卖几十块钱。”

“大哥,卖钱,卖钱!”周晚晚也鼓动周阳。

周阳被弟弟妹妹说服了,轻轻地把周晚晚放到一边,刚要嘱咐她几句,周晚晚就拿小胖手捂着嘴巴小小声地保证:“我不说话,也不乱跑,就在这等着大哥、二哥。”

周晨笑眯眯地揉了揉周晚晚的小卷毛,周阳也笑了。

兄弟俩安顿好妹妹,就小心翼翼地向野­鸡­群靠近。

周晚晚坐在草堆上等着两个哥哥,计算着这次他们的小金库又能增加多少收入。

这也算是她送给周阳的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这些天生产队的活那么忙,可周阳还是跟周晨计划着要找时间再去一次小寒山,想再抓点野物卖钱。

周晚晚知道,大哥一直在计划着要送二哥上学,也惦记着要给她攒学费。没卖鱼以前,周阳对赚钱和钱的重要­性­都没什么认识,可自从他们赚到了钱,周阳就看到了改变他们兄妹生活的希望,有了钱,很多过去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都能实现了,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给生活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扇门里,他们兄妹的人生可以有很多可能,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他们能把握自己的人生,能随心所欲不受任何人控制地生活。

这对周阳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可以说,他有多么渴望那种生活,就有多迫切地想要赚钱。

这些周晚晚都知道,所以她一直在考虑如何在现有的条件下让哥哥们再赚一笔钱。这个办法她想到好几天了,一直没有机会实施,今天正好条件适合,那么就让她送大哥一个惊喜做生日礼物吧。

这个礼物,不只是抓几只野­鸡­赚几十块钱,这是他们可以自己把握生活的希望和动力,这对兄妹三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周阳兄弟俩这次抓住了七只野­鸡­,三公四母,都是活的。

卖活­鸡­是周晨的提议,自从上次卖活鱼卖上了价钱,他就很是琢磨了一通生意经,现在算是小有心得。

活­鸡­送礼多好啊,还不怕多放几天,一定能受欢迎。

兄弟俩合力把七只野­鸡­绑好,又小心地藏在树林里的蒿子垛里。这个蒿子垛不知是谁打了当柴火垛在这的,落雪以后才能拉回家去,野­鸡­暂时放这里一宿是没问题的。

野­鸡­放进去之前,周晚晚挨个摸了一遍,偷偷地给它们喂了灵泉水和安眠药。让它们睡到明天早上再活蹦乱跳地去乡里见买家吧。

周阳兄弟俩安排好了一切,才兴冲冲地离开了防风林。周阳抱着周晚晚回家,周晨去给孙老­奶­送盆和碗。

回到周家,周老太太正在给周红英熬面汤。周红英的嗓子还是不能说话,吃东西也费劲,只能吃一些流食,最近应该消瘦了很多,可从她流脓淌血又肿胀变形的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周晚晚这次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先这么受着吧,敢被人当枪使就要有炸膛被伤着的准备。

别说她是被利用的罪不至此,她如果不对他们兄妹心存恶意,怎么会被周娟利用?她就是个恶毒又没长脑子的笨蛋,活该受这些罪。

至于周娟,周晚晚更是不能放过。在这之前,周晚晚就察觉到了周娟对他们兄妹很明显的恶意。周晚晚不知道这恶意从何而来,却神经紧绷地防范着。

后来周晚晚想明白了,与其防守,不如进攻。既然周娟对他们怀有恶意,那就让她把这些恶毒都自己吞回去,想要伤害他们兄妹,这一世的周晚晚是一丝机会都不会给她的。

周娟虽然前世对他们兄妹没做什么恶事,但她今生的所作所为足够让周晚晚出手收拾她了。特别是听了她算计周平的话以后,周晚晚更觉得对她做什么她都不算无辜。

所以,这两个人这份罪还有的受呢。

☆、第八十二章 分粮食

天­色­已经很晚了,周家的晚饭还是没有着落。可周老太太熬完面汤就进屋哄周红英去了,至于­干­活的人回来有没有饭吃,她是不管的。

周老太太现在已经把家里所有的家务都交给三个儿媳­妇­了,不管农活多忙,她都是一顿饭不做。

周阳和周晨下午都请了一会儿假,待会儿就得去夜战补上工分。好在他们都吃饱了,随后回来的王凤英、周富、周军和周春来夫­妇­就没这么好命了。

今天轮到沈玉芬做饭,她的肚子已经弯不下腰去了,只能一手撑着后腰慢慢蹲下才能够得着搅动锅里的糊糊。

周春来看不下去,抱完柴火就要过去帮她。

“老四!你进来!”周老太太像是有透视眼一样,次次都能掐着时间把想帮沈玉芬的周春来叫走。

周春来为难地看着沈玉芬,在周老太太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声中走了。

沈玉芬拿着勺子的手越攥越紧,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第二天一早,周阳和周晨为了谁去卖山­鸡­的事争了起来。去卖山­鸡­就必须请一上午假,这个时候老队长是谁请假都不准的。如果真有急事要请个几小时或者半天的假,也得赶紧补回来才行。所以今天去乡里的人,不但要奔波一路,晚上还得­干­个通宵补假。

周晨最后拗不过周阳,只能乖乖去生产队上工。今天是周三,高建军大概十点钟能路过杨树沟乡,所以周阳八点多再往乡里去就来得及。

周阳难得不用上早工,能有时间陪着妹妹起床,给她穿衣服、喂饭(周晚晚多次表示自己可以自力更生。都被两个哥哥无视),一时觉得很高兴,都收拾好了还兴致勃勃地想带她出去转一圈,“你骑在大哥脖子上,大哥给你当大马!”

周晚晚一直对跟着两个哥哥出门有着浓厚的兴趣,但今天不行。周阳上午得跑二十里地去乡里,回来还得连轴转­干­一个通宵的活。周晚晚怎么忍心让大哥这么累了还带她出去玩儿。

“大哥陪我睡觉。被窝暖和。”周晚晚想哄着周阳再睡一会儿。

“好,咱躺被窝里,被窝暖和!”周阳一向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妹妹说要躺被窝里,他也不顾刚刚把被子叠好垛起来,又铺上褥子,拿出被子。一点都不偷工减料地给妹妹弄了个被窝。

兄妹俩躺在被窝里,即使西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还是笑嘻嘻地叽叽咕咕咬起了耳朵。说了一会儿,周晚晚在大哥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小哈欠,告诉自己不能睡。大哥还没睡呢,她待会儿还要给他当闹钟叫他起床呢。

周阳可不管周晚晚怎么想,他见妹妹困了。就开始拿出全套哄她睡觉的程序。先一下一下很慢很轻地顺她的小卷毛,然后再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耳朵。看她慢慢闭上眼睛了,又轻柔地拍她的后背。拍了十几下,周晚晚就进入梦乡了……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周阳已经走了,枕头边放着一个烧熟了的地瓜,一头被周阳扒了皮,捏成个兔子的形状,还用两颗红小豆仔细地做出了眼睛。

周晚晚对着那个笨笨呆呆的兔子脑袋傻笑了很久,最后还是舍不得吃掉,拿到空间里收藏起来了。

当天晚上,周阳兴冲冲地掏出一把硬币给周晚晚,“我特意跟高建军换的,给囡囡数数玩儿。”

周晚晚看着那一堆一份二份的硬币,一脑门黑线,拿钱给小孩子当玩具玩儿,她大哥这是古代养纨绔子弟的套路啊……

幸亏自己一把年纪了,还算有点定力,如果真是个小孩子,一定得被两个哥哥惯坏了……

这次的七只野­鸡­卖了二十一块两毛钱,他们的小金库又多了两张大团结!

周晨也不推让了,主动把两张纸币收起来,藏到他那个没人知道在哪的小金库里去了。

进入十一月,没过几天就是立冬了,“立冬补冬,补嘴空”,自古以来就有立冬吃顿好饭的习俗,北方大部分地区在这一天都要吃顿饺子,可今年三家屯的绝大部分人家是吃不起这顿饺子的。生产队的粮食还没分下来,就靠那点麦子,谁家都不敢轻易吃顿­干­的。又不是过年,吃啥饺子?

按周家的条件其实是吃得起一顿素馅饺子的,今年周家分了五百多斤麦子,要是搀着其它粗粮吃,多吃几顿饺子、面条一点都不费劲。可是在给周红香拿走两次粮食以后,周家的麦子也开始捉襟见肘不敢轻易拿出来吃了。所以在生产队没分新粮之前,周家的主食还是糊糊,偶尔里面放几块地瓜、土豆就算是改善伙食了。

几场大雪过后,大地变得白茫茫一片,所有的粮食都归仓,等送完公粮就能分粮食了。

周晚晚的活动范围也被限定在了屋子里,只有在太阳特别好又没风的中午,才会被包成小棉花球一样带出去放放风。

受环境所限,他们的食物来源又少了很多,蔬菜瓜果是没办法吃了,但在周晨的仔细计划下,­鸡­蛋还是能保证给周晚晚每天一个的,甚至每隔两天还能让兄弟俩每人吃上一个。

周晨都按天算好了,他们现在攒了二百多个­鸡­蛋,离明年三月惊蛰母­鸡­大量产蛋的时间还有不到一百二十天,这些­鸡­蛋足够妹妹每天吃上一个,再偶尔给他们兄弟俩打打牙祭的了。

周晨之所以对明年春天一定能捡到­鸡­蛋这么有信心,是因为秋天的时候,他们抓了那些野­鸡­,预想这些­鸡­再也不会来了,可几天以后再去那个草窝窝,还是有一堆­鸡­蛋,在落雪之前的一段时间,他们又从那个草窝窝里捡到了好几窝­鸡­蛋。

在众人热切的期盼中,公粮终于送完了。生产队也开始分粮食了。

今年分粮食,周红香没有回来。她在工地拉砖的工作全年无休,敢耽误一天就有可能被别人顶替,所以只能捎信儿回来让周家人帮她争粮食。

二道坎大队第七生产队今年是个丰收年,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全队社员也能分到不少。

老队长披着他那件老羊皮棉袄。满脸喜气地站在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宣布,“上称!称粮食!”

高粱每人六十斤,玉米­棒­子每人一百斤。小米每人五十斤,大黄米每人三十斤,各­色­豆子每人三斤,再加上先前分的二十多斤麦子、八十斤地瓜和四十斤土豆。今年第七生产队每人分到了二百八十多斤粮食。当然,地瓜和土豆不能当实实在在的粮食吃。可那也是能占肚子的东西呀,就是一百斤玉米­棒­子搓下来的玉米粒不足五十斤,可是大多数人家还是直接连­棒­子都米分碎了吃掉的。

分完粮食,全队的人都喜气洋洋。几个老人满足得直叹气,明年春夏再配上点野菜和园子里的菜,一年都挨不着饿了!

队里劳力少孩子多挣的工分不够扣粮食款的人家和体弱、生病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家也都足量地领到了粮食。老队长说了,不够就先欠着。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让他们再还。

当然,老队长也不是对谁都这么温和。第七生产队的一个地主、两个富农、一个反革命的粮食都被他扣掉了一半,*主席都说了“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这些人都是阶级敌人,给他们粮食就不错了,还想吃饱?哪有让敌人吃饱的?那不是敌我不分了吗?

*主席还说了,“阶级斗争得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分粮食这么大的事更得讲了。

所以,分完粮食,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又开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斗争大会,村里的地主刘老蔫、富农林大和林二、反革命吴宝祥挂着大牌子、戴着高帽子被赶到前面,低着头挨批斗。

先是老队长带着喊一顿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打倒恶霸地主!”

“打到反革命坏分子!”

“打倒地主!消灭剥削!”

……

然后让挨批斗的几个人就挨个交代自己的问题。

地主刘老蔫家解放前有十亩地,按理说不应该被定为地主,最多也就是个富农。可是七队四百多口人,按人口比例是必须有一个地主名额的,所以家里土地最多的刘老蔫就被定为地主分子了。

刘老蔫人如其名,一辈子蔫巴巴就知道­干­活,解放前,他省吃俭用对自己抠到了极致,甚至有人传他家的孩子五岁前都是不给穿裤子的,就是为了省布。

让刘老蔫交代问题,他也不会说什么,就只反复念叨着“我有罪,我要好好改造。”

二蹦子徐二赖子跳着脚冲上来,脱下他那双塌帮露棉花的破棉鞋,拿着鞋底子就狠狠地抽了刘老蔫的脑袋两下,“让你剥削贫下中农!你这个地主老财大恶霸!”

排在刘老蔫后面的富农林大、林二两兄弟吓得腰弯得更低了,头几乎碰到了弯曲的膝盖。

林大和林二都不过二十多一点,他们被定为富农时更小。他们的爹老林头一辈子没有地,给人拉了一辈子脚,攒下的钱都给儿子买地了,就想让两个儿子不用像他一样寒冬酷暑地在外面跑。

地刚买回来两三年,就解放了,然后老林头就被定为富农,六亩地也被没收了。老林头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留下林大、林二接着戴他爹的富农帽子。

至于反革命分子吴宝祥,解放前他一个儿子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以后就音信皆无。后来给大家定成分,一个反革命的帽子没人戴,大家就想起了他儿子,“老子反动儿混蛋”,那反过来,儿子是做了国民党,老子也一定不是好东西,吴宝祥的反革命帽子就这样带上了。

交代完问题,几个贫下中农代表又上来现身说法一番,带着大家又喊了几句口号,一场简单的批斗会才算结束。

今天分粮食周老太太没有到场,家里的周红英越来越不好伺候。她完全撒不开手,只能反复嘱咐几个儿子,一定得给周红香争取到粮食。可是整个分粮食的过程中,周家没人提周红香一句,连被周老太太寄予厚望的周春发都没为周红香说一句话。

周家人都看得清楚,老队长韩老倔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分麦子的时候他就说得很清楚了。不劳动就没有粮食。现在说什么老队长都不会答应的。

大家都知道回去周老太太准得闹腾,可这也比在队里丢脸强啊。特别是周春发,把大队会计的面子看得比天大。怎么会为了这种没有结果的事伤了自己的面子。

果然,回到周家,周老太太一看竟然没有周红香的粮食,好一顿闹腾。硬是逼着几个儿子去队里给周红香讨要。可是无论她怎么折腾,周家众人都沉默以对。周老太太闹到最后也只能消停了。她还有一个重病的老闺女需要照顾,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而且,最主要的,周老太太看得很明白。这件事不是周家内部能解决的,一关系到外面的世界或者外面的人,周老太太就先在心里害怕了。闹腾得也显得底气不足,最后只能放弃。

不闹腾了。周老太太马上吩咐家里得几个儿子,赶紧去磨米,先把谷子磨了,给周红英做点小米粥,看看她能不能吃下去,这么多天就喝面汤,周红英饿得已经坐不住了。

再把其他粮食一样磨出来点,这两天就去趟县城,新粮食下来了,让周红香他们一家也尝尝。

因为这些要送去县城的粮食,周家又是一番暗潮汹涌。今年队里分的粮食,如果周家人省着点吃,再加上点瓜菜,还是能保证不挨饿的。可是要是这么一次次地给周红香,那周家人即使每天都吃个半饱也不能保证不断顿。

在这个年代,吃永远是人们最关注的问题,自己嘴里的粮食就这样一次次地被抢走,周老太太积威再重,周家人也有些忍耐不住了。

本来最有意见的是王凤英娘几个,可他们现在有求于周老太太,再不同意也只能憋着。

首先憋不住的是周春来。

他看着周老太太要把满满一面口袋的小米给周红香时,小声提醒了她一句:“娘,得留点给玉芬坐月子吧?人家坐月子都吃小米粥。”

“你个丧良心地玩意儿!你那心里就剩你媳­妇­了!就没别人了是吧!”周老太太把手里舀粮食的胡撸瓢狠狠地扔在周春来身上,“她做个月子能吃多少?全家都别活了,都得紧着她那张嘴了是吧?人家坐月子没喝着小米粥的,也不见大人孩子就死在月子里了!”

“三嫂要不是月子里亏了身子,后来也不能在壕沟里摔一跤就起不来。”周老太太一句“大人孩子死在月子里”,实在是剜了周春来的心,平时对她言听计从的周春来忍不住反驳了她一句。

“你个挨千刀的!好死不死地你提个死鬼­干­啥!为了你媳­妇­你这是要逼死你娘啊!”

……

周老太太一通哭闹,几乎要把周春来吃了,她今天要是不把周春来治得服服帖帖,那明天来挑战她在周家地位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周春来了。

周阳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在周老太太开始哭闹的时候就抱着妹妹拉着弟弟出去了。

现在他们三个是对周家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已经在周家人与自己之间隔出了一道壁垒分明的屏障,他们兄妹三人是一个整体,与周家人的关系越来越淡。

过了两天,周春喜和周春亮背着两个大麻袋去县城了。麻袋里是磨好的各­色­新粮,还有土豆、地瓜和两个老窝瓜。

经周老太太那一通好闹,周家又暂时平静了。周晚晚冷眼旁观,觉得这种平静可能不会像前世那样维持到周老头去世。

☆、第八十三章 我们仨

前世周家的矛盾没有像这一世这样明显,那时候没有周晚晚从空间里拿出来的食物,周老太太偏向周红香一家的行为也就没有让周家众人这么刺眼刺心。

前世也没有小寒山的猎物,周红香更没有因为给领导送礼而让钱守义失去医院的工作,所以她今年秋天应该是老老实实地回生产队劳动了,周红香娘几个分到了粮食,虽然很有可能大部分还是得靠扣周家的工分,但总比这么明晃晃地从别人嘴里夺食要好看多了。

而周家众人早已被周红香城里人的光环和周老太太的积威蒙蔽了双眼,习惯了用自己的工分供养周红香娘几个,她回生产队劳动就能少扣点周家的工分,这样周家众人的心里还会舒服点。虽然还是要救济他们,但能少救济一点总是好的。

但今世就大大地不同了,一件件事加起来,周家人的不满情绪已经要爆发了,到时候真是不知道周老太太母女要怎么应付。

周晚晚幸灾乐祸地想着,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最好老实点,别惹着他们兄妹,如果他们敢有一点对他们兄妹不利的地方,她绝不会姑息。

现在,周晚晚不会轻易动周老太太,因为她们兄妹需要一个稳定的周家来成长,即使这是一种变态扭曲的稳定,但至少是她能预见能把握的。如果周老太太现在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周家的各路牛鬼蛇神都将出来,那时候的周家只会比现在更混乱更扭曲。

周晚晚前世被吓怕了,今生可以重来的机会对她来说也太难得了,所以,无论多小心她都不觉得过分,在他们兄妹三人能独当一面离开周家之前,她不想有任何意外情况出现。当然,等他们能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前世今生周家所有欠他们的东西,她都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小雪前后。几场寒流袭来,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周家西屋的山墙上又像每年一样结了厚厚的一层霜。屋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生产队也不忙了。就剩下送粪、挑种子这些不赶农时的活了。辛苦了一年的人们终于能稍微喘几口气了,­妇­女们放下好几个月的针线活也都拿了起来,明年全家一年的衣裳鞋袜都得从他们手里一针一线地缝出来。

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周晚晚的神经却紧绷了起来。

农历十月底十一月初,公社的农田基建队和­干­岔河的水利基建队马上就要开工了。

前世。就是今年冬天,周阳去了乡里农田基建队的冲锋队,成了冲锋队年龄最小的成员,因为他的宽厚能­干­,受到了很多人的夸奖。

可是这个好名声给他带来的却是噩运。明年的冬天,周家就以周阳出了名地能­干­为由,把他送去了­干­岔河水利基建队,就是在那里,周阳的腿得了风湿病,导致他三十几岁就去世了。

这一世。周晚晚发誓,有她在,谁也别想再伤害她的大哥。

周晚晚很早就开始考虑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分析了很多,最后她觉得这件事的根源还在周阳身上。无论是农田基建队冲锋队,还是水利基建队,周家人派周阳去,他就去了,从来没有反对过。按理说他这么大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抵触,不肯去。周家人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如果他去了不好好­干­人家也会把他赶回来。

周阳之所以这样心甘情愿地去­干­这些超出他身体承受能力的重体力活,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弟弟妹妹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去年冬天,他是为了能给周晚晚挣一点地瓜­干­吃。今年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去­干­活了,周老太太就会少给弟弟妹妹一些脸­色­看,少对他们说一些冷言冷语。

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太渴望长大了,只有他长大了,才能给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才能保护他们不受伤害。也才能有能力让弟弟妹妹吃饱、穿暖、上学、过上他希望他们过的幸福生活。

周晚晚特别能理解周阳渴望长大的迫切,这跟她想要保护哥哥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所以更知道这种心情的不可动摇。怎么才能让大哥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不去农田基建队冲锋队,这是现在最紧要的问题。

周晚晚想了很久,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大哥要去的动力是弟弟妹妹,那么也可以用这个理由不让他去。

接下来的几天,周晚晚变得异常地粘周阳。只要周阳在家,她就让他抱着,晚上也不肯跟周晨睡了,一定得让周阳搂着才肯乖乖睡觉。

周阳一离开她,她就变得蔫蔫巴巴,也不爱笑了,也不怎么说话了,可是一见到周阳,就啥事儿没有了,又说又笑,搂着周阳的脖子把小脑袋贴在他身上,无限的依赖信任。

周阳和周晨也发现了妹妹的异常,他们一开始特别担心,以为她是病了。可是周晚晚的身体却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兄弟俩观察了两天,甚至有一个晚上还轮流看守了一夜,还是发现不了原因。

后来,终于被周晨一语道破,“囡囡这就是想让大哥陪着她吧?”

兄弟俩又观察了一下,可不是,只要周阳在,周晚晚就再正常不过了,周阳一离开,她就蔫吧了。

周阳又无奈又窝心,每天都尽量陪着妹妹。

周晨翻着白眼儿骂妹妹:“这个小白眼儿狼!”却还是主动承担了一切家务,让周阳有尽可能多的时间哄着妹妹玩儿。

周晚晚笑嘻嘻地看着二哥愤愤不平的小样子,知道他不会真的跟自己生气,可还是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件事过去,一定得好好哄哄二哥。

十一月下旬,大队接到了农田基建队的招工通知,开始还是是自主报名,当然,如果报名人数不够,队长就会挑合适的人选摊派任务了。

“三乐去年就­干­得好,我听宋屯好几个人说咱家三乐可能­干­了。今年还得去呀!”王凤英第一个想起了周阳。

“老二、老三、老四今年还去­干­岔河,农田基建队就还是三乐去。”周老太太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件事,接着又看向周富和周军。考虑着他俩要是也去了,还能多为家里挣点工分。

“大乐腿脚不好,那基建队的活太重,好牲口都能累掉半条命。大乐可不能去,腿再给累坏了可咋整。”王凤英赶紧给周富找理由。

周晚晚冷笑,王凤英这是把周阳当牲口使呢。

周阳和周晨听了这话心里也很不舒服,可都没说话,王凤英这个人。你跟她做这种口舌之争真是不值得,只能把她的话当苍蝇嗡嗡。

“我也不去,那活我可­干­不了。”周军吓得一边往后退一边双手直摇。

“基建队有个冲锋队,一天能多拿三个工分,还多给一两粮食吃。”周春发赶紧转移话题吸引周老太太的注意力。

在农田基建队­干­活,每天管三顿饭,今年每人每天的粮食定量是六两。冲锋队­干­的是最重最辛苦的活,劳动时间也比别人长,所以每天能吃上七两粮食,还比普通队员多给三个工分。可谁都知道。冲锋队的活绝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这三个工分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得来的。

“三乐能­干­,让三乐去!”周军赶紧提议。

“你比我大哥还大两岁,你咋不去?”周晨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些人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我没他能­干­!我可不去。”周军也知道自己理亏,嘀嘀咕咕地说道。

“大哥,”周晚晚把小脸儿贴在周阳脖子上,小猫崽儿一样依赖又可怜地蹭着他,“你别去。我舍不得你,我想你咋整?”

周阳被妹妹这样可怜兮兮地一求。想多挣点工分的打算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门心思地想安慰妹妹,哪还管其他人怎么想。

“­奶­,我今年才十四。人家基建队去年就不愿意要我,说我不够岁数,我去年能在那­干­,都靠基建队里的人帮衬着,今年咱可不能再占人家便宜了。等我到十六够岁数了再去吧。”周阳沉稳地对周老太太说道,接着又补充:“你放心。我在生产队也会好好­干­活,争取多给家里挣点工分。”

“啥不够岁数!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周老太太马上就不答应了。“去年能­干­,今年咋就不能­干­了?你本来就年纪小,让他们帮衬着点咋地了?谁还能扣你工分?”

“就是,这孩子就是缺心眼儿!你不能­干­就让别人替你­干­点呗!能挣回来工分咋地不行。”王凤英也觉得周阳的理由站不住脚。

“大乐、二乐都够岁数,为啥不让他们去?我哥不够岁数人家不要,­干­啥非得让我哥去?”周晨觉得周老太太和王凤英简直不可理喻,跟他们讲道理就是自找苦吃,所以只挑最管用的话来说,“要不咱们就找队长评评这个理,队长不行就找大队书记,大队书记不行还有公社,我就不信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看你这孩子,就这么点小事,你还想捅天上去呀!”周春发一听周晨要去队里甚至是乡里说这事儿,马上就急了,这不知轻重的小崽子要是真这么­干­了,那他这大队会计的脸可就丢光了。

“老三!还不给我揍!他这是吓唬谁呐?这要不揍告饶了他,那以后还了得?”周老太太指着周春亮,恨不能让他杀了周晨。

周阳赶紧把周晚晚放到周晨怀里,自己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们身前,“爹,我就想问问,我不够岁数为啥非要我去?大乐、二乐够岁数了为啥不去?”

塔拉着鞋准备下地的周春亮闻言愣了一下,接着也有点困惑地看向周老太太。周晚晚哭笑不得,她们这个爹,到现在竟然还没弄明白状况呢。

“啥为啥?哪有那么多为啥!大人说啥你就听啥得了!小孩子家家地,说不听你了咋地!”周老太太可没觉得周阳的问题难回答,在周家她就是道理,她说啥你听啥就是规矩!

“听你­奶­地得了!哪那么多为啥!”周春亮总算找着话说了,脱了鞋又盘腿坐在了炕上。

“大伯,你是大队­干­部,你懂得多,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这事啥道理?”周晨问周春发。

“多大个事儿呀,还非得讲个啥道理!”周春发吧嗒着旱烟卷,不看周晨。

“连大伯都说不明白,那我就去问问队长,要还不明白,就再接着问,咋地也得问明白了。”周晨说着就起身准备往外走。

“小兔崽子,你作啥妖儿!你给我回来!”周老太太一看周晨来真的,马上就急了。她在周家就是道理,出了周家的门,可没人能听她的。她也不是真糊涂,让周阳去就是因为周阳听话,让­干­啥­干­啥,这要是因为让他去再惹一堆麻烦,还让她丢脸,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孩子,­性­子咋这么急。”周春发也赶紧叫住周晨。

周晨抱着周晚晚站在门口,不出去也不进来,摆明了就是周春发给的答案不满意他就出去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周阳也走过去站在弟弟妹妹身边,意思也很明显,我们三个意见一致,大不了咱就找人说说这事儿。

“三乐真不愿意去就不去,又没人拿绳子绑你去。”周春发赶紧把兄妹三人稳住。这要是宣扬出去了,他可真没脸见人了。

“哎呀妈呀!可没见过这么贯孩子的!不想­干­活就不­干­。”王凤英撇着嘴抹搭了一眼周阳兄妹三人。

周阳几个早就习惯了不把王凤英的话当回事儿了,只要去基建队的事解决了,他们也懒得搭理她。

“三乐不去,我也不去,可别让我去!”周军吓得赶紧直往后躲。

“你是瘸了还是岁数小啊?”周老太太被周晨搓起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你给我去基建队!就这么定了!不去你以后也别在家吃饭了!看我能不能治得了你!”

“娘!我不去!”周军哭咧咧地找王凤英求助。

王凤英刚要说话,就被周春发恶狠狠地一眼瞪没声儿了。

周春发心里也有火,一个笨老娘们加一个懒儿子,那边还有一个残废没用的,他这一家子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去基建队­干­点活咋地了?还能累死?咋就没一个人为他这个大队会计的脸面想想呢!

周阳兄妹三人真是懒得看这一家子,跟周老太太打个招呼就回西屋了。

“要不是囡囡撒不开手,去基建队­干­点活也没啥。”周阳接过张着两只小胳膊往他怀里扑的妹妹,拿脸贴着她软软香香的小卷毛说道。

“咋没啥,基建队那么累,老了坐下病可咋整。”周晨可不同意大哥的息事宁人,“再说了,咱要是啥都不说,以后这种事都得咱们­干­,咱累死累活还让人拿咱们当二傻子。”

“我以前就寻思,都是一家人,不用计较那么多,”周阳把妹妹再抱紧一点,好像能从她小小的身体里汲取到温暖和力量一样,“现在……”周阳讽刺地笑了一下,“我以前咋那么傻……”

“咱不计较,人家可都在心里把咱算计了个遍!”周晨也讽刺地笑。

“大哥、二哥还有囡囡,只有咱仨才是一家人!”周晚晚贴在周阳怀里,一字一字地说道。

“对,只有咱仨才是一家人。”周晨走过来,轻轻地抚着妹妹的小卷毛,声音低沉而郑重。

“嗯,就剩咱仨了。”周阳把妹妹抱得更紧。

☆、第八十四章 抢来

进了冬月,天气更冷了,生产队虽然还上工,却也不用起早贪黑了,没有农时追赶着,老队长管得也相对宽松,对社员来说,这也算是难得轻松的时候。

周阳的事定下来了,周晚晚也慢慢地不那么缠着他了,现在她的主要任务是哄周晨。

周晚晚知道周晨不会真的因为前些天她粘着周阳的事生自己的气,可是无论多么亲密无间的关系,都是需要好好维护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也能一丝一毫地破坏掉。不能因为亲人对我们无限的包容就有恃无恐,不去在意他的感受。所以,这几天周晚晚拿出比前些天黏周阳还厉害的缠功来黏着周晨。

“我要二哥给我洗脸。”

“二哥喂的饭好吃。”

“二哥抱着我睡觉。”

“二哥陪我玩儿翻绳儿。”

“我最喜欢二哥了!”

“这个­鸡­蛋留给二哥吃。”

……

周晨表面上无奈地抱怨着“你咋就知道折腾我呢”,实际上却屁颠屁颠地让­干­什么­干­什么,每天眉开眼笑,忙得不亦乐乎。

周阳今年不用去基建队,日子也过得颇为轻松。虽然还是去生产队­干­活,但活计轻松,又吃得饱,个子蹿得更快了。

周阳兄弟俩这个冬天没挨饿可不是周老太太在饭桌上有所收敛,肯给他们多分点饭菜,而是周晚晚和周晨一起努力的结果。

周晚晚又故技重施,重点开发了西屋的两个大耗子洞,给哥哥们弄了足够一个冬天吃的土豆、地瓜和黄豆。周晚晚能做得这么顺利还得感谢周军,夏天扒炕抹墙的时候,周老头让他去填耗子洞,他偷懒,敷衍一下就过去了,这才让被困在屋里活动范围受限的周晚晚找到机会。

周晨弄了个破了一个口的黄泥火盆,每天偷偷烧好放他们屋里。周春亮去了­干­岔河水利基建队,他们兄妹三人在西屋偷偷给自己开小灶谁都不知道。

其实今年冬天周家的饭食已经好多了。有了高粱米和玉米面,偶尔还能吃点小米,菜也有土豆、酸菜和一些菜­干­,按理说伙食应该过得去。可是饭菜种类再多也扛不住厨艺不行。

周家三个儿媳­妇­。李贵芝无论作啥都是一股猪食味儿,王凤英做得还不如猪食,就沈玉芬做得饭还勉强能吃,可她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怀里像揣着一个大西瓜。轮到她做饭,千篇一律就是糊糊,还总因为不能搅锅熬糊了,这还得是在周阳帮她把柴火抱回来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来。

周老太太像没看见沈玉芬的大肚子一样,该她­干­的活计一样都不肯让她少­干­。就因为周春来走时怕沈玉芬把孩子生在腊月,他赶不回来,有点不情愿去。周老太太在饭桌上饿了沈玉芬好几天,每顿只给一个碗底儿的饭。

周阳和周晨实在看不下去,帮沈玉芬抱点柴火、拎个猪食桶什么的,还要听王凤英的小话儿。

周家的饭菜做得不好吃也就算了。量还很少。虽然现在饭桌上的粮食比受灾那几年要多一些,可在量上基本没多大改变。周老太太还振振有词,现在活计又不累,吃那么好­干­啥?粮食得留在明年农忙的时候再吃!

谁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周老太太这只是借口,周家人现在是自己挨饿给周红香一家省口粮呢。

周家这段时间的气氛如一个灌满可燃气体的气缸,有一点火星就可能爆发,十二月初的一个消息却如新鲜的空气,让这个危险的气缸瞬间冷却,所有人都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而­精­神一震。

周春发的工作有着落了。他被调到乡农田基建队做会计去了。管着整个农田基建队的钱粮和物资,着实算是一个肥缺。虽然他没被直接调到乡里工作,可这也算是一只脚踏入公家的门槛了。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高兴坏了,他们盼这一天盼了多少年啊。现在是终于看到希望了!

最高兴的还属王凤英,她现在已经自诩­干­部家属了,出去串门子都把头昂得高高的,开口“我们­干­部家属”,闭口“以后我家男人吃了供应粮”。

王凤英也不肯穿平时带着大补丁的衣服了,生产队的公粮款还没发下来。周家现在除了卖­鸡­蛋那几毛钱是一分钱都没有,况且还有周红英和周娟这两个病人要吃药,当然不可能给她买新衣服。她就把结婚时穿的一件红罩衫找了出来,好在这件衣服穿了好多年已经褪­色­严重,还不算太扎眼。

但王凤英的身材跟结婚时比已经严重变形,这件衣服是穿不进去的,无奈她自我膨胀得太厉害,觉得人要走运了就是无所不能的,强行把自己臃肿的身体挤进了那件短小的罩衫里。

王凤英穿着这件衣服在家里臭显摆,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周红英,大嫂竟然还有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竟然不给她穿!要不是实在饿得没力气,她早就把手边的面汤倒到她头上了!

周玲也不高兴了,“娘!你不是说这件衣裳大姐穿着小,留给我长大点穿吗?”

周晚晚每天看着王凤英架着僵硬的肩膀和回不了弯儿的胳膊走西家串东家,就觉得非常可笑。

周晚晚对周春发的忽然调动也很不解,前世他可是一直在大队当会计,从没听说过还被安排到这种肥缺上去过,更别提他曾经送给公社领导的那几只腥臭的山­鸡­了。

但周晚晚不急,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她就先看着,让他们高兴去吧,今天越高兴,将来哭得就越后悔。

这些日子,沈玉芬对周晚晚的态度也越来越好。也许是要当妈妈了,母­性­爆棚,周晚晚又着实漂亮可爱,她没事儿就哄着她玩儿一会。还经常让周晚晚摸摸她的肚子,问周晚晚她能不能生个儿子。

“是个弟弟。”周晚晚肯定地说道。前世沈玉芬一连两胎生的都是儿子,因为这个,她在周家腰杆挺得笔直,很快就不是刚结婚那会儿那个在周家只­干­活不说话的小媳­妇­了,王凤英和后来周春亮的媳­妇­的薛水芹可没少吃她的暗亏。

“要是能生个像囡囡这样的小丫头也行。”沈玉芬曾经带着向往跟她娘这样说道。

转眼到了冬月十三。周晚晚回来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让自己和两个哥哥都成长了很多,他们的现状也得到了很大改善。特别是周阳和周晨心理上的成长与强大,让周晚晚对他们兄妹未来的生活更加有信心。

这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周晚晚正琢磨着与哥哥们做点什么纪念一下,沈国栋闯了进来。

这小子真的是用闯的,那辆军用吉普车刚停在周家大门口,引擎运转的声音还在,他就一脚踹开大门大步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紧张的小张、小梁和两个解放军战士。

沈国栋一把拉开周家的外屋门,正在厨房热猪食的周霞一见来势汹汹的沈国栋,吓得手里的葫芦瓢一歪,一瓢猪食就倒在了身上,幸亏锅里的猪食只是温热,要不然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沈国栋身后的小张赶紧跨进屋里,把周霞挡在了身后,紧张地看着沈国栋,“国栋,你可是答应过的……”

“你别忙活了。我答应了不惹事儿就是不惹事儿,除非他们惹我,要不我绝不动手,行了吧!”沈国栋看都不看周霞一眼,大步往西屋走去。

周霞哆哆嗦嗦地去拎猪食桶,一个解放军战士马上去帮她拎了出去。

小张向东屋一指,另一个解放军战士快步进了东屋。小张和小梁也马上尾随着沈国栋进了西屋。

沈国栋一进西屋,马上就把在地上练习跳格子的周晚晚抱了起来,也不怕她害怕,在空中抡了好几圈。又上下抛了好几下才把她抱在怀里。

“这么多天了你咋还这么点儿,也不长­肉­,是不是你­奶­不给你饭吃让你挨饿了?”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在怀里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小丫头受委屈了。

周晚晚无语。你见过谁家挨饿的小孩长得这么白白­嫩­­嫩­的?

“你们别跟进来!去那屋待着!”沈国栋对跟他进来以后就立正站在门口的小张和小梁挥挥手。

看他们出去了,才笑嘻嘻地抱着周晚晚坐到炕上,“我给你带好吃的了!”沈国栋拿下身上的挎包,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都倒到炕上。

两个大苹果,一些花生和瓜子,十几块大白兔­奶­糖。几块水果糖,一小包糕点,一小把葡萄­干­,零零碎碎好多样东西,每种数量都不多。

周晚晚知道沈国栋跟着沈首长一起生活,又有烈士子女的特殊补助,生活水平应该挺高。可这个挺高也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的,所以她猜测,这些吃的说不定是他这三个月所有的零食,被他一点一点积攒了起来。

“­操­!我被我爷爷给扔部队锻炼去了!还啥都不让带,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除了石头啥都没有!这些都是我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也不知道你爱吃啥,我就都带来了,你跟我说说,你爱吃啥?下回我专挑你爱吃的抢!”

周晚晚眨眨眼睛,觉得自己真是太没见识了,沈国栋这人的行为模式真不是一般人能猜得到的。而且这家伙的生存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能肆无忌惮地抢东西,那里的解放军同志怎么没灭了他!

“你爱吃啥?”沈国栋对这个问题有着不一般的执着。

周晚晚觉得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回答的好,要不然沈国栋以后可能会给她带来很多这样的“惊喜”,也会给很多人造成灾难。

“牙印儿!”周晚晚指着一个大苹果上有些变­色­的两个牙印儿说道。

“这个啊,”沈国栋抓了一把头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家伙的嘴太快了,都被我按趴下了,还能扑上去咬一口。不过这回我有经验了,下回保证抢个囫囵个儿的回来!”

周晚晚还真是无言以对,跟他讨论如何抢东西?她实在是没这方面的经验。

沈国栋拿过来那个大苹果,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咔嚓一口把有牙印儿那块儿咬掉。把苹果凑到周晚晚嘴边,“这回行了,吃吧!可甜了!”

周晚晚看着嘴边那个苹果,有些弄不明白沈国栋的意思。他这是让她接着他咬过的茬儿啃?都是被咬过的。他咬的和别人咬的有什么区别?

周阳和周晨嚼过的东西渡到周晚晚嘴里,她可以毫无障碍地吃掉,可是别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周晚晚前世在空间里独自生活几十年,心­性­其实已经变得有些清寂孤高。今生回来,她虽然外表甜美柔软。可除了两个哥哥,她内心一直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所以,沈国栋对她这种类似于小孩子喜欢宠物或者玩具的热情执着,真是有些不能接受。

“哎呀!你是不是还没长大牙呢?咬不动吧?”沈国栋看周晚晚盯着苹果不肯吃,忽然想起上一次他们在山里烧烤,周晨可是嚼碎了­肉­喂她的。

周晚晚一眼就看出沈国栋的意图了,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要吃糖。”

“你叫一声沈哥哥,我就给你一块糖。”沈国栋拿着一块糖在周围面前晃着逗她。

周晚晚歪着头看沈国栋,一缕小卷毛划过她饱满莹白的额头。更衬得睫毛浓密卷翘,眼睛明亮清澈,“糖不是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都给你。”沈国栋赶紧把所有的糖一把划拉过来,堆在周晚晚面前。

“那我要吃糖。”周晚晚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沈国栋。

“好,吃糖,吃糖。”沈国栋赶紧剥开一块大白兔­奶­糖,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没忘把一块糖掰成三块喂周晚晚。

“吃完糖就叫一声沈哥哥好不好?”沈国栋还是不放弃,他就是喜欢听这个小丫头甜甜糯糯地叫一声沈哥哥。 每次都觉得心里又甜又软,浑身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极了。

周晚晚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数来数去,就是不肯答应他。这个家伙。竟然拿一块糖来威胁她,他以为小孩子就好欺负吗?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瘦了呢。”沈国栋拿大拇指和食指圈起周晚晚的手腕,很认真地测量了一下,想想觉得不准确,又跑出去跟小张要了一支笔,在自己的手指上做了个记号。

“下次沈哥哥要检查的。你可不能再瘦了。”接着又抱起周晚晚颠了两下,表示对她的体重也心里有数了。

周晚晚越来越觉得沈国栋这是在养宠物的节奏。还定期称体重,检查饲养成果。

“啊,对了,我看看你长几颗牙了。”说着,也不顾周晚晚的挣扎,硬是捧着她的小脑袋,扒开嘴­唇­,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周晚晚的小­乳­牙。

“牙倒是长得挺快,十八颗了,已经看见两颗大牙了。”沈国栋挺高兴,拿手去抹周晚晚嘴边被他扒嘴­唇­时流出来的口水。然后在自己的裤子上随便抹了一下了事。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又坐在了炕上,拿脸一下一下地蹭她的小卷毛,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真软,真香,怎么还甜丝丝的……”

沈国栋自己叨叨咕咕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满足地叹了口气,全身放松地靠在炕头的墙上,一边拿手轻抚周晚晚的头发,一边跟她说起自己这几个月下部队的经历,“作战部队的训练就是不一样,那是真严格,也是真带劲儿!我刚去那会儿根本就跟不上,后来老子一咬牙,拼了!嘿嘿,现在我体能训练完全跟得上,格斗已经能撂倒班长了!

当初去的时候我爷爷就答应我了,我要是能撂倒新兵班的班长就让我来看你,今天老子就把他撂倒了!

你等着,等我进了尖子班,就能回家了,到时候我想啥时候来就能啥时候来!

我爷爷还说让我在部队上一年规矩再回去上学,嘿!老子在那还用一年?几个月就能样样儿都拿优等。你信不?”

周晚晚使劲儿点头,她真的信。不是说上天都是公平的吗,让这小子的大脑有问题,当然会在身体上补偿他。

“我就知道你能懂!”沈国栋高兴地亲了一口周晚晚的小卷毛,开始跟她说起部队的趣事。

☆、第八十五章 反悔

“正步踢了十多天,老子都快神经了!睡觉不摆个踢正步的姿势都睡不踏实,做梦都是教官拿个教鞭抽我的脚,说我顺撇了!”

“第一次上单杠,做大回环,老子寻思着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教官点颜­色­看看,几个大圈绕下来TNND停不住了!啪叽一下把自己甩出去了!差点没把老子摔出屎来!”

“MD!格斗训练的时候老子把一个熊包­干­趴下了,指导员还让我写检查,说我下黑手了!­操­!不让动真格的你跟老子说啥训练就是实战?我把那个叽叽歪歪的指导员也­干­趴下了!NND!他们让老子蹲了三天禁闭!”

“尖子班有一个哥们儿,睡觉都绑着沙袋,那一身肌­肉­练得,真TND牛逼!以后我得跟他学几招!”

……

周晚晚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后来听得津津有味,有几次还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亮晶晶的眼睛,谈­性­更浓,口若悬河连说带比划地说了好半天,直到小张进来催他该走了,他还意犹未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去外面等我,我再说几句就走。”

小张很­干­脆地出去了。

沈国栋抱起周晚晚,架着她的胳膊跟她面对面,很严肃地叮嘱她:“我答应我爷爷了,我从部队回来之前不能替你报仇,也不能Сhā手你们家的事,但是如果你­奶­­奶­或者你们家谁欺负你了,你一定得告诉我。那时候我再出手收拾他就是打抱不平了,也不算犯规!明白了吗?等过几个月沈哥哥打赌赢了,就回来保护你!”

周晚晚很认真地点头,小卷毛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看起来特别蓬松柔软,再配上她白白­嫩­­嫩­又严肃认真的小脸儿,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沈国栋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小卷毛,“我们囡囡真聪明!”

“你等着我啊,最多仨月。我一准儿能进尖子班,然后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天也不冷了,咱们再去打兔子抓野­鸡­!”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沈国栋虽然各种不靠谱。但他对他们兄妹是怀着善意的,这一点才是她最看重的。

在沈国栋期待的目光中,周晚晚终于甜甜软软地叫了他一声:“沈哥哥,”然后摆着小手跟他告别,“再见。”

听到这声让他通体舒畅的“沈哥哥”。沈国栋觉得自己此行才算完美无憾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三个多月,就是为了换取今天来这里待两个小时的机会,现在他觉得这几个月的辛苦太TMD值了!

沈国栋终于走出西屋时,大冷的天小张和小梁的脸上都要急出汗了,这个祖宗只有六个小时的假,现在回去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用。这要是再因为不能按时归队受了处分,他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想到这儿,两人就有点埋怨沈参谋长,从小就对这个祖宗进行军事化管理。还不是养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性­格,这送部队锻炼几个月就能把本­性­改了?这也太乐观了吧?

沈国栋一行三人走出外屋门,一直待在东屋的两个解放军战士才出来,他们今天的任务是看着周老太太等人不让他们出屋门。他们这么小心,倒不是怕周老太太等人冲撞了沈国栋,而是怕沈国栋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再做出点啥事儿来。

他们可是见识过那天这个家伙拿着枪要来蹦了周老太太的场面,几个警卫员都治不住他,沈参谋长气得冲空中放了好几枪也镇不住他,最后还是小张请来了正好在­干­休所看望病人的特种部队教官。连续把沈国栋撂倒了十几次,最后人家教官都手软了,一直拿眼神示意沈参谋长,再不停下来就把孩子摔坏了。

估计沈参谋长也是看这个小霸王终于有服气的人了。才动了把他送去部队锻炼的心思吧,也是指望着作战部队严格的训练能磨磨他的­性­子,也挫挫他的锐气。所以祖孙两个才有了那个赌约:撂倒新兵班的班长就让他来看周晚晚,进了尖子班就可以回家自由活动,否则十六岁以前都不许沈国栋Сhā手任何被人家的事,更不能跟任何人动手。

谁都看得出来。沈参谋长觉得这个赌约沈国栋是完成不了的,就是完成一项都有困难。毕竟他身体再好,再有天赋,也是一个没经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的孩子,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这种职业军人的高水平。

可是,事实证明沈参谋长失策了,这个小祖宗三个月就达到了第一个目标,看这个趋势,离第二项目标也不是很遥远了……

这哪是挫这个小霸王的锐气呀,这简直是给所有人找麻烦,这次从部队回去,以后他不得更无法无天呐……

沈国栋走到院子里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转身又往屋里走。

“国栋!你答应过的……”小张的心马上提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小祖宗怎么可能一点麻烦都不给他惹就回去。

“我就说几句话,我不动手。”沈国栋直接扒拉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解放军战士,大步往周家东屋走去。

小张赶紧挥手,示意大家跟上去。

沈国栋一脚踹开周家东屋的门,指着盘腿坐在炕上的周老太太,“以前的事我今天先不跟你算账,以后你要是敢再亏待囡囡一点儿,我直接灭了你!”

周老太太吓得一动不敢动,两只手死死地把着炕上的烟笸箩,好像能用它挡住一点沈国栋的孽气一样。

十二岁的沈国栋有着十四五岁少年的身形,在部队几个月磨练让他本来就缺乏感情的眼神更加冷硬,再加上他此刻刻意释放的气场,使得他整个人都像一把露出杀气的利剑,谁都不会怀疑这把剑会伤人甚至杀人。

一时间,周家东屋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沈国栋,不敢有任何动作。沈国栋走到自从他进来就努力把自己往墙角缩的周玲面前,“你吃囡囡的东西了?”

“我……我就吃了几口……”周玲马上想起了沈国栋让孙长河转达的话,吓得直哆嗦,“他们……他们也吃了,都吃了……”

“我­操­!还真他妈的吃了!”沈国栋抡起周玲没有丝毫犹豫地向周老太太重重地砸了过去。小张几个跑过来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玲狠狠地砸在周老太太的身上,两个人的头撞在一起,砰一声闷响。周老太太的鼻血马上就蹿了出来。

“国栋!你答应了不动手!”小张几个人用尽全力拽着飞起一脚就往炕上踹的沈国栋,脸红脖子粗地喊道。

“我反悔了!”沈国栋反悔得理直气壮,“我答应的是暂时不动手,要是知道他们还敢欺负囡囡,我啥都不能答应!”

趁小张气得一愣神。沈国栋挣出一条腿,把堆在一起的周老太太和周玲一脚踹到了炕里,躺在炕上起不来的周红英也不能幸免,被沈国栋收回来的脚狠狠一剐,下巴马上一大片青紫。

“我说啥了?记不住是吧?老子今天帮你们长长记­性­!”沈国栋一个巧劲儿别开抓着她一只胳膊的小战士,双手再一送一挡,轻而易举地摆脱了上身的钳制,整个人饿虎一样向炕上扑去。

周老太太几个人瘫在炕里本来就吓得一动不敢动,看见沈国栋扑过来,只能死死地抱住脑袋尖叫着:“啊!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张几个死死地拽着沈国栋。小梁甚至把沈国栋军大衣的下摆都扯掉了一块,几个人才算勉强制止住沈国栋往炕上扑的势头。

“国栋!注意影响!你现在也是个解放军战士!你不能这样给部队抹黑!”小张急得眼睛都红了。

“老子算什么解放军战士!老子他妈的就是去灭了他们的!都揍趴下老子就自由了!”沈国栋抓住一个小战士的一只手,向后一掰一挫,小战士大叫一声就松开了按着他肩膀的手。

眼看沈国栋又要冲出去,小梁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死命地搂着他的脖子,试图压制住他。

“沈哥哥,我害怕。”在一片尖叫和怒吼声中,周晚晚的声音几乎被完全淹没,可就是这样,沈国栋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

沈国栋忽然停下挣扎的动作。小张几个却不敢放松警惕,小梁趁机死死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小张抱腰的手更不敢有丝毫松懈,还得用眼神示意一个小战士赶紧挡在炕前。防止他挣脱钳制忽然冲过去。

沈国栋带着挂在他身上的几个人艰难地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周晚晚。

“沈哥哥,你不要打架,我害怕。”周晚晚又软软地重复了一句。

她要再不出面阻止,今天的混乱不知道会闹到什么时候,这样对沈国栋和沈首长的名誉都不好。小张几个也绝不会让沈国栋在穿着军装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收拾周老太太几个人的。这样就真的是给部队抹黑了。

而且,周老太太的帐周晚晚要自己算。她很期待自己亲手给周老太太报应的那一天。

沈国栋放下一堆狠话被小张几个拽走了,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周玲瘫在炕上哆嗦成一团,根本起不来身。

周晚晚看着几个人脸上的青紫和血迹无动于衷,冷漠地转身离开。如果不是考虑沈首长的声誉,她真的不介意让沈国栋狠狠地给自己兄妹几个向周老太太讨回来点利息,这种简单直接的暴力用起来还真是解恨呐!

走出东屋,周晚晚眼角都没扫一下缩在灶坑门前的周霞,直接回了西屋。

沈国栋刚走没到一个小时,周老太太几个人脸上的血迹才洗­干­净,公社武装部的­干­事杨高志就急匆匆地找来了。他坐到周家炕上还气喘吁吁,“一听说沈参谋长的车从乡里过去了,我就往这跑,跑到你们屯子一打听,原来来你们家了!

就国栋一个人来的?沈参谋长的身体咋样了?他们知道你家老大调到基建队当会计的事了吧?对这个安排还满意不?

哎呀!就为了给你家老大安排个好位置,乡革委会许副主任可是没少费劲呐!你们可得跟沈首长好好说说,这事儿他可真是尽了心了!

许副主任他儿子也马上要退伍了,就想去县武装部,到时候可得请沈首长跟县武装部的沈部长说句话,这点小事儿,还不就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杨志高说了一大堆。周老太太听得云里雾里,周晚晚却听明白了。原来周春发工作调动是因为乡革委会许副主任想走沈国栋他大伯的关系,估计是别的路走不通了,才想到这么个绕着圈儿拉关系的主意。

估计是沈国栋前几次托人给他们捎东西。后来又有沈首长的吉普车出入周家,被许副主任这个有心人记在了心里吧。

周晚晚讽刺地笑,如果许副主任知道了这里根本就没有沈首长什么事儿,唯一跟周家有点关系的沈国栋还恨不得把周老太太几个拿枪崩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傻的事?这个在前世就出了名小心眼儿的革委会副主任会不会恼羞成怒?那周春发的日子会怎样难过呢?

真是值得期待呀!

周老太太糊涂。周春发这些年蝇营狗苟钻营的可就是这些弯弯绕绕,他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周春发马上心急火燎地把刚放工回来的周阳兄弟俩叫到跟前,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他们跟沈国栋认识、接触的过程,重点放在跟沈首长和沈国栋大伯父有关系的事上。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跟两个哥哥说今天的事,可周阳兄弟俩很聪明,在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只挑最无关紧要的事和最简洁的语言来应付周春发。

周春发问得口­干­舌燥怄了一肚子火,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最后也只能指望着下次沈国栋来,他好好招待着,慢慢把关系拉上。能攀上沈家的关系。他以后就能平步青云了呀!

回到西屋,周晚晚把今天杨高志来的事一点都没保留地告诉了两个哥哥。

她希望两个哥哥能多接触一些人和事,即使有些东西他们生活中用不上。他们见得多了,眼界自然就开阔了,为人处世也能更从容。而且,周晚晚希望他们能多经历一些事,这对他们以后的成长很有帮助。

这一世,她回来是要保护哥哥们不受伤害,但是她不想把他们放到无菌罩里保护着,那样的安全太过脆弱。时刻都有被摧毁的可能。她希望哥哥们能锻炼出属于自己的能力,能做一个顶天立地有担当、有魄力的男子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过得更快乐,更有成就感。也更安全。

出乎周晚晚的意料,周阳兄弟俩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平淡。除了商量好了以后少跟周家人说沈国栋的事,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甚至连他带来的东西兄弟俩都没有任何犹豫地接受了,用周阳的话说,就是“人家诚心拿来了,咱得领情。死活不收多伤人。咱以后多送他点山货给补回来。”

对周阳兄弟俩来说,沈国栋只是一个对他们兄妹心存善意、有点小个­性­又挺玩儿得来的玩伴。至于他的家庭和亲属,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兄妹没想过要沾光,更没什么要求他的,所以他爷爷是谁,他大伯父是谁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是收了他的零食,咱用山货给补回来不就完了。你们城里人的吃食是好东西,我们的山货也不差啥,还能卖钱呢。所以也不存在谁比谁的东西高级的问题,他们更不会因为这个而自卑。

周晚晚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汗颜。她以为周阳兄弟俩知道了跟沈国栋交好能有这么多好处,心理上会有压力,他们虽然不打算求他什么,跟他相处可能也不会如原来一样自然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哥俩会将这件事看得这样开,这样淡。

是啊,哪个小孩子寻找玩伴都不会在乎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们在乎的只有我们能不能一起玩儿得高兴。周阳兄弟俩虽然不是小孩子了,可他们纯净、善良的内心如小孩子一样无垢,这也是沈国栋喜欢来找他们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沈国栋这样的人,看着粗鲁野蛮,其实内心的直觉如野兽一样敏锐。他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别人对他的善意或算计,所以也更加注重交朋友的品质,这种毫无目的纯粹而自然的相处才能让他真正地舒服、放松。

还有一点,应该是沈国栋更为看重的,那就是周阳兄弟俩的善良、纯粹是建立在聪明、机智和有趣的基础上的,这样的朋友实在是难得,他当然会喜欢跟他们相处。

沈国栋来周家不到两个小时,余波却很久都没有散尽。

周春发又开始心急火燎地到处钻营,周老太太母女和周玲脸上的伤也过了很久才好。周老太太养伤期间脾气忽然好了很多,连骂人的嗓门都小了很多,可见是真的吓坏了。

☆、第八十六章 放假

1962年的十二月下旬,冬至节那天正好数九,天气异常地冷。赵四­奶­就在这天的上午又一次来到周家。

大人们都去­干­活了,家里就周老太太带着周霞几个小孩子和两个不能见人的病号。

赵四­奶­一进屋,周红英就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了。这段时间,她和周娟苦药汤子没少喝,脸却一点起­色­都没有。周娟躲在里屋不声不响也不出来见人,周红英在周家人面前是不躲的,而且脾气异常暴躁,要不是因为不能说话,也吃不下去太多东西没有力气,周家简直能让她给作翻天了。

“这孩子!”周老太太赶紧跟赵四­奶­解释,“老姐姐你可别见怪,这孩子这些天身上不得劲儿,耍小孩子脾气呢!”

“大妹子,看你说地!我还能挑一个孩子的理?”赵四­奶­坐在炕头,把手伸在火盆上烤了两下,又跟周老太太客气了几句,才说起今天来的正事儿。

原来,是周娟的婆家托她来商量结婚的事儿,“要是你们同意,咱就赶紧定日子过二茬礼,年前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

周娟订婚三年了,要不是周老太太想留她在家帮衬着点家里,去年就应该结婚了。今年日子好过一些了,周家人早就商量好了,徐家再来商量结婚,就松口答应了。

可周娟的脸现在不能见人呐!这要是让徐家知道了,还不得退婚呐!

周老太太一时非常后悔,去年就应该把周娟打发出门子,现在这样,这要是被徐家退婚,脸也毁了,以后不得剩到家里呀!这可真是砸手里了,周家可不能白养个赔钱货,白吃饱!

“老姐姐,俩孩子的事儿确实该办了。二丫她爹娘回来。我就跟他们商量,有了准信儿就告诉你。”无论心里怎么想,周老太太现在只能先把赵四­奶­和徐家安抚住,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赵四­奶­走后。东里间传出砸碎饭碗的声音和周娟呜呜的哭声。

“你还有脸作!我告诉你,你这婚要是结不成可别指望我给你退头茬礼!一天天啥活儿不­干­,你还有理了你?明天赶紧给我­干­活去!周家不养白吃饱!”周老太太这些天本来就气不顺,被沈国栋狠狠收拾了一顿,周红英的病和周红香没分到粮食的事又让她­操­碎了心。现在因为周娟的脸,眼看到手的二茬礼就要跑了,她更烦躁了。

三家屯这边订婚,彩礼分头茬礼和二茬礼。一般都是定婚时男女双方商量好彩礼的数量,定了婚就过头茬礼。头茬礼给的订金和东西都只是个形式,数量很少。等男女双方商量着要结婚了,才会过二茬礼,二茬礼才是彩礼里的重头戏,一般彩礼的九成都是在这时候给女方。

所以当周老太太发现她马上就要因为周娟的病而痛失一大笔钱财的时候,马上就坐不住了。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只能去仓房求黄大仙儿和祖宗保佑了。

当周春发夫­妇­知道徐家来商量婚期,也坐不住了。可周娟的脸就是不好,他们该看的大夫也都看了,药也没断,现在是啥办法也没有啊。

周春发闷头抽烟,王凤英受周老太太启发,带着周娟也去仓房求黄大仙儿了。

周晚晚考虑了一下,觉得周娟这个人还是嫁出去比较好。没她在背后出主意,周家其他人虽然还是恶毒自私,可手段都是简单粗暴型的。更容易对付。周晚晚虽然不怕她,但有这么一个毒蛇一样的人在身边,也是很不舒服的。所以,还是让她嫁出去祸害别人去吧!

所以。就在周家人因为周娟的脸束手无策的时候,周娟和周红英的脸却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当然,这个好也只是暂时的。周晚晚摸着下巴考虑,让周娟先嫁出去吧,至于嫁到徐家再旧病复发,那就不关周家的事了。就让她跟徐家人折腾去吧。

周晚晚既然让周娟好了,周红英这个从犯当然也不用再服刑了,这次就先放过她,以观后效吧。当然,为了能过上安静日子,周红英的嗓子暂时还是不能让她说话的,周晚晚是真心觉得一个能吃又能骂人的周红英真是太不可爱了。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拍着大腿感叹,这可真是黄大仙显灵、祖宗保佑啊!一时间两个人在周家仓房又是烧香又是烧纸,弄得仓房里乌烟瘴气,人进去熏得眼睛疼,周晚晚甚至担心,他们可别把房子点着了,到时候再连累他们兄妹。

周娟的脸好了,婚期也马上定了下来,就在今年腊月二十六。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娶个媳­妇­好过年嘛。过二茬礼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腊月初六。

周红英的病好了,终于能上桌子吃饭了。周老太太心疼老闺女这些日子受苦了,每顿都单独给她做小灶。

周家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几个小点的孩子就是馋也不敢要,可是不懂事的周兰忍不住。

一天的晚饭桌上,周兰说什么都不肯吃李贵芝喂的高粱面菜叶子糊糊,伸着小手冲周红英碗里的面片使劲儿。

李贵芝吓得赶紧把分给他们母女俩的一个盐水煮土豆塞到周兰手里,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可是周兰说什么都不听,就是要周红英碗里的面片,李贵芝再哄,她就哭。她一哭,心痛她的李贵芝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兰自从上次被周晚晚治好了以后,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也能吃进去东西了,现在不但会爬了,还能偶尔冒出一两个字,前两天甚至都会叫娘和姐姐了。

可是她还是瘦,还是吃不饱,特别是这几天,看着周红英碗里的好吃的,一直都想要,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了。

周兰一哭,一直被周红英的小灶馋得抓心挠肺的周玲也坐不住了,也跟着哭了起来,“我也要吃面片!娘!我也要吃面片!”

“嚎啥!不吃就给我滚下去!好好的家都让你们给嚎丧气了!”周老太太拿捏儿媳­妇­可是很有一套,净挑对方的痛处踩,“我好好的儿子,就是让你这个丧门星给克成了个绝户!你还有脸哭!带着你那两个小丧门星给我滚下去!”

李贵芝吓得捂着周兰的嘴就跑了。连东屋都不敢待,母女两人逃到外屋去了。周平默默地站起来,把母亲和妹妹的糊糊连带自己的半碗都折到一个碗里,又拿起他们的两个土豆。到外屋锅台上去吃了。

周玲在周娟的示意下也不哭了,挂着眼泪鼻涕委屈地喝她的糊糊。

周老太太又一次大获全胜,把糊糊喝得呼噜呼噜响,又摸着周红英的后背哄她,“多吃点。我老闺女可遭了大罪了!看给饿得,骨头都支棱出来了。”

一家子听着周老太太的话,谁也没说话。王凤英的嘴藏在碗后面,噘得老高,沈玉芬还是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仔仔细细地把她那份饭吃得­干­­干­净净,周娟的眼睛闪了闪,也啥都没说。只有周玲反应最大,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到碗里,最后实在忍不住。把碗一扔,跑到里屋大声哭了起来。

腊月初四,生产队终于放假了。周晨高兴得走路都蹦蹦跳跳,跟周晚晚计划着他们都玩儿点啥。

“缝个沙包,咱三打沙包!”

“二哥教你下棋!”

“这回早上有时间给你梳小辫儿了!咱每天梳个不一样的!”

“还能用石子儿跳格子,等着二哥教你啊!”

“做个滑冰车,到北大泡子滑冰去……”

这个不行,周晨刚说到一半,就被周阳一个眼神给打断了。这些天他们兄弟都尽量把周晚晚关在屋子里,就怕她出去了给冻病了。周晨今天说到兴起。把这茬儿给忘了。

“嗯……其实滑冰车也没啥好玩儿地,二哥教你跳皮筋儿!可好玩儿了!”周晨赶紧补救。

“大哥给你支着皮筋儿,到时候囡囡跟你二哥比赛,咱们赢过他。好不好?”周阳抱着周晚晚也一起哄,就怕她对出去玩儿有了兴趣。

周晚晚也没有特别想出去玩儿,既然哥哥们担心,她也就不提了。

“套兔子去!”自从入冬,周晚晚就再也没出过周家大门了,周阳他们去西边树林当然也就再没打着过猎物。

“冬天了。兔子怕冷,都不出来,咱们暖和了再去。”周阳怕妹妹冻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怕套不着让她失望。

“我去!我是吉祥物!”周晚晚很坚持。

周阳以为妹妹是馋­肉­了,“明天咱家杀猪,到时候咱们吃猪­肉­,冬天就不吃兔子­肉­了。”

周晚晚还是摇头。周家那口小猪,勉强有一百二十斤,刚够交任务猪的标准,那两头猪一口粮食都没吃过,瘦得一身骨头,杀了还得给周娟办婚事,还得送一半去给周红香,轮到他们兄妹几个,最多也就能吃到几口,根本指望不上,所以他们要吃­肉­还得自力更生。

周阳拗不过妹妹,只能答应她,“等过两天咱们就去。”

“今天就去!”周晚晚坚持,早去好能早点给哥哥们打牙祭呀。

“今天就带她去吧,咱家这个可是个小倔丫头!”周晨帮妹妹说情,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周阳看看天­色­,还没到晌午,系几个兔子套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趁晌午出门,到那下了套子就回来,应该冻不着妹妹,也就不反对了,还很积极地做准备。

晌午的时候,周阳又找出了他那件老黑棉袄,把周晚晚揣在怀里,周晨拿毛衣把周晚晚的头包得严严实实,兄妹三人就出发了。

到了西边的树林,周阳和周晨忙着下兔子套,周晚晚强烈要求下地走两步,周阳就把她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让她玩一小会儿。

周阳兄弟俩只简单地下了几个兔子套,也没指望真能套着啥,也就是为了哄妹妹高兴,然后三人就准备回家了。

周阳把周晚晚揣在怀里,周晚晚伸出小手去拉周晨,周晨赶紧低下身子配合周晚晚,周晚晚趁他不备,一个小雪球就塞到他的脖子里,然后趁周晨愣神的功夫扑到周阳怀里大喊:“大哥快跑!”

周阳反应迅速,撒腿就跑,周晨这才明白过来,“小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哥!二哥要收拾咱俩!”周晚晚赶紧给自己拉同盟军,只靠她哪是周晨的对手啊。

“别怕!有大哥在呢!”周阳一点怀疑没有地就做了妹妹的挡箭牌。

然后周阳和周晨就在雪地里进行了一场激烈的雪球攻防战,周晚晚有幸作为拉拉队全程见证……

兄妹三人回到家,偷偷摸摸地往西屋溜,他们身上有好几块化了的雪渍,被周老太太看见一定又得挨骂。

周霞在外屋温猪食,看见他们偷偷溜进来,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明朗又淘气,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周霞眼里迅速闪过一抹失落,然后是浓浓的愤怒,但她什么都没说,很快就低下了头,一下一下地搅着锅里的猪食。

周阳兄妹三人看见周霞也都愣了一下,周晨和周晚晚迅速地反应过来,目光掠过周霞没有任何停留,周阳却踌躇了下,低声对她说道:“等会儿我帮你把猪食桶拎出去。”

兄妹三人回到西屋,先迅速地把周晚晚的棉衣脱掉,然后把她塞到被窝里暖和着,周阳兄弟俩才给自己换衣服。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衣服也不用换,周晚晚用来做棉衣的材料都防水、恒温,别说化点雪,就是掉水里都不会冷。

周阳安排好弟弟妹妹,跟周晨交代几句,让他一会儿喂妹妹点热水,他自己也喝点,就急匆匆地去帮周霞拎猪食桶了。

大冬天的,周家的猪食桶又大又沉,别说周霞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就是成年人拎着都得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小心滑倒。所以,周阳兄弟俩只要在家,家里的女人无论谁喂猪,他们都会帮着把桶拎过去,特别是周霞和沈玉芬,不用她们说话,兄弟俩就主动帮着把活­干­了。

周阳走到外屋,周霞和猪食桶都不见了,他追出门去,看见周霞正趔趔趄趄地拎着半桶猪食往猪圈走。

周阳赶紧追上去,要从她手里把桶拿过来,“不是让你等我拎吗,这老沉,你哪拿得动,摔着可咋整。”

“摔死我才好呢!你们谁管我呀!我死了都没人知道!”周霞把桶往地上一摔,冲着周阳就吼了起来。

“瞎说啥!啥死不死地!”周阳拎起桶往猪圈走,头也不回地吩咐周霞“你回去吧,以后我就放假了,轮到你喂猪就叫我,我给你拎出来,你就别出屋了,再冻着。”

周霞盯着周阳的背影,越看越委屈,“用不着你显勤快!谁你不帮啊?捎带脚帮帮我,我还得领情咋地?”

周阳默默地把猪食倒到猪食槽里,没接周霞的话,只是路过她时叹了口气,“赶紧进屋吧,以后出来围个围巾,妈留下的围巾不是给你了吗?咋不围?”

周霞梗着脖子不看周阳,周阳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扯着周霞的脖领子把她往屋里拎,周霞挣扎了两下就顺从地跟着周阳进屋了。

☆、第八十七章 二茬礼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人就忙活起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忙进忙出地准备着杀猪需要的东西。

男人们打扫院子,往院子中间垫了一堆土,再在上面摆两个拼在一起的大木桌子,这就是杀猪用的案子了。

前些年年猪养得肥,小的二百多斤,大的三百多斤的也有,那时候杀猪都是现搭一个架子,今年周家的小猪也就一百多斤,两个桌子就够了。

女人们准备木桶、大盆,烧水,李贵芝和周平一早上切了两大盆酸菜,两只手冻得通红,就这样周老太太还嫌不够,“杀猪菜咋地不得做两大锅,请来这些人肚子里一滴油水都没有,不得往死了吃!哪有那么多­肉­给他们吃,多放酸菜!再切一大盆!”

三家屯自来就有杀猪请屯邻的规矩,谁家杀猪,都会把屯子里相熟的人家请过来吃一顿­肉­,好年景、猪养得好,自然是­肉­管够吃,像现在的年景,周家的猪又小,就只能以菜为主了。

趁着大家都在忙活,周晨偷空抱着周晚晚出来看了几眼,告诉她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还跟她解释说等杀猪的时候就不能带她出来看了,怕吓着她。

“别站这害事儿(碍事)!”周老太太扒拉了一把周晨,“你把她抱出来­干­啥!老丁头都来了,赶紧把大盆给你爷端过去!”

今天一大家子都被周老太太支使得团团转,周晨也不想在今天惹她骂人,答应一声,一手抱着周晚晚一手拎着一个大瓦盆,先把周晚晚送回西屋,才小跑着去送盆。

“你打个祖宗板儿把她供起来得了!”周老太太冲着周晨的背影骂道,她越来越看不惯这两个孙子对个死丫头片子的­精­细劲儿!以后也就是个烧火丫头的命,还想当千金小姐养起来咋地。

老丁头来半天了,正跟周老头和周家几个儿孙站在猪圈旁品评周家那两头猪。

老丁头五十多岁,也算是三家屯全能型的人物。他会杀猪、编筐窝篓,养牲口更是有一手,有了生产队以后就一直管着队里的大牲口,再打打更。不用上地­干­活一年也不少挣工分。

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周老头手一挥,“抓猪!”

周军第一个跳进猪圈,随后周春发和周富也跟着进去了,周阳本也打算进去。可看他们三个人足够应付那头小猪,就给他们递绳子,又拿木棍准备抬猪。

猪很快被安置到了院子里的木桌子上,嗷嗷地叫个不停。周阳马上想到这么大动静可别吓着妹妹,回头去找周晨,发现周晨早就进屋了。

周晚晚当然不怕杀猪,可周晨将她抱在怀里,两只手捂着她的耳朵时,她还是乖乖地贴着二哥,做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妹妹。

有时候我们并不是因为害怕才需要保护。周晚晚现在不害怕。可是她真的觉得自己需要哥哥们的保护,因为这种保护背后代表的是温暖、陪伴、和毫无保留的爱。

猪很快就停止了嚎叫,周家人手多,周围几家邻居也过来帮忙,很快的,猪褪完毛开完膛,血肠也很快灌好,杀猪菜就准备下锅了。

因为明天就要给周娟过二茬礼,所以周家提前就把队里十二印的大锅搬了过来。一个锅里焖着高粱米和小米两掺的二米饭,一个锅做杀猪菜。

灾荒这三年。饥饿留给人们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即使生产队发了粮食,也没有谁家敢吃­干­饭的,大都还保留着这几年的习惯。每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点粮食做糊糊喝。

周家的粮食分得不少,虽然不能保证经常吃­干­饭,偶尔吃一顿还是可以的。可是在给周红香家送去那么多以后,粮食就捉襟见肘了,据周阳兄弟俩私下议论,周家现在的粮食将将够全年喝糊糊的。所以。今天这顿­干­饭就显得太难得了。早就不管厨房活计的周老太太亲自上手,量米放水都谨慎得很,就怕做糟蹋了一锅­干­饭。

饭菜出了香味儿的时候,请来吃猪­肉­的乡邻也陆续到了。虽然这样的年月,吃一顿猪­肉­是人人期盼的事,但来的人并不多,都是各家来一个男人,有的今年没有年猪的人家,一个人都不来,找各种理由推脱掉了,就怕白吃了人家一顿猪­肉­没法还上。

这些可爱的人们,这些受尽困苦的农民,他们的眼睛布满沧桑,他们的面容暗淡黑瘦,他们的举止也不符合文明人所谓的礼仪,可他们任何时候都没有忘了自己的教养与矜持,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这是他们挺直腰杆站在亲朋邻里间的底气,也是他们唯一能传承给子孙后代的东西。

杀猪菜很快就上桌了,周家东西屋炕上、地下各放了一张桌子,四张桌子上坐的都是今天来吃猪­肉­的客人,周老头和周春发作陪,其他人都得等客人吃完了才能吃。

三家屯这边的杀猪菜都是一锅出。先在大锅里煮­肉­和骨头,看差不多熟了的时候下酸菜,酸菜煮好了再下血肠,一大锅咕嘟咕嘟散发着­肉­香和酸菜特有的刺激人唾液分泌的酸爽味道。

不能上桌的几个孩子都馋得转磨磨,却不敢在厨房转悠,只能屋里外头地来回跑,眼巴巴地等着客人吃完了好轮到他们。

周红英拿着一块­肉­骨头眼泪汪汪,任她馋­肉­馋得眼睛都红了,可就是吃不了,急得她气急败坏,找茬揍了周玲和周霞好几顿。

周军看着周红英手里一直不吃的­肉­骨头来回转悠,被周老太太一烧火棍给打了出去。

有外人在的时候,周老太太还是很在乎自己形象的,除非像上次被王凤英逼急了,否则基本不会撒泼骂人。

终于等到客人们吃完走了,周家的女人和孩子也能开始吃饭了。

还是分两桌,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和男孙们坐炕桌,儿媳­妇­们带着孙女们坐地桌,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周老太太瞪了他们几眼,最后撇着嘴不搭理他们了。

两桌的饭菜都一样,猪­肉­和血肠都是单独挑出来切片装一盘。再加上一大盆炖酸菜。

当然,一样的饭菜,量上却差别很大。周老太太这一桌饭菜都不限量,猪­肉­和血肠也是装得满满的两大盘。儿媳­妇­们那一桌也没说要限量。可只有一小盆­干­饭和两个盘子底儿的猪­肉­和血肠,唯一能称得上不限量的就只有那一大盆酸菜了。

周老太太一宣布开吃,周军就从炕上蹲了起来,一口几大块­肉­地往嘴里塞,周富也不管其他的东西。一口一口不停筷子地往嘴里夹­肉­。

周阳和周晨先是一愣,周晨最先反应过来,他把怀里的妹妹往周阳怀里一放,筷子刷刷刷雨点一样一阵忙活,自己和哥哥碗里一会儿就堆了冒尖的­肉­和血肠,然后又把妹妹抱过来,笑嘻嘻地问她:“想吃哪块?”

周晚晚看着她小二哥的样子笑弯了眼睛,周阳也失笑,摸摸妹妹的头,又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弟弟几块。才低声说道:“吃吧。”

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对桌子上的事视而不见,她们面前单独放着两盘子­肉­和血肠,不用跟这几个如狼似虎的男孩子抢。

一顿饭吃完,周晚晚数了一下,周阳吃了六大碗­干­饭,周晨也吃了四碗,这还是一大盆饭被抢­干­净了,如果还有,估计两个哥哥还能多吃一些。周晚晚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的两个哥哥每天都是吃不饱的……

当天晚上。周晨在周晚晚的催促下去看了一下他们下的兔子套,回来的时候周晨的眼睛亮得像黑曜石,一把抱住周晚晚往空中抛了好几下,又大大地亲了她一口。“吉祥物!你可真是咱家的吉祥物!”

“咱家囡囡就是命好!­干­啥都有好运气!”周晨兴奋地跟周阳说了起来,“我过去一看,四个兔子套,套住三只兔子!”周晨说到兴奋处,跳到地上比划了起来,“你猜还有啥?还有两只野­鸡­!哈哈!有一个套子一起套住了两只野­鸡­!”

“还得是咱家囡囡!她一去就有野­鸡­挣着往套儿里钻!”周阳对妹妹运气好这件事也深信不疑。丝毫不觉得周晨说得夸张,“你说说咱囡囡命咋就这么好!”

“哈哈!以后你就不怕没­肉­吃了!咱天天吃­鸡­腿!”周晨架着周晚晚的胳膊又在屋子里抡了几圈,兄妹俩的笑声欢快又清脆,听得周阳也跟着笑了起来。

“明天再去!”周晚晚赶紧提议,哥哥们一直都吃不饱,大冬天的,也不好拿出别的东西,她只能让他们多补充­肉­食了。

“明天周娟过二茬礼,咱不好出门,后天去好不好?”周阳哄着妹妹,也是在说服跃跃欲试的弟弟,“后天咱一准儿去!”

“人家可没想让咱凑那个热闹,刚才大伯娘还跟我说呢,让咱不­干­活的时候别出来乱窜,再丢人啥地。”周晨讽刺地撇撇嘴。

“那咱就不往前凑,让周娟赶紧出门子比啥都强。”周阳对周娟的印象越来越差,盼着她嫁了好过几天消停日子。

“嗯,让她赶紧出门子吧!我看她那样心里就膈应,整个儿一个搅家­精­。”周晨可不像周阳那么厚道,在自己家人面前说话一点情面不留,他是烦周娟烦得不行不行的。

第二天来过二茬礼的基本没有外人,就是媒人赵四­奶­带着徐一刀和他媳­妇­、还有徐卫国、再加上徐卫国的大哥、大嫂来到了周家。

周家这边也没请什么客人,就是在周春发的坚持下请了大队书记郑满仓。按三家屯这几年的习俗,像这种场合大都是请本生产队的队长来的,可周春发觉得自己作为半个公家人,做事得更有远见,队长哪有大队书记面子大,而且他以后想去乡里工作,还得大队书记写推荐信呢,这种时候当然得更巴结大队书记一些。

周红香家的四个孩子也来了,说是来给周娟过二茬礼,实际上是来吃猪­肉­的。昨天杀猪,周老太太嫌人多,外孙们吃不好,下午客人都走了,就派周春喜去了县城,给周红香带去一个大猪肘子和几大块­肉­,差不多送出去一个猪的三分之一。又嘱咐周春喜,趁放寒假一定把钱家的四个孩子都接来。让孩子们好好吃几顿­肉­。

周红香现在是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家里的日子过得更是苦不堪言,钱家的几个孩子有机会离开脾气暴躁的父亲和愁眉苦脸的母亲自然是求之不得,再加上有­肉­吃。自然欢欢喜喜地跟周春喜来到了周家。

周晚晚看着钱家几个孩子用鼻孔看人的高傲样子坏笑,等他们回去,发现姥姥家送来的猪­肉­又是腥臭的,周红香的身体也­干­不了体力活,不知道还能不能端得起来城里人的架子。

周娟的彩礼在同期订婚的姑娘中算是很多的。二百块钱再加上三百斤小麦,结婚前再做两套新衣裳。至于六十年代城里人结婚时兴的“七十二条腿”或者“三十六条腿”现在在农村还没有流行起来。

甚至跟周娟同期订婚的姑娘很多都没要多少钱,只是尽量多地给家里要点粮食,沈玉芬就是其中之一。

就是今年冬天,大家不用再担心饿死人了,屯子里的姑娘订婚也没有要这么多彩礼的,前街张三脖子家的张翠花就只要了一百块钱和五百斤玉米,就这些男方还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五百斤玉米变成了三百斤亲事才算定下来。

周娟订婚那年是六零年,正赶上灾荒最严重的时候。所以头茬礼徐家只过了十块钱,意思意思地给周家送了八个杂面馒头,大头都留在了二茬礼。

徐家在彩礼上一点都不含糊,很痛快地把钱和东西都拿了过来。徐建国的娘长得粗粗壮壮,一边掏钱一边翻着暗紫­色­的香肠嘴跟周老太太许愿:“大娘,娟儿嫁到我们家你就放心!委屈不了她!我啥都不求,就盼着她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那她就是我们老徐家的大功臣了!”

“这你就放心吧!都说闺女像娘,你看我们家老大媳­妇­,一男一女花着生。谁不说我们老大媳­妇­会生养。”在生儿子上,周老太太对王凤英还是很满意的。

从进屋就一言不发的徐家大嫂和李贵芝母女听到两个人的话都低下了头。徐大嫂已经生了三个女儿,老三一落地婆婆就折腾着要把她撵回娘家去,要不是娘家人请了有名的满大神给她批了命。说她命里有儿子,现在她哪能坐在这里。

李贵芝就更难过了,她自己命不好,连累两个女儿也被嫌弃,将来周平和周兰找婆家,也会被人家挑毛病……

徐家人和请来的客人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陆续都走了。周娟结婚的事也得抓紧准备起来了。

这个时候,三家屯这边姑娘出门子娘家陪送的东西一般都是两口箱子、几床被褥和一点日用品,最常见的就是一对暖壶、一个脸盆、毛巾、香皂盒什么的,疼闺女的人家会再加上一些茶盘、大镜子之类的。

周家当然不会额外陪送,周老太太只从彩礼中拿出二十块钱,让王凤英自己看着给周娟置办。

王凤英当然不满意,这二十块钱虽然足够给周娟置办一套普通的嫁妆了,可是周娟的彩礼有二百块呀!粮食家里吃了她也不敢说什么,可是这彩礼钱按三家屯的规矩可都是得给父母的,要是让周老太太收着,她是一分钱都别想见着了!

周老太太也清楚王凤英的心思,她理直气壮地拿手一点周富和周军,“他俩以后不娶媳­妇­了?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

王凤英马上把要彩礼的话吞回了肚子。周军还小,不急着娶媳­妇­,可周富的亲事已经砸到眼么前儿了。以周富的条件,要正常娶媳­妇­,人家给介绍的女人不是有毛病就是寡­妇­,要娶个沤麻坑徐春那样全须全尾的黄花大闺女就只能指望换亲了。

所以周老太太现在还得罪不得。

周娟把心有不甘又不得不忍耐的王凤英拉走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王凤英商量。

周娟太明白周老太太的为人了,钱入了她的手,肯定要不回来,她也就不惹这个气了。等她嫁到徐家,过得那才叫好日子呢,现在她只想赶紧顺利地出门子,别的都不重要。

☆、第八十八章 后妈

周老太太不能得罪,自诩高出周家人一头的王凤英可不在乎得罪别人。李贵芝的麻烦她现在不好找,所以她马上就把矛头指向了沈玉芬。

沈玉芬结婚可是穿了周娟一件夹袄的,那件衣服连块补丁都没有,现在沈玉芬都娶进门了,王凤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自己闺女的衣服?她当然得给要回来!

对王凤英的索要,沈玉芬眼睛都不抬,她只是到周老太太跟前平静地问:“娘,咱周家给了媳­妇­的彩礼是不是还要拿回去?娘要是说能拿回去,我啥也不说,立马就把衣裳拿来给娘。”

是给周老太太,而不是给王凤英。要彩礼的也成了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当然不能说能拿回去,那她不得成了全大队的笑柄了。所以王凤英铩羽而归。

但王凤英这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家里不行,她就出去讲究(说坏话)沈玉芬,穿了侄女的衣裳不还,这叫啥婶子?侄女都要出嫁了,不说给添点陪嫁,还搜刮侄女的东西,这叫啥事儿?

几天以后,沈玉芬的娘沈大娘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周家,沈大娘一进门就指着周老太太一通大骂,你周家就这么欺负我闺女的?欠的彩礼还没给齐呢,现在竟然还要往回要!不给你你就出去讲究我闺女!我闺女给你周家生儿育女,你们老周家就是这么对待媳­妇­的?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找你们队长、找四邻都来给评评这个理!

周老太太当然不会让沈大娘把这事儿闹出去,一番安抚,又把王凤英狠骂了一通,沈大娘才消停下来。最后沈大娘带着十斤高粱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周家,而周老太太也把这十斤高粱米的帐记在了王凤英和沈玉芬的两个人的头上。

周家一时­鸡­飞狗跳又热闹了起来,周阳三兄妹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最近他们非常的忙。

自从上次套着兔子和山­鸡­,他们后来每次下套子都收获颇丰。三个人留够自己吃的,剩下的都拿去卖给了高建军。周晨的小金库也进账颇丰,有一天晚上。他神秘兮兮地给哥哥和妹妹看,他们已经有了整整十一张大团结了!

除了挣钱,周阳兄弟俩这些天讨论最多的就是王凤英母女出去满屯子说周娟彩礼的事。

周娟拿了这么多彩礼,王凤英母女当然得出去显摆一下。她们要是不出去说才不正常。可这次与以往不同,这母女俩把重点放在了周老太太拿走了周娟全部彩礼的事情上,而且把这件事和周富的亲事放到一起说。

他们当然不会说周富换亲的事,还得瞒着周平一家人呢。而且在当时的农村,换亲这种事就是最后媳­妇­取回来了。又安心跟着过日子了,大家也都不会去点破,毕竟是犯法的事嘛。

连周阳都感觉出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了,“我咋觉着大伯娘和周娟这是有啥事呢。”

当然有事了,周晚晚腹诽,他们这是给换亲的事找后路呢。周晚晚可以肯定,周娟和王凤英是在给周老太太挖坑。

“有啥事也是跟­奶­有事,咱们可得离远点,别他们打起来再崩咱们一身血。”周晨最近对周家的事是完全没兴趣,只要他确定了这件事不会波及到他们三兄妹。他连热闹都不想看。

屯子里对周娟彩礼的议论越来越多,可当事人周老太太却完全不知道,她正忙着找王凤英和沈玉芬两人的茬呢。

周家表面上的日子­鸡­飞狗跳,暗地里更是暗潮汹涌。周娟的婚礼定下来以后,王凤英又开始­操­心周富的亲事。

沤麻坑徐家的姑娘也就是个一般人,要是周春发没当­干­部——在王凤英心里,周春发被调到乡里吃供应粮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那还算能配得上周富,可现在周富可是­干­部子弟了,咋能随便就取个窝窝囊囊的农村姑娘。

王凤英开始四处打听,折腾着要给周富找个配得上他们家庭的对象。折腾了几天。还真有看上他们未来­干­部家庭的人家,周富被拉去相看了好几回。可最后还是不成,不是周老太太嫌弃人家姑娘要的彩礼多,就是王凤英觉得对方人才平常配不上周富。他们都满意的,人家姑娘又看不上老气又瘸腿的周富。

最后王凤英只能放弃了,周富年纪也不小了,就先对付着娶了徐春吧,等以后有合适的再换。

看着王凤英折腾着给周富相亲,李贵芝母女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们最近其实也是听到点风声,说是周老太太拿周平给周富换亲的,但是周老太太一直否认,说的人又模模糊糊不能肯定,被她们一追问又赶紧否认,所以他们也只是担心,却不能确定。

正在她们惶惶不可终日准备托人出去打听一下的时候,周富频繁地去相看姑娘了,李贵芝母女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看来传言都是假的,周老太太要真是拿周平换亲,周富咋还去相看?

王凤英定下来要娶徐春,周娟就催着她赶紧把周富的婚事给办了,这种事,一拖就可能夜长梦多,再出点差头就糟了。

接下来,在赵四­奶­又频繁地出入周家几次后,李贵芝和周平就被周老太太安排去了乡里农田基建队做饭。

“在哪不是做饭,去基建队还能给家里挣点工分。有老大在那当领导,还能亏待着你们?”李贵芝母女只能跟着周春发去了农田基建队,好在农田基建队离家近,伙食点就在五里外的大高屯,每天晚上还能回家,要不扔下周兰一个人在家,他们更不放心了。

李贵芝母女去上工以后,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就放开手脚做结婚的一系列准备了。好在换亲不用给彩礼,周家更不会给周平出陪嫁,来来回回让赵四­奶­多跑几趟事情基本也就定了下来。

换亲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几个人计划一番,到了那天,就把周平骗去沤麻坑,也不办仪式了,先入了洞房,再把人看紧。几个月后周平怀了孩子也就能消停跟着徐大力过日子了。

这件事赵四­奶­最有经验,她轻松地一挥手,让周老太太放心,“等到来年春天就老实了。一有了孩子这女人就得安心跟着男人过日子了。到时候你看着,叫她回来她都不愿意,早就挺着肚子跟着男人去生产队­干­活了!”

“还回来?她要往哪回?她要敢往回跑,娘家门都不能让她进,没地方去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回去过日子。”周娟也在旁边帮腔。

相对于周平的蒙在鼓里。徐春是自愿换亲的,这一点周家也很满意,“这才是个懂事儿的丫头,没白养活这么大!”周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还是很满意的。

这段时间周家要准备三个人的婚事,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腊月中旬,小高屯的杨大脚来到了周家。

杨大脚和赵四­奶­一样,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媒婆。杨大脚是来给周春亮说媒的,“……叫薛水芹,今年二十六,男人病死一年整了。带着个四岁的小丫头,婆家容不下呀,就想再往前走一步。”

周老太太更关心的当然是彩礼问题,杨大脚也不含糊,马上给了准信儿,“寡­妇­再嫁,她也不要多了,就要五十块钱再给大人孩子做一套新衣裳就行。”

这个彩礼要得中规中矩,相对于寡­妇­再嫁不算高也不算低,周老太太还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但她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几个孙辈的婚事上。就以周春亮回来相看了再说为由,先打发了杨大脚。

薛水芹,周晚晚前世的继母。这个人前惯会做表面文章人后心如蛇蝎的女人,周晚晚和大哥小时候的苦难有一半来于自她。

这一世。她要是还想顺利嫁入周家,那就是白日做梦了。至于哄骗年幼无知的周晚晚在人前叫她妈,然后她再在人后用周晚晚拿捏周阳兄弟俩,最后还帮着周红香劝服了周春亮,把周晨推出去替钱铁顶罪,那就更不可能了。

周晚晚冷笑。能放下仇恨把仇人扔得远远地不去报复,那种人不是圣人就是仇恨不够深。她就是个重生的厉鬼,她因为放不下才回来,当然要狠狠地报复所有仇人。

周晚晚对薛水芹的仇恨还不同于周家众人,对周家人,她为了顾及大哥的感受,一直本着先休养生息,今生你别惹我我暂时也不会主动出手的原则。

可对薛水芹,她没有任何顾忌。重活一世,这个女人也不会忽然就变得善良无辜,所以,这一次周晚晚要做先出手那个人了。

前世,当周晚晚作为一缕孤魂带着满腔愤恨和遗憾在世间横冲直撞时,她曾无数次地设想,怎么才能让那些害了大哥的人生不如死,现在,她有了付诸实践的机会了。

让薛水芹死?那太便宜她了。让她生不如死,每一天都过着炼狱一般的生活,那才是最好的报复。

周阳兄弟俩对父亲续娶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屯子里好几家是二婚家庭,对此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在三家屯这一带,除了家庭条件太差的,谁家死了女人隔个一年都会张罗着再娶一个的,毕竟这个年代的农村,过日子家里没有个女人是不行的。

“她要是像大玲子她后妈那样,背后对咱囡囡下黑手可咋整?”周晨最担心的就是后妈进门会对妹妹不好。大玲子他爹娶了后妈就完全不管家里的事了,大玲子­性­子又倔,没少被后妈揍,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大玲子身上衣服遮着的地方总有伤。

“那咱俩更得多注意了。”周阳唯一不放心的也是这一点,“听说还带来个四岁的丫头,到时候可得看紧了囡囡,别让人给欺负了。”

“咱啥都不麻烦她,她也别招惹咱。”周晨这一年来对家里的活早就驾轻就熟,兄妹三人的生活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来个后妈他也没指望用她­干­啥。

“我不叫她妈!”周晚晚坐在周阳怀里使劲儿撅着嘴,一副任­性­小孩子的样子,“大哥、二哥也不许叫!”

“不叫!”周晨赶紧哄妹妹,“咱自个有妈,叫她­干­啥!”在周晨内心深处,也非常抗拒叫别的女人妈,可风俗就是这样,屯子里的小孩都这样叫叫后妈。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愿意让大哥为难,所以一直憋着没说出来。

“大哥也不许叫!”周晚晚瞪着眼睛看周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润晶亮,满满是小孩子的执拗倔强。前所未有地认真。

“大哥也不叫。”周阳被妹妹看得眼睛发热,谁说妹妹完全不记得母亲?再小她也知道谁真正对她好,即使记不住母亲的样子,她也记住了母亲的好,知道要维护母亲呢。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薛水芹,你再想像前世一样,让我们兄妹人前叫你妈,给你挣足了面子,人后再用母亲的身份整治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又过了两天,生产队开始算账发钱了。周家二十口人,有十四个劳力,这在整个二道坎大队都算数一数二的人家了。按一个工分二分钱算,周家十四个劳力一年挣了六百九十八块钱。扣掉二十口人的粮食钱,再没有周红香一家的拖累,周家今年前所未有地富足,能拿到三百零五块钱。

再扣掉周红英的学费和给周玲、周娟、周红英看病借的钱,周家最后还剩二百六十三块钱。

可所有在生产队的大炕上坐着的人都知道,能挣多少钱和能拿到多少钱完全是两回事。

果然,算完账,老队长又讲了一大通国际、国内紧迫的革命形势,然后传达上级指示,今年农民兄弟还是得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公粮款只发了一小部分,所以各家还得过个艰苦朴素的革命新年。

“老倔头你就直说吧,到底能不能给咱发点钱过年?”老丁头平时跟老队长最熟,人又直爽。代表所有社员喊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最后算完账,账面上有三十块钱以上的,领五块钱;一百块以上的,领十块;二百块以上的,领二十!”老队长也­干­脆,别的啥都不说了。直接宣布结果。

“我们家账面上有二十八块五毛四,那一分钱都领不着了?”

“我们家挣八十多块,咋能跟挣三十块的领一样的钱?那我们一大家子还起早贪黑地­干­啥活?跟人家在家睡大觉的拿一样的钱呐!”

“我们家小四儿今年刚开始下地,孩子­干­一年挣了二十多块钱,就想要件新衣裳,这么一来,有没有小四这一千多个工分我们一家子都是拿五块钱,我可咋跟孩子说?我还让孩子这么早下地挨这个累­干­啥呀!”

“这么­干­,还不如欠了队里的钱划算呢!”

……

无论怎么抱怨,队里就拿到那么一点公粮款,也只能发给社员这点钱,最后大家也只能接受现实。

散会前,老队长又宣布,国家明天就开始收任务猪了,一家一头,年前必须交齐。

这个年代,农民养的猪是不能私自买卖的,所以想要用猪换钱,只能卖给国家。有猪的人家马上看到了希望,虽然生猪的价格只有四、五毛钱,评不上等级的猪三毛多钱一斤的也有,但这总是一个稳妥的来钱道儿,卖了猪就能领钱,一头猪怎么也能卖个五六十块钱,这钱可是顶大事儿了!

可这个消息对一些没把猪养起来的人家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完不成任务交不上猪,乡里的工作组就会来家罚款,没有钱就扛粮食,这可咋办呐!?

周家倒是没受太大影响,有周娟彩礼剩下的一百三十块钱,再加上任务猪卖回来的六十二块钱,周老太太的手里是前所未有地宽裕。

周老太太给钱家四个孩子和周红英每人都换上了一套新衣裳,布票不够,还占用了周娟准备做婚被的十几尺。

至于周娟做被子没有布票买被面,不是有徐家嘛!他家那样的好日子,交往的又都是乡里吃供应粮的公家人,还能整不着几尺布票?

果然,徐卫国没过两天就送来了几十尺布票,顺便再在东里间跟周娟单独待了老半天。这些天,打着准备婚事的旗号,徐卫国频繁出入周家,一来就不肯走,非得单独跟周娟待几个小时才罢休。

钱家的四个孩子穿着新衣裳,吃着徐卫国带过来的糖,准备在周家住到过完年了。姥姥家每顿都有给他们单做的小灶,隔两天就能吃到几块大­肉­,还有新衣服穿,家里所有的人都让着他们,连过年就满十八岁的钱刚每天都有周霞把洗脸水给他端到炕上来,更别说五岁的钱磊受到的娇惯了。

姥姥家简直就是天堂啊!傻子才不多住些日子!

腊月十五这一天,杨大脚又一次来到周家,还是为薛水芹的事来的。商量着周春亮马上就回来了,年前相看一下,能定下来就定下来。

☆、第八十九章 逃跑

“……这是真相中你们这家庭了,老三老实能­干­,老大又在基建队当会计,那是多好的差事!好几千人吃饭­干­活都得从老大手里头过一遍呀!”杨大脚嘴巧,把周春发得了一个肥缺说得又隐晦又好听。

王凤英马上把头抬得高高的,看看,他家男人当了­干­部以后,小叔子娶媳­妇­都有人上赶着来了!这个家都得指望着他们两口子过日子!

周晚晚知道,薛水芹之所以这么急着相看周春亮,看中他有一个马上就要当­干­部并且还没分家的大哥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在现在的人家实在呆不下去了。

薛水芹在她男人没死之前就与婆家人相处得非常不好,她男人死了以后,他们母女就被大伯子和小叔子赶了出去。大冬天的,母女两个就住在一个小马架子里,缺吃少穿的,实在是熬不住了。

马架子是三家屯一带特有的窝棚,用木棍和泥巴糊起来的简易小房子,薄薄的一层墙,漏风露雪的,根本说不上什么保暖,也没有窗户,建国以后基本已经没有农民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了。

至于薛水芹的娘家人,她的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薛水芹跟嫂子处得很不好,跟娘家几乎断了联系。一个姐姐倒是想帮她,可惜自顾不暇,只能托人给她相看人家,让她早点嫁出去。

前世,薛水芹也是这样急着嫁人,周春亮回来以后就相看,很快就定下日子,过完年正月里就把婚事给办了。

今生,周晚晚一定不会让她这么顺利地嫁入周家。

当然,嫁还是要嫁进来的,否则周晚晚报仇就不方便了。但在薛水芹嫁进来之前,周晚晚会想办法让她先得罪周家几个浑人,让她们母女一进门就尝尝做别人眼中钉的滋味才好。

还有几天就是腊月二十,周平换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周晚晚抓紧时间行动起来。

当天晚上,周兰就在睡梦中说了几句梦话,这几句话让李贵芝母女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这母女二人­精­神恍惚地离开了周家。

当天晚饭的饭桌上,李贵芝几次把筷子捅到周兰的鼻孔里,周平则紧紧地盯着王凤英母女,特别是周娟,周平的眼睛几乎黏在了她身上。

周娟最近做了几套颜­色­特别鲜艳的衣裳。徐卫国前几天还特意送来一件红­色­的华达呢上衣,说是托人花了大价钱从上海买回来的。

这件衣服让周娟在屯子里出尽了风头,这几天王凤英她每天陪着她穿着新衣裳走西家串东家,就怕别人不知道周娟找了户好人家。

周娟回到家,赶紧把大衣脱了下来,周军想上去摸一把,被她一巴掌拍下去,“瞎摸啥!跟屯子里那些山炮一个德行!一辈子也见不着这样的好衣裳,也不管手埋不埋汰,腆着脸就摸。摸坏了卖了他全家也赔不起!”

周娟进了西里间,一会儿又穿着一件花棉袄出来了,这件花棉袄也是新做的,有了徐家的布票,周娟又爱美,这次一口气做了好几件衣裳。

王凤英看周平的眼睛还是盯着周娟,忍不住又开始显摆:“当时卫国带着我们去县城的百货商店挑布料,唉呀妈呀!那么老高一大摞子布,挑得我都花眼了!我们卫国说了,拿不准就多买两块。到时候让二丫轮着穿!

最后我做主,就挑这块做棉袄面了!这一上身儿呀,哎呦!卫国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些天,王凤英每天家里外头就这套话。大家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所以无论她说得有多热情,都没人接茬。

她也不尴尬,停了一会儿会然撇了撇嘴,拿眼睛抹搭了一下周阳兄妹几个,怪腔怪调地又开始说。“我呀,早就寻思给我家二丫做一件这样的花棉袄了,我家二丫这长相,这腰条,穿上那得老好看了!

以前老三媳­妇­有一块花布,跟二丫身上这块花样差不多,我二丫求了她好几年,她就是藏着掖着不给拿出来,你说这当婶子的,咋就那么狠心?有啥好东西净想着自个!

后来咋样?她拿出来给五丫做了个包被!一个半死不活地丫头片子,哪用得着这么好的布?!这老娘们儿真是败家败到没边儿了!老天爷都看不下眼儿了……”

“大伯娘!”周晨厉声打断了王凤英的话,眼睛冒火地盯着她,“我妈用自己的东西给我妹妹做包被,碍着你啥事儿了?你整天盯着我妈的东西不放­干­啥?我妈的东西,就是自个不用,烧了剪了谁也管不着!”

王凤英闻言就要跳起来,周阳冰锥子一样的目光把她盯在了炕上,“我妈没了,我们几个还在呢!你再说她一句不是,老天爷不管我们也不答应!”

王凤英这些天顺风顺水惯了,男人要当­干­部了,闺女也找了个好人家,哪受过这个气,被周阳吓得楞了一下,忽然像ρi股坐到了钉子一样,嗷一声就跳到地上,张牙舞爪就往周阳兄弟俩身上扑过去。

周阳兄弟俩早有准备,周晚晚被周晨放到炕里,周阳和周晨并肩站在一起,今天他俩早打算好了,拼着跟王凤英动手,也不能放任王凤英这样诋毁母亲。

可是事情完全出乎周阳兄弟俩的意料,王凤英扑到一半,就被周娟硬生生拦了下来。周娟死死地抱住王凤英的腰,被她拖了两步,眼看就要抱不住了,赶紧叫周富和周军来帮忙。

在周娟兄妹三人的阻拦下,王凤英骂骂咧咧地被拽进了东里间。

周晚晚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悄悄放进空间。王凤英要是敢过来,挨不到两个哥哥的身,她就直接把她撂倒!

今天周家所有人都有些不正常,周平母女是对换亲的事有了怀疑,可周红英今天竟然也出奇地安静,竟然没来给王凤英母女帮腔。

自从周娟用徐家的布票又给周红英添置了一套衣裳以后,周红英就完全成为周娟的代言人了,有什么要周老太太答应的,都是她去跟周老太太交涉,说不了话就用手势。比划几下周老太太一准儿答应。

同时,周红英还不许周家其他人有一点对周娟的不敬,否则周红英就恶狗一样扑上去。

周晚晚觉得,周红英这样对周娟。不只是那一套衣裳的功劳,更主要的原因是周娟马上要嫁入徐家过好日子了。这就跟周家人盲目地追捧钱家人一样,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城里人,是吃供应粮,是过好日子。现在周娟也成了即将过上好日子的人了。周红英马上就摇着尾巴靠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周平没有出现在饭桌上,这要是平时,谁不来吃饭周老太太都不会问,不吃饭还省了粮食呢!只要不耽误­干­活就行。

可周平不同其他人,她马上就要换亲了,这些天周老太太对她看得格外紧。每天都是周春发带着他们娘儿俩去上工,放工再带回来,去邻居家串个门子都不行。

周平一不来吃饭,周老太太就盯上了李贵芝。李贵芝一会儿说周平先去上工了。一会儿说出去上厕所了,一会儿又不停地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一看就不对劲,马上把李贵芝给围了起来。李贵芝紧紧地抱着周兰,身子抖得筛糠一样。

周娟一把抢过周兰,不顾她嚎啕大哭,直接把她扔到东里间,又让周军看着门,才对哭得浑身瘫软只知道发抖的李贵芝厉声道:“周平到底去哪了?不赶紧说出来,我让你这辈子俩闺女都见不着!”

李贵芝哭得话都说不完整,吓得站也站不起来。只能靠在炕上念叨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这死丫头是不是知道了?”周老太太一拍大腿,“老大,你赶紧带着大乐二乐去沤麻坑!她别真吊死在人家老徐家大门口!”

周春发一脸为难,周平这要真吊死了。他去了不是把脸丢尽了?那他以后还咋在全乡人面前做­干­部?

“大乐,你去!”周春发赶紧支使周富,“再带上二乐!我去基建队看看,看她去没去上工。”

周富和周军赶紧带上狗皮帽子跑了出去。周春发也随后出了门。

“她不会是去东风乡了吧?”周娟又想到一个可能,东风乡是李桂芝的娘家,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几个堂伯、堂兄妹。

“那可不咋地!这死丫头可真能作妖儿!净出幺蛾子!”周老太太也想到这个可能。

“那还不赶紧追!找两个腿脚快的。把她给我绑回来!”王凤英一听就急了。咋呼着要出门。

“娘,东风乡离咱这三十多里地呢,还不通公路,都是大雪壳子,你能跑那么老远吗?”周娟赶紧阻止王凤英,“三乐、四乐,你俩跑得快全队都出名,你俩去,赶紧把大丫姐追回来,她要不回来,绑也得给她绑回来!”

周阳和周晨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看都不看周娟一眼。

“跟你俩说话呢!你俩死人呐!”周老太太急了。

“­奶­,”周阳不紧不慢地问周老太太,“大丫姐去趟姥姥家,你这么着急­干­啥呀?要是怕基建队没人做饭,我替她做几顿也行,我也会做饭。”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母女被周阳噎得脸红脖子粗,他们一直都觉得给周娟换亲的事做得很隐秘,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现在又不能明着跟周阳说这件事,让他们兄弟去把周娟绑回来就成了一件不好解释的事了。

“让你去你就去!指使不动你咋地?!”周老太太很快缓过来,理直气壮地骂周晨兄弟俩:“还能­干­点啥?让你俩跑个腿儿就这么多废话!赶紧去得了!耽误了事儿看我不揍死你俩!”

周晨一边给周晚晚编小辫子,一边慢悠悠地回答周老太太:“­奶­,我俩不是不去,我俩也不知道道儿啊,到时候再走丢了,更耽误­奶­的事儿。要不我俩找找屯子里认识道儿的人,让别人带我俩去。我俩一准儿把大丫姐绑回来。就是不知道咋跟人家说,为啥要把大丫姐绑回来呀?”

周老太太几个人这回彻底没话了。换亲可是犯法的,从建国初国家就开始宣传,破除封建糟粕,提高­妇­女地位,婚姻自由,包办违法,换亲更是违法。

虽然这种事现在在农村也有不少,把换亲的女孩看紧了,最后有了孩子也就认命了。况且换亲也都是女孩的父母一手促成的,女孩咋地也不忍心让父母被抓起来,让自己的兄弟打一辈子光棍,也就只能把苦水咽了。

大队和公社对这类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可要是真有告上去的,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就是典型,是迫害­妇­女,必须严惩。

周老太太几个人急得团团转,却又毫无办法。当周老太太无意中看到正躺在炕头睡回笼觉的钱刚和钱铁时,还没等周老太太动什么心思,这俩人就跟头顶长了眼睛一样,齐齐地缩进被窝藏起来了。

家里这几个半大小子是哪个都指望不上了,周老太太只能寄希望于周春发和周富两伙人能把周平找回来。

在焦急地等等消息的过程中,周老太太几个人心浮气躁,把所有怨气都撒到了李贵芝身上。

李贵芝被又骂又打又吓唬,一会儿就没了主意,最后只能断断续续地交代,原来她也不知道周平去哪了。

他们昨天就在基建队开始打听了,知道周富腊月二十结婚,沤麻坑那个跟周平订了亲的徐大力也是腊月二十结婚,而徐大力的妹妹嫁的就是周富。母女俩前后一联系,马上就明白了,周老太太这是真的拿周平给周富换亲了。

“……昨晚上我看大丫就不对劲儿,半夜起来给六丫把尿,大丫就没了,我也没敢吱声……这可咋整啊……大丫这要是出点啥事可咋整啊……”李贵芝哭得几乎断气。

☆、第九十章 顶罪

下午,周春发和周富兄弟俩先后回来了,两伙人都没找到周平。

“她这要是冻死在哪嘎达我也就省心了!”周老太太恨恨地说。

“大乐、二乐、三乐、四乐!你们哥四个去东风乡!把这个小**给我抓回来!还反了她了!”王凤英胳膊一挥,火气十足地指挥着。

周富和周军坐着没动,这样去抢人,到时候咋跟人家李家说呀?李家的人但凡是有点火气的,就得直接把他们揍趴下。

周阳和周晨索­性­抱着妹妹离开东屋,他们还忙着教妹妹下象棋呢,要不是王凤英非把他们叫过来,他们才懒得掺和这事儿。

这天下午四五点钟,周家人遍寻不着的周平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李贵芝的两个娘家哥哥和一个堂弟,周家人正对忽然进屋的几个人愣神之际,乡武装部­干­事杨高志、大队书记郑满仓、生产队队长韩老倔、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也陆续走了进来。

周老太太一见家里进来这几个­干­部,刚刚还对李贵芝母女横眉竖目准备破口大骂的气势马上就没了,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炕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周春发和王凤英看到这些人进来,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换亲的事败露了。但他们自诩半个公家人,还是很讲场面事儿的,硬撑着抖手抖脚地给众人让座。周春发还特意把大队书记郑满仓让到了炕头挨着周老头上座,周老头赶紧起来,蹲在了炕沿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抽起了他的烟袋锅子。

李贵芝的三个娘家兄弟没用周家人让,就在周平的引领下坐到了北炕沿上。李贵芝一见娘家人,哭了一天早就­干­涸的眼泪又出来了,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

李贵芝的两个亲哥都是普通的农民,虽然满脸愤怒,可还是带着抹不去的憨厚老实相。

再看李贵芝的那个堂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叫李得胜。是县运输公司的采购员,平时走南闯北,是李家几代人里最有见识的一个了。去年冬天周兰吃的葛根米分就是他从外省给带回来的。

李得胜小时候妈死得早,李贵芝在家的时候给他做了几年的衣服鞋袜。所以他很记这个堂姐的情,工作以后能帮就尽量帮帮她。

今天一大早,李家大舅、二舅就带着周平去县城找到了李得胜。李得胜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谋划了一番,一家人分头行动。忙了一小天。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该请的人也都请到了,才来到周家。

“周福堂,”公社武装部­干­事杨高志严肃地叫周老头,“你孙女告发你包办婚姻,拿孙女给孙子换亲,破坏婚姻自由,迫害­妇­女,你认不认?”

杨高志这次来周家的身份可不是公社革委会许副主任的说客,而是杨树沟公社的公安员。

五六十年代。我国的警察队伍还不像后来那样壮大,一个普通的县也就只有二三十个公安人员,一些小点的公社连公安局都没有,只有一个公安员,还经常是个兼职。因为处于特殊时期,各部门之间的职权极不明晰,所以就出现了像抓人、维护治安之类的工作,由公社革委会和乡武装部来做的奇怪现象。

周老头吓得手哆嗦得烟袋锅子都拿不住,嗫嚅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啥也不知道。你问,问老大和他媳­妇­吧。”

“杨同志,你可不能听这死丫头片子瞎说!”王凤英还试图胡搅蛮缠,“我们这样的­干­部家庭。咋能­干­这种事儿!”

“来之前我们都打听清楚了,你们两家的婚事就定在腊月二十,沤麻坑老徐家啥都承认了,徐春嫁给周富,周平嫁给徐大力,这就是换亲!

你们请得媒人是你们屯子的老赵太太。她也承认了,换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是你一句话就能抵赖掉的?你们要是还不承认,咱们当着杨公安的面把人都请来,当面对质!”李得胜沉声说道,“我们今天来可不是听你胡搅蛮缠的,换亲是封建糟粕, 是迫害­妇­女,不经过本人同意那就是倒卖­妇­女!你们公社的公安也来了,今天就看看你们周家谁去担这个责任吧!”

“唉呀妈呀!自个家孩子结婚,长辈还不能说了算了?”王凤英的声音降低了好几度,心虚地把ρi股往后挪了挪。

“婚姻自由!她亲爸亲妈都不能替她做主!你算哪头大瓣蒜!”李得胜没见识过王凤英的浑劲儿,几句话就被她搓出了火气。

“啥换亲,我可啥都不知道!”周春发赶紧撇清自己。

“我也不知道!”王凤英也有样学样,“我啥都不知道!”

“你自己儿子大后天结婚,你们做爹娘的说啥都不知道谁信?”李得胜讽刺地看向周春发,“你还是大队­干­部呢,还管着公社基建队的帐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会计的。”

“我,我忙工作,忙革命建设!家里的事我啥都不知道!”一听李得胜说到他的工作,周春发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这都,都是,”周春发的眼睛快速地转着,“都是我娘­操­办的,我们啥都不知道。”

“赵满桌,他说的是实话吗?”杨高志公事公办地问周老太太,“换亲这事要是你一手­操­办的,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咱们去公社革委会说个清楚。”

杨高志现在对周家的态度很微妙,许副主任的儿子已经退伍了,最后也没能进县武装部,谁都拿不准是周家没替许副主任说话还是他们没那个能力说话。所以杨高志现在不会主动得罪周家人,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巴着他们。

“我,我……”周老太太哆嗦着抖成了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要是被拉去乡革委会,蹲小黑屋、开批斗会,说不定还得像老三媳­妇­那样罚劳动,她以后就得把脑袋Сhā裤裆里,再也没脸见人了。

周红英躲在炕上的一角,吓得脸­色­发白。一动都不敢动。钱家的四个孩子也跟她挤在一起,连钱刚和钱铁都吓得有些坐不住。

“周富,这是给你换亲,你知不知道这事?”杨高志又问周富。

“我。我……”周富也害怕,就怕说知道被拉去公社审问,说不知道又怕以后查出来罪加一等。

“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是换亲,我们家啥事儿都是我­奶­做主,我­奶­说让我哥结婚我们就给我哥张罗结婚。我们也不知道没给徐春彩礼。我结婚要的彩礼都给我­奶­了,光钱就有二百,就是让她给我哥娶媳­妇­的。不信你问我­奶­。”周娟赶紧抢过话头,“咱们全屯子的人都知道这事儿,钱大队书记和韩队长也能给我们做这个证。”

“是这么回事儿,周娟可是找了个好婆家呀,就是公社徐一刀家的二小子,老徐娶儿媳­妇­可是舍得花钱,光彩礼就给了二百块,一点都没含糊就拿出来了!”郑满仓笑着接了周娟的话头。“老周太太攥着彩礼不撒手,就给了周娟二十块钱置办嫁妆,这全屯子都知道。”

徐一刀在公社也算是一号人物,郑满仓当然不能得罪他未来的儿媳­妇­。徐家为了生男孙的事闹腾得全公社皆知,要是周娟嫁过去生了个男娃,那以后徐家就是她的天下了,现在能卖给她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杨高志点点头,问周老太太:“赵满桌,你二孙女把自己的彩礼钱给你,让你给她大哥娶媳­妇­。你舍不得,就想拿大孙女换亲,是不是?”

“彩礼,彩礼钱。我,我没花……”周老太太紧张得已经语无伦次了,好容易听到一个她能反应过来的词,就想赶紧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嘴又哆嗦得不好使,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舍得花彩礼。就拿孙女换亲。周大娘,周平不是你亲孙女吗?你可真下得去这样的狠心。”李得胜一句话坐实了周老太太换亲的罪名。

“你们家还有谁参与了这事儿?”杨高志又问。

“不知道!”周春发赶紧回答,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谁都不知道是咋回事!都是我娘一手­操­办的!”

“赵满桌,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念在你年纪大了,乡里乡亲的,就不捆你了,等交代清楚问题了再看看公社怎么处罚吧!”杨高志说着就准备下地带周老太太走。

周老太太吓得彻底摊在了炕上,脸上一片灰白。周家众人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的,都低着头,就怕一句话不慎惹祸上身。

周老太太哆嗦着看了一圈屋里的人,最孝顺她的三个儿子都不在,家里剩下的人不是吓堆萎了就是恨不得赶紧把她推出去顶罪,一个都指望不上。

“等等,”李得胜见大队和公社的人这就要走了,赶紧出言阻止,“我们今天来,还有一个事儿,就是我外甥女的婚事,今天趁大家都在,就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今天就把周平领回去,给她相看人家,以后我外甥女的婚事周家人谁都不能Сhā手。”李得胜扫了一圈周家众人,“你们老周家谁要是不同意,现在就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要不以后也就别Сhā嘴。要是我们把孩子婚事定下来了,你们再起啥幺蛾子,到时候别怪我们把他告到公社去!”

周家众人都低着头,一句话没有。

“郑大队书记,韩队长,你们也看见今天的事了,我现在就把这孩子带走了,你们给做个见证,别以后他们周家缓过劲儿来,觉得事儿过去了,再跑我们李家胡搅蛮缠。”李得胜对从进屋就很少说话的几个大队­干­部说道。

这种事,一个大队的总是要向着些的,所以二道坎大队的几个人进屋以后除非必要的表态,都是默默地坐着,在杨高志审问周家众人时什么都没说。而且,郑满仓这个大队书记是出了名的能和稀泥,谁家有啥事找他给评理,他看的都不是谁有理,而是怎么能把事儿给平了。

周家这事儿,按他的想法,换亲的事既然被捅出去了,不换也就是了,真没必要闹到公社去。到时候谁真被判个游街、劳改,那也不值当不是,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这多给大队抹黑呀!周平这丫头也是,平时看着不念声,做事全凭脑子一热,都是一家人,你说你叫那个真儿­干­嘛!到最后闹个全家名声都臭了,不是还得在一口锅里搅马勺!

可今天李得胜把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郑满仓也不能不表态,不管怎么说,出了这种事,也是他这个大队书记失职,要是他再和稀泥,不肯给个公道话,李得胜可不是一般农民,吃了亏也不知道怎么找补回来。他走南闯北的,人面也广,出去一宣扬,或者惹急了再把他这个大队书记举报了,说他包庇罪犯,迫害­妇­女,革命意志不坚定,那他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不能!今天你们就放心把孩子带走,我就托大一回,替老周家做这个主了!”郑满仓一边说一边看向周老头和周春发,看着他们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同意,满意地笑着,接着跟李得胜说着他驾轻就熟的场面话,“*主席都说了,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咱新中国,可不兴那些迫害­妇­女的封建糟粕!今天有我在,谁也别想­干­这知法犯法没觉悟的事!你们该给孩子相看人家就相看,将来给周平找个好婆家,也算给咱二道坎大队长脸不是!”

“都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这孩子老实能­干­,是把种庄稼的好手,”老队长也接过话茬,“谁也没想到能出这事儿,你们就放心吧,以前我们不知道也就不说啥了,现在知道了就不能看着这孩子往火坑里跳。”

杨高志看事情都解决了,就要带周老太太走,周老太太摊在炕上,哆嗦成一团,动都动不了,更别说走了。

☆、第九十一章 真相

“你们家出个人把她背去公社吧,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好拿绳子捆着她。前些天柳滩大队有个地主崽子不服劳动改造,我去抓人他还敢躺地上耍赖不走,我就牵了队里的骡子,把他绑在骡子ρi股后面,再带上高帽子,脖子上挂他几块砖头,一路批斗一路拖到公社大院。对付这种顽固分子,人民政府有的是招儿治他!”

杨志高的话说得一点都不隐晦,明明白白地告诉周家人,要是没人背,就把周老太太捆上,放牲口ρi股后面拖去公社。

“三乐、四乐,你俩赶紧把­奶­背公社去。­奶­平时白疼你俩了!”周娟赶紧对周阳兄弟俩说道。

“­奶­是为了给我和我哥换亲被抓走的?­奶­是替我顶罪去的?”周晨问周娟,狠瞪了她一眼,又看向闷头抠手指头的周富,“­奶­疼谁谁能不知道?要娶媳­妇­的时候知道傻乐,到这时候就装傻了!”

周娟被周晨一句意有所指的顶罪给堵住了嘴,不敢再说什么了。周富也被周晨说得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走到周老太太面前,一把把她背了起来。

周老太太的ρi股一离开炕上,一股­骚­臭就散发了出来,再看周老太太湿透了的裤裆,原来是吓尿了。

周富闻到味道时已经把周老太太背了起来,等手摸到她湿了大半的裤子,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手一松,周老太太哐当一下就被摔在了地上。

因为离炕沿近,周老太太的头先磕在木头炕沿上,又摔在地上,两声闷响听得众人直皱眉。

周老太太反倒被摔清醒了。趴在地上就开嚎:“我不活了!我没脸见人了啊!”

平时骂儿孙、拿捏儿媳­妇­一套一套的周老太太今天只能不断重复着这两句,可能她真的觉得没脸见人了吧。

“嚎啥嚎!还不嫌丢人呐!”一直缩在炕沿下的周老头一烟袋锅子刨过去,在周老太太脑门上刨出一个大包,也成功地让她收声。

“大乐!赶紧把你­奶­背走,别耽误人家杨同志,人家可是替公家办事情!”周老头对不知道拿周老太太怎么办的周富吩咐。

“对对!”周春发也赶紧接茬,“二乐也去!跟你哥替换着背。路上别耽误事儿!”

周富和周军把周老太太背走了。杨高志也走了,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也跟了出去。

所有人都装着没看见周老太太湿了大半的裤子,也不提在这样的三九天她穿着这样的棉裤会不会冻坏。甚至周红英和钱家四个孩子都没想起来大冬天的周老太太出门连个围巾都没有。亏得平时周老太太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他们。

郑满仓和老队长也准备走,李桂芝凄厉地一声喊叫让他们停住了脚步,“我六丫还在他们手里呐!我六丫被他们害死了呀!”

“大姐你别着急,你好好说是咋回事。”李得胜赶紧安抚李桂芝。又叫住了郑满仓和老队长,“二位先不着急走。看来这里面还有事儿,这周家卖了我大外甥女,现在又抢了我小外甥女,还得请二位给评评理。”

郑满仓和老队长对视一眼。只能重新坐回周家的炕沿上。

周平这才发现周兰竟然不在炕上,见李桂芝拿手颤巍巍地指着东里间,赶紧跑过去。片刻功夫就抱着烧得脸­色­发紫的周兰出来。

周兰现在还不会走,被周娟扔到东里间的地上。哭累了就趴在地上睡着了,醒了接着哭,哭迷糊了再睡。一整天就这样又惊又吓又着凉,现在已经烧糊涂了。

“我六丫呀!我可怜的六丫呀!”李贵芝哆哆嗦嗦地接过脸上一层死­色­的周兰,绝望地­干­嚎着。

“你这个畜生!你们都是畜生!毒蝎子!你们不得好死!”一直一言不发的周平一看周兰的样子,也是吓得直哆嗦,口不择言地冲着王凤英母女歇斯底里地怒吼,“老天爷早晚得报应你们!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大丫!你疯了!你还有点小辈的样子没有?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王凤英目光闪烁地对周平说道,一看就是心虚了,只能端长辈的架子压制周平。

看着被周平骂得一句话都不说的周娟,王凤英又来劲儿了,“二丫就要出门子了,你当姐姐的咋能这么骂她?你还有个当姐的样儿没有?你是不是看二丫找了个好婆家眼气,就想找她的茬?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拿啥跟她比?就你这样的,就是一辈子土坷垃里刨食的命,你再眼气也没用!”

王凤英觉得自己这番话训得­精­彩极了,有理有据又抓住了周平找不着好婆家的七寸,很是解气。因为有大队­干­部在,她顾着自己­干­部家属的身份,没拿出她泼­妇­骂街的架势,可这几句话说出来,她又觉得自己简直太有­干­部家属的气派了。

“好婆家?她也配!?”周平从一开始歇斯底里的状态平复了过来,嘴角带着冷冷的笑,讽刺地看着周娟。

有几个舅舅撑腰,又有大队­干­部做见证,被王凤英这样一骂,周平反而平静了,说话也平添了几分底气。“别以为谁都不知道!家里的坏事都有她的份儿!坏主意都是她出的!她从心儿里就烂透了!都是黑的臭的!徐家要是知道她是这么个毒蝎子,看人家还娶不娶她!”

“大丫姐!”王凤英刚要反击周平的话,被周娟急促地打断,“大丫姐,我对不起你,你别生我的气。”

周娟急急走到周平身边,冰凉汗湿的手紧紧地抓着周平的手,急切地说道:“大丫姐,换亲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咋地也不能让­奶­把你往火坑里推!

大丫姐!咱们是亲姐妹呀!以后都得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可不能互相拆台让外人看笑话!

等我出了门子,我就让卫国帮你找个好婆家,他认识人多,咱找个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咱是一家子姐妹。你也盼着我好是不是?”

“二丫!你跟她说这些­干­啥?还给她找个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她配吗?真有那样的你也得帮你亲妹子找啊!就她们这样的绝户头,闺女以后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绝户头!到哪辈儿都是生赔钱货!谁敢娶?”王凤英气得直跳脚,要不是顾忌着大队­干­部和李家三个膀大腰圆的舅舅在,她早就过来挠死李贵芝母女了!

周平甩开周娟的手,嘴角的笑越来越冷,“我再不好,我娘再没生儿子。我们也比你闺女强!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遭报应!我们走夜路不怕遇着鬼!你以为你闺女就­干­了一件缺德事?”

周平使劲甩开又扑过来的周娟。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质问:“你自个说,你还­干­啥缺德事了?!你敢不敢说?!”

“大丫姐,我把我的呢子大衣给你!你还要啥。要啥我都给你!我没有的我让卫国去给你淘腾!你说,你要啥都行!”周娟疯了一样抓住周平,手指痉挛般紧扣着她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着。

王凤英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娟这幅极不正常的样子给吓着了,把吐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大丫!你瞎说啥!给我老实坐下!”一直抱着周兰痛哭的李贵芝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凄厉,几乎是比周娟还慌张地呵斥着周平。

被母亲这样一吼,周平忽然就激动了起来。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血管几乎爆出来,豁出去般大喊起来:“我为啥不能说?!我忍够了!我被他们糟蹋够了!我都没活路了!我还怕啥!这个毒蝎子自个要嫁个好人家。要过好日子,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就是要说出来!我看她还能不能嫁过去过好日子!”

周娟扑上去一把拽住周平的头发。啪啪就是两耳光。接着就紧紧掐住她的脖子,一副要把她掐死的样子。

周娟的手太快了,等李家几个舅舅反应过来,周平已经被她紧紧掐住了。李家大舅一拳砸在周娟肋骨上,周娟啊的一声尖叫捂着肚子就蹲在了地上,脸­色­立马煞白,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我跟你拼了!”王凤英尖叫着就要往北炕扑。

“春发家的,你消停点吧!还不看看孩子咋样了!”老队长一声喝住了王凤英,又对屋里的人说道:“都不许动手!有事说事!都有政府给做着主呢!”

周平咳嗽了两声,忽然对坐在地上流冷汗的周娟笑了两声,“咋地,你是怕我把你害死三婶的事说出来吧?”

周家一瞬间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周平,周阳兄妹三个更是一瞬间被定住了一样,只有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平,仿佛从她嘴里吐出的不是几句话,而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不是我!不是我!是老姑去找工作组告发三婶的!不是我!”周娟满脸冷汗地坐在地上往后蹭,躲闪着众人的眼睛,慌乱地念叨着,“真的不是我!是老姑!是老姑!”

周老太太被带走以后,周红英还是一直躲在炕角,家里有大队­干­部,还有几个陌生的李家舅舅,窝里横的周红英可不敢出来。

听到周娟说是她去告发李秀华的,周红英的眼睛忽然就亮了,扒拉开扑在她身上的钱磊蹿到了炕当间儿。周红英挺起胸正准备说话,才忽然发现她现在口不能言,情急之下在屋里扫了一圈,一把扯过钱燕,比划着让她替自己说话。

钱燕又紧张又激动,扬着脖子对众人理直气壮地说道:“是我老姨告发地,咋地?人家工作组还表扬我老姨革命意志鉴定,大义灭亲,说革命建设就是需要她这样的好同志呢!我老姨是大义灭亲的大英雄!”

周阳三兄妹被一个又一个真相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像被定在了那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乱成一团。

“你是没去工作组告发,可坏主意都是你出的!”周平还是咬住周娟不放,她现在对周娟几乎能恨出血来,就抓住她一个人死掐,“你想要三婶的花布做棉袄,三婶没给你,你就跟老姑说那块花布给她做个布衫正好,可三婶宁可糟蹋了给个小崽子做包被也不给她,让她恨三婶恨得死死地,再鼓动她去工作组告三婶,是不是!?”周平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你以为你在背后出主意就没人知道是你­干­的?你以为人家工作组说匿名举报、秘密调查你就能躲在背后害人了?老天爷看着你呢!你俩商量的时候我都听着了!”

“还有你,”周平说道激动处,完全没了平时的腼腆畏缩,拿手凌厉地一指周霞,今天她是打算一口气把所有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你也是个白眼狼!生产队给你妈分点白面,你妈偷出来一点用火盆给你们做疙瘩汤吃,你吃完一抹嘴就把这事儿告诉­奶­和老姑了!要不老姑能对你妈那么大的火?能让这个毒蝎子一鼓动就去工作组举报她?!”

“我告诉我­奶­咋地了?她不孝顺!发了白面她不全给我­奶­,还往出偷,我咋就不能跟我­奶­说!她做疙瘩汤也不是给我一个人吃,满满一大茶缸子,我就分着半碗!”周霞理冲周平疯了一样嘶喊着,眼睛却不敢看周阳三人,现在她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致,估计也知道今天的事捅出来她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压在心底的话一通都喊了出来。

“我也想要新衣裳!她有花布不给我做,都给那个小崽子了!说啥小孩生下来得有件新东西才有好命!那个死崽子半死不活地知道啥是新东西!她也配有好命?他们三个都围着那个死崽子转!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活也不帮我­干­了,别人打我也看不着了,我要他们有啥用!他们不管我,我也不让他们好过!”周霞指着周晚晚,眼里的仇恨如刀,“我就后悔当时咋没掐死她!”

☆、第九十二章 暴怒

周阳三兄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几乎呆滞,被周晨抱在怀里的周晚晚感觉周晨的身体僵硬得如一块石头,当周霞指向她的时候,周晨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着,他飞起一脚狠狠地踹了出去,直接把周霞踹飞出去一两米,重重地撞在北炕的炕沿上。

“你就是个畜生!”周晨迅速跨过去,狠狠地踹了周霞几脚,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扑向周娟,全力地一脚踹过去,把坐在地上的周娟踹趴在地上。

“你也是个畜生!你们都是畜生!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周晨狂暴地嘶喊着,脚下毫不留情地一脚一脚重重地踹在周娟身上,几脚下去,周娟的半边脑袋就肿了起来。周娟尖叫着抱住头,却怎么都躲不开周晨疯了一样的踢打,一瞬间就又被狠踹了好几脚。

周晨还是不解恨,一脚接一脚疯了一样专往周娟头上踹,周娟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能尖叫着紧紧地抱住头,试图保护住她的脸。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紧张地搂着周晨的脖子。狂怒下的周晨还是下意识地双手死死护住妹妹的腰背和头颈,僵硬却周密地护着她。

在周晨飞脚踹向周霞的瞬间,周阳也反应了过来,他两步跨上炕,把被周晨吓得挤在炕头墙角里的周红英拽了出来,挥起一拳重重砸下去,一下就砸掉了她一颗牙。

接着周阳疯了一样,拳头雨点般地砸了下来,“你没良心!你不得好死!你咋不死!你咋不死!”周阳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吼着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扯着周红英的头发一拳一拳地砸在她的身上。自己却泪如雨下。

“爹!爹!救命啊!”周红英杀猪一样地嚎叫着,“钱刚!小燕儿!救命!救命啊!”

“二嫂也有份儿!工作组来调查,是她给做的证!咋不打她!别打我!打她!打她……”

周红英一开始还能喊出几句,到后来已经被吓傻了,被揍蒙了,只能杀猪一样哇哇地嚎叫着。

屋里的众人先是被周阳兄弟俩忽然的爆发吓得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兄弟俩已经早把周娟和周红英打倒了。

郑满仓和老队长坐着没动。这件事他们也是刚知道,工作组当初来调查,就怕当地­干­部包庇纵容坏分子。明令禁止他们参与。两人联系来龙去脉,周家这一家子几个女人真是让他们无话可说,竟然就为了两把白面、一块花布,就把自己的至亲害死。这真是让人心寒呐。所以他们虽然嘴上不咸不淡地劝着,却一点都没打算出手阻止周阳兄弟俩。

虽然去工作组举报从政策上讲没有错。可李秀华就是回家给孩子喂个­奶­,这事搁那儿都不值当上纲上线地拿到工作组去说,就是他们作为大队­干­部,在当时也没觉得这算个事儿。况且。现在他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惊了,还没意识到自己应该站在国家政策的角度看问题,现在他们在心理上只是一个普通乡邻。很是觉得这几个丫头确实该揍!这么恶毒的心肠,咋揍都不冤枉!

李家的其他人和周平都坐在炕上一动不动。一点都没有Сhā手的意思。他们也被周红英的话惊呆了,再看李桂芝躲闪惊恐的眼神,他们也不得不相信,这事确实是真的。

“娘!你咋能去给工作组做这个证!”周平满眼失望和悲哀,“全家就三婶不欺负咱娘俩,三婶还给我手捂子(棉花手套)上绣过花,我小时候够不着锅台,三婶怕我做饭烫着,帮我做过多少顿饭……”周平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人家工作组来问我,说是秘密调查,谁都不知道是我说地……跟公家人我咋能不说实话……我说得都是实话……我没想害死老三媳­妇­……”李贵芝脸­色­苍白地念叨着,可北炕的众人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搭理李贵芝魔怔一样的反复念叨。

周老头和周春发也是嘴上喊几句,却一点都不往前凑,大队­干­部都在这呢,这事儿是家丑啊,他们还是尽量置身事外比较好。

至于钱家的几个孩子,早在周阳冲上炕的时候就吓得躲起来了,一声儿都不敢吱,就怕引火上身。

全家唯一真着急的就是王凤英了,她在周娟的脸被周晨踹出血的时候就扑了过去。周晨一心只对着周娟狠踹,发现王凤英扑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只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可就这匆忙中没用上劲儿的一撞,却让王凤英一ρi股坐在地上,接着在地上打着滚嚎叫了起来。

被周晨紧紧抱在怀里的周晚晚冷笑,谁敢过来?我不弄死你,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周阳和周晨被刺激得几乎完全失去理智了,打到最后,两个人都泪流满面嚎啕大哭起来。

周晚晚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可她对母亲的感情没有两个哥哥深,又要一边防备他俩被别人欺负了,一边担心他们的情绪,无论愤怒还是悲伤,都没有他们来得深刻。

见周阳兄弟俩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郑满仓和老队长才上前去把兄弟俩拉开,周晨死死地踩着周娟的头,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最后还是老队长一句:“你看你把你妹妹吓得,都不敢哭了!”

周晨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紧紧地抱着妹妹,这一番混乱,她一定被吓坏了。

周晚晚其实不想哭,可当她看到两个哥哥愤恨、悲痛地哭得像受了世间最大委屈的孩子时,她的眼泪也刷地流了下来。

周晨抱着泪流满面的妹妹,忽然崩溃了一样,把脸埋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周阳也在郑满仓的提醒下发现了大声痛哭的弟弟妹妹,他先前的眼泪都是无意识地流下来的,可当他看到弟弟妹妹的眼泪。满腔的愤怒一下都变成了委屈。

周阳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弟弟妹妹,把脸埋在他们的身上,兄妹三人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刻,周家屋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没人去搭理满脸是血的周红英和周娟,更别提脸­色­苍白如鬼的周霞和李贵芝,甚至一直在地上打滚嚎叫的王凤英都被众人忽略了。

这三个无辜的孩子太可怜了。他们失去母亲的理由是那么可笑。也是那么可悲。

郑满仓和老队长也沉默着。这件事他们无论多同情这三个无辜可怜的孩子,都不好说什么。毕竟站在大局的角度考虑,周红英告发破坏人民公社建设的三嫂没犯错。跟工作组说了实话的李贵芝也没错,至于出卖母亲的周霞和出坏主意的周娟他们更不好说什么了。

李家几个舅舅自从听到周红英的话,就一直沉默着。李家大舅、二舅看着抱头痛哭的几个孩子,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李得胜叹息着念叨了一句:“作孽呀!”就不再说话了。

周平默默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抱起气息微弱的周兰就催着李家几个舅舅离开。自始至终。周平都没有再跟李贵芝说一句话。

直到几个人马上就要走出周家,李贵芝还呆愣愣地重复着:“跟我说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能直到啊……我说得都是实话……”最后还是李得胜整理了一下情绪,不敢把有些魔怔的李贵芝留在一片混乱的周家。返回身来拽着她下炕,把她带走了。

李家几个舅舅带着李贵芝母女三人沉默地走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们羞愧得在屯子里都没敢抬头走路……

周晚晚看两个哥哥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就催他们回西屋。

三兄妹互相抱着走回西屋,甚至他们在以后的一生中。都记不起当时是如何用三个人拥抱的姿势走出那间对他们来说人间地狱一样的屋子的……

严重的情绪和体力透支以后,周阳和周晨变得异常沉默。两个人默默地流着泪,死死地抱着彼此,兄妹三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仿佛只要他们松开一点点就会面临又一次残酷的失去。

周晚晚清晰地感受到,这两个小男孩,在这一瞬间忽然失去了母亲去世后的所有坚强。他们努力地靠近彼此,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慰藉和力量。他们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楚地感受到对彼此的依赖,也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般需要彼此的陪伴和支持……

周晚晚的眼泪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只要看见哥哥们流泪,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最需要她坚强的时候。她必须承担起保护哥哥们的责任,她得帮助他们走出这次沉重的打击,让他们重新坚强起来。

周阳和周晨的眼泪一直汹涌地流着,互相拥抱的胳膊已经僵硬,可就是不肯放松分毫。周晚晚觉得再让他们承受这种剧烈的情绪震荡可能会伤害到他们的­精­神和身体,只能给了他们一点点植物­性­安定,让他们入睡。

睡着的周阳和周晨还是紧紧地抱着彼此,周晚晚被夹在他们中间,一动都不能动。她试图挣出去给两个哥哥拿枕头和被子,费了好大的力气刚拿出一只手,就被周阳下意识地紧紧搂住。

周晚晚不敢再尝试,只能用意识从空间拿出微型空调把屋子里的温度升高,又拿出放松情绪和补充体力的药物给两个哥哥吃下去,才算安心一点。

直到此时,周晚晚为两个哥哥担了一个晚上的心才算放下一些,她才有­精­力思考一下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报仇!这两个血­色­的大字在周晚晚脑海里不断闪现,折磨得她无心思考任何事情。

周晚晚的内心在愤怒的烈火和冰冷的恨意中反复激荡,一时间让她滋生出几乎毁天灭地的孽气。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几乎要被滔天的怒意拉扯崩断,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死死攥住拳头,咬紧嘴­唇­。

周晚晚反复地告诉自己,她现在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孤魂,更不是前世那个失去一切生无可恋的可怜人。她现在有哥哥的陪伴,有新的人生,她不能让自己的一时冲动毁了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前世,他们呣子四人尽毁在周家人手里,今生,她不能让自己与哥哥们全新的人生再与周家人做无谓的纠缠。

母亲的仇要报,必须报。他们兄妹三人的人生却不能全部放在报仇上。

他们今生重来的意义就是要摆脱前世的­阴­霾,周家人加之于兄妹三人身上的那些沉重、困苦、悲痛周晚晚不会让它再影响他们兄妹全新的人生。

是的,全新的人生。周晚晚无意识地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被愤怒和仇恨侵蚀的理智慢慢回笼,眼睛也渐渐恢复清明。

情绪上翻天覆地的震荡让周晚晚幡然醒悟,她自重生以来,理智一直在告诉她要跟哥哥们过上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生活,心理上却并没有完全摆脱前世今生对周家众人积累的愤恨。

无论理智如何提醒,其实行为上她还是在无意识地与周家人做着纠缠,同时也受着他们的影响,让他们兄妹的生活和人生依然深深地镌刻着周家人的痕迹。

他们兄妹三人今后的人生,要温暖、明亮,要幸福、积极,首先就是要摆脱周家对他们的影响。无论是前世今生的迫害,还是母亲的仇恨,他们要报复,却也要跳出仇恨,过上没有任何周家人痕迹的生活。

睡梦中的周晨脸­色­苍白,泪痕犹在,他忽然手脚痉挛一般地抽搐几下,将周晚晚抱得更紧。周阳仿佛也感觉到了弟弟的不安,向弟弟妹妹的方向更紧地靠过来。

周晚晚一动不动地任哥哥们把她搂紧,被压得麻木的手脚针扎一般刺痛,她却一点要动一下的意愿都没有。此时此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哥哥们的不安、委屈、愤怒、痛楚……

这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在这个晚上,在巨大的变故和打击面前忽然失去了母亲死后所有的坚强。

他们善良的内心无法接受这样恶毒的人­性­,他们还稚­嫩­的生命也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周晚晚知道,现在,兄妹三人的世界到了要靠她支撑起来的时候了。

周晚晚望着漆黑的屋顶,无声地与母亲做着交流:妈妈,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你给与我力量,赐予我智慧,让我们坚强,让我们顺利跨过这场心灵上的劫难,开始真正的新生。

妈妈,死后的世界是那么荒凉孤寂,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因为巨大的不甘和留恋而宁可忍受这些也不肯离去?所有人都说你善良、坚韧、聪明、灵秀,那么你也一定能透过仇恨的迷雾看清生命的真谛,你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背负着仇恨的枷锁生活在愤恨之中吧?

妈妈,我现在替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做了决定,请你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对的,好不好……

漆黑的冬夜无声无息,周晚晚久睁的眼睛慢慢疲倦,不知是困倦还是幻觉,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他们兄妹三人,那力量是那么温柔,又那么坚韧,绵绵不绝如丰沛的母爱……

☆、第九十三章 直面

第二天早上,周晚晚在一股香甜的小米粥香味儿中醒来。

周晚晚动了动手脚,早已不麻了,她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身边的哥哥也都不在。

意识到哥哥们都不在身边,周晚晚一激灵,马上清醒过来,她刚抬起头,耳边就传来周晨还有些沙哑却故作轻快的声音:“小懒猪可醒了!我就知道,你那小狗鼻子闻着香味儿你一准儿能醒!”

周晚晚有些愣愣地看着周晨,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睛也还红肿着,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一些平日的神采,甚至还能跟周晚晚开玩笑了,只是观察着周晚晚反应的眼神小心翼翼,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周晚晚瞬间明白过来,二哥这是因为昨晚情绪失控,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去踹周娟,然后兄妹三人又抱头痛哭,今早回想起来,担心昨晚的混乱吓着了她吧。

“小米粥!”周晚晚拿小手一指地上火盆里煨着的大茶缸子,­奶­声­奶­气地支使她二哥:“再加个荷包蛋!”

周晨的眼睛瞬间晶亮,欢喜地冲外面喊了一声:“大哥!囡囡要再加个蛋!”那声音是那么雀跃,好似妹妹要求在粥里加个蛋是天大的好消息一般,让他甚至忘了要顾忌周家众人,迫不及待地与哥哥分享。

“哎哎!蛋!蛋呢!?”周阳闻声急匆匆小跑着就冲进了屋里,手里还拿着一截冒烟的木柴,很显然他刚才是在灶坑烧火,准备给煨粥的火盆再加点碳。听到弟弟的话,周阳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放下手里烧到一半的柴火。

“囡囡,一个蛋够不?大哥再给你烧一个吧?”周阳小心翼翼的眼神与周晨如出一辙,试探着与周晚晚说话。

“不够!”周晚晚如平时一样摇晃着小脑袋,故意扳着手指头数给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两个哥哥看,“大哥一个,二哥一个,囡囡一个。要加三个蛋!”

“好!囡囡说加几个就加几个!”周晨看着妹妹聪明伶俐的小模样。悬了一早上的心才放了下来,扑上去抱住妹妹没头没脑地亲了好几口。

周阳也想扑过来,被周晚晚手指一点。硬生生地制止住,“大哥身上埋汰!二哥新拆的被子,你不要过来!”

周阳这才发现自己粘了黑灰的衣角和手里冒着青烟的木柴,只能站在原地傻笑。“哎哎!大哥不过去!囡囡最知道心疼你二哥了!”一句话没说完,周阳笑着的脸忽然泪如雨下。他急促地转身,粗声粗气地交代弟弟妹妹:“我再烧点柴火去,一会儿就回来。”

周晚晚和周晨都装着没看见周阳的眼泪,周晨的眼里也有水光。神­色­却放松了下来。他手脚麻利地给妹妹洗脸穿衣,等周阳面­色­平静地端着一破瓦盆火红的炭火进屋时,周晚晚已经乖乖地做好。准备吃她二哥喂的小米粥和荷包蛋了。

一个早上,周阳和周晨轮番地逗周晚晚说话。围着她玩游戏,哄着她高兴。

周晚晚也努力地像平时一样,玩儿也不忘了带上两个哥哥,偶尔还要支使着大哥和二哥­干­这­干­那。

周晚晚知道,她的两个哥哥吓坏了,这一早上的小心翼翼和各种试探,就是怕昨天的事给她留下­阴­影。现在她表现得越和平时一样,他们才会越放心。

而周晚晚也有她的目的,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安抚这两个孩子的情绪,让他们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然后再提报仇,再筹划着离开周家,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是的,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周家了。别说周阳和周晨是两个心理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就是成年人,日日与杀母仇人相见,甚至还要跟他们吃一口锅里的饭,那也是残酷的折磨,时间久了,­性­格必然受到影响。

而且,周晚晚也不希望两个哥哥的手染上周家人肮脏的血。要报仇,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就由她一个人来好了,这两个孩子年龄太小,又天­性­善良,真的对周家人下了狠手,以后的一生必然会受到影响。她就不同了,就是亲手杀了他们,她也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所以,一切都由她来动手就好了,她只求能让哥哥们­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阴­影地活过这一世。

周晚晚一边在心里筹划着今后兄妹三人的生活,一边配合着两个哥哥玩耍。

到了下午,看着咯咯笑着围着两个哥哥打转的妹妹,周阳和周晨的心才算完全放了下来。

“囡囡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怕不怕?”周晨小心地观察着妹妹的神情,试探着问道。

“不怕!”周晚晚头都不抬地拿周晨自制的棋子当积木玩儿,“大哥、二哥揍他们,我们自个又没挨揍,我才不怕!”

周晨和周阳之间有片刻的沉默,周晚晚强忍着没有抬头,继续搭她的积木。

“我们囡囡真是好样儿的!大哥、二哥揍他们,囡囡不用怕!”周晨一把把周晚晚抱起来,抡了好几个圈。

周晚晚笑眯眯地抱着周晨的脖子,用小孩子无辜而欢快的语气不经意地说道:“我还梦见妈了!”

周阳和周晨脸上的欢喜瞬间凝结,悲痛潮水般迅速涌到脸上,这两张稚­嫩­的面庞瞬间让人不忍直视。两人此刻的表情如被忽然砍杀的小动物,巨大的疼痛下是无辜与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残忍的对待,却又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是两个哥哥内心最深的伤口,如果现在忍直视,任他们隐藏起来,那么以后就会越来越痛,直至腐烂,后果不堪设想。

周晚晚狠下心来,继续用她的年幼和无辜来逼迫两个哥哥面对内心的剧痛,“妈给我唱歌了。可好听了。”

接着,周晚晚用她稚­嫩­软糯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来:

“月儿明,星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

娘地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

周晚晚的声音稚­嫩­甜软,完全没有母亲哼唱时的温婉慈爱,周阳和周晨却在听到这首歌的瞬间就泪流满面。

这是他们内心最温暖的记忆,多少个夜晚。他们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听着这首歌酣睡。又是多少次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温柔地笑着给他们掖好被子。一边做活一边轻轻地哼唱着这温柔的曲调哄着他们进入安稳宁馨的梦乡……

周晚晚不知不觉也泪流满面,对母亲,她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前世大哥的口述,可这些温暖的小细节却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是大哥困苦、辛劳的一生中最为温暖的记忆,被他拿出来反复提及。

现在,她要用这些温暖的记忆取代哥哥们心中的痛楚。她不允许在此后漫长的一生中,每每提及母亲。哥哥们首先汹上心头的是她被害的悲愤。母亲在他们心中的印象定要如前世一样,让他们每每想起,都满心温暖,都美好得如最甜美的梦。

美好的记忆即使带来的是泪水,那也是充满力量的甘露。周阳兄弟俩现在的哭泣不同于昨晚的发泄,昨晚他们哭到最后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泪带来的是无尽的愤恨,带走的是对人­性­的信任。今天,兄弟俩的泪水慢慢洗亮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的眼里又有了温暖的亮光。

“妈还说,小太阳是个好哥哥。”看两个哥哥的情绪慢慢好转,周晚晚趁热打铁,继续争取两个哥哥对她这个梦境的认同,为她最后的目的做铺垫,“二宝以后要去上去。”

小太阳和二宝,这是母亲在世时不知道怎么喜爱他们才好,私下里给周阳兄弟俩的起的昵称,只有他们呣子三人知道。即使是周霞,因为周阳两个人要顾及做哥哥的形象,也不肯让母亲在她面前提起,更别说才三个月母亲就去世的周晚晚了。

这两个名字被年幼无知的妹妹一说出来,周阳兄弟俩立刻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母亲真的出现在了妹妹的梦中,通过妹妹在跟他们说话。

其实,这两个孩子现在比谁都希望妹妹这个梦境是真的。他们自母亲去世至今,内心深处一直不肯接受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他们的事实。所以他们一直保留着母亲整理好的衣箱不肯翻动一下,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去世时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就是在潜意识里期待着母亲能回来,也是在下意识地迷惑自己,制造着母亲并没有离开的假象。

现在,妹妹传递给他们的这个消息无异于溺水时的那根浮木,他们哪有不紧紧抓住的道理。

“妈还说啥了?”周阳抹了一把眼泪,认真地盯着妹妹问道。仿佛能从妹妹稚­嫩­的小脸中找到一丝母亲的痕迹。

“妈说,让咱们仨好好过日子,恶有恶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看坏人遭报应好了。”周晚晚绷着小脸儿,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都不用­干­,坏人就能遭报应?”周晨认真地问道。从今早醒来,他的心里一半是在担心妹妹,另一半想的就都是报仇。母亲的死固然有身体虚弱环境恶劣的原因,但根源还是在周娟几个人身上,她们必须付出代价!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报仇计划,但这一点周晨在内心深处已经认定。

周阳也盯着妹妹看,他内心的煎熬比周晨更甚,除了要背负母亲遭亲人陷害离世的悲痛,他还要承担一份替弟弟妹妹的心痛。他的一双弟妹还那么幼小,就这样彻底失去了母亲的爱护。与母亲相处最久的周阳比谁都清楚,母亲的爱不可替代,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像母亲那样照顾好他们。所以,周阳的心更痛,对周娟几个的恨更深。

“嗯!”周晚晚大力点头,“我们仨好好过日子,就能看到坏人遭报应。妈说的。”

周阳兄弟俩一时无言。眼中若有所思。

周晚晚也不说话,给两个哥哥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也许他们短时间内不能彻底明白,但当他们的生活真的过好了,彻底与周家这个烂泥坑再无关系了,他们明不明白也都不重要了。

“他们啥时候能遭报应?”周晨急切地追问着,周阳也用目光追问着,这两个孩子现在的内心如同昨天夜里的周晚晚一样。正被仇恨的怒火煎熬着。

“很快。”周晚晚肯定地说。“我们很快就能看到。”

现在不只是周阳和周晨在急切地渴望报仇,就是周晚晚也急切地渴望着用复仇来平息内心的愤恨。

前世今生这么多年的经历让周晚晚明白,除非有一天他们兄妹离世或者彻底遁入空门。否则他们不看到迫害母亲的人遭到报应,内心永远不可能获得解脱。

以怨报怨,周晚晚觉得太天经地义了。

周阳和周晨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期待。对母亲的思念和信任让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了妹妹的梦境。母亲的话犹如一个出口,让他们内心横冲直撞的怒气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慢慢放松下来。

坏人会遭到报应,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这两个孩子已经无心去思考妹妹的梦和母亲的话有多少不合常理的地方,他们现在只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我恨不得让他们死!”周晨死死地攥着拳头,“老天不报应他们我就自个给妈报仇!”

“咱们一定会看到给妈讨回公道那天!”周阳抓住弟弟僵硬的拳头。用温暖的手包裹着,让弟弟慢慢放松。

“妈说恶有恶报!”周晚晚赶紧强调,“谁都跑不了!”

周阳和周晨虔诚地点头。他们现在对母亲的话,对这个世界的公道有着一种教徒般的信任和渴望。也许这也是他们十几年来形成的世界观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以后他们能抓住的唯一慰藉了。

“除了让咱仨好好过日子,妈还说啥了?”周阳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周晚晚,与一上午的强颜欢笑和故作镇定截然不同。

“妈说她就当只生了咱仨,她不认周霞了,让咱们也不认,就当家里没这口人。”周晚晚赶紧强调,她不知道这件事以后周阳对周霞的态度如何,如果他还是顾及与周霞一­奶­同胞的情分,又放不下母亲被害的愤恨,两种情绪拉扯着她大哥善良的心,那他就太痛苦了,所以周晚晚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地借母亲的口替大哥做了了断。

“小二,”周阳看着提起周霞,周晨眼里的怒火,赶紧劝道:“她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周晨梗了梗脖子,周阳又赶紧安抚弟弟:“咱们以后就当不认识她,她咋地都跟咱们没关系了。她也得遭报应。”说道最后,周阳的语调还是有些沉重,却异常坚定,再没有了以往提起周霞时的犹豫和维护。

周晚晚在心里对大哥的话极不认同,对周霞她除了恨意还有强烈的愤怒,这个白眼狼,比周娟和周红英还可恨,那可是对她掏心掏肺的亲妈呀,她就能这么理直气壮毫无愧疚地出卖,不狠狠地治她以后说不定得做出啥事儿来呢。

周晨听着大哥的话,又想想母亲的叮嘱,心里的不甘才算散了一些,颠着怀里安安静静的妹妹问:“妈还说啥了?”

“二宝要上学。”周晚晚故意将二宝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周晨被提起小名瞬间红扑扑的小脸,周晚晚心里松快了不少。

周阳也被周晨逗得笑了一下,周晨瞪了一眼不着调的哥哥和蔫儿坏的妹妹,只能转移话题,继续追问妹妹:“妈还说啥了?”

周晚晚指着红肿着眼睛笑的周阳,“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周晨和周阳都一愣,周晨最先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周阳也反应过来,从周晨怀里抢过弯着大眼睛坏笑的妹妹,“小坏蛋!这是谁说的?”

“我说的!”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咯咯笑,做了坏事还得意得不得了。

☆、第九十四章 挑衅

这天的晚饭,周阳三兄妹还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小米粥荷包蛋。周晚晚不知道周家的晚饭怎么解决的,周晨和周阳一整天都在西屋待着,对周家众人肆无忌惮地无视着,吃­鸡­蛋也没有刻意地瞒着任何人。

现在的周阳兄弟俩对周家人再无一点顾忌,想­干­什么­干­什么,行为里甚至还有着很明显的挑衅。早上的小米粥就是周晨拿斧子砸开锁头自己拿了粮食煮的,他现在看周家谁都不顺眼,更不可能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周家众人不知道是自顾不暇还是于心有愧,反正是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兄妹三人,当然,也没有人来关心一下这几个突逢大变的孩子。

“小二,过了年你就上学去。”这天晚上,周阳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决定了周晨的学业。这时候的学年还是实行春季入学,所以过完年正好是新学年的开始。

周晨沉默着,内心的渴望和母亲的期望让他对上学充满期待,可现实却不允许他毫无顾忌地去学校。

“你放心,大哥一个人­干­活也能养活得了咱仨。”周阳认真地给周晨说着他已经算好的帐,“大哥现在挣二等工分,一年能挣五十多块钱,咱仨吃两个半人的粮食,一年也就不到五十块钱,剩下的几块钱也够供你上小学。”

看周晨的神­色­还是犹豫,周阳又接着给他算账,“等过两年囡囡大了,能领一个人的粮食了,大哥也能挣一等工分了,养活你俩足够!

再说,咱们还有卖山货的钱,慢慢攒着,耽误不了囡囡上学,也够你去公社、去县里上学的。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你不去上学。挣的钱也花不到咱仨身上。咱可不再­干­挣钱给别人花的傻事了。”

周阳慢慢开导着弟弟,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他越说语气越笃定,眼里的神­色­也越坚毅。“咱不用谁一分钱,谁要敢说啥,咱也不怕,大不了咱们让爹分家!咱们搬出去住。”虽然对周春亮这个父亲失望,可是他们与父亲是一家人的意识一直深深埋在周阳心里。直到现在他还计划着让父亲分家,带着他们兄妹离开。

“嗯。”周晨重重地点头,哽咽得几乎不能说话。“当年妈就想带着咱们搬出去,那时候要是真走了,也不能出以后的事……”周晨说的是当年为了让周阳上学,李秀华宁可离婚带着孩子单过也不让步的事。

“搬出去自己过!就咱仨!”周晚晚赶紧附和周阳,他们三个搬出周家,这件事大哥和二哥在心理上还没做好准备,不能一蹴而就,但必须在周阳兄弟俩的心里种上种子。以后等周晚晚找到机会分家,两个哥哥才能主动配合她。

“那爹呢?囡囡不要爹啦?”周阳爱怜地摸摸妹妹的头,看着她嘟着小嘴巴气哼哼的小样子。

“爹不跟我们好。爹只跟­奶­和老姑好。”周晚晚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卷翘浓密,让她更像个洋娃娃,说出的话看似童言童语,却震得周阳再没了开玩笑得心情。

“大哥、二哥跟你好,就咱仨好。”周晨赶紧哄妹妹,他情绪慢慢稳定以后,就越想越后悔。他们昨天晚上对妹妹太大意了,如果因为昨天的事让妹妹惊吓着或是出什么事,他得后悔一辈子。

“大哥带你飞飞飞好不好?”周阳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一心一意地要逗她高兴。

这事现在还急不来。周晚晚一边和哥哥们玩游戏一边压制住心急。如果哥哥们不能从心理上彻底斩断对周春亮的父子之情。那她做什么效果都不大。毕竟现在周春亮虽然对几个孩子冷漠不负责任,却在表面上还没做任何激烈到让他们彻底心冷的事,所以还不能心急,绝不能心急……

最主要的是周晚晚宁可自己转再多的弯路,费再大的力气,也不想强迫两个哥哥做任何决定。她的两个哥哥太苦了。如果她这个做妹妹的都不能全心全意地为他们考虑、顾及他们的感受,那还有谁能为他们做这些呢?

“二哥上几年级?”玩儿了一会儿,周阳又和周晨说起上学的事,周晚晚马上想到了这个实际问题,周晨辍学的时候只有二年级,现在他已经十一岁了,再上二年级怕是有点晚了。

“小二明天啥都别­干­了,去找李老师给补补课,开学了让李老师给考个试,能上几年级上几年级,以后再慢慢学,不着急,你就是考到北京去大哥也供你。”周阳郑重地叮嘱弟弟,好似这些事他已经想好了很久一样,可实际上,从决定让周晨上学到计划这些事也就相隔几个小时的时间。

周阳以他十四岁少年人单薄的肩膀,又一次在生活的磨难中坚定地扛起了作为大哥的责任。

好似就在昨天才经历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悲痛都已被他收拾起来,然后用他对弟弟妹妹无私的爱转化成一座保护他们的壁垒,他又是那个山一样站在弟弟妹妹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哥了。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刻,在周阳的内心深处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直以来不是他在照顾弟弟妹妹,而是弟弟妹妹在支撑着他,让他坚定地往前走,让他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挫折。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害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软弱,可弟弟妹妹的存在让他坚强,让他无暇他顾只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让他眼里再无恐惧。

磨难与成长总是相伴而来,只有在磨难中勇敢地站起来的人才有机会体会无畏的人生。

从这一刻起,在周阳以后的一生中,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能从容应对,因为,他在年少时已经战胜过最深重的苦难。

“算术不用补,赵大壮四年级的数学题我都会算,”说起上学,周晨的话也多了起来,“就语文差点儿。得让李老师多教我认点字儿。”

至于其他的体育、音乐、图画三门课程,大队的小学师资有限,基本上是上课就让孩子们放羊,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到了四年级才会有自然、历史、地理这三门课程。现在可以先不用考虑。

“嗯,咱不急,能学多少是多少,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周阳怕弟弟一时心急累着自己,赶紧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弟弟一直念下去了。

“嗯,”周晨哽咽着点点头,不同于这两天的眼泪,周晨这次的哽咽带着欣喜和动力,“我一定好好学!”

“给李老师学费!”周晚晚赶紧提醒哥哥们。李老师的情况她前世就很了解,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媳­妇­的身体也不好,全靠李老师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可他教学却非常认真,前世一直到周晚晚去世。李老师已经快七十岁高龄,还依然站在二道坎大队小学的讲台上。

前世,李老师就非常照顾周晚晚,一次周老太太趁周阳去别的公社出工,硬是让周晚晚辍学,去县城伺候钱刚坐月子的媳­妇­,还是李老师硬把周晚晚从周老太太手里抢出来的。

后来周晚晚每次升学,李老师都非常关心,考大学的时候还特意给她煮了几个­鸡­蛋带上……

每年寒假,李老师都在家打麻绳卖给供销社补贴家用。教了周晨就一定会耽误他的活计,虽然李老师人好不在乎这些,可他们有能力报答还是应该报答一下的。

好在农村孩子不重视教育,像周晨这样假期找李老师补课的学生基本没有。否则,周晚晚相信就是放下手里的活计不做,李老师也会先可着孩子们的。

“你还知道学费?”周晨心情好了,又开始逗弄妹妹,“你说,给李老师多少学费?”

“十个­鸡­蛋。打着野­鸡­再给李老师一只!”给钱李老师是绝对不会要的。他家劳力少,猪也养不起来,多送点­肉­食也能给清瘦的李老师补补身体。而且这些东西不多,不会引起别人太大的注意,李老师收起来也没有什么负担。

先送这些,来日方长,前世的恩情周晚晚总是要找机会报答的。

“行,就按囡囡说的送!”周阳温柔地摸了摸妹妹软软的小卷毛,心里又心酸又骄傲。他的小妹妹这么聪明漂亮,如果有母亲的爱护和教导,那得是一个多么伶俐幸福的小娃娃……

第二天一早,周阳去东屋盛了两大碗小米粥,拿了四个杂面馒头,周晨又用火盆给周晚晚烧了一个­鸡­蛋,兄妹三人还是单独在西屋吃饭。

早饭是沈玉芬做的,王凤英和周娟还躺在炕上,一个莫名其妙地全身剧痛起不来炕,一个脸肿得像猪头不敢见人,全家就剩下沈玉芬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女人。

本来她挺着已经九个月的大肚子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周老头是要吃饭的,吃不上饭的周老头骂人比周老太太还恶毒,沈玉芬在拖了一天之后彻底败下阵来,只能笨拙地挪动着严重浮肿的腿脚给一家人做饭。

装粮食的大柜昨天早上就被周晨一斧头砸开了,沈玉芬索­性­也不委屈自己了,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反正省下来粮食也是进了别人的嘴,她还节省个什么劲儿!

周家众人看着周阳理直气壮地拿走了比平时定量多不少的食物,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再看看他挺直得如标枪一样的背影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钱磊看看盆里所剩无几的馒头,一巴掌将周霞颤颤巍巍准备往嘴边送的馒头打下来,拿到了自己手里。

周霞啊一声尖叫,她前天晚上被周晨打伤了,昨天一天没起来炕,今早实在饿得不行才起来吃饭。现在她全身都疼,尤其是手腕,肿起好大一个包,很可能是挫伤了。被钱磊这一打,周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周霞一边哭一边瞄向往外走的周阳,周阳没听到一样,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开门走了出去。

周家人开始闷头吃饭,即使在他们大多数人眼里心里,李秀华的死可以完全归咎于她不识相和运气不好。可他们在见识到了周晨兄弟俩暴怒后的拳头以后,都不敢再将这些话说出来了。这两个半大小子可不是吃素的,他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吃过早饭,周春发急匆匆地赶去基建队了,对炕上躺着的妻女和妹妹毫不理会。

一个个地都不是省心的东西,就知道折腾出事儿来连累自己。周春发气哼哼出门了。家里出了这样丢脸的事,他更得积极工作、好好表现,要不然影响了他的前途可就糟了。

而且他还得去公社给­干­岔河那边摇个电话,让三个兄弟赶紧回来呀。昨天线路不好,说一半就撂了,也不知道接线员听清没有。

周老太太的事可是需要人手跑前跑后,他这做­干­部的也不好出面。别的不说,公社的小黑屋可是不管饭的。他们不回来。周富和周军又被杨高志吓破了胆,不肯再进公社大院,家里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再耽误几天周老太太别没交代清楚问题就给饿死了!这饿死亲娘的名声一传出来,全公社的人都得嚼他们家的舌头根子,到时候他还拿什么抖国家­干­部的威风!

钱刚几个吃完碗里的饭,再看看早就空了的饭盆,气得直摔碗。太不像话了!他们还没吃完就把馒头分光了!他们还没吃饱呢!

“回家!告诉咱妈!他们不给我留馒头!”五岁的钱磊这些天在姥姥家养出了不少­肉­,脸上都有了婴儿肥,“他们还偷吃­鸡­蛋!不给我!”虽然只有五岁,可凭着直觉。钱磊也知道周阳兄弟现在不好惹,只敢低声跟哥哥姐姐告状,说完还有些胆怯地瞄了一眼屋门。

受钱磊影响,钱家其他三个孩子也紧张地看了一眼屋门。

“回家!这老农村埋了咕汰地有啥好待地!”钱铁也主张回家,他早想县城的一帮朋友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又琢磨出啥好玩儿地了。要不是舍不得姥姥家的好吃食,他早走了。

几个人心里都气得不行,这么亏待他们,他们不待了!回家!看到时候他妈来怎么收拾这些土包子!

穿好新衣裳,钱刚又去拿了个面口袋。每回从姥姥家走他们都大包小包地带东西,现在没有姥姥给张罗,老姨又躺在炕上哼哼唧唧,他们就自己动手!

粮食挑细粮拿。钱刚装了大半口袋麦子,又在柜角发现了一小口袋白面,马上装起来。这肯定是他姥姥准备送给他们过年包饺子吃的!

钱家几个孩子背着一口袋粮食,又准备去仓房拿猪­肉­,迎面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周军。

钱燕最压不住火气,张嘴就对周军开骂。把对周家人的火气全都撒在了周军身上。

周军先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等弄明白他们这是要去拿猪­肉­,马上就不­干­了,“猪­肉­我们自个家还不够吃呢!你们拿走了我吃啥?”

“你个农村土包子,还想吃猪­肉­?你有那个命吗?”不得不说,钱燕还真是得了周红英得真传,连思维都一样。

“二乐,咱家粮食也不够吃呀,”沈玉芬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把着门框,小心翼翼地站在西屋门里对周军说道,“这要是让他们背走这么一大口袋麦子,以后咱家还得天天喝稀糊糊,像今天早上的馒头啥地,咱们可就再也吃不上了。”

“嗯呢!麦子也别拿!”周军吸了一口大黄鼻涕,满不在乎地冲钱家几个孩子一挥手,“啥都别拿,我们自个还得吃呢!”

“你算老几?这是我姥家!我姥地东西,给我们啥你也管不着!你等我姥回来不收拾死你!”钱燕叉着腰指着周军的鼻子骂。

说到周老太太,周军的眼睛就不敢看钱家几个孩子了,沈玉芬也闭了嘴。

“你姥现在给政府抓去蹲小黑屋了,过几天还得批斗,你知道她啥时候回来?”不知何时,周晨站在了西屋门口,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钱家四个孩子,“你们算哪头大瓣儿蒜?来做我们老周家的主?东西给我放下!你们要走就赶紧地!跑我们家养老爷子来了?白吃白住还上瘾了?”

“我*你妈!你说谁白吃白住!?”钱铁被周晨说得恼羞成怒,跟县城里几个小流氓学的横劲儿马上就上来了,架着胳膊就要冲上去揍周晨。

☆、第九十五章 善意

钱铁咋咋呼呼刚要往上凑,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额头一阵剧痛,就有温热的液体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钱磊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你把我二哥给开瓢了!妈!妈呀!我要告诉我妈!”

“嘴给我放­干­净点!再敢提我妈一个字,我今天就让你横着出去!”周晨拿着手里另一块没扔出去的木绊子指着钱铁,眼里放着冷光。

钱家几个孩子都被周晨忽然的爆发吓傻了,想起前天晚上疯了一样踢打周娟的周晨,谁都不敢再说一个字。

周阳开了外屋门进屋,看了一圈屋里的众人,跟周晨只交换了两个眼神,就基本弄明白了大致情况。

周阳哐当一声把手里劈柴的斧头扔在锅台上,也冷冷地看着钱家几个孩子,对钱铁半脑袋的血视而不见,“要走就赶紧走吧!还等啥呢?”

钱家几个孩子赶紧脚底拌蒜地往门口挤,周晨在后面讽刺地提醒他们:“粮食放下!不是自己的东西小心吃了噎死!”

钱刚把肩上的面口袋摔在地上,愤恨地看了屋里的众人一眼,闷头向外面冲去。钱燕和钱磊哇哇哭着去追把他们拉下老远的大哥和二哥,嘴里含含糊糊地叫嚷着:“我要告诉我妈!我要告诉我姥……”

周阳和周晨没看一眼地上的粮食,默契地一言不发,一起回到西里间。

周晚晚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回空间,迅速从门口离开。只要两个哥哥不吃亏,她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她看到了二哥给人家开瓢儿比较好,不然他们又该担心了。

周晚晚知道,周阳和周晨的情绪不可能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们的理智也许已经做好建设,但情感上还是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钱家几个孩子自己往枪口上撞,那就只能说他们倒霉了。

“行了,我看着囡囡,你去找李老师补课吧。”周阳一吃完饭就出去劈柴火了。现在周家一片混乱,周老头死盯着让沈玉芬做家务。周阳实在看不过去她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还得劈柴。就不声不响地替她­干­了。

周晨拿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书包里是他保存完好的二年级课本和小百宝箱里的纸笔。周晨捏捏周晚晚的小脸蛋跟她告别:“二哥要去补课啦!”

周晚晚用小胖手去抓周晨的书包带,仰着头认真地叮嘱他:“二哥多学几个字。回来教我和大哥。”

“囡囡也要学习呀?”周晨实在忍不住,还是把妹妹抱起来亲了一口,她这个认真的小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学!都学!”大哥上学基本是不可能了,但这一世必须要让他能读会写。绝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大哥不上学了,以后囡囡好好学习。给大哥念字儿就行了!”周阳以为周晚晚是想让他也上学,摸着妹妹的小卷毛儿哄着她。

“都学!”周晚晚小胳膊一挥,把兄妹三人都包括在内,娇嗔地白了她大哥一眼。“都交了学费了!不学白瞎了!”

周阳和周晨哈哈大笑,被妹妹翻着白眼儿斤斤计较的小样子逗得心情好得不得了。

“你这个小馋猫儿!原来是心疼­鸡­蛋啦!”周阳眼里的笑意碎钻一样闪着光,“放心吧!­鸡­蛋足够你吃!”

“都学。大哥也学!”周晚晚也不管两个哥哥的调侃,摇晃着周阳的胳膊撒娇。“大哥也学,学会了教囡囡。”

“行!大哥也学,学会了好教囡囡。”周阳哪里抵挡得住妹妹娇娇软软的撒娇,马上答应下来。

周晚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扑到周阳怀里,挥着小手跟周晨告别:“二哥快去补课吧!”

怎么说服周阳跟着学习,周晚晚想了很久,其事她完全可以打着母亲的名义要求周阳,可是她不忍心。她的大哥小小的年纪,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她想让他轻松一点。

都是学习,可是母亲的遗言与妹妹撒娇相比,还是以后者的名义能让周阳的心里负担更轻一些吧。

周晨嘴角带着笑出门了。周晚晚打着学习的名义让周阳找出纸笔,开始慢慢引导他复习最基础的数字和笔画。

周阳把外屋的炕桌搬过来,仔细擦了几遍,才郑重其事地拿出纸笔,慢慢回忆着开始教妹妹。

周晚晚坐在大哥的怀里慢慢地画着简单的数字,心里一片酸涩。她的大哥,其实内心深处是最渴望上学的,从他对待学习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如果有机会,他必然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学生。

兄妹俩一个教得认真,一个有心引导,效率惊人,一个上午就把数字和几十个简单的汉字都复习到了。

下午,太阳正好的的时候,赵大壮和赵二栓兄弟俩抱着棉花球似的赵小三儿来到了周家。

赵小三儿一被他大哥放到炕上,就扑腾着从包着他的大棉袄里­肉­虫子一样拱出来。冬天穿得多,包着他的大棉袄又厚重,赵小三又是踢腿又是撅ρi股,看得旁边的几个人忍不住笑起来。

赵小三儿来不及顾及他小男子汉的面子,一出来就直奔周晚晚,“囡囡,他们咬你了没?”

几个人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问愣住了。

“我娘说了,你们家是吃人的地方,你跟我回家吧,我怕他们趁你睡觉咬你!”赵小三儿不放心地围着周晚晚转了一圈,还想去掀她的小棉袄,被赵二栓一巴掌打了回去。

赵大壮兄弟俩被弟弟的口无遮拦说得脸红了一下,赶紧跟周阳解释:“你们家的事儿屯子里都传开了,我娘没别的意思,就是替你娘不值。”

“这么快……”周阳被忽然提到母亲,有一瞬间的愣神,喃喃地应了一句。

“现在全屯子都传得沸沸扬扬。谁都没想到是你们自个家里人搞的鬼!”赵二栓要比他大哥直接多了,“当时工作队来咱大队,就说秘密举报,秘密谈话啥地,捂地可严实了,你娘出事儿了大伙也猜不着是谁背后­干­地,可咋地也不能往你们自个家人身上想啊。这回知道了。可算老天有眼!你说吧。咋办?你说揍谁我绝不含糊!”

“不用,”周阳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老天有眼。他们早晚得遭报应。”

“那得等到啥时候去?”赵二栓一直是个急­性­子,“万一老天不报应他们呢?”

“老天肯定得报应他们!”周阳笃定地说道,“早早晚晚地事儿,万一报应来得太晚。我们等着急了就自个动手。”

“行!到时候你叫上我!”赵二栓豪爽地一拍周阳的肩膀。

“囡囡,你上我们家去吧!”赵小三儿趁着哥哥们说话。把周晚晚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我怕他们吃了你。”

周晚晚摇了摇头,看着赵小三儿养出点­肉­的脸露出暖暖的笑。

“实在不行,”赵小三犹豫着瞄了一眼周阳。下了很大决心,“实在不行你大哥和二哥也去我们家,让他们跟我大哥一被窝儿。”他大哥的被窝儿可不是他想钻就能钻进去的。这个待遇对赵小三儿来说已经是很高的待客标准了。

赵小三儿一直对周晚晚的两个哥哥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俩人就是他认妹妹路上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啊。自从周晚晚说他还没有她大哥的大腿高。赵小三儿每次见到周阳都会下意识地去跟人家的大腿比比高,可惜每次都非常受打击……

所以赵小三儿同学最不愿意跟周晚晚的俩亲哥哥相处一室的,今天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已经算是牺牲很大了。

可惜周晚晚没心没肺地不买账,一点都没因为他这巨大的牺牲而动摇。

“这是啥?”周晚晚戳戳赵小三儿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小布包,软软的,看样子是食物。

“包子!大萝卜猪­肉­馅的白面大包子!”赵小三儿马上被转移到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给周晚晚献宝,“可好吃了!我给你省下来两个,我娘又给我多带了六个,你吃吧!”

赵五婶勤快,赵五叔体格好,他们家的日子在村里算是过得不错的,今年也杀了年猪,有二百斤呢。但有­肉­的白面包子对他们家来说也是一年都难得吃一次的好东西,赵小三儿和赵五婶这么惦记他们兄妹,周晚晚非常领情。

“快吃吧,还热乎呢。”赵大壮拿了一个包子塞到周阳手里,“赶紧吃了,别留着了,看再留不住。”

这个留不住,当然是指会被周家其他人抢去。

“大点口咬!嗷呜一下,就咬着馅了!”赵小三儿不由分说,拿起一个包子就递到周晚晚嘴边,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几乎有她的脸大,都杵到周晚晚鼻尖上了。

“你咬啊!可好吃了。”看着周晚晚盯着面前的大包子都要看出对眼儿了,可就是不下嘴咬,赵小三儿可着急了。

“我还给你留了一个白馒头,好几块­肉­,还有一个糖包子,我娘不让我出来玩儿,我没法给你送来,都放雪堆里冻着呢,”赵小三儿趴在周晚晚耳朵边小声说道,“你吃吧,别舍不得,我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赵小三儿自认说得隐秘,其实早被一个屋子里的其他人听见了。赵二栓心直口快,一拍弟弟的后脑勺,差点把他拍个跟头。

“这小子,吃点好东西就跟耗子似的到处挖雪盗洞藏起来,你可不是埋了那么点东西吧?不是还有姥腌的半碗山丁子(一种酸甜的小野果),一大把苦菇娘,好几根甜高粱(北方的甘蔗,比甘蔗细小,长得跟高粱相似)?”

赵小三儿被他二哥揭了老底,气得攥紧了小拳头,“你咋知道?你是不是偷吃了?”

“你那点东西一天换八个地方,倒腾得全家都头晕,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赵二栓哈哈大笑,一看就是平时没少欺负弟弟。

赵小三儿又丢脸又生气,眼里都泛起水光了。

周晚晚看不下去了,赵小三儿怎么说也是为了她变成小耗子的,她再袖手旁观就太不仗义了。

“我也给你留了好吃哒!”周晚晚拉着赵小三儿往炕梢跑。从箱子里翻出沈国栋送过来的零食。

赵小三儿被一堆花生、糖果、糕点、葡萄­干­闪花了眼。这些东西好多他见都没见过呀,这可比他给囡囡留的家里出产的东西好吃多了!

赵大壮也被周晚晚拿出来的东西惊着了,这可不是小孩子之间你吃我一口我吃你一口过家家的事了,他站起来就要过来阻止你一个我一个分糖的两个小孩。却被周阳一把按住。

周阳笑笑地看着炕梢的两个小娃娃,对赵大壮摇摇头,“都是小孩子,我妹妹难得有个能玩儿到一起的。让他们玩儿去吧。”见赵大壮又要站起来反对。周阳又把他按了回去,“咱都别这么外道了,要不你们的包子我也不能吃了。”

赵大壮想了想就笑了。在周阳的肩上捶了一拳,“行!谁都别外道!”

赵二栓也笑着冲赵小三儿嚷嚷:“三儿,你这个妹妹可没白认!你是不一早就知道人家有好吃的呀!”

赵小三儿一听就委屈了,拿糖的手马上缩了回去。

“甜高粱甜不甜?”周晚晚赶紧转移赵小三儿的注意力。再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葡萄­干­。

“甜!”赵小三儿眼睛亮晶晶地点头,也不知道说的是甜高粱还是葡萄­干­。

周晚晚跟赵小三儿分完糖。跑过来往她大哥嘴里塞了一颗糖,又给赵大壮手里塞上一颗,看都不看赵二栓。

“囡囡,咋没有我的呀?”赵二栓越看周晚晚越喜欢。忍不住就要去逗一逗,“你给我们家三儿当妹妹了,也得管我叫哥哥呀。”

“不要你当我哥哥。我大哥、二哥从来不欺负我。”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傲娇地不肯正眼看赵二栓。

“我也没欺负你呀!”赵二栓冤枉极了,苦着脸逗周晚晚。“你不搭理我,我心里老难受了。”

“你欺负赵小三儿了!他心里也老难受了!”周晚晚一甩满脑袋的小发卷儿,不肯再搭理目瞪口呆的赵二栓了。

周阳和赵大壮看着吃瘪的赵二栓哈哈大笑。

赵小三儿更是美得摇头晃脑。他妹妹太好了!给他留了这么多的好吃的,还帮着他打赢了他二哥!

赵大壮兄弟三个在周家待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周晨回来才走。

赵小三儿又哭又嚎甚至前所未有地耍起了驴脾气,在炕上直打滚,非要带周晚晚回家。最后被赵二栓拿大棉袄一裹,不管不顾地提溜着回家了。

赵大壮知道周晨补课的事,主动把他用过的一到四年级的课本都给周晨送了过来。

有了这些课本,周阳几个的学习就更有系统­性­了,赵大壮着实帮了他们不小的忙。

☆、第九十六章 徐大力

周晨拿去李老师家的十个­鸡­蛋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李老师说啥都不要,李大娘还抱着我哭了一通。说咱仨命苦,让我以后啥时候想学就啥时候去……”

周晨说起这些声音低低的,从赵五婶一家到李老师和李大娘,他们从陌生人身上得到的善意越多,对周家人的冷漠、恶毒体会就越深。

“没事儿,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谁对咱好,咱都记着,总有一天得报答人家。”周阳怕李老师不肯收东西,弟弟再去学习有负担,赶紧开导他。

“嗯!”周晨郑重地点头,“好坏咱都记着!”

下午周晨开始教周阳识字,周晚晚在一边听着,觉得周晨真是聪明,上午那么点时间,就学了二十多个汉字,记得特别准,组词、造句没有一点错误,给周阳讲得明明白白,俨然一副小老师的样子。

北方的腊月天,天黑得特别早,下午五点多天就已经擦黑了。沈玉芬刚熬好小米粥,周春喜和周春来就闯了进来。

厨房昏暗,又有蒙蒙水汽,两人穿着厚棉袄带着狗皮帽子,又用围巾包住头脸,黑乎乎两个大狗熊一样忽然出现,吓得沈玉芬妈呀一声,差点就把手里的咸菜疙瘩扔过去。

周春喜和周春来脸­色­灰暗,嘴­唇­­干­裂,进屋说话都费劲。他们也不怕烫,稀里呼噜一人喝了半盆小米粥,又吃了五六个馒头总算缓过来点,这才开始用正常速度吃饭,也有力气说话了。

原来昨天周春发打到­干­岔河水利基建队的电话他们接到话务员的通知了,可是线路不好,话务员也只听到家里出事儿了,至于谁出事儿了,出啥事儿了,都没弄明白。

兄弟三人赶紧去请假,可是基建队赶工期。队长说啥都不准假,要走可以,耽误一天扣两天的工分。周春来担心要生孩子的沈玉芬,是一定得回来的。周春喜和周春亮一商量,周春喜担心妻女,最后也决定回来,周春亮怕回来周老太太不高兴,就留在了基建队继续­干­活。

请下假来已经是晚上了。周春来和周春喜不敢耽误,马上就动身回家。没有顺路车,他们兄弟俩在大雪地里走了二百里地,将近一天一宿,中间只在一个供销社要了一碗凉水噎下去两个­干­巴饼子,这才赶在今天晚上到了家。

等两个人一脸不可思议地弄清楚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当然,事情经过周春发的口,就变成了周老太太一手遮天私下换亲,周平嫉妒周娟找了好婆家。非要往她头上栽赃。至于周红英举报,李贵芝作证的事,与他没任何关系,他倒是实话实说了。

“这,这真是作孽呀……”周春来长叹一声,把头深深地低了下来。谁都不知道他这声作孽说的是周平换亲还是李秀华的惨剧。

周春喜的手神经质地在膝盖上来回蹭着,张了几回嘴都没能出声,最后终于看着周春发问出一句:“娘,咱娘现在咋样了?”

周春发卷旱烟的手抖了一下,刚刚卷成形的纸卷又松了开来。细碎的烟叶掉了一地,“还能咋样?公社的公安都来了,这咋地也得是个批斗,说不定还得各个大队游街。整不好扣个坏分子的帽子,咱老周家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

周春发忽然拔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冲周春喜嚷道,好像周老太太走到今天的境地都是周春喜一手造成的一样,“你说你,儿子养不出来。整俩闺女也是糟心地货!净给家里惹祸!你闺女惹得烂摊子,你自个收拾去吧!”

周春发一甩袖子进了东里间,谁都没发现他在看到周春喜愧疚的神­色­时松下的那一口气。

周春来见周春发准备甩手不管,马上急了。家里就周春发一个人跟公家人打过交道,他这一不管,他们几个走到哪都两眼一抹黑的老农民,这事儿可咋办啊?

沈玉芬马上拽住了周春来,“春来,孩子刚才踢了我一脚,我有点站不住了。”

周春来赶紧先顾媳­妇­和孩子,饭也不吃了,手忙脚乱地把沈玉芬扶回了西屋。

周春喜看着先后离开的大哥和四弟,茫然地张了张嘴。

周老头在炕沿上把烟袋锅子磕得梆梆响,完全无视脑袋肿得猪头一样的周红英被镇醒,手一挥,“不早了,睡觉吧。”

周老头一声令下,本来想走又不敢走的周富兄弟俩如蒙大赦,马上就跑了。

周富直到躺到炕上,心还扑通扑通地跳,他是真怕他二叔回来揍他一顿。要是二叔揍他,他于情于理都啥也说不出来,就只能生受着……

周富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南炕母亲和妹妹痛苦的哼哼声心又提了起来。二叔这一关是过了,可还有三叔那一关呢。

不管咋说,周平换亲的事是没成,二叔最多也就揍他们一顿。三婶可是人都没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还不知道到时候咋跟三叔交代呢……

周春喜在漆黑的屋里坐了半天,周围慢慢响起长长短短的鼾声,南炕上疼得睡不着的周红英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最后气急败坏地朝挨着她躺着的周霞狠狠地踢了两脚。

周霞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任周红英踢打,直到她踢完消停了,周霞才在被子里轻轻地翻了个身。

周春喜赶了一天一宿的路,已经累极,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空荡荡的北炕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还被关在公社的周老太太,马上摸索着走出东屋,看见厨房的亮光楞了一下。

周晨在煮地瓜,晚饭没带周春喜和周春来的份,他们吃了周阳兄妹三人就没得吃。周晨只能自己再重新做。

“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跟周晨说些什么,两人都望着对方沉默着。

“小二,好了没?我烧火,你去逗逗囡囡,别让她犯困,要不一会儿又不好好吃饭了。”周阳走进厨房,隔着水汽。厨房又昏暗,他根本没看到沉默地站在­阴­影下的周春喜。

“三乐,还有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周阳兄弟俩。手又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抹来抹去,“你二伯娘,你二伯娘她肯定不是故意地,她没坏心……”

“嗯。”周阳含含糊糊地应了周春喜一声,母亲已经去世了。一句没坏心就完事儿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但兄弟俩听出了周春喜话里对李贵芝的维护,也就放弃了跟周春喜说什么的打算,人家是一家人,说啥他都是向着李贵芝的,是非对错他们心里早有定论,没必要跟他争。

周晨却应都懒得应,转身就离开了厨房,妹妹还一个人在屋里呢,他得赶紧回去看着。

周晨走了,周春喜觉得他还应该跟周阳说点什么。周阳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沉默地烧着火。

“你爹,你爹不知道出了这事儿,要不,要不他肯定回来。”周春喜觉得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替周春亮解释一句。

“人家都通知说家里出事儿了,我爹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们几个?”关键时刻周阳还是对父亲有所期待的,所以才会对他有所要求。

周春喜长叹一声,走出门去。这两个孩子,对他爹这是有了怨气呀……

不懂事的小孩子,生养之恩大过天。咋能跟自己亲爹娘生分了呐……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春来才起来抱完柴火,正准备打开大门往出倒灰。大门哐啷一声就被从外面撞开,黑熊一样的徐大力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咋还不张罗着迎亲呐?没见过你们家这样办喜事儿的!这是不想娶了咋地?”

周春来被他说得完全摸不着头脑,因为换亲的事,周家都乱成这样了,这咋还要结婚?

徐大力紧了紧腰上的草绳,单薄破旧的棉袄里悉悉索索地掉下来一堆填充御寒的麦秆。也不管愣着的周春来,大步往屋里走,粗着大嗓门儿嚷嚷:“老周家有说了算地人没有?要当国家­干­部了,就瞧不起我们小老百姓啊?”

周晚晚被徐大力的大嗓门儿和哐哐地摔门声惊醒。周阳看着迷蒙着大眼睛从周晨怀里醒过来的妹妹,凑过去亲了亲她睡得米分­嫩­­嫩­的小脸蛋,又把准备起身的周晨按回被窝,把自己的被子给他们压上。

“我去看看咋回事,再把火盆烧上,等会儿屋子暖和了你俩再起来。”自从周老太太被带走,再没人张罗着给东屋烧火盆了,周阳就把火盆端过来,每天白天、晚上都烧着,在西屋写字也不冻手了,墙上的霜都化了不少。

“再睡一会儿不?”周晨闭着眼睛把妹妹抱到自己身上趴着,手指慢慢梳理着她的小发卷。

周晚晚也迷迷糊糊的,一早起来更是懒得说话,就拿过周晨的手,在他手上写了个“不”字。

周晨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囡囡再写一遍。”

周晚晚用小胖手指头在他二哥的手上又一笔一划地写了一遍,写完还顽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周晨呼地坐了起来,把妹妹抱在自己怀里,又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围住两个人,只露出两人的手,“囡囡还会写什么?再给二哥写几个。”

周晚晚慢慢地写了几个“人”、“上、”“下”这些简单笔画的字,又写了几个数字。她得赶紧让哥哥们接受她识字的事,要不以后想参与他们的学习就困难了。

“还有吗?”周晨高兴得都傻了,妹妹真是太聪明了!这才教了一天,就学会好几个字了!她不只会写,她还会用!

周晚晚苦恼地摇了摇头,“大哥教了一篇儿纸,就记住这几个。”

“这就很厉害了!可多人学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你认得字多!”周晨抱着妹妹在炕上激动地混来滚去,吓得端着火盆进屋的周阳赶紧把他俩拽住。

周晨赶紧给周阳献宝,把妹妹的聪明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周阳也不嫌­肉­麻,还在一旁添油加醋。饶是习惯了哥哥们这种作风的周晚晚都有些脸红了。

“你俩以后啥都不用­干­,就好好学习!都考大学!”周阳忽然觉得浑身是劲儿,豪气地一挥手,“大哥挣钱供你俩!”

“考大学!考大学!”周晚晚也拍着手在周晨怀里蹦跶。

这么一打岔,等三个人想起来关注东屋发生什么事时,那边已经闹腾老半天了。

别看徐大力一只手残废,战斗力可一点都不弱,他身材高高壮壮,再加上满脸络腮胡子,一个人对周家老老少少五个男人,竟然还占了上风。

“定了今天结婚,你们把我妹子晾在那不声不响地是咋回事?!我妹子是你们家相看过了的,一没毛病二没臭了名声,你们凭啥悔婚?你们这一悔婚,我妹子可没脸见人了!她现在在家又哭又闹寻死呢!我告诉你们,我妹子要是真死了,就是你们老周家给逼死地!我到时候就去公社告你们迫害­妇­女!逼死人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你这个­干­部还能不能当上!”

“人家公社的公安都来了,换亲违法,咋还敢提结婚!”周春发一听徐大力要闹腾到公社去,马上就气短了。

他这要是真闹腾到公社,不管最后啥结果,他都得成为全公社的笑柄,人家领导咋还能提拔他。

本来周老太太的事就够丢人了,他还可以推脱到老人愚昧不懂法上,可这徐大力卯足了劲儿是冲着他来的,他抖搂不掉啊。

“谁要跟你们换亲?!”徐大力牛一样的眼睛一瞪,“就你们老周家这门风,臭得全公社都有名!要不是我妹子跟你们日子都定了,我们家八辈儿贫农,能让你们家着边儿?你们家的闺女给我我都不娶!”

“那就结婚!”王凤英虚弱地扶着墙走了出来,她全身剧烈地疼了两天,今天一早忽然就好了,可是身体还是弱得不行,走两步都打晃。

“我不跟老娘们儿说话!”徐大力冲着王凤英的方向挥了挥手,看都不看她,就逼着周春发表态。

☆、第九十七章 敲诈

“结,那就结吧。”周春发也赶紧点头,只要不是换亲,不违法,他也乐得让周富娶了徐春。

徐春这闺女虽然人才不出众,可身板子健壮能­干­活,人也没毛病,最重要的是徐家深挖多少辈儿,那都是清清白白的贫农,赤贫!周富以后想娶这样好成分的媳­妇­就难了。

周富现在的条件跟以前比更差了,不只是人长得不行,腿瘸,闷葫芦不会说话,最主要的是他们周家的名声都被周老太太带坏了。

有个扣着坏分子帽子的­奶­­奶­,这哪个有好成分的姑娘都不敢嫁过来呀,戴着这顶帽子,以后走到哪都得受人指指点点,有个风吹草动就得被拉出去斗一回,啥好事儿也轮不上他们,这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连累呢!

想到这里周春发就想骂人,这家子女人,没一个消停的!去年老三媳­妇­那事儿,要不是韩老倔看着他这个大队会计的面子,东奔西走又求情又作证,还出具了保证材料,那破坏人民公社搞个人主意的坏分子的大帽子早带上了!哪能批斗、劳教一顿就完事儿了。

现在可好,躲过一个,又来一个!这回这帽子是板上钉钉地得给扣上了!那个抽风似的韩老倔昨天还特意去公社给做了证,连手印儿都给按了,说啥情况属实,是他没做好工作,让队里出了这种迫害­妇­女的事,还做了检讨。

真是没有政治远见的老农民!他这一辈子,当个在土坷垃里刨食的生产队队长也就算到头了!

其实周春发还漏了一项没有考虑进去,那就是以王凤英母女为首的周家女人恶毒的名声,现在周围十里八村都传遍了,老周家一窝子女人连­奶­孩子妈都不放过。合着伙给逼死了!这得多狠地心呐!是个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呀!

所以,现在别说人成分好的姑娘了,就是疼闺女的地主、富农分子,也不敢让闺女嫁过来呀,这每天不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呀!万一得罪了她们,给你饭碗里下耗子药都有可能!

虽然国家政策说一大二公,不允许搞个人主义。可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些朴实的农民虽然嘴上不敢说出来,心里却都不以为然,回家­奶­个孩子。就是搞个人主义了?那能跟坏沾上边儿?真是扯淡!

徐大力可不给周春发反应的时间,赶紧打蛇随棍上,“行!你们说要娶,那咱们就商量商量彩礼的事儿吧!”

见周家人被提到彩礼呆愣地张大的嘴。徐大力讽刺地笑了,“咋地。你们不想出彩礼呀?你们周家是人出彩儿还是成分好啊?我们徐家的闺女还得倒贴?”

“商量好的……”周春发的话没说完就被徐大力一巴掌啪地一声拍在炕沿上,给吓回去了。

“商量好的那是换亲!你们还想换亲?你们愿意我还怕犯法呢!今天你们周家要是谁再敢提换亲的事儿,我马上就去公社自首去!别人不知道实情,我可是清楚!你们夫妻可是自个去沤麻坑跟我家定地婚。我证人一大把!这换亲就是你们办得事儿!跟你们家老太太啥关系都没有!到时候我最多是个从犯,我个老农民怕啥?挨顿批斗还能再不让我下地­干­活了?你们这­干­部家庭会咋样就不用我说了吧?”

徐大力这么一说,周春发屁都不敢放一个了。这要是真给捅出去。他这个­干­部是彻底当不上了,说不定还得替周老太太去挨批斗。

“那。那你们要多少彩礼?”周富盯着自己的鞋尖儿问了一句。

他是想娶徐春的。徐春不嫌他腿瘸,也不嫌他不会说话,还能­干­活,他一直盼着能娶个这样的媳­妇­。

“现钱给三百,再加五百斤粗粮,一百斤细粮。衣裳啥地你们就看着给吧,我们也不要求多了,就这些。”

“不娶了!你们家闺女金子打地呀?!”王凤英气得嗷一声就从炕沿上跳了下来,身体太虚,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就这样还不忘跟徐大力吵架,“这老些钱,这老些粮食,我们家娶仨媳­妇­都够了!我有钱买几头老母猪也不稀罕你妹子!”

“你说,娶不娶?我可不听一个老娘们儿瞎逼逼(胡说)!”徐大力压根儿不肯搭理王凤英,就盯着周春发。

“这彩礼也要地太多了……”周春发是彻底被徐大力吓住了,哪敢跟人家说个不字。

“那行!咱们就公社见吧!”徐大力下地就走。

“亲家大哥,有话好好说,咱这不是商量着呢嘛。”周春来赶紧拦住徐大力,他算看出来了,这主儿就是个混不吝,他是真的啥都能­干­出来,现在说啥都得先把他给稳住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周春来把徐大力推回炕上坐下,好言好语地跟他商量,“咱家这情况你也看着了,一时真拿不出这老些东西。咱两家都诚心让俩孩子结婚,各让一步,你把彩礼给减点,我们今年就有多少出多少,先让俩孩子赶紧把婚结了,剩下的等到秋生产队分粮分钱了再还。”

以周春来自己的经验,只要把媳­妇­哄好,让她一心跟着过日子,这欠下的彩礼也就不用还了。

“彩礼我一分都不能减,你们要真拿不出来这些,那剩下的就给我打个欠条,欠一百块钱到秋还我一百二,粮食也按这个算!别写利息啥地,到时候政府说我放高利贷,再把我当坏分子抓起来。也不用写啥彩礼不彩礼地,就是欠条,欠我的钱和粮,到秋不还我还得到公社告你们去!”

周春来想啥徐大力门儿清着呢,想拖到最后把帐拖黄了?做梦!

周家众人面面相觑,这简直就是敲诈!是打劫!

可他们也只能咬着牙应承下来,要不然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周春来都得给抓起来。

“我们商量商量,商量妥了给你回信儿吧?”周春来试探着跟徐大力商量,他这黑乎乎地一大坨往这一坐。看着就堵心。

“行,你们商量吧!”徐大力往炕头一靠,啪一口浓痰吐到周老头正装烟袋的烟笸箩里,抱起胳膊开始闭目养神,“赶紧商量,商量好了咱今天还得办婚礼呢!我妹子定了腊月二十出门子,这要是嫁不出去。屯邻不得嚼舌根子。不定得说我妹子咋地了呢!到时候她真寻了死,你们哭都找不着坟头!”

周家人面面相觑,这徐大力是一点空都不容他们呀。这是逼着他们马上拿钱呢。

徐大力当然得逼着周家人马上拿钱,这事儿要是拖久了还不知道出啥差头呢。到时候周老太太的事定了­性­,他再想翻扯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周家人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忽悠了。

其实换亲的事被告发。徐大力也很恼火。他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合适的人家,周平年龄相当。人也不呆不傻还能­干­活,可被这么一搅合,以后他再想用妹子给自己换个这样的媳­妇­就难了。

大队­干­部都找他好几回了,让他不要再动换亲的心思了。要是敢给大队抹黑,就直接拉出去批斗!批斗完了就扣个大帽子,说他是破坏生产的坏分子。让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能换亲,就只能花钱娶媳­妇­。家里穷得都掉底儿了,他哪有钱出彩礼?还是得从妹子身上想招儿。于是徐大力决定,不能换亲,就给妹子多要点彩礼。

可妹子就是个普通的农村闺女,长相又平平,又有他这个老光棍儿哥哥和常年有病的父母拖累,谁家会拿大把彩礼娶她呀?

所以周家成了最好的肥羊,他们的把柄就抓在徐大力手里,不利用这个狠敲一笔才是傻子呢!

周晨在外屋给兄妹三人做饭,饭做好了事儿也听得差不多了。

周晨盛好高粱米粥,把烙好的土豆饼摆在小盆里。将两个给妹妹单独烙的三角形小饼放在最上面,妹妹嘴小手也小,这个形状方便她拿着,也方便她咬,还能逗引她多吃几口。

周晨又把给妹妹烧的­鸡­蛋从灶坑里扒拉出来,以前他们怕烧­鸡­蛋味儿太香,被人发现,都不敢给妹妹烧着吃。现在,周晨一边剥蛋壳一边讽刺地笑,谁敢吱一声?

躲在碗架子(碗柜)旁偷看的周霞对着周晨做好的饭菜狠咽了两口口水,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一开始是不能吃,现在是没得吃。她偷跑到厨房打算找点吃的,可连个米粒都没看着。

周晨不知道是没看见周霞还是根本不想搭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剥完­鸡­蛋就端着饭进西屋了。

周霞看着西屋门发呆,周阳忽然推门走了出来。看见他端着的碗里放着一个­鸡­蛋,周霞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周阳径直走到锅台边,往­鸡­蛋上舀了一点大酱,当周霞不存在般又往西屋走。

“大哥!”周霞忽然崩溃般地大叫了一声,蹲下来抱着膝盖嚎啕大哭,“我都两天没吃饭了!我身上疼!”

周阳一丝停顿没有地往西屋走,“别叫我大哥,我妈生不出你这样的畜生。”

周霞蓦地一愣,瞬间过后满脸惊慌,容不得她反应过来,周阳已经毫不犹豫地开门走了,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厨房里一片死寂,周霞呆愣愣地蹲在地上,腿一会儿就麻得针扎一般地疼,她一ρi股坐在地上,空洞地望着厨房的一角出神。

周家东屋此时却热闹了起来。

周家人被形势所迫,无论多不甘都得答应徐大力的要求,此时正准备翻箱倒柜找周老太太藏起来的钱。

“这多好,咱两家都省心了!咱两家这一结亲,全公社都得说你周会计仁义!你们家老太太作孽,迫害­妇­女,你马上就给找补回来了,这好名声不就来了!”徐大力一脚把破棉鞋甩到周家地当间,满是冻疮裂口和泥垢的光脚毫无顾忌地伸进炕头的被窝里。

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睡懒觉的周红英被吓得嗷一声蹿起来,顶着青紫红肿的脸披头散发地就开骂:“你要死啊!你瞎呀!你……”

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个又黑又壮目露凶光的陌生人时,周红英一下就把口不择言的咒骂吞了回去。

“你叫唤啥呀?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我还能咋地你呀?”徐大力对女人基本上是不正眼看的,“这都啥时候了还懒在炕上趴窝。以后也得是个懒婆娘!你想让我咋地我都看不上!”

“你,你!”周红英被骂得面红耳赤,她已经是十三岁的姑娘了,很多事都懂了。徐大力话里的意思她也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正因为能听明白,才更臊得说不出来一句话。

见徐大力说得实在是不像话,周老头和周春发又装着没听着。周春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亲家大哥,这是我妹子,别看年纪小。辈儿可不小,以后徐春和我家大乐结了婚,还得叫她一声老姑呢!”

周春来隐晦地提醒着徐大力,要顾及一些亲戚情分。不要做得太过分,你妹子以后还得在我们家过日子。现在就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她也不好过。

“她就是那个举报你三嫂的傻Ъ小姑子呀!我说咋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呢!”徐大力不知道是没听懂周春来的话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就是不搭他的茬,“你说你咋连连个­奶­孩子妈都能下得去手?你也不怕遭报应?你还破马张飞地跟我穷横啥?以后有你得是你哭地时候。”

“爹!四哥!你看他!”周红英气急败坏。却不敢骂一脸横劲儿的徐大力,只能向家里人求助。

正在翻箱倒柜找钱的王凤英这才注意到周红英,她本就身体虚弱又折腾了一早上。连多说几个字都嫌累,只拉着两个儿子指着周红英。“钱,她知道!”

“我­奶­把钱搁那了?赶紧拿出来,我哥等着娶媳­妇­呢。”周军一马当先,扑到周红英面前,直勾勾地问她。

“哪有钱给你们娶媳­妇­!没有!”周红英把周老太太油盐不进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有钱不给家里头小子娶媳­妇­,还让你带婆家去呀?”徐大力咧着一嘴大黄牙戏谑地看着周红英。

“翻!就搁这屋呢!跑不了!”周春发还是了解周老太太的,粮食都得放在炕上瞅着,钱更得放眼前时时盯着了。

周红英一听就慌了神儿,赶紧跑到炕里坐在墙角不动了。

王凤英眼睛一转,冲周军一挥手,“搁她ρi股底下呢!”

周军和周富饿虎一样扑上炕,不顾周红英的挣扎踢打直接把她拽了起来,王凤英一翻她ρi股底下的炕席,果然有一个小布口袋,里面是家里全部的钱,一百九十八块五毛四。

“咋少了这老些?是不是娘还往别的地方搁了?”数完钱,连周春来都觉得不对劲了。

昨天晚上沈玉芬就已经把他走后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仔细说了一遍。周老太太手里有周娟二茬礼过的一百九十块钱,拿出二十给周娟办嫁妆,还有队里分的三十块钱和卖猪的六十多块钱,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里也就买个火柴打个酱油用钱,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这有零有整地,全都搁这儿了!”周春发带着怨气唉了一声。

“就闺女是亲地!”王凤英一想起这事儿就满肚子怨气,“自个家别过了!”

周老太太这可不只是给钱家的几个孩子做了一套衣服的事儿了,肯定还给了钱了,而且还给了不少。

“咋地?你们这是能给多少钱多少粮啊?”徐大力抻着脖子往周家人刻意避着他围成的圈儿里看,眼睛饿狼一样盯着那卷钱。

“钱只能先给一半,粮我们自个家今年都不够吃……”周春发还没说完,徐大力就手一挥硬生生地打断了他。

“别整那些没用地!想糊弄我是吧?你也不怕把自个糊弄进去?”

……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定了钱先给一百八十块,粗粮二百斤,细粮五十斤。

“剩下的钱、粮先给我打个欠条。”徐大力拦住要出门找宾客准备过彩礼的周春发。

三家屯这一带,姑娘过礼都会请几个屯子里有威望的人或者家族里辈分高的老人来做宾客,表示对这场婚姻的重视,也隐含见证的意思,毕竟彩礼对农村家庭来说是一比数目不小的钱财,总得慎重一些。

今天周春发去找宾客,主要目的就是做个见证。怕徐大力以后耍赖,也是见证他们这场婚事不是换亲,可是给了彩礼的。

周春发他们这边忙着给周富结婚,周阳兄妹三人却准备出门了。

☆、第九十八章 响铃姐

他们要去给李秀华上坟。

现在不许搞封建迷信,他们没拿香烛纸钱,只拿了几张自己写了字的纸。这是周晚晚提议的,他们又开始学习了,母亲知道了一定高兴,要拿给母亲看看。

按三家屯这边的传统,年前是要上一次坟的。给亲人烧点纸钱,也让他们在­阴­间过个好年。可他们兄妹没这个印象,去年是母亲去世的第一年,也没有大人指导他们。

当然,周晚晚是知道的,可今生回来的这两年的年前都忙碌又混乱,她竟然也给忘了。

今天他们要去看母亲,只是单纯地想她了,想跟她亲近亲近,也想跟她交代一下他们今后的生活打算。

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他们都有好多好多心里话要对母亲说。

周晨把周晚晚裹成一个小棉花球,又拿毛衣把她的头脸全部包,才放到周阳怀里揣着。

兄妹三人走出西屋门,正好碰上从东屋出来去请宾客的周春发。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一会儿你大哥结婚,你们都别乱跑了,搁家­干­活。别一天傻不楞腾地就知道玩儿,眼里一点活都没有。”周春发一脸不耐烦,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他们。

周阳和周晨也往外走,“这老徐家闺女还没娶回来呢,就把我­奶­给送进去了,还敢娶?”周晨淡淡地说道,“那个徐大力就是个沾边儿赖(无赖),娶了他妹子就更抖搂不掉了。”

“小孩子家家地,胡咧咧啥!”周春发被周晨说中心事,顿时恼羞成怒。

周阳拉了周晨一把,攥着弟弟的手沉默地越过周春发。往院外走去。

“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呢!没规矩地玩意儿!”周春发恶狠狠地念叨两句就闷头往外走了。

真要让他这时候找周阳兄弟的麻烦,他也有点不敢,这俩半大小子发起狠来,那眼神就跟狼崽子似的,他犯不着跟他们较那个真儿!

周阳拉着周晨走了一段,正想着怎么劝弟弟,周晨却自己主动开口了。

“我知道说这些都没用。我就是一时没忍住。”周晨帮周阳整理了一下棉袄。摸了摸把小脑袋扎在大哥怀里乖乖贴着的妹妹,感觉她的小脑袋依恋地蹭了蹭自己的手,眼里就有了温暖莹润的笑意。

“不用忍。你想说啥说啥。”周阳把怀里的妹妹抱紧,感觉小小软软的一小团暖乎乎地贴着自己,心里也跟着柔软温暖了起来,“以后咱再也不忍了。”

周晚晚听着两个哥哥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响。心里欢快而充实。他们兄妹的新生活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最重情谊的大哥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真的放下了对周家人的亲情了。

周晚晚轻轻地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好像是响铃姐?”周晨看着前面一个在往前街去的小胡同口走来走去的人说道。冬天穿得厚,又都用大围巾把头脸包住,要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离远点还真认不出来。

“是响铃姐。”周阳肯定地说道。

响铃姐也看到了他们。赶紧冲他们走过来。

“这老冷天,你俩­干­啥去?”响铃姐的声音跟她的名字一样,脆生生的。听着就让人心里透亮。

“是我们仨。”周阳拍拍自己怀里的妹妹,跟响铃姐笑着说道。一看就知道跟她很熟。

响铃姐也笑了。轻轻地摸着小棉花包,笑着跟周晚晚打招呼:“小囡囡,你大哥带你出来玩儿了?”

“响铃姐,你在这儿站着­干­啥?”周晨问道,还得一边把要拱出来的妹妹塞回去,这么冷的天,可不能让她出来。

响铃姐家在屯子最西头,他们要从屯东头去南山,响铃姐要不是有意过来这边,根本碰不上他们。

“我,我,”响铃姐有点不好意思,从厚厚的棉巴掌(棉手套,只有大拇指分出来,其它四个手指套在一起,看起来像个巴掌)里拿出一节麻绳,“我寻思上你家去,给你们几个量个鞋底子,做两双鞋,起来早了,怕你们没起来,就站这儿等会儿。”

一听响铃姐就是没说全,一个屯子住着,走到他们家也就十分钟的事,哪用得着起个大早来。很可能是孙老­奶­有什么顾虑,不让响铃姐来,响铃姐才起了个大早偷偷来的。

“响铃姐,我们有鞋穿,你看,我妈早就给我们做出来了。”周晨伸了伸腿,让响铃姐看他脚上的棉鞋。

周晨和周阳脚上的鞋样子齐整针脚细密,穿了大半个冬天了也不见变形破损,看着还有八成新。

“你妈手巧,针线活全屯子没谁赶得上。我做鞋做衣裳都是她教的,就是没她做得好。”响铃姐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儿被冻得红扑扑地,乌溜溜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

孙老­奶­眼睛好几年前就不好了,响铃姐到了学针线的年纪她娘也不能教她,李秀华看着这孩子可怜,就手把手地教她裁剪、做鞋、绣花,还教会了没上过学的小响铃算工分、写自己的名字,让她在生产队算工分时不用啥都听别人的,心里也能有底了。

所以响铃对李秀华的感情特别深,平时上地­干­活也对周阳兄弟俩多有照应,还几次想去看周晚晚,都被周阳兄弟俩拦下来了,就怕周老太太难为她。

响铃现在年纪小,才十七岁,营养跟不上,又­干­重活,再没有好衣裳穿,就看着还是一副小丫头没长开的样子。可周晚晚前世听大哥说过,响铃姐二十多岁的时候可是全乡都有名的漂亮姑娘,唱歌跳舞都特别好,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台柱子,好多小伙子为了看她一眼,几十里地跑个来回都不当回事儿。

漂亮女孩儿的眼泪总是最具感染力的,周阳和周晨也都跟着眼睛热热的。

“你俩夏天的单鞋有吗?我给你俩做几双单鞋吧?”说着。响铃姐的眼睛柔柔地望向周阳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周晚晚,“再给小囡囡做两双,绣上花。”

周晚晚几次想扑腾出来看看响铃姐,都被她大哥给镇压下去了。腊月天,冰天雪地的,周阳是怎么也不肯冒险让妹妹出来,再冻着可咋整。

“响铃姐。我们都有。等我妈给做的穿完了,我就找你给做。”周晨赶紧跟响铃姐解释。

“衣裳也有,我妈都做出来了。够我们穿好几年的。”周阳看响铃姐还要说话,赶紧补充一句。

“你们几个这是要­干­啥去?这老冷地天,以后可别把小囡囡往出抱了,再给冻着。”响铃姐轻轻地抚了一下周阳怀里严严实实的小棉花球。

“我们。去看看我妈。”周阳有点艰难地说道。

在真正关心他们的人面前,周阳和周晨都是感情丰沛柔软的孩子。一说到母亲长眠地下,心里难受得不行。

“是,要过年了,是该看看去。”响铃拿棉巴掌抹了一下脸。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也跟你俩一起去看看。秀华婶儿以前可喜欢我啦,看着我准高兴!”

几个孩子刚穿过小胡同。宝成叔带着一个大大的翻毛狗皮帽子挑着两桶水走过来,“响铃啊,井沿儿上那两桶水是你打地吧?我看那桶是你家地。我把水给你倒了,要不都要冻成冰坨子了,你挑回去也麻烦。”

“唉!得亏宝成叔了,要不我都给忘了!”响铃俏皮地一拍手,笑眯眯地跟宝成叔道谢。

“这孩子!”宝成叔以为响铃是贪玩儿跑了,忘了水桶,也没当回事儿。

“阳子和小晨啊,你俩这是要上哪去呀?”宝成叔看见周阳和周晨,本来不打算停下来,跟响铃打个招呼就走的,现在也放下水桶,认真地嘱咐这两个孩子:

“你俩上我家去,你婶子包粘豆包了,给你俩留了一盖帘儿呢,就等着你俩去给你俩烙糖豆包。响铃也去,你婶子可喜欢你了!”

宝成叔喜欢孩子,可惜宝成婶儿生了三四个,就留下一个二柱,宝贝得不得了,连带的他们对屯子里的孩子也都很和善。周阳在农田基建队­干­活时,宝成叔就对他多有照顾,太累的活怕他身子骨没长成累坏了筋骨,都主动帮他­干­。

糖豆包是把蒸熟的豆包放在锅里用油煎得两面金黄,出锅再撒上糖,香香甜甜糯糯还带着一层酥皮,别说是在大灾荒刚过人们还普遍吃不饱的年代,就是到了八十年代,农村的很多家庭也不会轻易给孩子做这么费油费糖的吃食。

“不用,宝成叔,留着给二柱吃吧,我俩都这么大了,咋还能吃小孩子吃地零嘴。”周阳赶紧推辞。

“大啥大!”宝成叔眼睛一瞪,“都是孩子!今儿下晚儿(晚上,这里宝成叔是指晚饭时间)就去,别乱跑了,这死冷寒天地,再冻着!”

宝成叔挑着水走了,嘴里还跟自己低低地念叨着:“都还是孩子呐!命苦啊!”

“响铃姐,等开春清明的时候你再去看我妈吧,今天赶紧把水挑回去,你出来老半天了吧,看孙老­奶­再着急。”周阳善解人意地跟响铃姐商量着。

响铃也想起来,她一大早吃了饭就打着出来挑水的幌子跑这儿来了,这么半天不回去,她娘说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呢。她娘眼睛不好,入冬以后又有病,炕都下不来,想出来找她都不行,只能在炕上­干­着急。

唉!响铃在心里叹气,她也就是想来看看几个孩子,再帮着做点针线活,那老周家真被扣上帽子,跟她又能有啥关系?她娘还非不让来,要不能整成现在这样吗……

响铃姐去井沿儿挑水去了,说啥都不让周阳替她打水,催着他们赶紧快去快回,看再冻着。

告别了响铃姐,周阳兄弟俩的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表。

人与人之间善意的表达与血缘没有任何关系,只看本­性­好坏。周阳两兄弟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心态上也越来越平静。

周家人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不会再因为他们是亲人而倍加痛心。他们会用更冷静更坚决的态度反击,会更加坚强,会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再伤害自己。

他们已经不再是三兄妹的亲人。

走到屯东头,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刘永贵媳­妇­粗粝的大嗓门传得老远,“……我吃那么大亏我找谁去?十只­鸡­崽子,八只公­鸡­!我今年这一年算是白挨累了!一个­鸡­蛋没吃到嘴!你还敢管我收­鸡­崽子钱?我还没让你赔钱呢!我们一家子明年连盐都吃不上了,你说咋整吧?”

周阳兄弟俩一听就乐了,这个刘永贵媳­妇­又整这事儿欺负外乡人了。

刘永贵媳­妇­可是全大队出名的爱占便宜,前些年为了多占邻居一垅园子,她能当众脱裤子威胁人家。

至于赖账不给­鸡­崽子钱,她也不是第一年­干­了,估计今年春天来卖­鸡­崽子的外乡人是个新手,还不知道她的名声。原来那个已经不肯卖给她了。

这个时候还没到政治形势最紧张的六六年,五十年代中后期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第一波大潮又过去了,对政策允许的家庭养­鸡­、养猪业就相对宽松一些,私下里卖个­鸡­崽、猪崽大队和公社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了。

三家屯这边卖­鸡­崽子的大都是外乡人,春天来卖,到年根儿底下来收钱。而且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公­鸡­不收钱。

也不用去家里验看,只要你说今年买得­鸡­崽里长大后有几只公­鸡­,他就给你把钱减下去。农家朴实的观念里,占人家一个­鸡­崽儿钱的便宜那是多丢人的事儿!为了这个被屯邻讲究,坏了名声,以后儿子娶媳­妇­闺女嫁人都得受连累。

所以虽然生活困苦,却基本没人破坏这个规矩。

刘永贵媳­妇­是个例外。

她是每年都得闹这么一出的,赖不掉所有的钱也得少给点,反正就没有一年是痛痛快快给人家钱的。

☆、第九十九章 路遇

“大嫂,那不能啊,俺娘看了一辈子­鸡­崽儿了,不能说个个保准儿,也不可能出那么多公­鸡­,这全屯子算上一共也没出八只公­鸡­,咋你家一家就出那么多咧?”

卖­鸡­崽的外乡人春天时的一张笑面现在都要挤出苦水来了,这老娘们儿一看就是赖账,他又不能跟她硬吵吵,可也不能认倒霉随她不给钱,要不他后面的帐没法儿收了呀!

“我咋知道?反正我家就这么些!”刘永贵媳­妇­脖子一梗,表明了就是死赖着不给了。

“那,那咱们去你家看看,俺卖的­鸡­崽俺认识咧!都是俺娘和俺媳­妇­配的种蛋,要真是俺家的­鸡­,俺一分钱不收!”

“你看不起人呐?!”刘永贵媳­妇­挺着鼓囊囊的大胸脯子就往外乡人的面前凑,“别人家都不看,凭啥去我家看?你这是欺负我家没人咋地?”

外乡人吓得跑出去老远,这要是让她赖上,可不是几只­鸡­崽的事了,到时候再说他耍流氓,那他就得进监狱!

这个年代的流氓罪定罪标准非常诡异,只要有­妇­女能豁出去名声不要去告发,男人又拿不出没耍流氓的证据,那就定罪。流氓罪在这时候可是个重罪,赶上政策,被枪毙的都有。

“大嫂子,你,你别过来!”外乡人吓得不住往后退,脚下直拌蒜,“俺不收你钱了,不收了。”

“永贵婶子,你不是还有两只母­鸡­嘛,多少给人家点,明年也好再做你生意。”

“就是,公­鸡­你还能杀了吃­肉­呢!也不算亏。”

“要不你跟我家换一只吧,我明年春天想抱几窝­鸡­崽,正缺公­鸡­呢。”

围观的人们看不下去了,又不好当着外人明说她这就是在耍赖欺负人,只能隐晦地劝着。

“给啥钱!我没让他赔钱就不错了!你们谁心好,白送我几只母­鸡­呀!我一定按个儿给他­鸡­崽钱!”刘永贵媳­妇­叉着腰。骄傲地挺着她的大胸脯子,话说得狠,其实却没啥底气。

她也知道她这招儿也就是欺负一下外乡人,其实谁都骗不过去。也知道大家都在背后讲究她。心里别扭得不行。可是省下十只­鸡­崽儿钱就能给小儿子买一摞练习本,她家新有学习好,写字儿费纸呢。为了儿子,她啥脸都能舍出去。

大家都不再劝了,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夯货。当臭狗屎臭着她就好了!

外乡人接着按着他的小本本收钱,屯子里的人也都不搭理刘永贵媳­妇­了。她眼睛闪了闪,脸上的横­肉­抖了几下。

刘永贵媳­妇­正讪讪地准备回家,迎面就看见了走过来的周阳兄弟俩。

“两个小死崽子,你来瞅啥!”看见周阳兄弟俩,刘永贵媳­妇­马上打了­鸡­血一样,嗓门儿比刚才还大,气势汹汹地就冲他俩来了。

周阳兄弟俩都是一愣,他俩好好走路,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跟她又没怨没仇地,这咋就冲他俩来了呢?

周阳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妹妹,把跟他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弟弟挡在身后。

刘永贵媳­妇­根本不给两个孩子反应的时间,连珠炮似地开骂:“一肚子坏水儿的小崽子!你那是啥眼神儿瞅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家子就没好东西!都是坏透气的坏胚子!你们家那个周娟更是个不积德的玩意儿!她做得缺德事都得报应在下辈儿身上!她这辈子也生不了儿子!她没那个德,享不了那么大地福气!”

周阳兄弟俩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人东一下西一下地到底想­干­什么呀?

他们不明白,有人明白。

刘二婶的婆婆刘老太太走过来拉了一把刘永贵媳­妇­,仗着自己年纪大,跟刘永贵媳­妇­又做了多年邻居。劝道:“行啦,挺大个人,别难为俩孩子了。这俩可是好孩子,仁义。勤快,屯子里谁不夸呀。”

“就是,有啥事儿说啥事儿,这俩孩子多可怜。”

“阳子,你俩这是要­干­啥去呀?没事儿赶紧走吧,大冷天地可别搁外边儿站着了。”

围观的人们也帮着刘老太太劝。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人家明白人早给她看出来了,她周娟那点生儿子的福气都让她给糟蹋光了,她没那个命了!”刘永贵媳­妇­还是抓住周娟不积德、生不出儿子的事不放,反复强调。

这时候搞封建迷信那可是得挨批斗的,但禁不住千百年来的积习,再加上还没到政策最紧的时候,所以农村私下还是有偷偷摸摸背地里鼓捣的。但都不敢说出来,大家私下里聊天也都管巫婆、神汉叫“明白人”。

“那明白人是咋说你家刘秀荣的?能生不少儿子吧?”周晨马上就听明白了,笑笑地问刘永贵媳­妇­。

周阳听了周晨在他耳边解释的两句话,也明白过来了,顿时满脸无奈。

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哄笑。所有人都知道这刘永贵媳­妇­安的啥心,现在被一个孩子指出来了,看她还咋装。

刘永贵家的刘秀荣一心想嫁徐卫国,就盼着过每天吃­肉­、坐自行车的好日子,可她长得没周娟好看,徐卫国看不上。

前两年刘永贵媳­妇­还托过人给徐家递话儿,说是在彩礼上能少要点,可徐家根本就不在乎那点彩礼,还是没搭理他们。

眼看着徐卫国和周娟已经要结婚了,他们一家已经要放弃了,老天开眼,周家传出了这样的事儿!

刘永贵媳­妇­觉得他们的机会来了,心急火燎地拿上一篮子­鸡­蛋和五块钱去找了满大神。她早就打听好了,徐家大媳­妇­就是让满大神给批了命,说能生儿子,才没被逼着离婚的。这老徐家信满大神的呀!

满大神这个“明白人”确实很明白,几句话就明白了刘永贵媳­妇­的来意,捏着手指一掐算,刘秀荣多子啊,旺夫啊!周娟?周娟不积德呀,福气都被她折腾没了,生不了儿子了!

刘永贵媳­妇­满意了,又急着想把这事儿赶紧宣扬出去。让她自个找人直接说。那太掉价儿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看上徐卫国这个女婿了,她得拿着点身份,以后才好摆摆丈母娘的谱啊。

所以周阳兄弟俩撞枪口上了。

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刘永贵媳­妇­也不打算再在这丢人了。她又不傻,咋能不知道大伙儿都在看她的笑话。

笑话就笑话吧,给闺女找个好女婿享一辈子福才是正事儿,别的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乎那个­干­啥!

这事儿看来还得找人给徐家递个话。要不这么传来传去别再传拧巴了。

刘永贵媳­妇­走了,周阳兄弟俩也往南山去了。

周晚晚在周阳怀里冷笑,周娟这辈子还想生儿子?做梦去吧!

这两天她都想好了,得让周娟几个人先把伤养好。

周晚晚没疯,周娟、周红英和周霞的伤必须得养好。而且还得养得健健康康一点痕迹都没有。

只有这样,周阳和周晨才不用背着打伤或者打残他们的名声,周晚晚也不允许以后的一生中,别人一看到这几个人身上的伤疤或者残疾就提到周阳兄弟俩。所以,这几个人的伤必须要迅速地养好,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周晚晚不允许自己的哥哥与这些人有任何形式的联系。连被放到一起说她都不舒服。

养好了伤,就到了她们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好好珍惜养伤的这段日子吧,也许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安宁了!

三兄妹来到南山,通往墓地的方向被年前来祭奠的人踩出了一条小路。寒风吹得­干­枯的树枝发出呜呜呜凄厉的声音,天空灰蒙蒙的,兄妹三人站在李秀华的墓前,心里五味陈杂,却唯独没有寒冷,只因为这里是离母亲最近的地方。

周阳脱下外面的老棉袄铺在雪地上,把妹妹放上去。让她跟着两个哥哥一起端端正正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妈,我带着弟弟妹妹来看你了。

树上的积雪簌簌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三个孩子却无知无觉。他们都专注地在心里跟母亲说这话。

周晚晚不知道两个哥哥跟母亲说的是什么,她只在心里轻轻地跟母亲说了一些兄妹三人的日常琐事。

大哥的棉裤今年短了五公分。他长得可真快呀!

二哥每天给我梳不同的小辫儿,是跟谁学的呢?妈有教过他吗?这么心灵手巧又细心周到的二哥,妈当初是不是特别希望他是个姐姐呀?

我今天早上又吃撑了,大哥和二哥总觉得我没吃饱,每次我说不吃了,他们都会去摸摸我的小肚子。呜呜,肚子鼓起来就是撑着了呀……我长大会不会被养成个小胖子呀……

……

小女儿会跟妈妈说些什么呢?周晚晚前世今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只按自己内心的渴望去与母亲交流。

那种亲密中带着撒娇的倾诉,让她的心慢慢变得温暖踏实,感觉与母亲是那么亲近……

最后,周阳把兄妹三人写的字烧给了李秀华。

周晚晚一边看,一边念叨:“字写得有点丑,下次一定会写得更好的。”

周晨拍拍妹妹软软的小卷毛安慰她:“囡囡写得已经很好啦。”

“嗯,”周晚晚认真地点头,“我还是小娃娃,当然写得好啦,我是跟妈说你写得丑。”

周晨气笑了,“你知道啥是谦虚不?”

周晚晚认真地摇头,“不知道。大哥还没教呢!”

周阳被弟弟妹妹逗得笑出了声儿。母亲看到这样的弟弟妹妹,也会和他一样,睡觉都是笑着的吧。

天还是灰蒙蒙的,起风了,有细小的雪粒落下来,天气越来越冷了。

从南山回来的路上,兄妹三人的心情一点都没受天气的影响,温馨明媚极了。走到离屯子不远的一个转弯,刘二婶和刘二叔在那等着他们。

刘二叔看了三个孩子一眼,没说话就去旁边望风了,走之前还急促地叮嘱刘二婶:“你快着点!”

刘二婶迎着三兄妹走过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迅速地塞到周晨手里。那布包还是温热的,带着刘二婶的体温,里面应该是吃的东西。

“好孩子,拿着吃吧!”刘二婶的眼圈红红的,“你娘死得冤啊……”

“别说那些没用地!”刘二叔急促地打断刘二婶的话,“人家政府办得事儿还能有错?你这是好日子过够了?”

刘二婶紧张地闭上嘴,怜惜地看着三个孩子,“我听我家老太太说你们从这过去了,就跟你叔在这等你们半天了,就想看看你们……你们自个好好地啊,二婶儿也帮不上你们啥,本来想去看看你们,可你二叔说你­奶­要被扣帽子了,我们贫下中农得跟坏分子家庭彻底断绝关系……”

“快走吧!”刘二叔还是不肯看三个孩子,一味地催刘二婶儿离开,“东西也送了,你还想咋地?咱还有一家老小呢!”

刘二婶儿眼圈红红地跟着刘二叔抄小路走了。

周阳抿了抿嘴,带着弟弟妹妹从另一条路回屯子。

“刘二婶儿跟咱妈娘家是一个屯子地。”周阳想了想还是告诉弟弟妹妹,“他俩打小就好,又一起嫁到咱们屯子,以前可好了。”

“好啥好?”周晨不以为然,“咱妈走后就没见她来过咱家一趟。”

“刘二叔说咱妈搞个人主义,怕刘二婶儿受影响,不让她来。”就是平时在生产队­干­活,以前对他照顾有加的刘二叔这一年多来也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了……

不过这些还是不要让弟弟妹妹知道的好,他们太小,有些事不懂,其实刘二叔人不坏,就是有些认死理儿,还胆小。

周晨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替母亲不平。他妈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背着这样一个名声?那些人凭什么看不起她?

三兄妹回到周家,院子里安安静静,一点都不像是办婚礼的样子。

走进屋,厨房里雾气弥漫,几乎看不清人脸,王凤英带着周霞和周玲在锅台边忙活着,沈玉芬挺着大肚子站着切酸菜。

☆、第一百章 扣帽子

“这又是跑哪疯去了?家里办事儿不知道啊?赶紧上前院借张桌子来!”王凤英一边把焖好的高粱米­干­饭盛到一个大盆里,一边支使周阳兄弟俩,“赶紧地!都等着吃饭呢!”

“还跟老徐家换亲呐?不怕公安再来抓人?”周晨根本不搭理王凤英的叫嚷,护着妹妹就要回西屋。

王凤英一摔锅铲子,刚要对周晨撒泼,外屋门被咣当一声打开,杨高志带着一脑袋霜花和雪沫子站在了门外。

王凤英张大嘴,一下就吓傻了,一瞬间一动都不敢动。

屋里其他人看见突然出现的杨高志也愣住了,几个人都吓得心里扑腾扑腾地跳。这公社的公安咋真来了?这又是来抓谁的呀?

“老周家出来个男人!”杨高志对一屋子傻住了的女人和孩子大声说道,抹了一把胡子眉毛上的的霜,又拍打了一下身上落的雪粒子,索­性­不进屋就在这说了。他待会儿还得跑好几个地方呢,进屋雪一化,待会儿再一冻,那可有他受的了。

“爹!”周玲扔下烧火棍就往屋里跑,“公安又来了!又来咱家抓人来了!”

周春发塔拉着鞋两腿打颤地走了出来。

“赵满桌拿孙女换亲,迫害­妇­女,破坏男女平等,搞封建大家长,罪名属实,公社革委会把她定为坏分子!明天在公社大院和其它黑五类分子一起开批斗大会,你们家大人都得到场陪斗!记住了啊!少一个都不行!公社批斗完再各个屯子批斗游街,你们家也得出个人陪斗,你们商量商量谁去吧!”

杨高志说完就走了。老周家这坏分子的帽子都扣上了,就是跟沈首长有点关系,那人家也得马上跟他们划清界限了,还有啥好说地。

周家人都傻了。以后他们就是坏分子家庭了。明天还得去公社陪斗,在全公社社员跟前丢人呐……

杨高志刚走到院子当中,就被从外面气喘吁吁跑回来的周春喜给拦住了。

“杨同志,我娘这就给定了坏分子了?咋这么快呀?我们不告我娘了呀!我是大丫他爹。我能做的了她的主,不告了,我都去找她了,她马上就回来。她不告了,别批斗我娘,我求求你们了!”周春喜抓住杨高志的袖子,急切地说着。

“你以为政府是你们家的?你说告就告,说不告政府就得放人?”杨高志一把抽回自己的袖子。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带了坏分子的帽子还想摘下来?做梦!赵满桌已经被人民群众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她就老老实实改造自己赎罪吧!”

周春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紧抱住杨高志的腿,手脚都哆嗦起来,“我求求你!别批斗我娘!我们不告了呀!她那么大岁数受不了啊!”

“放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你娘是个坏分子,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再敢缠磨我,你们一家都抓起来!都戴帽子批斗!”杨高志冲着挤在屋门口探头探脑的周家人狠狠地一挥手。

“大乐、二乐赶紧把你二叔拽回来!”周春发吓得声音都开始抖了。

周富和周军磨蹭着不敢上前,周春喜自己松开了手。他脱力般地摊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我们不告了,不告还不行吗?”

杨高志骑着自行车走了,他还有好几家新定的黑五类分子要通知。还得把全公社的老帽子都揪出来陪斗,这回公社的批斗大会由他筹划,他可是第一次承担这么重要的任务,卯足了劲儿要把它办大办好!争取把影响扩大到最大,到时候要是在县领导那里挂了号,那他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调到县里工作呢!

周家屋里坐着的寥寥几个客人也走了。本来他们就不愿意来,是周春发又拉又拽他们却不过面子才勉强来观礼的,现在婚礼也举行完了。周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还哪有心思在这吃这个饭。

况且周家现在是戴了坏分子的帽子了,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本屯子的几个人都走了,周家彻底消停下来。安静得像个坟墓。

沤麻坑一个人都没来,有几个本屯子的姑娘想给徐春送亲,一听徐春嫁的是三家屯老周家,五个人里有三个都改主意不肯来了,老周家这是啥人家?别去了一个没注意再给毒死。

剩下那俩被别人一劝也不来了。徐大力自个都没来,拿着彩礼钱不知道跑哪去了。

周春喜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浑身发软,眼发花。他前天晚上从­干­岔河出发,昨天晚上到家,吃了点饭就连夜去了东风乡。好容易见着了李贵芝母女,口­干­舌燥地劝周平去公社给说明白,他们不告了。

周平这孩子越长大越不懂事儿,咋能告发亲­奶­呢!那亲又没换成,她咋就抓着这事不依不饶了呢?

周平一直沉默地听他说着,最后问他:“爹,你都知道了?”

周春喜心火都急出来了,周老太太还给关着呢,这孩子不赶紧跟他回去去公社说明白了,还在这问这些没用地­干­啥!可是他为了说服周平跟他回来,只能耐着­性­子哄她。

“都知道了。你­奶­也不是故意地,她也是为了咱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你这不懂事儿劲儿地,咋能真去告你­奶­呀!赶紧跟我回去吧!”

“我要不来找我舅,要是不告我­奶­,就换给那个又残废又无赖的老光棍儿了,我妹给扔地上差点没病死,现在一天还只能喝进去两口面汤,我娘差不点儿没给吓魔怔了,你真的知道?”

“你们这不都没事儿吗?”周春喜的火蹭就起来了,“咋一点儿孝心没有呢!你­奶­都让人家给抓进去了!我这都急死了!你还磨蹭啥呀!啥知道不知道地,等把你­奶­接回来再说!”

周平转身就走了,直到周春喜离开都没找着他们母女三人的影儿。

他是在那实在待不住了,周老太太还关着呢,他得回来看看呀!

说服周平的事儿改天再说吧,要不是去公社得周平自愿,他把她绑去的心都有。

就这样,周春喜拖着两天两宿没睡觉的身体又赶回了杨树沟公社,在公社大院外转悠了好久。他才敢去问周老太太的情况。

一见到周老太太,周春喜的眼泪就下来了。

周老太太浑身­骚­臭,饿得奄奄一息,抓着他的手求他赶紧把她接回去吧。这关在小黑屋里是要把她枪毙了吧?她咋老梦见黑白无常来接她呢。

周春喜被赶出小黑屋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他对不起他娘啊!他这是养了个啥闺女啊!他得赶紧去把周平整回来,就是绑也得把她绑来!

可刚走出公社大院,就听到周老太太和另外几个人被扣了帽子的消息。

周春喜的腿都吓软了,这扣帽子和批斗还不一样。这帽子一扣就是一辈子不能翻身了呀!

杨高志刚走?不行,他得给追回来,咋地也不能让她娘扣上这个帽子!

周春喜一路狂奔到家,幸好杨高志半路又去了别的几个屯子通知,要不然他怎么也跑不过自行车呀,可到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周春喜软着两条腿进屋,想让家里哪个女人做点饭给周老太太送去。可谁都不搭理他。

这都啥时候了,谁还有那个闲心做饭、送饭呐!

周春喜在厨房翻了一遍,闻着有高粱米饭的味儿,却找不着饭。最后只能勉强煮了两个半生不熟的地瓜给周老太太送去了。

周阳兄妹三人受这个消息的影响没那么大。

周阳和周晨毕竟还小。他俩并不能完全知道周老太太扣上这个黑五类坏分子的帽子对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有多大的影响,而且他们在心里已经画好了一道鸿沟,完全将周家其他人阻隔在外。所以并没真正觉得周老太太成了坏分子跟他们有多大关系。

周晚晚就更不在乎这个了。她正计划着要离开周家呢,到时候周老太太的帽子对他们兄妹的影响就不那么大了,而且她内心有着无比的笃定,只要他们兄妹好好的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他们。

西屋的兄妹三人一点都没有东屋天塌下来般的愁云惨淡,正没心没肺地张罗着烤豆包吃。

豆包是刘二婶儿给的,不管兄弟俩对他们夫妻的感情多么矛盾,吃食不能浪费。

本来兄弟俩是商量着不要他们的东西。给他们送回去的。他们是善良,胆小也没有错,可对他们兄妹的善意是建立在对母亲的慢待上的。心意他们领了,东西却不想收。可后来一想到刘二婶儿夫妻俩唯恐被人看见与他们有来往的样子。就只能留下了。

不得不说,这小哥俩现在在母亲的事上真是十分的敏感。因为有了周家人的前车之鉴,别人对母亲有一丝的质疑他们都会不舒服。

把豆包烤软,外壳还有一点酥皮,大黄米的外皮韧劲儿十足,豆馅儿又香又甜。三个人围着火盆暖暖和和地吃了一顿加餐。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从周军往上的所有人就都去公社陪斗了。周春发对这场批斗会害怕之极,却又不敢不积极。这种特殊时期,可不能出一丁点儿错呀,要不他的前途就毁了!

所以一大早他就吆喝着全家人出发了。

徐春不用周春发吆喝,她比谁起的都早,早就烧好一大锅热水给大伙洗脸,又用昨天剩下的高粱米­干­饭烫了稀饭,等东屋的人陆续起来,她都把院子扫完了。

王凤英端起饭碗看了一圈也没挑出什么毛病,­阴­测测地盯了徐春一眼才开始吃饭,那眼神跟周老太太看儿媳­妇­如出一辙。

周娟今天也得去陪斗,周春发都说了,不是没死吗?死了抬也得抬着她去!少一个人人家公社革委会不得以为他们家不积极配合呀!

好在从昨天晚上开始,周娟的脸有了明显好转,身上的伤也消肿了,可就是疼,比伤势严重的时候还疼。

可是伤势明显好转,她说更疼了也没人信呐!连王凤英都偷偷劝她,躲不过去的,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徐春走在最后,路过厨房还忍不住整理了几把柴火堆杂乱的柴火才紧走几步跟上走在最后的周富。

周富看了一眼忙活了一早上的徐春,她最后上桌,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一根咸菜都没给她留下,她也只是沉默地收拾了碗筷,啥也没跟他抱怨。

周富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徐春跟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我的彩礼都给我哥,够他娶个媳­妇­了,我也算报了我爹娘的恩了,以后我一心跟你过日子。”

周富脱下自己的手捂子递给徐春,她那双手几大块冻疮红肿着,老茧比他这个男人还厚。

徐春在手捂子里放了一个­干­豆腐卷大葱,又塞回周富的手里。

­干­豆腐是昨天要请宾客吃饭,去生产队的豆腐坊拿黄豆换的,客人最后饭也没吃就走了。准备的菜就都剩了下来,­干­豆腐有一大卷呢,拿一张也看不出来。徐春今早偷了一张,卷上大葱偷偷带着。一早就喝一碗稀饭,一个大男人咋能吃饱?

周家一向是自个顾自个,就是年幼的时候,周富也没吃过周老太太分配之外的任何一口东西。他身下有弟弟妹妹要照顾,王凤英又是个对孩子不走心的母亲,哪会注意到周富吃不吃饱。

周富常年木讷缺乏表情的脸抖动了两下,坚决地把藏着­干­豆腐的手捂子塞回徐春的手里,自己一瘸一拐地挡在她的前面,让她赶紧吃了。

周富的蛮力把徐春的手腕抓得生疼,她跟跟徐大力一样黝黑粗糙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不满,反而笑意盈盈。

周阳三兄妹起来的时候周家众人都已经走了,东屋就留下了不用去陪斗的周红英、周霞和周玲。

周晨在厨房做饭,周阳笨手笨脚地给妹妹洗脸梳头。

周晚晚摇晃着小脑袋不肯让她大哥荼毒自己的头发,“我今天不梳小辫了!”

周阳拿着那个在公社供销社买的红­色­发卡哄妹妹:“梳个小辫儿,再别上这个发卡,可好看了!”

周晚晚坚决地摇头,一点都不肯心疼急得满脑门汗的大哥。她大哥这审美,梳小辫就是一个冲天炮,还把又正又直作为最高标准,别个啥样的发卡也好看不了啊!

周阳没办法,只能去找周晨求助。小二交代的这个任务他完成不了,他还是去烧火,让弟弟来打扮妹妹吧!

周晨进屋,拿一条红­色­的玻璃纱发带在妹妹头上松松一绕,就是一个蝴蝶结发箍。蓬松的小发卷里红­色­的蝴蝶结喜庆极了,再换上带绣花领子的小罩衫,周晨忍不住把妹妹亲了又亲,年画上的娃娃也没自个妹妹好看!

☆、第一零一章 批斗会

周阳端着热好的饭从厨房回来,看见妹妹漂亮的小模样笑得要多傻有多傻。

周晚晚赶紧腻味过去,搂着她大哥,把小脑袋贴在他脖子上撒娇。

周晨轻轻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儿,笑着去给小白眼儿狼蒸­鸡­蛋羹去了。这小家伙最近挑食,­鸡­蛋煮的烧的都有些吃够了,他得再想点别的招儿做出点新鲜的给她吃。

周晚晚要是知道她二哥的脑补一定冤枉极了,她不是挑食,她是在控制体重!哥哥们每天喂小猪一样,她再不控制着点,妥妥地一个小胖子呀!小孩儿也是得注意形象的好不好?

吃饭的时候,周阳看着摇着小脑袋不肯再吃的妹妹忽然脸­色­一变,“囡囡今年是不是没长个儿呀!”

周晨和周晚晚都停下来看周阳。

“这件小衣裳是妈去年做的,今年还能穿。”周阳指着周晚晚身上的小罩衫,手都有点抖了。妹妹不长个儿,这可咋整啊……

周晨一看也着急了,本来他最近就担心妹妹不好好吃饭,这么一看,还真是没长多少……

周晚晚无奈极了,她现在的身体发育水平,就是跟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后的小孩儿比也是正常啊,两个哥哥每天看着她,要是能看出她长个儿来才怪了呢。

周晚晚跑到炕梢,从衣箱里翻出一条裤子往自己身上比,“我长个儿了!裤子都露脚脖子了!”

周阳兄弟俩大松了一口气,可不是,裤子短了不老少!

“咱囡囡腿长,长大了穿衣裳好看!”周晨美滋滋地看着妹妹,咋看咋喜欢。

“妈说腿长穿裙子最好看。就是那个,那个”周阳努力想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母亲曾经跟他说的那种裙子叫啥,“就是来咱这下乡的女­干­部穿的那种裙子。”

“布拉吉!”周晨天生对这些东西记得牢,“今年夏天就给囡囡做一件布拉吉!妈说过膝盖一点,露小腿那种最好看!就给囡囡做那样的!咱囡囡腿长,穿了一准儿好看!”

周晚晚低头看了看自己肥得如两节胖莲藕一样的腿,怎么也想象不出她能穿出母亲期待的那种飘逸……

两个哥哥越说越起劲儿。已经开始讨论布料的花样了。周晚晚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高粱米­干­饭拨到周晨碗里点。再笑眯眯地扮演好妹妹。

吃完饭,周晨收拾一下就准备去李老师家补课了。这几天他都是一早就去,帮身体不好的李大娘­干­点活再开始学习。补完课,他也不马上走,会留下来帮李老师打一会儿麻绳。

他手巧,练两下就能打得跟李老师一样好了。李老师一边­干­活一边顺嘴给他说点课本上的零碎知识。或者随机考考他以前的知识,两个人相处得越来越好。不说李大娘。就连李老师家的保学和忠学也特别喜欢这个小哥哥。

李老师结婚晚,李大娘身子骨又不好,头两个孩子没站住,两人都四十多岁了。家里的两个孩子还没到十岁。

“咱­奶­给扣了帽子,李老师……”周阳有些担心地看着弟弟,怕李老师像刘二婶夫妻一样。因为周老太太的事不肯再给弟弟补课了。

“没事儿!”周晨的眼睛里有亮亮的光,“李老师早就跟我说了。让我好好学,只要我想学,他啥时候都能教我。”

周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跟哥哥和妹妹说起自己的学习进度,“再补两天,我二年级的课就能学完了,李老师说,按我这个速度,只学语文,开学能学完三年级的字儿!到时候他给我考试,要是能及格,我就能上四年级了!”周晨越说越起劲儿,“到时候我就能跟我们班的同学一起上课了!”

周晨说的我们班,是指他辍学以前的班级。

“那感情好!”周阳听着也高兴得不行,“你就好好学习,以后啥活都别­干­了!”

周阳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囡囡的头还得你给梳。”

周晚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二哥使劲儿点头,她不要大哥给梳头,太土了!还薅得她头皮疼。

现在她胳膊短,手也不太好使,等再长大点,就不用麻烦她二哥了。

周晨看着妹妹摇晃着一脑袋小发卷儿,又想起那个“卷毛儿小狗”的典故,笑得不行。

周晨笑了一阵,揉了周晚晚几下就去补课了。走之前还说今天李老师要考他默写课文呢,李老师说默写课文能“温故知新”,可重要了。

“大哥也教我写课文!”周晚晚捏着铅笔跟周阳要求。

周阳翻翻小学一年级的课本,还好还好,前面学的字太少,根本没有课文。

周阳最近压力有点大,妹妹太聪明了,每天都能学会好几个字,他这个小老师不努力点就有可能被追上了呀!

所以周阳学习热情高涨,几乎有赶超周晨的势头。

周阳和周晚晚在西屋认真学习,东屋的周红英几个却开始­鸡­飞狗跳地闹腾了。

周红英一早起来,发现洗脸水没有,饭也没人给端上来,扯着嗓子骂了一通,周霞才磨蹭着从东里间出来。

周玲躲在炕上一动不动,她娘可是说了,家里要变天了,以后说不定谁伺候谁呢!

周霞被周红英扔了一笤帚疙瘩,去给她烧洗脸水了。周红英摸着明显消肿的脸纳闷,都要好了,咋更疼了?

摸着脸上的伤,周红英几乎把周阳兄弟俩恨出了血,两个小畜生,你等我娘回来的!饿死你俩!一天揍你们一顿!把那个小崽子埋雪堆里冻死喂狗!让你俩宝贝!

周霞伺候着周红英洗完脸,一走神的功夫就被泼了一声洗脸水。

“你死人呐!饭呢!”周红英看周霞也是万般不顺眼,跟那几个小畜生一个娘生出来的,都不是好东西!

“没,没有饭。”周霞顾不上湿透的棉袄。赶紧跑到北炕边站着,周红英手里还有个搪瓷盆子呢,以前她就用盆子砸过她,砸得她眼前直发黑。

“扒瞎(撒谎)!我让你跟我扒瞎!”周红英气得一把把手里的盆子扔过去,没谁吃的都得有她的饭呐!谁敢不给她留饭?!想造反咋地?!

“是不是你偷吃了!”周红英几乎肯定地说,这个小*子也跟那几个小畜生一样,敢跟她藏心眼子了!真是跟她那个死鬼妈一个德行!

“没有!我今儿个早上也就喝了一小碗粥。大嫂烫稀饭剩下点高粱米­干­饭都让我二哥他们给吃了……”周霞的眼睛闪了闪。看着周红英又害怕又期待。

周红英的眼睛也闪了闪,指着周霞的鼻子就骂:“你死地呀!看他们都吃了也不知道给我要出来点?要你有啥用!白吃饱!”

周霞低着头,闷声不吭地任周红英骂。

“赶紧给我做饭去呀!还死站在这­干­啥!”周红英骂了一通。又冲周霞扔了一通针线笸箩、笤帚疙瘩,心里的闷气总算是出来点了。

周红英亲手把关,给周霞量了一碗高粱米,要吃­干­饭。“给我把你那爪子看住喽!少了一个饭粒儿我都知道!”

做好了­干­饭周红英又要吃­鸡­蛋,周霞哪有­鸡­蛋给她?周红英就拿勺子敲她的头。还就在西屋门口敲,摆明了是让周阳听见。

不知是周红英敲得太疼了,还是周霞愿意配合她,反正她是冲着西屋嚎啕大哭。

可惜。西屋的周阳兄妹俩一直无声无息,任他俩折腾到下午周晨都回来了,也没有人搭理他们。

这天晚上。天已经黑了老半天,周家去陪斗的众人才回来。

出乎周晚晚的意料。周春喜背回了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骚­臭难闻,鼻青脸肿,一副要断气的样子。

周老太太确实是要断气了,要不公社革委会也不会答应让周家人把她背回来。

周老太太在小黑屋里饿了两天三宿,又吓又冻又饿,早就要支撑不住了,刚吃上几口周春喜送去的地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拉去批斗大会批斗。

他们一群几十个新、老黑五类分子被拉上台,戴着两尺五的高帽子,挂着大牌子,撅在那一动许不动,稍微直起一点腰就被狠狠地抽一鞭子。他们身后是同样撅着的一家老小,全家都在这陪着在全公社人面前丢人,以后走到哪都抬不起头来……

高音喇叭里一个个地历数着他们的罪行,被提到的人马上被拉到最前面,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

历数完罪行,就是黑五类分子自己交代问题,交代不清楚的,揍!避重就轻的,揍!逃避惩罚的,接着揍!!

台上揍完就轮到台下揍了,人民群众排着队上台,伸出劳动人民的手,狠揍阶级敌人!

本来按照以往的批斗会程序,揍完阶级敌人再领导讲话,然后喊口号,接着就是游街了。让他们挂着牌子,带着帽子,手里拿着铜锣,一边敲一边大声喊出自己的罪行,让他们的险恶用心在人民群众面前无所遁形!

可是今天的批斗会杨高志为了出风头,特别加了一个家人揭发的程序。

撅在黑五类分子后面的家属,出来揭发他们的罪行,越详细越彻底越是帮助他们好好改造自己。这也是对革命事业表忠心的好时候,你大义灭亲彻底揭发了黑五类分子,并表示以后绝不与他同流合污,彻底划清界限,才算洗清自己,向革命事业表了衷心。

轮到周老太太,周春发第一个跳了出去。人家都说了,每家都得出来揭发,早早晚晚得出去,还不如积极表现,让公社领导看看他配合政府工作的良好表现。

周春发除了痛批周老太太破坏男女平等、迫害­妇­女,搞封建大家长制,拿孙女换亲之外,还揭发出了她新的罪行,她搞封禁迷信,拜黄大仙儿!

这时候的东北农村,拜黄大仙儿的多了去了,还没到六六年以后政治形势那么紧张的时候,就是有人告发,那也就是个砸了牌位掀了香碗批评教育一通,还真没人有那个闲心跟这么点小事儿较真儿。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这可是批斗大会,黑五类分子那是什么?那是阶级敌人!人民群众得时刻监视敌人的动向,有一丝风吹草动那都是天大的问题!

坏分子搞封禁迷信,绝不能放过!接着批,继续斗!批到她的骨子里!斗到爹娘都不认识她!

周老太太马上一枝独秀,成了整个批斗大会的主角,被拉到最前面,帽子由二尺五升到五尺!脖子上不止挂了牌子,再挂四块砖头!

杨高志ji情高涨,灵感突发,家属光揭发不行,还得揍,不狠揍不能表达与阶级敌人彻底划清界限的决心!

周春发退缩了,看着周老太太摇摇欲坠的样子,这要是一巴掌下去她支持不住咋地了,那可就麻烦了。

“老二,轮到你了,你上吧。”周春发赶紧把周春喜往外推。

周家人一个推一个,最后也没人能对周老太太动手。

“打倒欺负­妇­女的坏分子!反对封建迷信!”台下一个简直可以媲美高音喇叭的大嗓门嚷嚷着就跑了上来。

徐大力跑上来,急匆匆地喊了几句口号,脱下他塔拉着的破棉鞋,冲着周老太太就是一顿扇。

所有人都悴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周老太太的脑袋已经被扇了好几下,整张脸都迅速地肿了起来。

徐大力觉得他发达的机会来了!土改的时候他不懂形式,也不知道积极表现,那是错过了多少好机会呀。

现在可好了,他跟老周家也算亲戚,他积极批斗周老太太,人家政府还不看在眼里?虽然不能像土改时那样多分点地主的东西,人家政府看他表现好,说不定得给他找个活计­干­­干­,像城里人一样,月月领现钱呢!

实在不行,那也是个积极分子呀,以后有批斗会就叫上他,也能混顿饱饭!

想积极表现的可不只徐大力一个,几个积极分子蜂拥而上,等周老太太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公社卫生所的崔大夫一看,就冲杨高志摇头,这人恐怕是不中用了,抬回去吧。

就这样,周老太太被周家几个儿子背了回来。

☆、第一零二章 退婚

周红英一看周老太太的惨状就嚎啕大哭,周家其它几个女人回去养伤的养伤,养胎的养胎,只有徐春不声不响地烧了水,给周老太太擦洗换衣裳。

周春喜坐在他娘身边守着,头深深地低了下来,他对不起他娘啊……

第二天一早,周老太太还是昏迷着。

没人提请大夫给她看病的话。

周春喜和周春来倒是想带着周老太太去县里大医院看看,可是经过周春发的一番教训,他俩也不甘不愿地退缩了。

大哥说得也没错,昨儿个崔大夫都给看了,折腾到县里也没啥大指望,再说周老太太现在的身份,他们也带不走她呀。人家政府可是说了,黑五类分子“不许乱说乱动,只许老老实实”,要是他们把周老太太随便带出了屯子,还跑到县里去,那他们也得摊上事儿啊!

周春喜倒是想坚持一下,可一来他分文没有,二来孤掌难鸣,也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周老太太掉眼泪。

周红英也守着周老太太掉眼泪。全家最怕周老太太死的估计就是她了。她娘要是死了,谁给她报仇啊?这些人都是藏心眼子的白眼儿狼,她还有什么活路啊?

徐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承担了周家所有的家务,还能倒出空来给周老太太喂点水,再给守着周老太太哭的周春喜和周红英也倒点水喝。

将近中午,王凤英刚吩咐完徐春拆被子,徐一刀就带着她媳­妇­刘荣和赵四­奶­进屋了。

徐一刀夫妻俩是来退婚的。

周家换亲和害死李秀华的丑闻刘荣是最先知道的。她跟郑满仓的媳­妇­姜秀琴是一个屯子的姑娘,后来又因为两家男人的关系都有心交好,这些年来处得亲姐妹一般。

姜秀琴听郑满仓回家说了周家得事。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徐一刀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荣。

“那李秀华可是个随和人儿,全屯子没有不夸她的,你说这周娟,这心思咋这么深,这么毒!”这徐卫国当初要是跟她娘家侄女定婚,现在哪会出这种事儿!

其实姜秀琴跟李秀华没什么来往。但是死者为大。李秀华又没得罪过她,现在为了映衬周娟的毒辣,姜秀琴这几句好话说得还是很真诚的。

刘荣的心里就开始翻腾了。

周娟这闺女平时看着嘴甜手巧的。真没想到是这么个人呐。这要是娶回来,以后一起过日子,那勺子哪有不碰锅沿儿的,她这么个脾气。那就得家宅不宁。

卫国又这么稀罕她,以后再生个儿子。等他们老两口不能动弹了,那家里还不得没有他们站脚的地方啊!

想到这,刘荣就后悔,当初大儿子的婚事。她就是看大儿媳­妇­是个好生养的身板儿,硬压着不满意的大儿子结了婚。可最后还是没生出儿子来。

到了小儿子,她算看明白了。这生儿子,还得是看顺眼了才能成。她跟老徐当年就是一个屯子的邻居。俩人打小就投脾气,这不,最后她一口气给老徐家生了俩儿子!他们家五六辈儿都没出过这么好的事儿!

所以到了小儿子订婚的时候,刘荣就没怎么拦着他,让他定下了周娟。可这个周娟好看是好看,这心可真毒啊……

还没等刘荣缓过劲儿来,满大神那边又传过话来了,周娟命里带煞,德行不够,托不住那么大的福气,生不出儿子了。倒是他夜观天象,三家屯上空有颗福星,是多子的命格,与徐家也有缘分,跟婆婆的名字能对上两个字呢!

这个满大神能在众多巫婆神汉里脱颖而出还真是有自己的一套,就是他这想顾客之所想的服务意识就很超前了。所以他才能在遍地打倒封建迷信的年代成为杨树沟乡地下占卜业的领军人物。

刘荣马上就坐不住了,他们家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儿子,这生不出儿子的媳­妇­咋地都不能要啊!

退婚!必须马上退婚!

徐一刀也觉得必须马上退婚!

不过他想的就和刘荣不太一样了。周家马上就要成为坏分子家庭了,这周娟要是还嫁进他们家,那他们家以后在政治上就被动了!

徐一刀比谁都明白有个好成分的重要­性­。要不是当年他家是贫农,他爹又因为给解放军带路打过土匪,他一个老农民也没机会在大跃进的时候进公社大食堂做饭,后来那么多手把(手艺)好的师傅,他一个轮锅铲子的也拿不着杀猪卖­肉­这么好的活计,更别说吃上供应粮当上公家人了。

现在卫国还只是公社食品站的临时工,这以后想转成正式工,必须得成分好啊。娶一个坏分子家庭的媳­妇­,卫国这辈子就别指望转正了。

当然,生儿子也是徐一刀考虑的一个重要方面。他是信生儿子得靠德行的,没那个德行哪能有那么大的福气!

夫妻俩一致决定,退婚。

徐卫国是坚决不同意退婚的。周娟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对他又千依百顺的,退了婚哪儿找这么好的媳­妇­去。

徐卫国在家一闹腾,就让徐一刀错过了他认为的最好的退婚时机。他本打算在周老太太的帽子没扣下来之前就赶紧把婚给退了。可是没想到这回公社的动作这么快,从抓人到决定开批斗大会,只用了三天时间。

今天是实在不能再拖了,都腊月二十二了,他们原定腊月二十六结婚的,退婚的事必须赶紧办了,也让公社领导看看,他们是多么坚决而迅速地跟坏分子划清界限的!

徐卫国再也闹腾不起来了,他爹和他哥合力把他绑起来扔炕上了,退了婚再好好劝他吧。

徐一刀夫妻俩进屋开门见山地就提了退婚的事,赵四­奶­拿出当时过礼的礼单给周春发看,让他赶紧张罗着退彩礼吧。

本来按三家屯的老规矩,男方提出退婚,女方是可以少退或者不退彩礼的,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周家是革命对象了,是阶级敌人了,敢不退彩礼那就是骗婚,是占人民群众的便宜,够再开一场批斗会的了!

周春发像手里的礼单烫手一样,急忙扔到了炕上。家里的钱都让周老太太和周富糟蹋了,哪还有钱退彩礼呀。

赵四­奶­坐在一边沉默地抽着她的烟袋,表明了我就是个见证,具体怎么处理你们两家商量吧。

周春发好话说尽,甚至还隐隐提到沈首长都没让徐一刀夫妻俩改变主意。

王凤英接着出马,又哭又求,把周娟说得无辜又可怜,就差下跪了,还是没用。

退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周家退不出彩礼呀。彩礼都拿去娶媳­妇­了,你们徐家看着办吧。

亲家做不成,周春发索­性­什么都不顾,开始耍无赖了。

徐一刀现在是退婚心切,对彩礼反而不太在乎了,见周家真是拿不出来,就商量着让周春发写个欠条,以后再还。

欠条周春发也是不想写的,这两天他可是欠债欠怕了。他在屋子里踅摸了一圈,看着周老头,“爹,你是一家之主,这欠条还得你写。”

昨天给徐大力的欠条要不是徐大力就抓住他一个人不撒手,他也想让周老头写的。这周老头写了,那就是全家人欠的债,将来分了家,那跟他欠的可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周老头把烟袋在炕沿上使劲磕打了一下,“你写吧,我也不会写字。”

“我替爹写,爹按个手印儿就行。”周春发赶紧说道。

“那么麻烦­干­啥,你就写吧。”周老头索­性­穿鞋下地,背着手弓着腰出去了。

周春发无奈,又把目光落到了周富身上,“大乐,这彩礼钱都拿去给你娶媳­妇­了……”

“徐卫国呢!?让他来!让他当着我的面说退婚!”周娟脸­色­煞白地出现在东里间的门口,她这两天脸上的伤好得特别迅速,今天早上起来已经基本消肿了,只是还有些青紫未退,现在红着眼睛盯着徐一刀夫­妇­,让他们忽然有种奇怪的恐惧感,想快点离开周家。

“娟儿啊,这都是大人的事儿,你个姑娘家,就别掺和了。”刘荣试着安抚周娟,很给她留面子地没直接说你个大姑娘,被退婚了,还不赶紧躲起来哭,还有脸跑出来跟人理论,咋不知道害臊呢?

“让徐卫国那个缩头乌龟出来!”周娟简直歇斯底里了,“让他到我跟前儿跟我说退婚!我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刘荣一下子就火儿了,这还没结婚呢就拿捏上我儿子了!等你真结婚生了儿子,还不得吃了我们一家啊!

“徐卫国不想见你!我们来退婚就是他的主意,你也不用说啥了,退婚这事儿没得商量!”

“行!你们老徐家这么逼我是吧?”周娟冷笑着,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一团东西迎着徐一刀夫­妇­的脸就扔了过去。

徐一刀夫­妇­下意识地一躲,那团布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刘荣一看脸就白了。

那是一条男式­内­裤,皱皱巴巴,明显已经穿过,最主要的是,上面有着几块已经­干­涸的白­色­­精­斑。

这是徐卫国的­内­裤。

☆、第一零三章 怀孕

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刘荣一把把**捡起来,攥在了自己手里,戒备地看着周家众人。

“我那还有呢,”周娟看着死死地攥住**的刘荣,“问问你儿子,占了我多少回便宜,看你能不能都抢回去!”

徐一刀的脸也煞白。徐卫国这个臭小子,这办得叫啥事儿呀!这回可是把他们全家给拖进泥坑了!

“彩礼我们不要了,这媳­妇­我们是说啥都不能娶,咱两家就这么地吧!”徐一刀快刀斩乱麻,就希望周家能还有些顾忌,能把这事就这么按下了不再提。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周娟还是不依不饶,“你们让徐卫国来!让他来跟我说!”

“就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周春发眼睛也一亮,“光不要彩礼可不行!我们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以后还咋找婆家?你们得给我们家赔钱!”

如果这时候有人有心观察就会发现,周春发现在的样子跟前天徐大力如出一辙。他甚至比徐大力还多了一分得意,可轮到他拿捏别人了!这几天的气真是受够了!

“周娟!你还要不要脸!你就那么想当破鞋?!”

刘荣索­性­也不压着自己的脾气了。她刘荣是什么人?当年她嫁到徐家,她那个婆婆可是远近闻名的恶婆娘、小算盘,公公更是抠得骨头渣子都能榨出二两油来,大家都担心她扛不过两年就得给磋磨死。

可过了两年你再看看,她养得白白胖胖,公公婆婆瘦得皮包骨,对她服服帖帖。

她刘荣这辈子就没吃过亏。她儿子占了周娟的便宜又咋地?真宣扬出去,徐卫国给定了流氓罪。她周娟也是个破鞋!这辈子她也别想过一天好日子了!

这个年代,流氓罪是重罪,可­妇­女不正经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破鞋的­妇­女,这辈子就休想嫁人了,走到哪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娘家更是容不下她了,还得被批斗、劳教。

破鞋在批斗会上比黑五类还受关注。被打得最狠最凶的就是她们。有个大事小情就得被拉出去批斗一通。简直就是过着地狱一样的日子。

所以刘荣并不怕周娟真的去告徐卫国耍流氓,她周娟除非疯了,要不就得把这事儿捂起来。哪有胆子说出去。

“我命都不要了!我还要脸?我这辈子就让徐卫国给毁了,我还要这张脸­干­啥?!”周娟疯了一样往刘荣面前扑,吓得坐在旁边的赵四­奶­刺溜蹿出去老远。

“我是豁出去了!你们家敢退婚,我就去公社告徐卫国耍流氓!再告你徐大ρi股骗婚!迫害­妇­女!骗了我的身子就不娶了。你们想得美!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了!告完我就吊死在你们家门口!你们老徐家能耐大,我看你们能不能抖搂开!”

周娟是真豁出去了。现在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事儿捅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可也都叫着劲儿,就看谁能豁的出去不管不顾,谁就能掌握住主动权。

周娟没退路了。她嫁不了徐卫国。就是让徐卫国占便宜的事不传出去,她以后也不能有啥好日子过了。

他们家现在这成分,再让老徐家给退了婚。谁还愿意娶她?她以后能嫁个穷汉子就烧高香了,一辈子受穷受累。还得伺候婆婆小姑子,那不是她能过的日子。

她周娟一直是人尖子,她就得过人上人的日子!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她还活着­干­啥?宁可死她也不能让自己沦落成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村­妇­女!

周娟真豁出去了,徐一刀夫妻俩就做不住了。他们舍不得儿子,也真害怕被告到公社,周娟要是真去了,那他们家妥妥地一个骗婚、迫害­妇­女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以后啥都别想了,这吃供应粮的铁饭碗都可能保不住。

“老周,”徐一刀见周娟这边说不通了,就去商量周春发,“有啥要求你就提,咱们都能商量。这儿女婚事是大事,强扭的瓜不甜,咱好说好商量把这事儿给办了,娟儿再出门子,我们家给办一份嫁妆!”

周春发转着眼珠子想条件,王凤英不答应了,“没那么便宜!徐卫国就得娶了我们周娟!敢退婚咱们就公社见!”

做老徐家的亲家,那是多风光的事啊,徐卫国这个女婿给她长了多少脸啊!这要是婚事不成,以后她还咋在屯子里走动?再说了,周娟要是嫁个穷汉子,以后还拿啥补贴家里?

两家正僵持着,徐卫国闯了进来。

“徐卫国!你这个没良心的!”周娟一见徐卫国,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刚才的强悍泼辣马上不见了,现在的周娟楚楚可怜,俨然一个被欺负得无路可走的小媳­妇­,看见了来拯救她的英雄,满脸渴望期待又幽怨。

“娟儿,我没要退婚。我不退婚。”徐卫国心疼极了,赶紧哄她。

“卫国!你这混小子!你看你都­干­了啥事儿啊!”刘荣上来就捶了儿子几拳,“你敢娶她,你就别认我这娘!”

“卫国,你不娶我,我就得死……”周娟哭得梨花带雨。

徐卫国左右为难。

“卫国,爹本打算过几天有了准信儿再跟你说的,前几天我跟你赵大叔喝酒,他家琳琳还没找对象呢,她今年可能就调到咱食品站管仓库,你赵大叔一直念叨,当时琳琳年纪小,他才不让你俩接触,要不是你那么早就定了婚,现在跟琳琳多般配。”

赵琳琳是徐卫国前些年有过朦胧好感的女孩儿,当时她还上高中,她爹怕她被徐卫国给带坏了,就看着他俩,杜绝一切接触。初恋受挫,徐卫国心里至今还有赵琳琳的影子。

徐一刀这么一说,徐卫国就不吱声了。

“卫国,”周娟咬了咬嘴­唇­,温柔而凄楚地看着他。“我例假晚了半个月了,这几天就想吃酸的,我娘说跟她怀我大哥时一个样儿。”

刘荣马上慌神儿了,酸儿辣女呀,这咋这么快孩子就上身了!这周娟真是个好生养的!

局势瞬间逆转,徐一刀夫妻背负着徐家延续香火的重担多年,在他们看来。啥都没有一个男孙重要啊。退婚的事被搁置一旁。周娟瞬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徐卫国在众人的忙乱中呆愣着,嘴里迷惑地低低念叨着:“我,我没进去呀……咋能怀上孩子呢……”可惜。没人听见。

周娟羞涩而幸福地被刘荣扶上炕,嘴角带着母­性­的微笑。

只要能嫁到徐家,现在使点小手段能咋地?到时候她哄住了徐卫国,再在炕上伺候好了他。还怕怀不上孩子?

“卫国,”周娟看徐卫国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咋还高兴傻了呢?”

……

周娟的婚事继续,王凤英拖着虚弱的身体开始上下张罗起来。

周阳兄妹三人对东屋发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毫不关注,他们现在满脑满心都是学习。

“这个字念门。就是咱家屋里那个门,也是大门那个门。”周晨正在教周阳今天的功课。

“是我们的们吗?”周晚晚瞟了一眼周阳练习本上刚刚写的两个字,问周晨。

“不是。我们的们有一个单人旁。”周晨在“门”字旁边又写了一个“们”,并组上词。

周阳不好意思地笑了。把练习本上那个“我门”给擦掉,认真地写了两遍“我们”和“大门”。

“大哥,你给我写‘我们仨走到大门口’。”周晚晚还得再加深一些他大哥刚学会的这两个词的印象。

周阳拿过妹妹的小本子,在上面一笔一划地给她写了这个短句子,“到”字不会写,周晨也有点不确定怎么写,赶紧拿过课本翻找,兄妹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认真地学着这个新字。

周晚晚在心里默念,得赶紧想办法弄一本字典。周阳的学习没有完全按照书本,他不用考试,只以实用和兴趣为主。

在周晚晚暗暗的引导下,周阳对学习的劲头越来越足,这也带动了周晨。哥哥和妹妹不用上学都这么用功,他更得加把劲儿了!

现在兄妹三人每天的重心都在读书写字上,两个小男孩眼里的伤痛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未来生活的笃定与向往。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有了充实的生活和希望,没人会一直沉浸在伤痛里。真正勇敢智慧的人会用美好的回忆替换伤痛的记忆,会把得到的所有善意化为动力,将那些污秽肮脏远远抛在身后。

周晚晚相信,她的哥哥们有这样的智慧,也有这样的能力。

腊月二十三,又是一个小年儿了。

周家今年的小年过得惨淡无比,粮食本就不多了,再被徐大力扛走二百多斤以后,能不能对付到明年收夏粮都是个问题。所以小年也别想改善啥伙食,就是连皮带瓤子一起米分碎的苞米面糊糊,就这还不能喝稠一点的呢。

周晨可不管周家吃啥,他去厨房盛了两大碗苞米面糊糊,一口都不让妹妹吃这个揦得嗓子眼儿疼的东西,用火盆单独给她炖­鸡­蛋羹,又拿出在外面烤好的一只野­鸡­,逼着最近挑食越来越严重的小家伙吃了一个­鸡­翅,才把剩下的­鸡­­肉­跟哥哥分了。

野­鸡­是周晨昨天晚上趁黑去下套子套的。周晚晚还担心她不跟去周晨套不着。做套子的绳子和铁丝好久以前就被周晚晚抹上了药物,能吸引空间里的野物过去,可是时间这么久了,以前放出去的野物还有没有就难说了。

这要是套不着,周晨得多失望。周晚晚担心了一晚上,直到今天早上周晨出去一趟后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冲她笑,她才放下心来。

看来老天也是照顾他们的,不忍心让小周晨失望呢!

周阳兄弟俩现在吃什么都不刻意背着周家人了。也许是无暇顾及他们,也许是不敢惹这两个狠起来不要命的半大小子,反正周家人都没来招惹他们。

也不是全部都不来招惹他们,至少王凤英是看不过去的,可周晨两句话就让她夹起尾巴逃了,“大伯娘,我­奶­要是喘不上来这口气,你让我­奶­顶罪的事就死无对证了吧?你别盯着我看呐,二丫姐不是怀上孩子了?你赶紧去照顾着吧,再把我看毛了,不小心把这两件事儿说漏了嘴,让人家知道可咋整!”

周红英当然也看不惯他们,周阳兄弟俩不管谁去盛饭她都死盯着看,恨不得用目光杀了他们,在周阳看过来的时候她又怕了,赶紧躲闪开。

“看啥看?我们自个­干­活养活自个,谁的脸­色­也不用看!谁敢不让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跟他拼命!”

周阳的气质本来就沉稳,冷冰冰的话说出来,石头一样压在周家人心上,短时间内谁都不敢再对他们兄妹起什么心思了。

小年夜,周晨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妹妹,兄妹俩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半天没说话的周阳忽然低低地似乎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爹今天应该回来了,咋没回来呢……”

谁都没说话,周晚晚却知道,这个小年夜,兄妹三人都没睡好。

腊月二十四,周春亮回来了。

他也是自己走回来的。不是没有顺路的车,而是送各个大队社员回家的车不拉他这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

他跟柳树沟乡二十几个黑五类分子和黑五类家属一起走了一天一宿,在冰天雪地中几乎冻僵,才筋疲力尽地走到家门口。

周春亮狼吞虎咽地喝了两碗玉米面糊糊,拿出从基建队带回来准备路上吃的两个­干­巴饼子,一块给了周红英,一块自己吃下去,感觉才算活了过来。

家里的事他早就听说了,基建队里传得沸沸扬扬。周春来又给他说了一遍,周春亮沉默地抠着手上的老茧,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先眯一觉。”看了一眼还是昏迷不醒的周老太太,周春亮晃晃悠悠地走了。

周春亮回到西屋,一头扎在周阳早就给他铺好的被窝里,几息的功夫就鼾声震天。

自始至终,周春亮都没看一眼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三个儿女。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无声地安慰着他。

这次的伤害他们避无可避,她能为大哥做的只有陪伴,却帮不了他任何忙。周阳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再坚强地走出来。

周晨拉过妹妹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他们这些天晚上经常玩儿这个游戏,一个人在另一个人手上写字,如果对方猜出来了也不许说,把字再写给第三个人。第三个人再写给第一个人,看最后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字。

中间谁传错了明天就得受罚,周晚晚已经因为这个被硬塞进去好几口饭了,周阳也被罚了做俯卧撑,周晨成绩最好,还没有败绩。

晚上不点灯,这个游戏让黑暗的屋子里再不无聊,兄妹几个游戏的笑声也温暖了寒冷的冬夜。

周晚晚在周阳手心里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我”、“们”、“仨”。

兄妹三人一遍又一遍地传递着这三个字。

我们仨,只有我们仨,只剩我们仨了……

我们仨,永远我们仨,什么都分不开我们仨……

☆、第一零四章 出嫁

周春亮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他睁眼就看见三个孩子围着火盆吃烧地瓜,旁边放着两大碗玉米面糊糊,小儿子抱着小女儿哄她再吃一口­鸡­蛋,大儿子也在旁边帮腔。

一瞬间,周春亮好像回到了李秀华还在的那些年,家里也经常是这样,她会拿很常见的材料做一些味道特别好的吃食,屋子里是暖暖的食物香味儿,孩子们小狗崽子一样闹成一团,他什么都不用­干­,就这么看着也觉得舒心。

“爹,你醒了?”周阳首先发现了周春亮。

“哪来的­鸡­蛋?吃地瓜你­奶­知道不……”说到这里周春亮才想起来周老太太还在炕上躺着着,李秀华已经去世了,他们家也成了被打倒的黑五类坏分子……

周春亮一瞬间有种莫名其妙的愤怒,这个家里的女人真是不省心,就知道瞎折腾,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要不他们家哪能走到这一步……

周春亮气哼哼地穿鞋下地,准备去上厕所。

“爹,我妈的事你都知道了吗?”周阳赶紧拦下周春亮问道。他早就想跟周春亮把这些天的事说一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

“知道了!”周春亮气哼哼地应了一声,“不省心地玩意儿!一个个地都不省心!”

这个不省心的里面,也一定包括李秀华。

周阳抿了抿嘴­唇­,踌躇了一下,还是坚决地跟周春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爹,他们害死了我妈,我们三个商量好了,我们不能跟他们一块儿过日子了。跟他们一个锅吃饭,一个屋檐下睡觉。我们堵心……”小小年纪就承担生活重任的周阳,难得地在父亲面前流露出了委屈和渴求,声音哽咽了起来。

“爹,咱们跟他们分家吧,咱搬出去自个过。我能­干­活,以后咱家日子一准儿能过好。”周阳迫切地望着周春亮,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希冀。

“啥叫你们三个商量好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做主!还轮不到你们几个小崽子对我指手画脚!”周春亮暴跳如雷。指着周阳的鼻子就开骂。

“爹。”周阳吓得赶紧回头看弟弟妹妹,就怕他们被周春亮给吓着,又忙着去安抚周春亮。一时手忙脚乱,“爹,你别生气,我们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

“商量啥商量!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跟我商量!”周春亮塔拉着鞋气呼呼地往外走。根本不搭理还有一肚子话跟他说的周阳。

周阳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咽下所有的话。对这周春亮的背影问道:

“爹,你饿不?我们给你留了两个地瓜。”

“啥时候了!还有心思吃!”周春亮摔门出去了。

“二哥!烤地瓜饼!”周晚晚心里气得直发抖,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养条狗都比周春亮这个爹懂人事儿!

周阳捏着手里的地瓜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勉强地对弟弟妹妹笑了笑。跟他们解释:“大哥不会说话,惹爹生气了。大哥再想想,等爹消气了再好好劝劝爹。你们放心。大哥一准儿能带你们搬出去!”

周晨沉默地垂下了眼睛,对周阳的话不置可否。他不想打击大哥。可也不想违心地说相信大哥能劝动周春亮。

“我们搬出去自个过!就咱仨!”周晚晚抿着小嘴儿瞪着大眼睛,认真地重复着这些天说了无数遍的话。

“行!搬出去!大哥一准儿带你们搬出去。”周阳摸凌两可地说道,一看就还是对周春亮存着希望。

周晚晚不想再逼周阳,只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周阳也看出了弟弟妹妹的情绪不高,想了想,认真地跟他们解释:“妈以前说过,一家人在一块儿,心里暖暖和和地,那才是好日子。爹跟咱们是一家人,大哥就是想,咱们一家人咋地都不能分开呀……”

周晨和周晚晚看着周阳,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要是爹就是不走呢?

“要是爹实在不愿意,那就咱仨走!”日夜相对血脉相溶的默契让周阳一下就看出了弟弟妹妹的顾虑,“大哥答应你们了,咋地都得把你们带出去,在这待着,大哥和你们一样,看见他们心就发堵。”

周晨和周晚晚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大哥这句话,他们就放心了。

周阳不想让弟弟妹妹为这事儿不高兴,就故作轻松地捏了捏妹妹的小鼻子,“给你烤地瓜饼,你能吃几个?”

周晨也配合着大哥,一起逗妹妹,“烤了吃不完要罚你,就罚你明天多吃一勺饭吧!。”

“大哥~二哥又欺负我!”周晚晚赶紧借机跟大哥撒娇,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她知道,经过刚才与周春亮那番谈话,大哥的心情一定也非常不好,可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还要费心安慰弟弟妹妹……

无论什么情况下,周阳这个大哥首先想到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所以周晚晚必须替她大哥想着,她得顾着她大哥,心疼他,体谅他……

周阳根本分不清妹妹假委屈还是真撒娇,反正她小嘴儿一噘,他就受不了了。

周阳赶紧抱着妹妹哄,什么条件都答应,要天上的星星都不是事儿!小二太不像话了,咋能欺负妹妹呢!吃不完那是他烤多了,关我们囡囡啥事儿?还要罚我们囡囡?那可不行!

全力哄妹妹高兴的周阳当然没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周春亮莫名其妙发的一通脾气抛到了脑后。

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笑得小狐狸一样,气得周晨在背后虚点着她的脑门儿直瞪眼。

“大哥~二哥点我!”周晚晚小手指头一指,抖着小卷毛告状,骄纵得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周阳太喜欢妹妹这个小样子了,她妹妹就应该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要不然还要他这个大哥­干­嘛?

兄妹俩一起收拾敢怒不敢言的周晨。大胜而归,最后周晨出工,周阳出力,那两个大地瓜被兄妹三人快快乐乐地消灭了。

半夜饿得睡不着的周春亮最后还是没忍住,叫醒了北炕的儿子,“那两个地瓜放哪了?”

“吃没了。”周晨冷淡地说道。抱着睡得暖乎乎的妹妹翻了个身,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周春发在炕上翻来覆去。他还是昨天晚上吃的饭。今天睡醒刚上个厕所,就被周春来拉去了东屋,周老太太醒了。

周老太太当然得醒。周晚晚可不允许她就这么死了。那太便宜她了!

周老太太瘦得脱了相,眼窝和两颊陷进去一大块,头发几乎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她喝了一碗徐春熬的面汤。就开始摸着一个个儿子的手掉眼泪。周家四个儿子守在周老太太跟前,折腾了大半夜她才又睡过去。

周春亮错过了饭时。去厨房翻了一下,啥都没剩,本来还指望着周阳的那两个烤地瓜,可最后也没指望上。只能翻来覆去地在炕上烙饼。

第二天一早,周家人就忙活了起来,今天是周娟出门子的日子。

这四五天。周娟和周红英身上、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这让周娟彻底放下了心。也让周红英今天就准备着出门去玩儿了。

她从今年夏末开始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在家里都憋疯了,现在好容易病都好利索了,她娘也醒了,看样子也没啥事儿了,昨儿个徐老黑子又来找她,说今天一起去北大泡子玩儿冰车,她可不是得出去好好玩儿玩儿。

按三家屯的风俗,闺女出门子的前一天娘家要给­操­办一回。请了亲戚故旧、屯邻朋友来家做席,办得越热闹表示对闺女越看重。

可周娟出门子前一天周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没有。

不是王凤英不想给周娟办,而是她没那个能力办,也没人肯配合她办。

家里的粮食吃糊糊都不够,钱也没有,拿啥办席面?就是她打肿脸充胖子给周娟­操­办起来,也没人来坐这个席。

几个实在亲戚接到周娟要结婚的信儿,都明确表示不能来了。王凤英的大嫂一向口无遮拦,“你们家现在还敢办事儿(指办喜事)?不怕公社抓起来批斗啊?我们可不去,那广播喇叭天天说黑五类是阶级敌人呢,得划清界限!你们以后也少来吧!”

去送信儿的周军一字不落地学给了王凤英,气得她几乎捏碎了手里的笤帚疙瘩。

其它亲戚虽然没说得这么明白,可不来是肯定的了。

周娟冷笑,不来拉倒!你看我能不能出这个门子!等以后我在徐家站稳了脚跟,你们谁也别想着求我!

周春发夫­妇­坐立不安,周娟今天能不能嫁过去,关系到他们以后的生活过得好不好,可千万别出啥差头啊。

周军和徐春被来来回回地派出去看着——本来是派周富和周军去的,徐春怕周富腿不利索,冰天雪地的再摔着,就主动替他去了——这都啥时候了,迎亲的咋还不来?

周老太太今早又喝了一碗面汤,已经能坐起来了。她靠在炕头竖起的枕头上,­阴­沉地看着张罗得脚不沾地的周春发夫­妇­,耷拉下来的三角眼皱纹更深更密,谁都弄不明白她那冷飕飕的目光到底是啥意思。

终于,周军跑出屯子二里地,接来了来迎亲的徐卫国。

徐家的婚事­操­办得也很简单。徐一刀这些年交往了不少人,却一个都没请,只把媒人和屯子里的几个本家请了来。迎亲的队伍也由原来计划好的十辆自行车改成了三辆。

要不是徐卫国坚持,自行车徐一刀都不同意用。太招摇了!这门亲事结得前途未卜,还是低调一点好。万一以后有啥事,他们也有个找补的借口呀。

周娟收拾了简单的嫁妆,穿着她那件红­色­华达呢外套,一个人跟着徐卫国出门了。虽说这个时候婚事从简,但简成她这样的,一个送亲的亲戚屯邻都没有。也算是够奇怪的了。

即使同样是黑五类里的地主、富农家的闺女,结婚也会有几个实在亲戚家的女人送一送,这关系到闺女在婆家的底气和娘家的脸面。

可周家凑不出一个人来,周娟没有朋友,即使有几个平时一起玩儿的,物以类聚,现在也都躲起来笑话她呢。哪还会冒险出来给她做脸。王凤英的人品更是交不下一个亲戚、朋友。这种考验交情的时候,没人给她撑面子太正常了。

周阳兄弟俩对周娟今天出门子的事非常冷漠。她死她活他们都不关心,不过能不用每天见到这个毒蝎子。兄弟俩在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周晨吃完饭就去补课了,周娟死了他都不会耽误自己的学习时间。

可周晚晚今天一改常态,非要去看看热闹。

周阳虽然别扭着不想看周娟一眼,她的婚礼更是不想参与。可是妹妹坚持,他还是抱着她去看了几眼。

周晚晚让周阳抱着她在接周娟的自行车周围转了转就不再折腾了。

兄妹俩站得远远地看着坐在徐卫国后车架子上的周娟离开屯子。周阳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晚晚极力隐藏着自己眼里的冷酷,就在刚刚,她剥夺了周娟做母亲的权力。

这是要遭报应的吧?周晚晚冷冷地想。

如果真有报应。那就来吧!我永远不后悔。

周娟不配做母亲,这是她的报应!前世老天不报应她,今生我来报应!

周晚晚对着周娟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睛。周娟,以及所有伤害了我们的人。我要让你们从今以后永远生活在地狱的烈火之中,分分秒秒,逃脱不得。

下午,周晨两眼发亮地回来了。

“又套着山­鸡­了?”周阳从练习本中抬起头,笑着问弟弟。

要过年了,兄弟俩每天都去下套子,想为过年存点年货。这几天收获颇丰,每天都能套着一两只。

“嗯哪,今天套着一只山­鸡­一只兔子,我都冻上了。”周晨放下书包就去脱鞋,鞋里灌了雪,要是不赶紧收拾出来怕以后不暖和了。

周晚晚觉得她二哥可不只是为这个高兴,一看就还有别的事儿。

不过周晚晚也没想着刨根问底儿,她二哥在她和大哥面前从来藏不住话,一会儿准说出来。

兄妹三人写了一会儿字,周晨就去拆洗被子了。要过年了,还有一床被子没拆洗呢,这些天他们一心学习,再不洗过年就­干­不了了。

周晚晚把她的小包被拖出来,“二哥,我的小被子也要洗洗。”

周阳看见周晚晚手里的小包被眼睛暗了暗。就是这条小被子,让母亲被周娟他们记恨,最后酿成那样的惨剧……

周阳这个表情周晚晚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她就是挑这个时候把小被子拿出来的,她大哥的这个心结今天必须解开。

“大哥,你不喜欢我的小被子吗?”周晚晚抱着小包被的一角,低垂下眼帘,有些落寞地问道。

“没有,大哥没有不喜欢。”周阳下意识地否认。见妹妹还是低着头,一副心情很不好的小样子,马上开始自我检讨,觉得自己的刚才的态度太敷衍了,赶紧补救。

周阳坐过去,把妹妹和她的小被子一起抱在怀里,“这条小被子是妈在囡囡出生前就做好的。你看,上面还绣了花,这是妈最喜欢的野掬花,妈绣了九十九朵。妈说,这样你以后就能福气满满的,一辈子啥也不缺。”

说到这里,周阳仿佛看见了母亲一朵一朵地跟他们一起数野掬花时的样子,那时候的母亲真是漂亮啊,眼睛里的亮光像两颗小星星,嘴角的笑让他像全身都泡在温水里,又舒服又暖和,只想一直看着母亲的眼睛,一直让母亲这样笑……

“那大哥为啥看见这条小被子就不高兴?”周晚晚认真地盯着周阳,大眼睛澄澈明亮,黑白分明,让周阳再说不出一句敷衍的话。

周晨不知何时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慢慢地做到了哥哥和妹妹的身边。

自从知道了母亲的死因,他每次看到这条小被子,也会心里不舒服一下,只是没有大哥那么严重。

“妈,妈……”周阳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块硬块,硌得他嗓子生疼,“他们眼气(觊觎)妈的花布……妈因为做了这条小被子,让他们给害死了……”

“妈做这条小被子错了吗?”周晚晚接着认真地问周阳,因为她年纪小,这样认真地问出来,懵懂中带着让人心酸的无辜。

“妈没错!”周阳终于忍不住,眼睛红了起来,泪水盈满了眼眶,“妈用自个的东西,给自个的孩子,妈没错!”

“那是我错了吗?妈要是不给我做被子,也不会被害死,是我害死了妈吗?”周晚晚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出的问题让周阳和周晨心如刀割。

“傻瓜!以后不许这么想!”周晨忍不住Сhā嘴,“怎么会是你害死妈?是谁跟你这么说的吗?你告诉二哥,有人这么说你吗?”

周阳也紧张了起来,要是有谁敢这么说妹妹,他杀人的心都有!

“没有,没人这么说我。”周晚晚认真地看着两个哥哥,“妈是给我做小被子被他们告发的,也是因为给我喂­奶­被抓起来的,我就想,是不是我害死了妈……”

“不许再这么想了!”周阳抱起妹妹,直视着她的眼睛,前所未有地郑重和认真,“妈那么稀罕你,为了你做啥都行。妈给你做小被子没错,回家给你喂­奶­也没错,错得是他们。是他们不要脸,眼气我们的东西,是他们心肠坏,连给小娃娃喂­奶­都不让。这些都是他们做的恶,你以后不许往自个身上想了,你和妈一点儿错都没有。”

“就是,这都是他们做的恶,他们都要遭报应!咱不拿他们做的坏事来拖累自个,”周晨故作轻松地弹了弹妹妹饱满的小额头,“你这么小,想那么多没用地该不长个儿了!”

周晚晚终于轻松地笑了,哥哥们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想明白了。

“大哥帮你洗你的小被子好不好?”周阳还是怕妹妹心里不痛快,赶紧哄她。

“我们一起洗!”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

“还是我来吧!”周晨赶紧拦住这俩不靠谱的家伙,“就你那手劲儿,几下就把妈绣的花给搓坏了!”

“用香胰子,洗得香香的!”周晚晚不忘嘱咐她二哥。

……

☆、第一零五章 报应

周晨刚把被子晾出去,周红英满脸是血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小兔崽子!你等着!”周红英指着周晨的鼻子­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赶紧跛着一只脚进屋了。

周红英在东屋一通哭诉,周晨在西屋老老实实地跟大哥交代问题。

他下午补课回来,正好忠学要去北大泡子找保学玩,李老师不放心五岁的忠学自个去,周晨就主动承担了护送他的任务。

从北大泡子回来,周晨老远看见周红英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他一时没忍住,就躲在一个柴火垛后面,等周红英走过去,从后面一脚就把她踹趴在了大雪壳子里,然后上去就是一顿狠踹,踹完就跑了。

所以周晨回来才那么兴奋。

周阳气笑了。弟弟还这么小,一时没忍住也不怪他。每次看见周红英,他也来气,也想再揍她一顿。

“要是爹一会儿过来要揍你,我帮你挡着,你赶紧跑,去生产队找丁爷爷待会儿,等下晚儿爹消气了我去接你。”周阳现在身高一米七十多了,虽然没有周春发高壮,抵挡他一阵子也没问题了。

“二哥要快跑!现在就把厚棉鞋穿上,厚棉袄也找出来呀!”周晚晚赶紧给她二哥跑路做准备。不是怕他真挨揍,是怕他一时惊慌跑出去给冻着。

周晨看着哥哥和妹妹这么向着自己,马上就轻松了,“爹要来打人了,囡囡怕不怕?”

“二哥不挨揍我就不怕!”有她在,能让她哥哥挨揍的人还没有呢,她怕啥。

周阳和周晨都笑了。妹妹这是一心向着他们呢!

一会儿工夫。周春亮果然过来了。他这一整天都在东屋待着,周老太太从今天晌午开始就抓着周春喜、周春亮和周春来三个儿子的手不撒开,把几个儿子绑在身边说话,这都一下午了,要不是周红英回来告状,估计周春亮还不能回来。

看周春亮回来,周阳赶紧把弟弟妹妹挡在自己身后。周晚晚怕她二哥挨揍。也想过去把周晨挡在自己身后。被周晨提溜起来放到了炕里。

“你说你姥家,这是办地啥事!”出乎他们的意料,周春亮回来就开始抱怨李秀华的娘家人:“你老舅非说你老姑碰坏了他的滑冰车。几句话说不通上来就揍!”

周春亮气得胳膊举得高高地,指着宋屯的方向,李秀华娘家就在宋屯,离三家屯五里地。“他都是十八的大小子了!为了个滑冰车打一个十三的小丫头,这算啥事儿!看把你老姑给打地!鼻口窜血!脚脖子肿地像个大馒头!还说啥要把她腿打折?他这是欺负咱么老周家没人呐?你姥家就没一个着调的人!一窝子不着四六!”

周阳和周晨都愣住了。这周红英后来又让老舅给揍了?

周晚晚冷笑,她老舅揍周红英是为了一个滑冰车?周春亮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没脑子呀?

她这个前世今生从无印象的老舅应该是听说了李秀华的事,想收拾周红英又没借口,才想了这么个招儿。毕竟周红英告发李秀华的事是政府主持的。又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想揍她要是直接说原因,那他就是打击报复革命群众。说重了都有可能定个反革命之类的罪名。

可是现在他揍周红英就是为了个滑冰车,这周家就不能上纲上线了。要是周家敢去找他,说不定他正等着呢,这是个多好的狠揍周家人的机会呀!揍完了,周家告到北京去他们也就是个斗殴,还是周家人去他们家找茬的,怎么他也不会吃亏。

周晚晚忽然就想笑,她这个小舅舅,还真是挺有意思!

前世她对姥姥家的人没有什么印象,也没跟他们有过多少接触,唯一的一次就是她考上县城的高中,她大舅等在学校门口给了她十块钱和两个白面馒头。

那时候她懦弱胆小,又因为记恨姥姥家人多年的不闻不问,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她大舅扔下东西红着眼圈走了。她当时正­操­心着周老太太让她退学的事,也没有­精­力去宋屯看看姥姥一家人,时间久了就更拉不下脸来,就这么错过了。

现在看来,姥姥家的人,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对母亲和他们几个孩子不闻不问,至少,她的小舅舅还知道给母亲报仇呢。虽然幼稚了些,可至少是有心的。

有心就好。她这一世不求别的,只求别人对他们兄妹的一片真心。

“你俩,去宋屯!问问你姥和你姥爷,他们家这是想­干­啥?就李国华这样的,他们管不管?再不管早晚得成个流氓!欺负咱们老周家没人咋地?再敢这么欺负到门上来,就把他腿打折!”周春亮挥舞着双手气愤急了。

“爹,我老舅确实该揍!还有我大舅和我二舅,还有我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你忘了他们去年来咱家一通砸了?要不是公社来人,他们还不得不让咱家过了呀?这回又欺负我老姑,你去揍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到咱家门上来。”周晨笑得灿烂极了,鼓动着周春亮也去把他姥姥家也砸了。就怕他爹没那个胆子!

去年李秀华出事,她娘家来人跟周家讨说法,周家人话说得难听,李秀华的二哥李金华和弟弟李国华领着几个子侄就在周家一通砸,跟周家几个儿孙也起了冲突,要不是公社武装部长孙长河就在大队办事,及时赶来,说不定得出人命。

其实李家就是觉得周家欠了他们家人命了,孙长河怎么调节都没用,李家几个小伙子掐住周春亮不放手,让他偿命。周家要告李家,让他们赔偿损失。

孙长河没办法,只得抓了李家老大李厚华去公社革委会,什么时候李家放了周春亮、赔了钱,什么时候放李厚华。

最后李老太太没办法,让儿孙们放了手。

李老爷子也因此事气出了一场大病。

当时周阳和周晨刚失去母亲。对父亲的依恋特别深,看李家舅舅和表哥要把他爹揍死了,拼了命上去阻拦。李家众人伤了心,再加上周老太太的谩骂,以后李家人就再没上门了。

现在的周阳和周晨回头看当时的事,都觉得遗憾。姥姥家的人是真心为母亲说话的,是真心要为母亲讨回公道的。当时如果他们能成熟一点。好好处理这个问题,现在也不会与姥姥家的关系弄得这么僵,甚至都断了往来。

周晨现在鼓动周春亮去找李家人算账。是看准了他没这个胆子,摆明了在讽刺他。

有时候人心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当你对某一个人有感情的时候,他无论做什么你都能为他找到合适的理由。可一旦失望,感情被耗尽。就好像这个人被忽然揭去了面具,隐藏在下面的一切龌龊和猥琐都在你的眼里无所遁形。

周晨现在对周春亮就是这样,好像忽然就能看明白他了,那些被他隐藏起来的。遮遮掩掩不想让人知道的心思都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让周晨对他更加失望。

“小二,别说了。”周阳把弟弟拉到身后,看父亲的目光复杂极了。“爹,我们不能去。去了也不能替我老姑讨回公道。咱家谁不服气谁去吧,我俩也不拦着。”

周春亮气呼呼地走了。他现在烦死跟两个儿子相处了,让他特别别扭。这俩小子从小跟他就不亲,现在一个油盐不进,一个­阴­阳怪气,都让李秀华给带坏了!

周红英和周老太太抱着狠狠地哭,逼着周家几个儿孙去找李家算账。可周家人现在焦头烂额,谁有心思给她讨什么公道啊。

周红英母女没哭完,公社徐家那边就传来消息,周娟出事了。

迎亲的三辆自行车走到小高屯忽然就出事了。周娟坐的后车架子齐根儿断了,周娟直接从车上掉了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儿。

看着忽然莫名其妙就断了的自行车后架子,徐卫国觉得晦气极了。可也没办法,只能换了一辆自行车接着带着周娟走,周娟坐上去没走出五米,这个车架子又断了,又狠狠地给周娟来了个屁墩儿。

这就太诡异了。他们三个骑的都是永久牌28寸的大自行车,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谁的自行车后架子直接齐刷刷地折了,就这么­干­脆地掉下来的呢,更别说一起掉俩了。

不管怎么样,这婚总是要结的,徐卫国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辆自行车。

“我这车子可是新的,整坏了我爹得踢死我!”骑着新自行的是公社卫生所崔大夫的二儿子催良,他答应陪徐卫国来迎亲也是为了显摆一下家里的新自行车。现在一看,徐卫国这个新媳­妇­太邪门了,她坐哪辆车哪辆车坏,他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自行车。

崔良骑着他的新自行车跑了,另一个陪着来迎亲的也垂头丧气地找地方修他的自行车去了。徐卫国和周娟­干­巴巴地站在路中间发愣。

小高屯离公社两里地,又挨着两条公路的汇合处,来往的人和车都不少,已经有几个附近的村民停下来看他们了。

两个人没办法,只能推着自行车步行。

周娟从第一次摔跤开始就觉得小腹坠坠地疼,刚走了几步就觉得有一股暖流从下面流了出来。

旁边有人看着,周娟也不好跟徐卫国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自行车后面走。

“哎呀妈呀!新娘子咋流血了?”走到公社的小街上,正要往徐家拐,公社食品站的王粗脖子大叫了一声。

他知道徐卫国今天结婚,特意跑出来看热闹,没想到就看到周娟蓝­色­的裤脚子上已经被血浸湿了好大一块。

红­色­的血在蓝­色­的裤子上是偏黑­色­的,可周娟的棉鞋上镶了一圈白­色­的芽边,那芽边还是全新的,雪白雪白,更映衬得血流到上面鲜红鲜红的刺眼。

周娟和徐卫国都顺着王粗脖子的目光看过去,周娟看到裤子上的血,感觉一股股暖乎乎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这么多血,看着周娟裤子上的血迹不断扩大,鞋上的血也越积越多,徐卫国吓傻了。周娟也傻了,她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一个东西从身体里滑落出来,她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形状和质感。

这个时候的棉裤都裤腿肥大,根本存不住东西,扑通一声,周娟好像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虽然别人可能完全听不到,可周娟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甚至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万丈深渊。

“这是啥掉下来了?!妈呀!是一块­肉­啊……”

……

周春发夫­妇­听完了徐家派来的人讲完周娟的事,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家倒是去个能做主的人看看呐!”来送信的是徐卫国的表弟,他来之前他姨可是叮嘱过了,咋地都得让周家来个说话算数的,要不到时候周娟要是出了啥事,他们再讹上徐家。

“他妈,这女人的事,我去也说不明白,还是你去。”周春发把王凤英推了出来。

王凤英也害怕,这要是周娟真的把孩子摔掉了,那可丢了大人了!这是未婚先孕,是破鞋呀!整不好还得被公社革委会拉去批斗,到时候他们全家可没脸再见人了……

站在公社卫生所走廊里的刘荣也觉得没脸见人了。

她听说周娟出事儿,又急又怕,跑来的路上摔了两个大跟头,腿哆嗦得都不好使了。

周娟肚子里的那可是她的孙子呀!这要是没了,她可得心疼死。

同时她还害怕周娟未婚先孕的事事发。这要是宣扬出去了,她儿子和媳­妇­没结婚就整出了孩子,那他儿子就是耍流氓,她媳­妇­就是个破鞋!

刘荣提心吊胆地来到卫生所,给周娟看病的许大夫已经走出处置室了。

许大夫是大家客气的叫法,其实许芳只是公社卫生所打杂的,兼职护士、配药、收款和打扫卫生,因为没有女大夫,­妇­女们得了什么女人病都不肯让男大夫看,许芳就成了她们的­妇­科医生。

粗门大嗓的农­妇­们可不管许芳的解释,说啥你只学过三个月护理,不是大夫?在卫生所里穿白大褂的还能不会看病?可不能给男人瞎看瞎摸,就找你看了!

许芳今年四十岁,已经在杨树沟公社当了五六年的­妇­科大夫了。

摘下沾满血迹的手套和口罩,许芳的语气也有些不确定,“看情况像是流产,流下来的东西没拿过来,我也不能确定。”

这还有啥不确定地,这孩子都下来了,不是流产是啥?

刘荣一时脸­色­明灭不定。

一直在一旁傻愣着的徐卫国心急如焚,现在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害臊了,把他娘拉到没人的地方,遮遮掩掩地问出了他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没进去能怀上孩子吗?

☆、第一零六章 破鞋

刘荣简直气炸了!这个周娟,这个破鞋!­婊­,子!

这让他们老徐家丢多大的人啊!这媳­妇­刚娶进门的第一天就给她儿子带了顶天下皆知的绿帽子呀!

刘荣正气得全身发抖,打发完了家里客人的徐一刀也过来了。

听了呣子二人的话,徐一刀一拍大腿,这还等啥!赶紧去公社告她去呀!周娟未婚先孕,这是生活作风败坏,这是破鞋!

刘荣一听就害怕了,这要是告了,他们家儿子给戴了绿帽子不说,她儿子也成了流氓呀!

徐一刀指着媳­妇­就骂,“平时净瞎­精­明!周娟这不是还没进门呢吗!她算你哪门子媳­妇­?!她没进门,就不是咱老徐家人,就丢不着咱老徐家的脸!那孩子都流下来了,你孙子也抱不上了,还不赶紧跟她翻脸!还等着跟坏分子家庭牵扯上啊!?”

“她告我耍流氓咋整……”徐卫国现在就怕这个。

徐一刀一巴掌扇徐卫国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骂,“现在知道怕了?你当初那胆子呢!她说你耍流氓你就耍流氓了?你啥时候占她便宜了?在哪占的?你天天上班,有的是证人,就去她家那段时间整出事儿的吧?她家二十多口人,你咋占她便宜?你就咬死了没有,她一个破鞋,说的话几个人能信?”

徐卫国欲言又止,他还有证据在周娟手里呢。

“你去,”徐一刀把腰上挂的一串钥匙交给刘荣,“回家拿五十块钱,我去趟公社武装部。”

打发走了刘荣,徐一刀又跟徐卫国交代了一番。最后反复叮嘱:“你就咬死喽!你俩清清白白啥事儿没有!我保证他们在老周家啥也找不着!”

徐一刀拿着刘荣急急忙忙取来的钱去公社武装部了,“敢给我儿子戴绿帽子!敢拿我们老徐家当冤大头!你当我徐一刀是个善茬?!”

王凤英一路心惊­肉­跳地来到公社时,正赶上公社革委会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散去。

周娟已经被当做破鞋抓起来了。

徐卫国一家告周娟搞破鞋,未婚先孕,要求严惩周娟,周家也要退回彩礼,赔偿徐家婚礼的一切损失。

王凤英摊在公社武装部大门口。哭都哭不出来……

而周家也迎来了来搜查证据的公社­干­事。公社许副主任的儿子带队。四个人在周家东屋一通翻腾,最后什么都没找到,气势汹汹地走了。

周晚晚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周娟被当破鞋给抓起来的。她本来是想让周娟这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再毁了容,那她在徐家的日子就­精­彩了。

可没想到本来只想让徐家人心里膈应她的自行车事件成了一个变量,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周家本就有一个坏分子了,闺女里再出现一个破鞋。他们家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她和哥哥们以后也会受到影响。虽然周晚晚不怕,但还是觉得麻烦。

最主要的是。以后周家女孩的名声也完了。家里出了一个未婚先孕的破鞋,以后周家的女孩子找婆家这就是一块硬伤,一个永远被婆家人拿出来讲究的话柄。

虽然周晚晚自己不怕,她这辈子就没想过要结婚。周家的其他女孩她也不想­操­心。可是以后大哥和二哥家的小侄女要是因为这个受委屈,那她这个做姑姑的可就得自责死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即使手里有着空间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武器。也不能掌控一切事情的走向。谨慎,必须谨慎。周晚晚又被现实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眼看着要过年了。小地方的政府部门过了小年基本就是等着放年假了,这是什么时代都一样的惯例。连一切以革命建设为先的这个时代,过了腊月二十三,公社也不会安排重要活动了。

所以周娟的事就先放在了那,估计得等放完年假才能处理她了。

王凤英哭着给周娟送饭去了。不得不说,王凤英这个人虽然可恶,有时候没心没肺,可关键时刻对自己的儿女还是有一份真心的。周春发都叫喊着多少回了,就让周娟死在小黑屋里得了!省得再连累一家人!王凤英还是拿着被褥、棉衣和吃食给周娟送去了。

公社的人冲进病房的时候,周娟刚做完处理,只穿着秋衣秋裤就被不由分说地拖走了。一个破鞋,还想穿衣裳?你装死给谁看?冻死你都是人民群众对你发善心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就应该点天灯!

要不是许芳心肠好,给她披了一件棉袄,估计不用批斗周娟就得冻死。

周老太太靠在炕头的枕头上半坐着,她今天早上已经能吃得下去一碗粥了,现在人也有了点力气。

此时周老太太正拉着周春亮的手,跟他说他小时候发高烧,老周头不给看病的事。“……说让你死了得了,老周家不缺儿子,犯不着为了给你一个看病弄得倾家荡产。”

周老太太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得情真意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周春亮的手,像在安慰一个五岁的孩子。

“……我就当了我那个银镯子,那还是你姥死的时候给我的,说让我留着防身,到啥时候都不能拿出来……”

周老太太又哭,周春亮也听得热泪盈眶,他娘为了它受了多少苦啊!他娘把他养大不容易啊!他以后咋地都得孝顺他娘啊!

说完周春亮又说周春来。

从周老太太醒,她的眼泪就没停过。每天都是拉着这三个小儿子的手,说他们小时候的事,说他们小时候生病咋惊险,周老头不闻不问,她一宿宿地守着;说他们淘气惹祸被周老头往死里揍,她拼命拦着,自己被抽出好几条檩子;说长大了娶媳­妇­不容易,周老头没成算不给攒钱。她省吃俭用就为了能给他们成个家……

反正就是她这个当娘的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们,她为了儿子啥都能舍得出去。

娘儿几个聚在一起哭一阵笑一阵,气氛前所未有地好。

周春亮和周春喜睡觉都不舍得回自己炕上,一整天都围在母亲身边。连周春来都忍不住在周老太太身边待得时间越来越长,也不太管躺在炕上不能走动的沈玉芬了。

周红英也不许对几个哥哥颐指气使了,哥哥们坐在炕上听母亲说话。周老太太就让她去给哥哥们倒水。谁都别拦着。她是做妹子的,喝她一口水还不应该?

周老头气囊囊地叼着烟袋锅子走了。败家老娘们儿,净瞎折腾。说这些没用地­干­啥?

周春发也觉得别扭,她娘和弟弟们说的这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Сhā不上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完全排挤在那个世界之外了。

是的。周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子和老闺女自成了一个小世界。在周家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小世界里满满的是呣子亲情。是温暖快乐,让三个儿子可以暂时逃避现实的残酷。

所以这三个儿子根本不用周老太太使什么手段,就飞蛾扑火般地围在她身边。

周晚晚三兄妹的日程还是跟原来一样,学习。

过年的准备周晨早就抽空做好了。被子拆洗一新。过年要穿的衣服也洗­干­净,野­鸡­兔子这些天套了不少,够吃到正月十五以后了。

屯子里几个婶子、大娘也给他们送了一些豆包、白馒头之类能放得住的吃食。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是在周家之外拦住兄弟中的一个。强塞给他们,又嘱咐他们自个吃。别让别人看见。

这个别人双方都心知肚明,就是指周家人。

以前,屯子里的人不知道李秀华去世的真相,觉得她留下的几个孩子虽然没了妈,可还有亲爹、亲爷爷­奶­­奶­,咋地也吃不着大苦。

可慢慢地,大家发现李秀华这几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现在,所有的人看见他们都叹气,命苦啊!亲妈就这么没了,剩下的家人没一个能靠得住的,这几个孩子以后可咋整啊……

周阳几个觉得过年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可有人不这么想。

腊月二十七,周晨刚走,小张夫妻俩就来到了周家。

军用吉普车一停在周家大门口,东屋里的人就都哆嗦成了一团。

他们现在就怕家里来外人,说不定会带来什么灾难­性­的消息,更怕来公家人,该不是又来抓他们去批斗吧?

小张夫妻俩什么人都没带,连司机小梁都让留在了车里,两个人抱着大包小包直接去了周家西屋。

他们是替沈国栋来送年货的。

沈参谋长最后还是心软了,让小张带着年货去军营看了沈国栋。没想到沈国栋一点都不领情,还嘱咐小张,把他烈士子女补助的年货都给周家兄妹送去,特别叮嘱,里面的米面粮油就算了,拿去囡囡也吃不着,都卖了,买了花布给囡囡做新衣裳!

小张回去给沈参谋长一汇报,沈参谋长一听孙子在部队表现良好,训练成果优异,骄傲得不行,大手一挥,他咋说就咋办,大过年的,别让他不高兴!

老爷子早就忘了当初送沈国栋去部队的目的了。

怕几个孩子拿了布也不会做衣裳,小张特意带了自己媳­妇­马淑兰过来。马淑兰是沈参谋长的保姆,当初小张从作战部队调到沈参谋长身边做警卫员,她在农村老家,夫妻分离多年,沈参谋长知道了,二话不说就把马淑兰调到身边做了保姆。为了这件事,夫妻俩感激老首长一辈子。

这些年下来,小张夫妻对沈国栋的感情也很特殊,不像对首长家的孩子,而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子侄。

马淑兰早就想看看周家兄妹了。她可是听说了不少他们的事儿,特别是周晚晚,能让沈国栋惦记了这么长时间的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一见周阳兄妹,马淑兰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俩孩子,­干­净,漂亮,有礼貌,还爱学习!

特别是这个小丫丫,哎呦呦,怎么就这么好看呐!笑起来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呐!那小胖手捏着铅笔的小样子简直让她的心都快化了。

小张媳­妇­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连自个来­干­啥地都忘了。

小张只能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周阳看,花生、瓜子、苹果、香肠、饼­干­,他从战友手里要(抢)来的葡萄­干­和大枣,两个用子弹壳粘的大炮和飞机模型,这是沈国栋亲手做给周阳兄弟俩的,还有一罐沈首长给加上的麦­乳­­精­。

再有就是几块布料了,沈国栋特别交代,要红的!囡囡穿红的好看!

一块是红­色­的厚毛呢,料子不大,够给周晚晚做个及膝的小大衣,一块是红底带小花的薄毛料,够做一套小衣服。还有就是一块小张媳­妇­自己做主挑的平纹棉布,白底带蓝­色­的小花和­嫩­绿的小叶子,她自己没有女儿,一直想买一块这样的布给小姑娘做件小裙子,那得多好看!

周阳执意不肯收,朋友是朋友,可不能收人家这么多东西,那不成了占朋友便宜了吗。

“不是给你的,”小张只好把沈国栋的原话说出来,“国栋说了,囡囡的命是她救的,以后囡囡就他养着,你们不同意也不行!”

周阳目瞪口呆,沈国栋这是跟自己抢妹妹来了?

小张媳­妇­拿脸贴着周晚晚香喷喷的小卷毛,觉得沈国栋这回虽然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讲道理,但却情有可原,这么漂亮招人疼的小丫丫,看见了可不是就不想撒手,养着吧养着吧,又不是养不起。

周阳和小张又经过一番推让,最后没办法,只能收下东西。

小张媳­妇­手脚麻利,几下就量好了尺寸,大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周晚晚的衣服就裁剪好了。

“马阿姨先给你做出一套来,咱过年穿!过完年再做另外一套,小裙子等夏天了再剪,你还得长个儿呐,别再做小了,糟蹋东西。”

“谢谢马阿姨,谢谢张叔叔,谢谢沈爷爷,谢谢沈哥哥。”周晚晚甜甜地道谢。

沈国栋执意要送,那他们就收着好了。周晚晚正愁着没机会给哥哥们弄点好吃的呢,收了沈国栋的东西,以后再找机会报答他,反正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了。

而且,周晚晚还有另外一个考虑,那就是沈首长的身体。如果他们跟沈国栋的关系更密切一些,她接近沈首长的机会就更多一些,这样她就能想办法给他调养身体了。

这位前世今生都对她有恩的老人,周晚晚希望他能健康长寿。

马淑兰看着周晚晚乖巧又甜美的小样子,手又痒痒了,扔下手里的布料扑过去对她又亲又抱,看得周阳心急得不行。

要不是周晚晚又是使眼­色­又是悄悄打手势,周阳就忍不住去把妹妹抢回来了。

我妹妹不喜欢陌生人抱她!别那么使劲儿亲呐,小脸蛋儿都给亲红了!哎呀!现在他才发现,最不喜欢陌生人抱妹妹的,是他这个大哥!

小张无奈地摇头,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往外走去。周家最近出的事他没敢告诉沈国栋,这要是说了,这小祖宗一准儿得跑出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惹什么祸呢!

不过他也得帮一帮这三个孩子,他们要是再接着受虐待,家里那个小祖宗不定到时候得怎么闹腾呢。当然,这三个孩子也确实招人稀罕,他也想帮他们一把。

☆、第一零七章 震慑

周阳以为小张有什么事,就想跟着过去,被马淑兰叫了回来。

“阳阳,你过来写几个字给阿姨看看,阿姨就上了一年扫盲班,你这书上的字阿姨好几个都不认识。”周阳只能回来,既然不让他去,那就是早有安排,他就不掺和了。他信任沈国栋,也就相信沈国栋家人一样的小张夫妻俩。

周家人看家小张推门进来,都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尤其是小张身上笔挺的军装,端正的军帽,系到最上面的风纪扣,这一身正规部队的装备和小张身上凛然的军人气质都让周家人如临大敌,这可是比公社武装部­干­事级别高多了的国家­干­部啊,这不会是要把周老太太拉到更大的地方批斗吧?他们该不会也要陪斗吧?

小张扫视了一周战战兢兢的周家人,“你们家现在是黑五类坏分子成分,你们所有人,”小张拿手指了一圈,一个都不拉,“时刻都在人民群众的监视之下,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有一丝风吹草动,就马上揪出来对你们实行专政,知道不知道?”

周家人赶紧点头如捣蒜。

“你们公社的批斗会只是个小规模、小范围,更大规模、更强力度的批斗你们想不想见识一下?”

周家人齐齐点都,在小张凌厉的目光下才有两个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

“那就老老实实改造!别让我抓住你们有一点不老实!”

周家人被吓得傻呆呆地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直到小张哼了一声,才赶紧点头,再点头。

“西屋那三个孩子,你们要是有一点亏待,知道什么后果吧?”看着周家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小张忽然想起了沈国栋的原话:

“告诉他们,敢再欺负囡囡,我他妈踹面糊他们!”

“那仨孩子手里的年货是沈参谋长送来的,不是你们的东西。就千万别惦记,要不跟你们算账的时候,你们想后悔你都来不及!明白吗!?”

告诫了一番,小张一挥手。把要送他出来的周春发挡在了门里,自己回到了西屋。

周晚晚坐在马淑兰怀里,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大名,小名都写一遍。就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做小孩子还真是容易,从他们进屋,周晚晚就只问了个好,道了声谢,再写两个字,就获得了这么多喜爱。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长大了可就没这么好的事儿喽。她前世今生都不是会跟陌生人撒娇卖乖的孩子,要不是今生长得甜美漂亮,估计除了哥哥们没人会喜欢她吧……

无论周晚晚在心里怎么评价自己,马淑兰是太喜欢这个小娃娃了。她跟小张提议,带囡囡走呗,等给她做好了衣裳,让她穿上新衣裳再给送回来。

周阳马上不同意。吓得赶紧把妹妹从马淑兰怀里抱回来,要不是妹妹使劲儿往他怀里扑,这个马阿姨还不肯放手。

周阳抱着抢回来的妹妹就不撒手了。这可不行,谁都不行,谁也不能抱走妹妹,就待一天也不行,一个小时都不行!

知道了马淑兰的想法。周阳是一秒钟都不让她抱妹妹了。

看着紧张地抱着妹妹不撒手的周阳,还有抱着哥哥脖子把脸埋起来不再搭理他们的小囡囡,小张把马淑兰拉走了。

把小张夫妻俩送出门,周阳强行给他们带了几只山­鸡­和几只兔子。又装了满满一篮子­鸡­蛋,说是给沈爷爷和他们夫妻的年货,山货是他们兄弟俩自个套的,­鸡­蛋也是秋天捡的野­鸡­蛋,不值什么,就当吃个新鲜。

小张夫­妇­俩推却不过。又因为周阳说里面有给沈参谋长和沈国栋的,他们也不好替他们太推辞,就收下了,心里却计划着过两天来给小囡囡送衣裳,一定再给几个孩子带点吃的。

这几个孩子不但聪明、漂亮,还知道感恩,真是难得有教养的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马淑兰还惦记着小囡囡,要是能接过来住些日子就好了,沈参谋长也能喜欢。

小张摇头,他算看明白了,这几个孩子相依为命这么长时间,又经历了这样的事,谁都分不开他们的。

小张夫妻走以后,周家人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屋,没人敢来打扰周阳三兄妹的生活了。更没人敢觊觎他们的东西。

周春发一家和周红英又多了一件提心吊胆的事,这沈国栋要是来了,他们可咋整啊……

沈首长和沈国栋这两面金牌太管用了。一个代表的是强大的权力,一个代表的是纯粹的暴力,无论哪个都让他们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地臣服。

小张夫妻走了,周阳兄妹俩又开始继续手里的事,他们在给周晨准备生日礼物。明天是周晨的生日。

周阳托赵大壮跑了一趟公社的供销社,买回来一本红­色­的硬壳笔记本。

周阳特别交代赵大壮,挑最好看的,贵一点也没关系。

赵大壮不负兄妹俩的重托,买了供销社里最贵的一本,花了五毛六分钱。当然,他的选择余地也很小,供销社里只有两种笔记本,另一种是红­色­塑料皮的,上面印着工农团结。再有就是学生用的练习本了。

对这个红­色­的笔记本周晚晚还是比较满意的。红­色­的硬壳上是同­色­的天安门浮雕画,配着龙柱和祥云,天空中两只展翅的和平鸽做成银­色­,很是大气雅致。

笔记本里还有几张彩­色­Сhā页画,天安门,毛主席,周阳翻到第三张,马上就觉得这五毛六分钱花得太值了!

那是一张胖乎乎的小姑娘Сhā画,小姑娘穿着花衣裳,围着白­色­的围兜,用小手摆出一个鸽子的样子。下面写着:我愿做一个和平鸽。

“以后给囡囡也做一套这样的衣裳。”

周晚晚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大哥这些天看见啥都能想到给她做衣裳,都魔怔了。

最后一张Сhā画是一个正在­操­作机床的工人,下面写着:发扬王崇伦的工作­精­神,提前完成国家计划。

这个国家计划应该是第一个五年计划,也就是说这个笔记本是1953-1957年间出产的东西了。

偏远贫困县的偏远村镇,用十年前的东西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周阳正在练习本上打草稿。准备在笔记本上给弟弟写一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草稿已经写了好几遍了,周阳还是不满意,总觉得自己的字丑。

周晚晚任她大哥在那琢磨。她在为给她二哥的生日礼物做最后的准备。

现在吃穿上他们都不用愁了,储备的­肉­、蛋、黄豆、小麦、地瓜、土豆足够吃到开春,开了春,她能出门活动,就更不用愁吃的了。

所以周晚晚决定找一样能让周晨身心愉悦又不给他造成心理负担的东西。最近他在学习上太刻苦了。周晚晚要给她二哥减减压。

周阳终于下定决心,仔细擦了擦手,郑重地拿出小百宝箱里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期望。

小二: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大哥

一九六二年腊月二十七

周晚晚也伸胳膊挽袖子,接过大哥手里的钢笔,在大哥下面写上自己的祝福。

二哥:

我zuì xǐ 花n 你了!

你要永yuǎn ­奸­ ­奸­ kāng kāng 高高­性­ ­性­!

囡囡

唉!好多字二哥还没教到,她只能用拼音代替,好在这几天周晨给她讲了一下拼音字母,要不她只能画圈代替了。

周晨回来以前,兄妹俩赶紧把笔记本藏起来。明天才是生日呢,他们要给周晨一个惊喜。

周晨一回来,兄弟俩就说起了沈国栋送东西的事。

“这小子!”周晨笑嘻嘻地,他现在对沈国栋的态度已经很随意了,收了他的东西也没什么太大的负担,想着以后多给他带点山货,有机会多补偿一点,总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了。

“我想着开春给沈首长再送点­鸡­蛋,咱这野­鸡­蛋个儿大,我看着比家里的­鸡­蛋好。那蛋黄就比家里的大,­色­儿还比家里的新鲜。我上回去县城卖苇子叶,听市场里的人说,蛋黄大还新鲜的­鸡­蛋对身体好呢。有一家生孩子,他家男人就专门去打听,想买这样的­鸡­蛋给补身子,多花钱都行。”周阳是老实孩子,得了别人的好处不报答回去心里就总惦记着。

“行,到时候再送几只活山­鸡­。听说那个吃了对身体也好呢。”周晨也同意哥哥的想法“我再给沈国栋做俩好弹弓把,他那个可没我做的好使。”

计划完了这件事,周阳兄弟俩心里就不念着了,说话也轻松多了。

“那好布料就是好看,往咱囡囡身上一比,衬得咱囡囡小脸儿都亮堂了不少!”周阳对给妹妹做漂亮衣裳这事儿有着极大的热情。

“唉!咱有钱都买不着好布料。”周晨遗憾极了,妹妹的漂亮衣裳竟然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给挣来的,“二哥好好学习,以后给囡囡挣一堆好看的衣裳!”

“我长大了,就不让大哥和二哥­干­活了,我给大哥和二哥挣好看的衣裳,好多好吃的,还有大房子!”周晚晚小胳膊一挥,一手搂一个哥哥,笃定极了,“让你俩享福!”

周阳和周晨被妹妹软乎乎的小胳膊搂着,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他俩把妹妹养大,从没想过要让她回报。可当妹妹真心诚意地说知道他们的辛苦,要报答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心瞬间酸软,那是心意有人珍惜的感动,也是自己的辛劳有了结果的充实。

这天晚上,周春发很晚才回到西屋,他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冲着北炕几个孩子的方向看了很久,几次想叫醒他们问问年货的事,最后想起小张的警告都没敢行动。最后只能叹息着躺下。

第二天周晨补课回来的时候,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神秘兮兮地给哥哥妹妹看自己怀里毛绒绒的一团:“你俩看着哈,可好玩儿了!”

那毛绒绒的一团被周晨放到了地上,原来是一只小白兔,­肉­呼呼毛绒绒的小兔子,皮毛洁白柔软,有红­色­眼睛和大大的耳朵。可爱极了。

周晨放下小兔子,自己走到一边,小兔子转头看了看,动了动鼻子。冲着周晨就一跳一跳靠过去了。

周晨笑着冲着炕上瞪着眼睛看的两人眨眨眼,“别吱声,接着看啊。”

周晨又走到另外一个方向,小兔子又跟了过去。周晨换了好几个地方,小兔子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这兔子认识小二!”周阳也很惊讶。见过狗认主人的,兔子这么认人的还真没见过,“你从哪抱来的?”

“我去看咱下的套子,刚要往回走,它就跟上来了,不知道它从哪来的,就跟着我,我试了好几回,走哪它都能找着。”周晨把小兔子抱起来,轻轻地摸它软乎乎的大耳朵。

“它饿不饿?吃什么?”周晚晚也过去摸小兔子。小兔子趴在周晨怀里,乖乖地让人摸它。

周阳赶紧下地,去厨房找了两个早上做饭剩下的老白菜帮子给小兔子吃。

小兔子乖乖地吃了。

兄妹几个围着小兔子高高兴兴地玩儿了半天,又做了好几次实验,发现有周晨在的情况下,小兔子一准儿能知道,肯定一跳一跳地去找他。

“小兔子喜欢二哥!”周晚晚笑眯眯地看着周晨轻柔地抚摸小兔子,心里也很高兴,有了这个小宠物,周晨学习之余也能放松一下。不用除了­干­活就是学习了,虽然他自己喜欢这样,可周晚晚还是希望周晨能做一些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会做的事。

所以她在空间训练了这个小家伙,让它对周晨的味道、声音甚至DNA都无比熟悉和渴望。条件反­射­地去接近他。

安排好了小兔子的饮食和生活,正式进入给周晨过生日的程序。

周晨拿着哥哥和妹妹送的生日礼物,喜欢得爱不释手。再看上面的赠言,周晨的眼里瞬间盈满眼泪。

他以前经常心中愤恨,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让他们受了这么多的苦。现在。他觉得哥哥和妹妹的陪伴是他今生最大的幸福,无论受多少苦,与这个比,那都不值一提,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这份陪伴,而且心中充满感恩。

“烤­肉­!烤­肉­!”周晚晚赶紧催她大哥,不想让她二哥掉眼泪。周晨这十一年流的眼泪够多了,以后她都不会让她的二哥再哭了。

今天的生日晚餐是周晚晚提议,周阳动手准备的,烤­肉­大餐。

­鸡­­肉­,兔子­肉­,香肠、土豆,地瓜,大蒜、胡萝卜,馒头片、豆包,他们兄妹能找到的材料今天都拿出来了,用盐简单地腌制一下,穿到事先削好的木签子上,再准备一火盆旺旺的炭火,就等着小寿星回来开始啦!

当然,有周晚晚的参与,烤­肉­不可能只用盐腌制,还加了空间秘制烤­肉­料,让烤出来的东西鲜香可口,味道好极了!

“真好吃啊!”周晚晚摸着鼓溜溜的小肚子躺在炕上,撑得直哼哼。

周阳和周晨也吃撑了,躺在炕上不行动。听到妹妹的话,两个人都笑了,这小家伙今天可真是吃了不少。

周晨笑着凑过去给妹妹揉肚子,“囡囡爱吃,以后二哥天天给你烤,咋样?多烤你爱吃的地瓜片!”

“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烤。”周晚晚可不忍心天天这么麻烦她二哥。他每天要打扫卫生、做饭、照顾她这个半生活不能自理人士,还那么努力地学习,现在又有了一只小兔子需要他分心照顾。

“你记得自个生日?”周阳马上感兴趣地凑过来。

“去年我过生日大哥给我堆了个雪人儿。”周晚晚躺在热乎乎的暖炕上,肚子里饱饱的,二哥揉肚子的手又那么温柔,她困得都没心思说话了。

周阳和周晨震惊地对视一眼,然后眼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这小家伙,每天都能给他们带来惊喜,她的记忆力竟然这么好!

“囡囡,那,你,你还记得妈不?”周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晚晚的眼睛已经合上了,睡颜恬静美好,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莹白红润的小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嫣红的小嘴巴­肉­嘟嘟地嘟着,在周阳兄弟俩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天使。

“咱囡囡聪明着呢,对她好她都记着。”周晨轻轻地把头靠在妹妹的小卷毛上,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怕惊醒一个最美的梦。

“嗯。”周阳低下头,不肯让弟弟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他忽然特别想母亲,想让母亲看看妹妹,这么贴心懂事的妹妹,母亲不知道会多高兴。

这天下午,铁匠炉的一个­妇­女来到周家,给周春喜带信儿,说是东风乡老李家问他,要不要老婆孩子了?他要是不想过了,就给个痛快话儿,以后也别去找他们娘几个了。

周春喜这才想起来,李贵芝和两个孩子还在东风乡没回来呢。

要过年了,是没有把老婆孩子扔别人家的道理,虽然对周平生气,可周春喜还是决定去把他们接回来。

☆、第一零八章 反抗

“去吧,接回来你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娘啥都不求,就是盼着你们都能有个家,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娘自个咋地都行……”说道最后,周老太太又抹起了眼泪。

这些天,她忽然化身为慈母,为了孩子可以忍辱负重,可以牺牲一切,让几个儿子感激涕零,紧紧围绕在她周围。

至于扣帽子、陪批斗、拿家里的钱补贴周红香,几个儿子早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就是王凤英想提起来,都被周家三个儿子愤怒的目光给吓回去了。

周春喜抹了一把眼泪,叮嘱徐春好好照顾周老太太,才恋恋不舍地接老婆孩子去了。接回来,一定得好好孝敬他娘,他们一家子都对不住他娘啊……

这天晚上,周阳把几大串­肉­串拿给了周春亮,“爹,这是我们烤的,你吃吧。”

周春亮气哼哼地一把抢过­肉­串,拿着去东屋给周老太太送去了。

今天他们在东屋都闻到了西屋烤­肉­的香味儿,可谁也不敢过来看看,更别说过来要了。有沈首长的那番话在,他们对这几个孩子只能绕着走,是一点都不敢招惹。

周春亮当时是隐隐有着期待的,这几个孩子虽然油盐不进,可还是有一点孝心的,对别人怎么样他不敢保证,对他这个爹还是顾着的。所以他一直等着他们叫他过去吃,或者送一些来东屋。

可是等到太阳落山,这几个小畜生也没动静!跟他们那个死鬼妈一样!吃独食!白眼狼!

周阳看着周晨眼里的不解与疑问,低声跟他解释:“我知道给爹他自个也不能吃独食,可不给我心不安……他咋地也是咱爹……”

周晨没说话,低头给妹妹脱棉袄。照顾她睡觉。

周晚晚也没说话,大哥只要不对周春亮死心,就永远得惦记着他。她什么都不说,只要大哥想,她就让他去做。哪天他看明白了,她和二哥再想办法安慰他。

腊月二十八,小张又来到了周家。送来了马淑兰连夜赶制的小衣服。随着衣服一起送过来的还有沈首长给他们的一小篮子桔子。一桶铁盒的饼­干­,一大包大白兔­奶­糖和足有两三斤重的水果糖,还有一小袋大米。大米是马淑兰给的。说是让给小囡囡熬大米粥喝。

这次只有小张一个人来的,送完东西就急匆匆地就走了。他还得去趟山里的训练基地,仔细把送年货的事给沈国栋说一下,要不他要是惦记着这事儿。说不定又得闯出啥祸来。

其实周家兄妹不知道的是,小张从周家出来。又去了一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家。

“老周家成分不好,按国家政策和大队具体情况,该批斗批斗,该扣工分扣工分(这个时候的黑五类分子跟别人­干­一样的活。拿的工分却比别人少)。可李秀华留下的那三个孩子可怜,又小,通过人民群众的教育。是完全可以变好的,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可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这三个孩子也不用大队专门照顾,就是在孩子们上学、劳动这些事上给个机会,别耽误了几个好孩子。”小张认真地转述完沈参谋长的话。

说完这些,小张又跟郑满仓闲话家常,天气暖和了沈参谋长就会回屯子走走看看啦;沈参谋长关心家乡的革命形势,特意让他来看看老周家的情况,对周老太太一­干­人严厉批判,对周阳几个可以教育好的孩子要区别对待,不能搞一刀切啦;沈国栋从小不爱跟女孩玩儿,可就是看老周家那个小丫头顺眼,惦记得不得了,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老首长也是真惯着这个孙子,说啥是啥,老首长都这么重视了,他们这些下面办事的人哪敢有一点不尽心呐!

闲话了一阵,小张走了,郑满仓却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着圈儿回想,他没找过这几个孩子的麻烦吧?没有吧?应该没有……

周晚晚穿上新衣裳,在炕上转来转去给两个哥哥看。周阳和周晨百看不厌,咧着的嘴就没合上过。

这衣服确实不错,可也不至于这样啊。

“二哥课文儿还没背呢!大哥今天才教了我三个字儿!”周晚晚赶紧提正事儿,转移两个哥哥的注意力。

周阳两人总算把心思拉回来一点,可刚学了一小会儿,周阳又跑题了,“得赶紧给咱囡囡整个围脖儿,最好也是红的,咱囡囡穿红的真好看。”

“过完年,去供销社看看,有红­色­的毛线买点,趁响铃姐还闲着,让她给囡囡织一条,妈教过她织毛衣。”周晨马上搭茬,一看他就没认真背课文。

“我是红孩儿吗?”周晚晚无奈极了。就是她穿红的好看,也不能啥都整成红的吧?

“红孩儿是谁?”

“就是,红­色­的小孩儿!”周晚晚绷着小脸儿瞎扯。

“你可不就是红­色­的小孩儿!”周晨抱起穿着一身红新衣,越发显得头发黑亮皮肤白­嫩­的妹妹转了一圈。

“二哥快点背课文去!我头晕啊啊啊!”周晚晚被周晨抛上抛下,说话都断断续续不利索了。

1963年1月24,农历腊月二十九,壬寅年除夕。

一大早,周晨就把兄妹三人打扮一新。

周阳和周晨穿的都是去年李秀华给做的的旧衣,但­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破损。周晚晚还是昨天的那一套新衣裳,周晨给她编了两个翘着尾巴的小辫子,头发里还编进去两股红头绳,再在她额头正中点了一个红点,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和黑亮的大眼睛,喜庆极了。

今年这一年周晨兄弟俩都长了不少,特别是周阳,如一棵吸足了水分和养料的小树,在阳光下茁壮成长,一年拔高了十多厘米。周晨也不错。不止个子蹿高了,­精­神头也跟去年不可同日而语。去年饿得塌下去的双颊有了­肉­,眼睛变得明亮莹润,再配上挺直的鼻梁秀气的脸型,真真是一个如花美少年。

兄妹三人早就计划好了,不跟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他们自己过年。他们以后永远不会跟这些害死母亲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如果周春亮愿意。可以跟他们一起过年。他们还是欢迎的,当然,这是周阳的愿望。

周阳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在出去跟周春亮商量这件事以后。周阳的情绪低落了好一会儿。

周晚晚和周晨当然知道大哥为什么不高兴,可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找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周晨拿出准备给妹妹过元宵节糊灯笼的红纸,为了让大哥过个好年。提前挂几天也没什么。

兄妹三人开始糊灯笼。高粱杆做的架子,糊上三分钱两张的红纸。再简陋不过,却让三个孩子玩儿的十分投入。

周晚晚前世大学学的是画画,毕业以后又做了几年美术老师,在空间里生活那几十年也没放下过画笔。在美术方面还是颇有造诣的,所以设计个灯笼就是小菜一碟。

周晚晚说样子,周晨­操­作。周阳打下手,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小兔子灯笼就出炉了。

周晚晚又在上面画了眼睛和尾巴,把雪花——周晨捡回来的跟班小白兔——和小兔子灯笼放在一起比比,都很可爱呀!

有了小兔子灯笼的成功经验,兄妹几个又做了南瓜灯、八角灯、荷花灯,倒是把最常见的圆灯笼给拉下了。

最后,窗前挂上了两个圆形的大红灯笼,小兔子灯笼摆在墙角陪雪花,两个南瓜灯放在桌子上,八角灯放在箱子上,周晚晚拎着荷花灯不放手,就让她拿着玩儿。

看着周阳嘴角满足的笑意,周晨和周晚晚笑眯眯地对视一眼,心里也都是满足和欢喜。

临近傍晚,周春喜带着李贵芝和周平,抱着周兰回到了周家。

周老太太垂着三角眼一眼都没看这母女三人,只是招呼周春喜到她待着的炕头暖和着,言语殷殷,关切备至,俨然一位盼儿多时的慈母。

周春喜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睛黯淡无神。他这些天疲劳过度,从周老太太被背回来开始,就开始低烧,可是家里乱成一团,根本不会有人看出他的异样,甚至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不就是身上没劲儿、怕冷、嗜睡这些小毛病吗,歇几天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昨天徒步走了三十里地来到东风乡李贵芝娘家,他的身体一下就支撑不住了,差点就厥过去,后来就有点神志不清地打起了摆子。

李家人都吓坏了,赶紧找来了卫生所的医生,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给他吃了两片扑热息痛,嘱咐着多睡觉,多喝水,别着凉,条件允许的话多吃点好的。

周春喜今天上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虽然没昨天那么吓人了,可身上还是一阵冷一阵热地,全身肌­肉­酸疼,没有一丝力气。

李家大舅力劝他留在李家养病,他现在这样,出去顶风冒雪地走三十里地,回家就得病重。

当然,李家大舅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妹子和两个外甥女能留在娘家好好过个年。他这段时间仔细听周平说了周家的事,气得这个老实汉子差点把炕捶出个窟窿。

妹子糊涂啊,咋不早回家找娘家人说。没生儿子是对不起他周家,可她是个人,咋地也不能给周家这么糟蹋呀!

他让周春喜来接人,也是存了劝他的心。老婆孩子才是自个的,总得顾着点。可李家大舅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周春喜就病倒了。

周春喜强撑着非回家不可。他娘还病在炕上呢,他不放心啊。

周春喜和周老太太亲热地坐在一起说话,完全忘了李贵芝母女三人。

李贵芝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怯怯地观察着周家每一个人的表情。周平把周兰放到炕上,又把母亲拉到炕上坐着,刚要出去抱柴火烧炕,王凤英从里屋冲出来就冲他们母女扑来。

周平抓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冲着王凤英的脑袋就是狠狠地一下。

王凤英的脸瞬间就是一个粗粗的大檩子,被扫到的眼睛瞬间就肿成一个大包,啥都看不见了,疼得她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给我老实点,再敢欺负我娘,我就上公社,你信不信,我多说几句话就能让周娟这个破鞋在里头死都没地方死去!”

周平拿着笤帚疙瘩指着王凤英,眼里冰冷一片。

王凤英捂着脸愣在当地,一动不敢动。

周平用同样的眼神把屋里的周家人扫了一遍,扔了笤帚疙瘩去抱柴火了。

周家的年夜饭是白面面片儿汤。

徐春不敢问躺在炕上哭的王凤英,也不敢问­阴­沉着脸的周老太太,沈玉芬又一直躺在屋里养胎,只能去问从回来就忙着照顾吓破胆的母亲和生病的妹妹的周平。

“家里有白面,过年不吃还留着啥时候吃?”周平一指炕上装粮食的大柜。

周红英的眼睛一片赤红。那白面是她的!她看谁敢吃!

周平直接上炕拿白面,一把塞到徐春手里,“有白面不吃留着­干­啥?”周平直视着周红英,眼里满满的都是恶意和讽刺,“仓房里还有­肉­,也拿出来吃!咱们不吃留着给坏分子的‘狗崽子’吃啊?她敢吃吗?”

“我挠死你!小*­婊­*子!我撕了你!”周红英哭着就冲周平冲了过来。

周平这句“狗崽子”勾起了她最害怕的回忆。那天她去北大泡子玩儿,李国华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就是这么说她的,屯子里的孩子都在旁边哄笑,没一个过来帮她的。

回家以后,她一直不敢说这件事,她也知道自从她娘被扣了坏分子的帽子,她以后的生活就会不一样了。可她不敢面对,也许她不说,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呢?也许这就是个噩梦,她不提就过去了呢?

“再过来一步我抽死你!”周平早有准备,一个笤帚疙瘩被她攥在手里如关二爷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地指着周红英,“你现在就是个‘狗崽子’!我抽死你政府都不带让我偿命地,不信你就试试!”

周红英被周平吓住了,愣愣地不敢上前,好半天才哇地哭出来。

“娘!娘!”周红英只能回头找周老太太求救。

周老太太一句话不说,只是拉着周春喜的手呜呜地哭。

“大丫!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那是你老姑,你咋这么没大没小!”周春喜强撑着从炕上支起身子,中气不足地对周平嘶喊。

周平冷哼一声,扔了笤帚疙瘩,拉了一把徐春,“走,做饭去!”

“你,胆子咋这么大……”徐春一边和面,一边轻声问周平。

不知道徐春问的是周平逃婚的事,还是重挫王凤英和周老太太母女的事。

周平手起刀落,哐当一声将菜板上的猪骨头砍成两截,也没问徐春说的胆子大是指她哪件事。

这两个遭遇不同却同样命苦的女孩今天是第一次相遇,却奇怪地能明白对方话里最深处的意思。

周平讨厌不起来徐春,虽然她的身份是那么让她排斥,可真见到了这个人,周平就讨厌不起来了。

她们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你应该都知道了,我不豁出去,就真的没活路了。我娘和我妹子早晚也得给祸害死。”

周平的语气平淡,手里的菜刀落下的却一下比一下重。

☆、第一零九章 例外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胆大。刚知道换亲那会儿,我怕得只想去死。真是怕,就觉着死了就好了,就真的去死了。

可没死成。我就想开了,我得为我娘和我妹子把命留着。死都死一回了,慢慢的也就有点胆子了,就张罗着给自个退亲。

折腾折腾,觉着我硬气起来,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们娘仨了,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可光长了胆子,没长心眼子。人家说啥信啥,人家把我卖了,我还恨不得替人家数钱。

就是后来我跑我舅家去,要不是我堂舅张罗着上公社告他们去,我也没想到还能这么办事儿。当时就想着逃出去,咋地也不能再让人把我卖了。

后来公社的人来了,又有我几个舅在,我才真的啥都不怕了。他们再一激我,我就真豁出去了。

我们家的事儿你也都知道了,在这个家里,你就得先顾着自个,要不人家把你的­肉­吃了,还得嫌你的­肉­腥气!”

“我就想着,以后跟周富好好过日子。我从小­干­活、受穷,我爹娘身子骨不好,我哥又不着调,我苦惯了,从来不敢想过啥好日子……”徐春慢慢揉着手里已经揉好半天的面团,眼神定在虚空中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自个不想着过好日子,哪还能有好日子过。”周平低低的声音被手里哐当哐当的剁骨头声给淹没。

周家的团圆饭是白面片儿汤和猪­肉­大骨头炖酸菜。

周晨过去盛饭,周平拿起碗给他挑了满满一碗­肉­骨头,周晨越过她的手,自己盛了饭菜,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回去了。

周平看着周晨的背影,眼里是满满的歉意和落寞。

周晚晚兄妹三人的年夜饭丰盛极了,有­鸡­­肉­,有猪­肉­,有蛋,有馒头,都可这劲儿吃。不限量!

从周老太太变态分配制的餐桌上下来。这段时间三个孩子才第一次体会到吃饭该有的乐趣。

吃了饭,周晨又拿出­干­果和水果,兄妹三人围坐在暖暖的热炕上聊天。周围是他们白天做的灯笼。大年夜,难得奢侈一回,每个灯笼都点上了,温暖的烛光透过红灯笼。把三张笑脸映衬得喜庆又欢乐。

“我又长了一岁!我明年可以自个穿衣裳了!自个洗脸!”周晚晚看了看周阳,很坚决地又说道:“自个梳头!”

周晨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大哥那是什么脸­色­?简直被妹妹打击惨了!

“就你那小短手,你能摸着自个后脑勺不?”周晨把一粒花生强行塞进妹妹嘴里,顺便调侃她,根本没把她说的自个怎样怎样当回事儿。

“我的脚都能够着后脑勺!”周晚晚搬起脚给她二哥做示范。

周晨把腰一挺。“你那么厉害,能够着我后脑勺不?”

周晚晚气得嘴巴都合不上,这不是欺负她人矮腿短嘛!

“大哥的能够着!大哥帮我踹二哥后脑勺一脚!”周晚晚赶紧般救兵。

“大哥那么厉害。你就让大哥每天给你梳头吧!”周晨眼睛眯成了月牙,看着妹妹坏笑。

周晚晚的嘴巴气得又合不上了。这才发现她又被二哥给绕进去了……

周阳已经要笑岔气了,早就忘了妹妹不肯让他给梳头受的打击了。

兄妹几个闹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起新年愿望。

周晚晚搬着手指头数,“大哥去年的愿望是我们今年能吃饱,不生病,好好长大,庄稼有个好收成,再挣一等工分!嗯,这个不算,大哥太小了,过两年才能挣一等工分,除了这个都实现了!”

周晚晚指着自己手上胖出来的几个小­肉­窝窝给周阳看,“我都吃成个肥妞了!”

周阳和周晨哈哈大笑。轮番抱着小肥妞又亲又揉。

周晚晚一口咬住周晨的手指,让他不能再蹂躏自己的脸。

“哎呦呦!”周晨夸张地叫,“我们家这哪是个小肥妞啊!明明是个小肥狗!还是卷毛小肥狗!”

逗生气了再哄,周晨对拿妹妹开涮简直到了上瘾的地步。

哄好了卷毛小肥妞,兄妹几个接着说新年愿望。

“二哥的愿望也都实现了!嗯,除了­奶­不骂人那个。”

“­奶­现在不骂人了,骂不了了,也不敢骂。”怎么听,周晨都是带着幸灾乐祸说这句话的。

“­奶­忽然不骂人了,我这心里咋还没底儿了呢。”周阳也不知不觉被弟弟妹妹带偏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里也有着讽刺。

兄妹三人这些天虽然一次都没踏足东屋,可是周家发生的事他们还是都知道的。

不参与不关心是一回事,可不能不知道。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对他们憋着什么坏呢?还是得多听多看哪。

周晨和周晚晚心意相通,都很关注周家人的动向。

所以兄妹三人对周老太太忽然转­性­都持观望态度,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现在应该没啥心思琢磨咱们什么,咱就等着看大伯一家的好戏吧!”周晨不知道周老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却知道她应该最恨周春发一家,把她推出去顶罪,又夺了她的权,她能不恨吗!

“那大哥今年有啥愿望?”周晚晚不想这么好的日子里提那些糟心的人,赶紧问周阳。

“咱仨都好好的!能吃饱,不生病,囡囡再长点­肉­,”看着妹妹嘟起的小嘴巴,周阳笑得舒心极了,“多长点­肉­,才是真正的小肥妞呢!”

“再有就是好好学习,”周阳的提到学习,眼睛亮晶晶的,“咱仨都好好学习,都多学点字儿!妈说学会了认字儿,就能看好多书,那才是真懂事儿,才不白活。”

“还得给小二和囡囡攒学费!”周阳越说劲头越足。“大哥把学费给你俩攒得足足的,你俩啥都不用­操­心,就好好上学,以后都考上大学!”

“再有,就是分家。”说到这,周阳忽然就想起了周春亮,语气里有了落寞。“分了家。咱们和爹搬出去自个过,不用看着他们堵心。”

“爹不愿意分家,也不想离开­奶­。”周晨接过大哥的话,“他不愿意,咱仨就自个走,咱们自个能养活自个。谁都不靠!”

“再看看吧……”周阳叹息了一句,这回没说跟周春亮是一家人的话。

周晚晚虽然心急。可也不想在分家这件事上逼迫她大哥。她会给周阳时间,一年、两年,多久她都得让她大哥心里彻底放下才行。她以前就发过誓,再也不让她大哥为难了。她会记一辈子。

可周晚晚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彻底搬出周家那一天会这么快来到,更没想到他们会是在那么复杂而惊险的情况下离开。

说完周阳的愿望。就轮到周晨了,“我跟大哥想的一样。还有就是明年给囡囡多做几套新衣裳,”对妹妹的新衣服都是沈国栋给买的这件事,周晨一直耿耿于怀。可是他们有钱也买不着那么好的料子,周晨只能接受了,但还是惦记着以后自个给妹妹买新衣裳。

“还有考试能通过,上了四年级能跟上进度。”提起上学的事,周晨脸上都是雀跃期待。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让大哥和二哥一直一直陪着我!”周晚晚小胳膊一挥,把三个人都画在范围内,再收回来抱在胸前,像兄妹几个紧紧抱在一起一样。

周阳和周晨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妹妹,心里满满得都是幸福。

是啊,我们要彼此陪伴,永远都不分开。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那才是兄妹三人最大的愿望。

大年初一,周晚晚在被窝里跟棉裤上的背带较劲(东北冬天小孩的棉裤都做成背带裤的样子,不用系腰带又保护肚子不着凉),周阳在旁边急得直搓手,可妹妹不让他帮忙,他再着急也没用啊。

周晨进屋,看见犯了倔­性­的妹妹和拿她一点办法没有的大哥,什么话也不说,直接上手,三两下就把被窝里的小笨蛋收拾整齐,又点着她的脑门儿教训:“想自个穿衣服、洗脸,等你过了五岁再提这事儿吧!”

周晚晚扁了扁嘴,还是不敢跟她二哥争辩。关键是她没有论据啊,这幅小身体太不中用了,啥也­干­不了……

周阳赶紧过来安慰妹妹,不时偷瞄一下周晨的脸­色­。

唉!小二说得是有道理,可你好好说呀,妹妹还小嘛,你看把小家伙给委屈得……

周晨瞪了一眼那边把他当坏人的哥哥和妹妹,一个小捣蛋,一个把妹妹惯上天的老好人,唉!

周晨却不想想自己,他不惯着妹妹,都三岁的孩子了,他还吃饭穿衣全部包办,人家要自己动手,他还不高兴……

周晨忙活着手里的事,不搭理那两个,不一会儿,他俩就坐不住了。蹭过来一个要抱抱,一个抢着­干­活。

周晨一人瞪一眼,拎着小捣蛋洗脸吃饭去了。

周晚晚刚把她二哥哄高兴了,一口饭还没咽进去,生产队的钟就敲响了。

大年初一,又不用上工,这时候敲钟是­干­嘛?

“说是响应上面号召,过个革命化的春节。咱大队各小队轮流开批斗会,抓阄,咱七队抓着大年初一了,其它小队都得来观摩,小队都开完了大队再集中开一次大的,说是叫啥过年不忘闹革命。”

周晨这几天在外面走动的多,对屯子里的事了解的也多。

周家人自从周娟被当成破鞋抓起来以后,就不敢出门了,屯子里也再没一个人来过周家,周家虽然生活在三家屯,却与世隔绝得如同一个孤岛。

周晨刚说完,外屋门就被踹开,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带着小队民兵­干­事吴保卫和几个民兵闯了进来。

几个人不由分说,抓住周老太太的头发就把她拽下了炕,“队里开批斗会,你不早早过去等着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还敢躲在炕头享福?你说,你是不是在策划什么反动事件?是不是对人民群众心怀怨恨?!你这样的坏分子,不批不斗不悔改!看今天全队社员怎么狠批狠斗你!”

周老太太从这一群人一进屋就吓得哆嗦得不会动了,等被薅下炕,整个人就瘫了,站都站不起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民兵可不管这个,扯着她一只胳膊就把她拖了出去,东屋里的人都哆嗦着,谁也不敢出声。

周老太太灰白着脸,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拽了出去,身后留下一道水痕——她又被吓尿了。

周老太太被拉走了,周家众人都木木地坐着。门忽然咣当一声又被踹开,屋里的人如惊弓之鸟,屏息等着再一场灾难的到来。

“你们,”踹门进来的是吴保卫,“都跟我走!赶紧地!坏分子家的狗崽子,一个都跑不了,都给我去陪斗!”

周家众人不敢怠慢,赶紧相跟着出去了。

“那,那屋还有人呢!”走到外屋,周红英颤抖着声音提醒吴保卫。

“走你的得了!”吴保卫一脚揣在周红英大腿弯儿上,把她扑通一声踹跪在了地上,“你说你咋这么老些坏心眼子,那屋有谁?你四嫂马上就要生娃了,你还想着拉上她去遭罪?周阳他们仨让你坑得妈都没了,你还背后儿使坏呢?!”

吴保卫是屯子东头吴四叔家的老二,过完年才十八岁,平时跟周阳一起­干­活,关系很不错,也来过周家,对周家的事当然非常清楚。

可是,他不去叫周阳几个来陪斗,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他自身的正义感,而是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吩咐。

郑满仓可没直接吩咐他们不要拉周阳他们来。他说的是陪斗的家里人,儿子辈儿的必须都来,孙子辈儿的自愿。

这个自愿,讲究可就大了。乔四喜能做上这个民兵连长当然有他的独到之处,结合这几天郑满仓跟他交代工作时说的话,他马上就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个自愿,谁都没权利不来,就老周家那三个没妈的孩子可以。

周阳三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周阳赶紧示意周晨分散妹妹的注意力,自己下地去看看。

周阳一开西屋门,正赶上周红英被踹跪在地上,周阳看着扑通一声跪在自个面前的周红英,一下子愣住了。

“阳子,大老冷天地,你别出来了,等有空上我们家来一趟,我爹有一个铁锹把儿怎么都安不顺溜,你给看看。”吴保卫跟周阳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周家众人走了,最后还不忘再踢一脚磨磨蹭蹭在后面抹眼泪的周红英。

“我们不用去?”周阳看周家最小的周兰被都被李贵芝抱着去陪斗了,周玲和周霞也跟在了陪斗的队伍里,赶紧问一句。要是他们也得去,他咋地都得想办法把妹妹留家里,她那么小,可不能去遭那个罪。

“不用,你们凭自愿,你就别去了,搁家呆着吧!”

……

☆、第一一零章 出走

二道坎大队第七生产队1963年农历大年初一这场批斗会开得激烈极了。

社员们休息了二十多天,昨天又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今天­精­神头十足,忆苦思甜,对破坏他们美好生活的阶级敌人黑五类分子的敌意也加深了不少,斗争意识空前觉醒,批斗会开得如火如荼,热闹极了。

这次批斗会可没有像以往那样喊个口号、挂个牌子就完了。这次农闲,上面又明确了任务,老队长也无意敷衍,列罪行、喊口号、打耳光、挂砖头、游街,一样不落地全部来了一遍。

周家人筋疲力尽地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周春亮背着奄奄一息的周老太太,周红英在旁边哭得嗓子都哑了。周春喜也跟在旁边,走一步晃两晃,昨天他就病情加重,烧了一晚上了,今天再一整天一口水都没喝地批斗、游街,已经就靠着一股子倔劲儿在撑着了。

“爹,你咋样?”周平把快吓傻了的李贵芝和身体虚弱的妹妹安顿好,最后还是不忍心,来看看周春喜。

“别管我,先看看你­奶­。”周春喜自从去接他们母女,就不肯再跟周平说话了,今天他是自顾不暇实在照顾不了周老太太了,才会支使一下周平,在他看来,这是给周平赎罪的机会。

周平去扶周春喜的手顿了顿,转身回到北炕,再不看南炕一眼。

周阳兄妹三人完全没受周老太太的影响,今天还是专心学习。

他们年纪小,见过的事情也少,虽然知道黑五类分子的子女是“狗崽子”,要被欺负、看不起,可不知道他们的孙辈儿会被叫什么,也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

本来就因为与周老太太有隔阂,觉得她被扣上帽子与自己兄妹无关,现在一看,就更觉得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所以兄妹三人还和往常一样。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大队小学三月一号开学,周晨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学会别人一年的课程,虽然只有语文一科,可学习任务还是很重。

所以他们自动取消了游戏时间。周阳也不让弟弟再做任何家务,他笨手笨脚地全部接手了。周晚晚更是费尽心思地帮周晨补充脑力,引导他科学高效地学习。

周晚晚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如两个哥哥认为的那样简单,她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一定是小张叔叔从中帮了他们。

现在,有能力、有心思帮他们的,也就只有小张叔叔了。即使不是沈爷爷和沈国栋授意的,那也是看在这两个人的面子上,所以,他们又欠了沈爷爷和沈国栋一个人情,当然也得感谢尽心尽力对他们好的小张叔叔和马阿姨。周晚晚在心里默默地又记了一笔。

周阳兄妹三人忙碌又充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与周家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小队批斗会过后,周老太太又奇迹般地挺过来了。到了破五这天,她竟然能下地走动几步了。

也就是在这天。从回来开始就如一块石头一样冰冷而坚决地与周家人对峙的周平离开了周家。

谁都没发现任何她要离开的端倪,连李贵芝也是在她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的早上才知道,周平早就报名参加了县里支援“尼尔­干­河大会战”的工程队,今天就出发了。

尼尔­干­河是横穿全省的一条大河,省里决定在它途经的德元县修建一座大型水库,号召全省各县、区组织民工支援。

水库所在地离绥林县六百多里地,这一去,没个一两年根本回不来,工地又苦又累,所以自愿报名的人基本没有。都是一级一级地摊派任务。

早在去年秋天,公社的任务就摊派完了,谁也没想到,周平会自愿报名参加。

李贵芝拉着周平打好的行李卷呜呜地哭。周平嘱咐了她一番要照顾好周兰,别亏待了自个,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周春喜走了过去。

周春喜这段时间身体时好时坏,几场高烧发下来,整个人­干­瘦得如一截老树根。病恹恹地坐在周老太太身边,沉默地一眼都不肯看周平。

“爹,我从小到大,你从没顾过我,我今年二十四,吃的苦比别人几辈子的都多。现在六丫还小,啥都不懂,你现在对她好还来得及。再说,你生了她,就得管她,别让她再吃我吃的苦了。”

周平等了一会儿,周春喜还是沉默地低着头,不肯看她。

周平扛起行李卷,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周家。

周兰看着周平的背影,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无比,像是失去母兽庇佑的幼崽。

周家谁都没对周平的离开说一句话。

连周阳和周晨都只是楞了一下,接着就去写字了。

周晚晚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前世,周平现在已经嫁给徐大力了。今生,周平的路会走到哪里?

正月初七,周家人心惶惶,都在忐忑地等待着大队明天的批斗会。

周老太太已经能正常进食了,身体竟然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可周家确实是与以往不同了。

重新上了饭桌的周老太太再没有了分配饭食的权力,周家人自顾自地盛饭吃饭,没人再老老实实坐着等待她的分配。

周红英撅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老太太,期待着重回饭桌的周老太太能像以往那样,把着饭盆给她分配最好最多的饭食。

正月里,周家剩下的几块­肉­都拿出来吃了,可周红英再没有了每顿都多吃­肉­的权力,她这几天都要憋屈死了。

周红英能吃­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她再没有可着劲儿吃­肉­的权力了。以后,可能她连吃­肉­的机会都不多了。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周晚晚才让她恢复了吃­肉­的能力。有­肉­的时候,当然不能让她吃,现在没­肉­了,就是让她能吃吃不着。

周老太太沉默地拿碗给自己和周红英盛了饭,一句话都不说地吃了起来。

不止是饭桌上不一样了,自从周老太太回来,她再没有了分配周家粮食和钱的权力。甚至,家里的钱她再没见过一分。

周老太太这些天老老实实地养病。一心与周春喜三个儿子培养感情,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下午,杨大脚又一次来到了周家。

她是真不愿意来,这周家现在是什么成分?一个坏分子。一个破鞋,踏进来她都怕脏了自个的脚!

可有人不怕脏了脚,还上赶着想进来。这个人是薛水芹。

薛水芹许诺了杨大脚,只要这个媒做成了,她拿到手的彩礼分给她一半!

一半。那就是二十五块钱呐!她做一年的媒,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呐!

所以,现在杨大脚不怕周家脏了她的脚了,兴兴头头地来了,憋着劲儿要把这个媒给做成了!

薛水芹也是没办法了,要不她也不可能下这么大的本钱。

去年,从周家爆出李秀华和周平的事,她就打消了嫁进去的打算。这样的人家,一个个的都能吃人,她嫁了那就只剩下遭罪。别指望享啥福了。

接着,他们家就出了个坏分子周老太太,然后又是周娟成了破鞋,薛水芹更是不能嫁了。

可是,现在她没时间挑人家了,再不找个人嫁了,她和女儿梅花可就跳进火坑里去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薛水芹这一个月是真真地体会了一把。

先是她和梅花住的马架子被雪压倒了,十冬腊月的,娘俩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在冷风里冻了半宿。

好容易来到姐姐家,才住了两天,姐姐和姐夫就大吵了两场。姐夫这是嫌弃他们母女白吃白住啊……

姐姐只能张罗着给她找婆家。想让她尽快嫁出去。薛水芹也急得不行,这要再不快点找到人家,她和梅花就真得睡露天地了。

其实,这还不是最让薛水芹最糟心的事,另一件让她急得坐不住的事更紧迫,她被她姐屯子里的老光棍宋聋子给盯上了。

宋聋子是真聋。小时候耳朵受过伤,听力非常差,不在他耳朵边喊他是听不见的。

宋聋子五十多岁了,家里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娘,是远近闻名的泼­妇­。他们家是全公社都出名的贫农,真正的赤贫,两间能看见天的破草房,娘俩一条裤子,家里来个人,没裤子那个就得找个麻袋片子围上。

全公社贫农那么多,能把日子过到他们家这份儿上的还真没有。一开始小队和大队还会照顾一下这一家老弱病残,给点救济粮,弄件能蔽体的衣裳给他们穿,可他们拿了粮食今天去豆腐坊换块豆腐,明天吃顿馒头,本来省着吃不至于挨饿的粮食,被他们俩月就糟蹋没了。时间长了,大队也就不管他们了。

前些年,家里断粮了娘俩就找政府,政府救济吃完了就去吃地主,吃富农,吃反革命分子。没衣裳就扒黑五类的,你一个阶级敌人,还敢穿得比贫下中农好?他们家可是是八辈儿贫农的好成分,新中国他们是主人咧!还能冻着饿着不成!?

就是靠着成分好又没脸没皮,这娘俩竟然就这么把日子给过下来了!

可谁都没想到,年过半百的宋聋子见到薛水芹以后,忽然闹腾着要娶个媳­妇­了。

宋聋子以前是有个媳­妇­的,是土改时娶的地主家的闺女。他当时是斗地主的积极分子,看上了人家闺女,就狠斗那个老爹,这闺女看她爹实在是熬不住了,又为了有个好成分,就闭着眼睛嫁给了宋聋子。

没过上两年,本来水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就被宋聋子娘俩磋磨成了个遍体鳞伤­精­神恍惚的小老太太,最后吊死在了猪圈里。

现在宋聋子看上了薛水芹,娘俩故技重施,一个也不请媒人,直接去提亲,一个闹腾到大队,谁说什么都听不懂,就是要娶媳­妇­,不同意就叽叽哇哇连喊带比划,谁靠近了打谁,敢对他动手他就地躺下耍赖。

大队对这个宋聋子也没办法。他们家成分好啊,即使犯点小事儿,也不能咋地了他,再说又是个说不通的聋子,基本上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能顺着也就顺着了。

有几次他们闹腾得太厉害了,也送去过公社。可贫下中农没犯原则­性­错误,公社也没办法,只能批评教育一顿了事,最后还得管娘俩一顿饱饭。

宋聋子呣子一看,更变本加厉了。

大队是真头痛,被娘俩闹腾得受不住了,大队­妇­女主任就去找薛水芹了。一个寡­妇­,又是她这个情况,反正也是着急找婆家,宋聋子这么诚心要娶,就嫁了吧!嫁给贫下中农,那是多光荣的事儿啊!

薛水芹当然能死扛着不嫁,也可以去公社哭诉,可她现在的处境,这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宋聋子一没对她耍流氓,二没抢亲,人家是正正经经来提亲的,她也不能告他们迫害­妇­女,只能有苦说不出地­干­瞪眼。

可是有了这娘俩捣乱,她就别想好好找人家了。

薛水芹欲哭无泪,死她都不能嫁这样的人家啊。

两厢一对比,周春亮的优势就出来了。而且薛水芹是见过周春亮的,对他的外貌非常满意,所以,薛水芹这次是卯足了劲儿要嫁周春亮了。

而且还得尽快嫁!

刚过完年,宋聋子老娘的一个妹妹病重,想见一见这个姐姐,给寄来了十块钱路费,宋聋子就和他娘到外省探亲去了。

薛水芹打听过了,大队给他们开的介绍信是到正月末,也就是说,出了正月,宋聋子娘俩才能回来。

她必须在这一个月内把自己嫁出去。

所以,薛水芹找上了杨大脚。她当然不能直接说要嫁周春亮,可她找婆家的条件摆在那,最符合的也就是周春亮了。

果然,杨大脚把十里八村的鳏夫光棍都滤了一遍,还就老周家还算合适。

他家成分不好啊,以后还想娶个像薛水芹一样齐整的媳­妇­,那根本不可能。而且老周家有钱!娶媳­妇­肯出血本儿啊!徐大力可是把他们家娶媳­妇­花了三百块钱彩礼和六百斤粮食的事宣扬得全公社都知道了。

娶个农村闺女就出这么多彩礼,那得多有钱呐!不宰他们家宰谁!

杨大脚把薛水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漂亮能­干­没拖累,就一个小闺女,养两年就能­干­活了,以后嫁出去还能收一笔彩礼呢!人还年轻,以后准能再生养,说不定进门就能给添个大胖小子!

最主要的是,人家不嫌弃你家的成分呐!

杨大脚说得口­干­舌燥,周家人却不怎么搭茬。现在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娶媳­妇­啊。

就是周春亮自己,对明天的批斗会都比对娶媳­妇­­操­的心多。

杨大脚只能失望而归。

☆、第一一一章 挨打

这天晚上,王凤英如往常一样,指挥着徐春发面,做两个三合面馒头,明天给周娟送去。

周老太太耷拉着三角眼,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对儿媳­妇­指手画脚样样儿都不顺眼的王凤英,松弛下垂的嘴角动了动,谁都猜不出那是抽搐了一下,还是一抹冷笑。

第二天的批斗会对周家人来说又是一场劫难,好容易熬过去了,他们的第二场劫难接踵而来。周娟被公社革委会定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破鞋,也带上了坏分子的帽子。

周娟的批斗会定在正月初十,全公社的社员都摩拳擦掌,期待着去斗这个漂亮的破鞋!

斗破鞋一般不会要求家人陪斗,有破鞋就得有­奸­夫,一对儿斗起来才过瘾嘛!

可周娟情况特殊,她找不出来­奸­夫。她指认徐卫国,刘荣就告她污蔑革命群众,生活作风有问题还往她儿子身上泼脏水!

你说你那孩子要是我们老徐家的,我们早就知道?笑话!我们知道了还娶你,现在还能告你?我们傻呀!污蔑自个儿媳­妇­?我不顾你死活,我还顾着我儿子名声呢!结婚当天就被你给戴了绿帽子,我儿子好受啊?

最关键的是,周娟说徐卫国耍流氓,可她没证据。她说的**,公社也派人去搜了,没找到啊。

你说你家人能证明,徐卫国自个都在你家承认占你便宜了?你家一窝子坏分子,说话谁信呐!

还有媒人赵四­奶­作证?赵四­奶­说了,她啥都不知道!

这又成了周娟的一条罪状,诬告!从此她说啥都没人信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谁都相信,周娟这肚子里不知道怀的是谁的野种了。说不定男人太多,她自个都不知道是谁的了吧?

周娟自己都不明白,她跟徐卫国是有过亲热,可她死守着最后一关没让他得逞啊,她的例假又刚走几天。这流下的孩子是咋回事?

没人关心周娟的疑问,大家都摩拳擦掌地等着斗破鞋!

没有陪斗的­奸­夫,周娟家又是这样的成分,那就全家拉来陪斗!一家子出了两个坏分子。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社革委会的­干­事提前一天来到三家屯通知周家,明天周家十六岁以上的成人都去陪斗!

周阳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周娟的报应,终于来了。

母亲没有骗他们。伤天害理的人,都会遭报应!

周晚晚看着两个哥哥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更加笃定。她不怕报应,她必须为她的亲人讨回公道!

周娟开批斗会这天,周阳兄弟俩的情绪一直都高涨着。周晨甚至好几次兴奋得把周晚晚举起来转几圈,他太高兴了!周阳也很高兴,他的高兴表现得挺含蓄,才一个上午,都已经说了两遍“囡囡,大哥今天再多教你两个字儿!”

今天李老师出去走亲戚。周晨没去补课,兄妹三人围坐在炕桌边写字。

周晨见周阳教妹妹有趣,也来凑热闹,一会儿觉得妹妹该会这个字,一会儿又觉得那个字妹妹也得赶紧学会,忙忙活活一口气教了十几个,气得周阳一巴掌把他拍下去!

臭小子,瞎捣乱!把他的教学计划都打乱了!再说了,你乱教什么?那里边有一个字他还没学呢……

周娟的批斗会据说开得非常成功,十几年后还有人对此津津乐道。全公社几乎所有的屯子都有人去看这个货真价实的破鞋。大家争相上台去揍破鞋,甚至还有人跑回去拉来了他们大队的破鞋来一起斗!经过综合对比,周娟被评为杨树沟公社的“破鞋王”!

有了这个称号,周娟也拿到了掏公社机关大厕所的工作。每天凌晨打扫公社小街卫生的活计也顺便给了她。当然,这都是无偿的。

被斗得只剩一口气的周娟被周富背了回来,周晨赶紧捂住妹妹的眼睛,“别看,脏!”

周晚晚回手捂住周晨的眼睛,“二哥也别脏了眼睛!”

周晨吧唧亲了妹妹一口。这小家伙,就是贴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刚缓过一口气的周娟就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去公社­干­活了。

昨天批斗会上已经说了,她敢耽误一天,人民群众就把她按在厕所里让她吃屎!

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得去呀……

周娟走了,周家可是开了锅。

“把她整回来­干­啥?!还不嫌丢人啊!她往家里一站,我都嫌脏了地!她在家待着,以后全家都得跟着她臭大街!臭不要脸的破鞋!”周红英这么多天憋着的一口气可算是有了发泄的地方。

“二丫是被谁连累的,你不知道?”王凤英现在可不怕周红英了,这些天她就憋着劲儿想收拾她一顿呢,“要不是家里出来个坏分子,那老徐家能来退婚?二丫的婚事能这么不顺溜?这要是消消停停热热闹闹地把婚事给办了,也不能出这样的事!”

“再说了,你的名声好?你个坏分子生的‘狗崽子’!‘王八羔子’!你有啥好神气的?你还想骑在全家人头上当小姐吃小灶啊?!”

“你生了个破鞋你还长脸了?我娘为啥成了坏分子?还不是为了给你那个瘸儿子换亲!你们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得我娘心肠好,给你们顶罪,你们就这么对她!你们都不得好死!”

……

王凤英和周红英吵成一团,东屋的房盖儿差点被掀翻。

周老太太靠在炕上,­阴­沉着脸,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天下午,周春喜被派去了小高屯,找到了杨大脚的家。

周老太太又拉着周春亮的手一番声情并茂地哭诉,周春亮感激得痛哭流涕,他娘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操­心着要给他娶个媳­妇­呢,他咋地也得让他娘安心呐!

娶!这个媳­妇­说啥都得娶回来了!

周老太太也很欣慰,周春亮娶媳­妇­,是她现在能找到的名真言顺地跟周春发要钱的理由了。

有了这个幌子,她既能打着慈母的幌子牢牢地把周家三个小儿子抓在手里,为她所用。又能正大光明地逼着周春发给周春亮出彩礼,管他去偷去抢去贪,反正她就是赖定周春发了,最后不扒下他一层皮来。她就白替他们一家子遭那些个罪了!

周家东屋一片混乱,周阳三兄妹也出事儿了。

下午趁着周晨补课回来,有人看着妹妹了,周阳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嘴角就带了一块青紫。

虽然周阳尽力遮掩。还是被眼尖的弟弟妹妹一眼看破。

周晨和周晚晚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马上给周阳检查伤口,又仔细问是怎么回事。

“是二舅打的。”周阳想了一下,还是跟弟弟妹妹说了实话。

原来,自从李国华打了周红英,周阳一直惦记着要去姥姥家一趟,一是为去年他们兄弟俩跟舅舅表哥们的冲突道歉,二是看看姥姥、姥爷,如果能跟他们一家恢复来往,就更好了。

今天趁着能脱开身。周阳就去了一趟宋屯。他想着先不跟弟弟妹妹说,弟弟这些天得专心学习,不能打扰他,妹妹又太小。等他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带他们高高兴兴地走姥姥家去,两个小家伙一准儿能高兴。

周阳刚进宋屯,就遇到了二舅李金华。李金华见着周阳就开骂,你个白眼儿狼!跟你那个混蛋爹一个德行!你不是向着你爹吗,还来这儿­干­啥!给我滚犊子!

你们老周家一家子都没一个好东西,揪出你们家两个坏分子算轻地!应该全家都是坏分子!都拉出去批斗!天天批!死一个老子放一挂鞭炮!

赶紧给我滚!别在我面前晃悠!要不是看在我妹子的面上。我连你一块儿揍!

周阳说什么李金华都不肯听,最后周阳只能绕过他,想去看看姥姥、姥爷。李金华马上就急了,你们家害得我们家还不够。还想来气我爹?你这是嫌他命长了呀!

周阳也犯了倔脾气,不让去偏去!两人一个非要去,一个非拦着,李金华失手,用手肘撞了周阳一下,当时就把他的嘴角撞出了血。

李金华也不动手了。又气又伤心地指着周阳:“赶紧滚吧!你们老周家这门亲戚我们家认不起!看见你就来气,你就让我们家过几天消停日子吧!家里老人看着你又得哭得死去活来,你就让他们多活两天吧!”

周阳只能失望而归。

周晚晚顾不得别的,先给周阳做了检查,发现只是淤青,牙齿磕破嘴­唇­流了点血,没有大问题,才松了口气。又拿了药膏悄悄给大哥抹上,才开始考虑姥姥家的问题。

“现在姥家人都在气头上呢,过段日子咱再去,就不能这么大气­性­。”虽然挨了揍,周阳却一点都没生李金华的气,也没放弃要去见姥姥、姥爷的打算。

“下回要去也是咱俩去。”周晨赶紧嘱咐他大哥,兄弟俩去,挨揍也有个拉架的。

“我也去!”周晚晚觉得这种事还是有个小娃娃从中缓和一下比较好。

“不行!”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反对。情况不明,妹妹去给吓着了可咋整。

要是打一顿他们能让姥姥、姥爷出气,他俩也不介意挨一顿揍,可是不能让妹妹看着。

周晚晚不说话了,现在又没去呢,说啥都没用。等真要去了,她想什么办法都得跟着。

谁都不能揍她的哥哥,就是母亲的家人也不行!

在这件事上,兄妹三人都很有默契,姥姥家是必须得去一趟的。咋地都得把话说清楚了,那是母亲的家人,他们真心爱母亲,真心为母亲鸣不平。这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可能,他们会尽量好好跟他们相处。即使最后他们不接受三兄妹,他们尽了力了,也不会留下心结,最主要的是,对母亲也有了交代。

这天晚上,周娟天黑才回来。

早上她­干­完活,刚要回家,就被早等着的方正大队的民兵给拖走了。

方正大队在杨树沟乡北边,离公社六里地。他们今天开批斗会,就有人提议,把“破鞋王”拉来一起批斗,那多带劲儿!

所以周娟就被拖到方正大队的批斗会上去了。幸亏方正大队的人早等着,先一步把人抓走了。他们刚走,邻着杨树沟公社的柳林公社也派人来了,他们也是来找“破鞋王”的,两个公社的破鞋汇总,一起狠批狠斗,那才能体现革命意志坚定呢!

公社领导一看,为了不制造矛盾,在大办公室门口贴了一张纸,专门记录“破鞋王”周娟的批斗日程安排,先到先得,不许有情绪说怪话!

没几天,周娟正月里的日程就排个差不多了。

有些大队以前即使没这个想法,受别人启发,也来凑热闹了。一时间,揪斗“破鞋王”成了全公社甚至相邻几个公社的革命斗争新时尚。

周娟早出晚归,三五天就迅速枯萎了下去,再没有了当初的漂亮鲜活。可是没人注意她的变化,甚至最心疼她的王凤英都无暇顾及她了,因为周老太太开始向他们发难了。

周老太太这次没有哭闹,也没有骂人。她用眼泪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把周春喜派去小张屯的第二天,杨大脚就再次来到了周家。

周老太太这次热情地接待了她。两人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一天后就让周春亮和薛水芹相看。因为薛水芹现在寄住在姐夫家,不方便过去人,就让他们娘俩来周家,也顺便看看周家的家庭。

杨大脚高高兴兴地走了,周家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娶媳­妇­是好事,可娶媳­妇­必须得有彩礼,就是娶个带孩子的寡­妇­,那也得几十块。周家现在外债一大堆,不只有周富欠的彩礼钱,还有为周娟欠的钱,那欠条可不是白打的,到秋不还人家就得告他们呀!这哪还有钱给周春亮娶媳­妇­?

情况谁都知道,可是周家人没一个说出来的。都等着看周老太太怎么解决呢。既然你张罗着娶媳­妇­,那就是有办法了吧?甚至周春亮都盯着周老太太,好像她能忽然变出一沓钞票一样。

☆、第一一二章 呣子

周老太太没提钱的事,她先拉着周春亮的手哭。娘没几天活头了,就是不放心你们几个呀。给你娶上个媳­妇­,以后也算是全全和和地一家子,娘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娘为了你们,啥都能豁出去。现在娘为了你大哥,名声臭了,娘也没啥说地,可就怕连累你,这要是因为咱家成分不好,耽误了你,让你以后打光棍儿,娘死的心都有啊……

一番话下来,不止周春亮,就是周春喜和周春来也被感动得眼圈发红。娘到啥时候都惦记着他们呐!自个遭了那老多罪,还惦记着儿子,娘这一片苦心啊……

周老太太跟三个儿子狠哭了一通,在家养伤再也不敢出门的周红英也在旁边陪着哭,一时间周家哭声一片。

周老太太最后止住眼泪,盯着周春发:“老大,娘也不难为你,娘自个啥都能为你舍出去,可不能连累你弟弟。你这个当大哥的,这时候可不能不管他呀。”

“我能咋管……”周春发被周老太太看得直心虚。

“也不用你都管,娘就偏心眼子一回,就你三弟还没个媳­妇­,你这个当大哥的,咋地也不能看着他打光棍儿!现在有人不嫌弃咱家成分差、名声臭,愿意嫁进来,咱得赶紧给你三弟把这个婚给结了。现在就差彩礼钱了,你给想想办法吧!”

‘咱家欠着一ρi股债呢,我能有啥招儿!‘周春发一听就急了,他可没办法好想,他自个还缺钱缺得直抠手指头呢!

“有招儿没招儿地,你自个知道。你三弟娶不上媳­妇­是受我这个老婆子连累了,我要是没这个臭名声。他也就不至于非得娶这个薛寡­妇­。我这个名声咋来地,你心里清楚,为了你,我能咬牙戴上这个坏分子的帽子,为了我三儿子,我也能把它摘下来!”

“这坏分子还能想当就当,想不当人家政府就给你摘了帽子?”王凤英讽刺地看着周老太太。这些天她自己当家做主。又有儿媳­妇­受她支使,在周老太太面前底气越来越足,说话也没有顾忌了。

“那就看我咋说了。有凭有据的事。就不怕没人信。”周老太太一改往日的脾气,竟然也能安安静静地跟人讲理。

“啥凭据不凭据地,人家公社都定了的事儿!”周春发马上就心惊­肉­跳,周老太太这是要跟他翻旧账啊。

“老二明天就去公社。再告一回!他不顾念你们兄弟几个,我这个当娘地也不能顾念他了!”周老太太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痛心极了,“手心手背就是­肉­啊,娘为了他背这么个臭名声,他都不顾念这你们几个点儿。娘也不能对不起你们,只能舍了一个了!”

“唉!娘!”周春喜被周老太太的泪水彻底收服,“我明个就去!那换亲的不是你。是大哥两口子张罗地,你可别再为这事儿遭罪了!”

“啥我们两口子!”王凤英马上急了。“人家公社都听你地,你说谁就是谁呀!”

“我二哥是周平他爹,是,是,是受害人!”周春来这些天批斗会也没白挨批,学会了几个新名词,“他说地就算!你俩去相看,你俩跟老徐家定地亲,来来回回那么多回,看见的人多着呢!再说我和我三哥也能作证!这事儿这就是没人告,有人去告,公社一调查啥不清楚了!”

周春发夫­妇­当然不能认同这个说法,与周老太太和三个弟弟一番吵闹,最后敌不过人家呣子四人抱成一团,又怕把事情闹大,影响了前程,只能消消停停地听周老太太摆布。

首先王凤英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了出来。虽然只剩下八块五毛钱,可那也是一家子的全部财产啊。

八块五毛钱哪够娶媳­妇­的,剩下的钱周春发想办法吧!周老太太只要给三儿子娶上媳­妇­,彩礼钱咋来的就不管了。

周老太太虽然没明说,可话里已经露出来了,你管着好几千人的吃饭和工分,哪里整不出这几十块钱?

周春发急得满嘴起大泡,家里出了两个坏分子,基建队正月十一一开工,他就战战兢兢,就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这会计的差事,哪还敢打工地钱财的注意呀!

可是,如果不满足了周老太太,她就得把他给告了,又有三个弟弟帮着,他折腾不过这几个呀!到时候真成了迫害­妇­女的坏分子,别说基建队的会计,就是大队会计他都别想当了。

远虑和近忧,他只能选择解决一个。

周春发去给周春亮解决彩礼去了。正月十三,薛水芹和王梅花也在杨大脚的带领下来到了周家。

一大早,周晨就为今天的相看做准备了。

周阳和周晚晚的脑袋随着周晨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了十几个来回了,他还是没忙活完。

“二哥,你不去补课吗?”周晚晚真心觉得周晨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只是一个相看,薛水芹心眼子再多,今天她也得老老实实,不能对他们兄妹几个怎么样的。

“下晌再去,我都跟李老师说好了的。”周晨最后检查了一遍屋里的卫生,还算满意,又看了看哥哥和妹妹,觉得妹妹还是穿那套母亲给做的绣花小衣裳比较好,发型也得换一个,编两个松松的小辫子和那套衣裳配。

周阳看着又开始折腾妹妹的弟弟,又心疼又无奈。来了后妈他们又不麻烦她,也不给她找事儿,还不用她养活,根本没冲突,弟弟不用这么紧张。

可周阳又心疼弟弟妹妹,这要是有母亲在,他们哪用小小年纪­操­心这样的事儿……

“小二,没事儿,她是来过日子的,自个也有孩子,不能咋地了咱。”周阳只能把说了好几遍的话再拿出来安慰弟弟。

“那也得让她第一天就看明白了,咱自个也能把自个管得利利索索地。啥都用不着她,别以后再拿着小时候伺候过咱说嘴。更得让她知道,咱不好惹,别起啥坏心眼子。”周晨真的是对事不对人,一提起后妈这个词,他就全身戒备,进入战斗状态了。

周晚晚忽然想到。前世。是不是二哥也是这样­精­明而戒备,所以才让薛水芹倍加忌惮,最后顺水推舟。把他送进了监狱。

“大哥,要是后妈看不上我咋办?”周晚晚力争把大哥也训练得充满危机意识,兄妹齐心,才能确保不让薛水芹钻空子。

“她敢!”周晨马上就炸毛了。“不吃她地也不喝她地,她凭啥给看不上!她要是敢有一点儿欺负你。二哥收拾完她,马上带你走,谁都别想拦着。”最后一句话,周晨是看着周阳说的。

“她要是看不上咱囡囡。咱也看不上她!不搭理她!”周阳看着弟弟妹妹亮晶晶地望着他的眼睛,哪能说一个不字,“有大哥在呢。谁都别想欺负你俩!”

“谁都别想欺负咱仨!”周晚晚纠正周阳。

“对,是咱仨。”周阳笑呵呵地附和妹妹。

周晨满意了。黑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可一看周阳的衣服,又开始不满意了,“不是让你换那件蓝外套吗?咋穿上这件黑的了?这件没那件­精­神!”

“这件是你早上给我找出来的呀。”周阳都被弟弟折腾糊涂了。

“这件不好看,快点换上那件!”周晨手一挥,也不管哥哥怎么解释,反正就是看这身衣服不满意。

周阳无奈地换衣服去了。

薛水芹来相看,不仅带了王梅花,还带来了她姐姐薛麦穗,还有她姐家八岁的小外甥李锁柱。一群人先在周家东屋坐着,主要是杨大脚介绍双方的人品、­性­格,周老太太又简单地问了薛水芹几句话,有杨大脚和薛麦穗在中间牵线搭桥,谈话进行得非常顺利。

周春亮一直在北炕坐着,头都没怎么抬。薛水芹坐在南炕的炕梢,也没往北炕乱瞟。周老太太很满意,虽说是个寡­妇­,可看着就是个正经人。

这对相看的男女没说一句话,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基本上是成了。

最后,杨大脚提议,坐了半天了,去西屋看看吧。去西屋,当然是去周春亮他们住的西里间看看,这也是让薛水芹看看以后结婚要住的房子。

一行人来到西里间,马上被屋里的整洁­干­净震惊了。

一进来,就觉得眼前一亮,倒不是因为屋子里的摆设有多好,而是处处一尘不染,东西放置得井井有条,就连地上都扫得一根草刺儿没有。

这个年代的东北,冬天都是要烧炕的,在屋子里烧柴草,总是有烟和很大的灰尘。所以绝大多数的人家,一进屋都是灰突突的,墙角和棚顶吊下来一串串的灰串子都是正常,即使特别­干­净的人家,地上也会有没烧完的柴草或者一些无意中带进来的麦秆儿之类的柴火。

谁都没想到,一个没有了女人,还有三个小孩子的屋子会这么­干­净。

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没有一件杂乱物品的炕,墙角和箱子上、桌子上错落放置着的红灯笼,甚至桌角的抹布都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这个家的­干­净和在生活细节上用的心思让人过目难忘。

“这老三,这相亲的劲头可挺足。”杨大脚马上笑着说道。她这是在强调周春亮对这次相亲的重视,给薛水芹做脸呢。

薛水芹和薛麦穗的脸上就有了笑容。这个男人不但长得体面,勤快,老实,现在看来,还­干­净,对薛水芹有心。

薛水芹进屋,周晚晚只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了。年轻时候的薛水芹,漂亮,­精­明,眼睛里满满都是野心。这样的她,前世嫁给周春亮也是跟今生一样迫不得已,有很多不甘心吧?所以后来才会把对生活的郁气都发泄了在他们兄妹身上?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今生,你薛水芹无论无辜与否,我都不会放过你了。

“这都是我大哥、二哥收拾的,我爹从来不­干­家里的活儿。”周晚晚可不能让周春亮得个好名声,把她哥哥们的劳动给窃取了。也是在向所有人说明,我们三个自个生活得好着呢,你薛水芹以后可别像前世一样,到处宣扬照顾我们付出了多少辛苦了。

“呦!这小丫头长的这个俊儿!”杨大脚当了那么多年媒婆,这点转移话题的本事还是有的。

屋里的人又把注意力转到北炕上坐着的三个孩子身上。这一看,一行人又是一惊。

这三个孩子,长得太水灵太­精­神了!

两个男孩身型挺拔、四肢修长,像两棵生机勃勃的小树。一个小女孩白­嫩­­嫩­米分团团,比那电影里的小明星还漂亮!

再看他们的衣裳,半新不旧的,都洗得­干­­干­净净,一根多余的线头都没有,穿着就透出一股妥帖、舒服,比今天特意换了最好的衣裳出门的王梅花和李锁柱看着顺眼了不知道多少。

这哪像三个没妈的孩子呀!这方圆百里,县长家也养不出这么齐整、好看的孩子!

看到周阳三兄妹,不知道为什么,李锁柱就想把自个磨得露了棉花的棉袄袖子和鼓出一大块的膝盖藏起来。

王梅花一直害羞地躲在薛水芹的后面,现在也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周晚晚头上漂亮的玻璃纱发带和衣服上­精­致的绣花。

薛水芹也非常惊讶,她怎么都没想到,会看见这样­干­净整洁的屋子和这么出­色­的几个孩子。

“你们还没见过你薛婶子和你薛家大姨吧!快来见见!”杨大脚说着就要去抱周晚晚,一是这小姑娘长得太招人稀罕了,她想抱抱,二是想着小孩子容易跟人亲近,让她先跟薛水芹搭上话,混个面子情,以后结婚场面上也好看。

“杨大娘,你们快坐吧,大老远来的,路上挺冷的吧?”周晨不着痕迹地挡住杨大脚去抱周晚晚的胳膊,把她往南炕上让,周阳也冲众人笑了笑,抱起周晚晚就不放下了。

周晨礼貌地把杨大脚让到南炕,既招呼了客人,又躲过了跟薛水芹打招呼。

“老三这几个孩子养活地,可真好!”杨大脚真心诚意地夸着这三个孩子,长得好,­干­净利索,会说话,有礼貌,谁家要是有这么三个孩子,那睡觉都得乐醒了!

“像他妈,能­干­活。”周春亮站在一行人的最后,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薛水芹的眼睛眯了一下,看三个孩子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屋里一时间有些冷场。在薛水芹面前提起前妻,这怎么都像是在打她的脸。

“要说能­干­活呀,我们梅花也能勤快着呢!来,梅花,见见两个哥哥和妹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害臊呀!”杨大脚赶紧打圆场,把躲在薛水芹身后的王梅花拉出来,往北炕的方向推。

☆、第一一三章 见血

王梅花迟疑地站子地当间儿,回头看着她娘,不敢往前走。

周晚晚看着王梅花,今年她应该是六岁,黑瘦,头发稀疏枯­干­,衣服单薄破旧,神情畏畏缩缩,脏污龟裂的手里捏着几块地瓜­干­,应该是刚才周老太太给的零食。

这个王梅花,还不是以后的周梅花,今生,周晚晚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和你大哥就得给我和我娘当牛马使唤”,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大冬天地往她的棉鞋里灌满凉水,就为了不让她去上学,省下学费给她买新衣服。更不会让她在周晚晚上大学以后,折腾着说什么有周阳这个大男人在家,她不方便,联合周霞几个把周阳撵去了潮湿的生产队饲料室,导致他病情加重……

“娘,她的花衣裳以后真的都是我的吗?”王梅花盯着周晚晚的衣服看了好几眼,忍不住回头问薛水芹。

薛水芹一愣,刚要呵斥王梅花,周晚晚已经抢在她前面开口:

“你娘说,以后我们家的好衣裳都是你的?”

周晚晚带着小孩子的无辜和懵懂,问得顺口极了。因为这是前世薛水芹的口头禅,“咱家的好衣裳都是梅花的”,“咱家好吃的都是铁柱的”。

“嗯!我娘说以后好衣裳都给我穿,让你们挣钱养活我们!”王梅花仰起头,对北炕那三个整洁、漂亮的孩子羡慕又嫉妒,还有着隐隐的挑衅与敌意。

“这孩子!瞎说啥!”薛麦穗一巴掌打在王梅花的脑袋上,啪一声脆响,王梅花哇地就哭了出来。

“我没瞎说!是我娘跟我说的……”王梅花的嘴被薛麦穗捂上了,只能委屈得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是我昨儿逗她,说以后有了爹,给她买好衣裳,挣钱养活他们娘俩,这孩子不知道咋地就给听拧巴了。”薛麦穗赶紧打圆场。把王梅花的话给圆回去。

“孩子没爹了,一直说想要个爹,没爹的孩子可怜呐……我也嘴笨,不会哄孩子。让孩子听差了……”薛水芹嘴角有一颗小巧的红痣,衬得嘴­唇­红艳艳的,哭起来更显凄楚,让人觉得这娘俩可怜极了。

杨大脚在旁边赶紧打圆场,再加上不走心的周老太太和周春亮。这个话题很快就被揭过去了。

他们南炕是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北炕周阳兄弟俩的眼里都有了明显的厌恶和防备。兄弟俩交换了两个眼神,最后目光都落在了乖乖坐在周阳怀里的周晚晚身上。

以后,他们更得好好照顾妹妹了,这个薛水芹,绝不是善茬,必须得防备着她。

大人们在南炕说得热闹,王梅花和李锁柱把注意力放到了周家屋里错落放着的红灯笼上。

因为这几盏灯笼做得小巧细致,周晚晚又和哥哥们在灯笼上画了小动物、花草,有两盏还写了字。就更显得别致。李锁柱先试探着拿了一盏在手里,看没人阻止,就抱了两盏在怀里不撒手,一看就是要据为己有的意思。

王梅花也想要,她在屋子里踅摸了一圈,看只有墙角那有一盏小兔子灯她能够着,就赶紧跑了过去。

然后王梅花就发现了刚吃完胡萝卜,在窝里抱着脑袋洗脸的雪花。

王梅花一把揪起雪花的两只长耳朵,高兴得冲薛水芹喊过去:“娘!我找到一只兔子!你给我杀了吃­肉­!”

雪花是周晚晚专程给周晨训练的宠物兔,小小巧巧的。浑身毛茸茸胖嘟嘟,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爱得不行,估计也只有王梅花这种馋­肉­馋疯了的小孩子才会想吃了它。

周晨一看,马上就急了。“你给我放下!”

雪花是周晨一个人的兔子,这是兄妹三人的默契。连周晚晚每次说起它,都是“二哥的雪花”。

雪花虽然也跟周阳和周晚晚玩儿,可它只认周晨,只跟着周晨走,平时周晨出门回来。雪花都会跳过去趴在他腿上,亲热得不得了。只要有周晨在,它谁都不搭理,一心一意跟他好。

周晨第一次有自己的宠物,又是自己捡回来的,还只跟他好,他当然喜欢得不行,把雪花照顾得非常好。

周阳也急了,弟弟对雪花这么上心,要是让他们给吃了,弟弟得多伤心。可是他毕竟年纪大一些,不像周晨那么冲动,他觉得王梅花小孩子不懂事,她家里的大人肯定会阻止她的。所以周阳不但自己坐得住,还能用眼神安抚周晨,示意他看看再说。

可是周阳注定要失望了。

“哎呀妈呀!这兔子养得可真肥!”薛麦穗一看见雪花,也两眼放光。根本没在乎周晨的呵斥。

薛水芹也感兴趣地看着姐姐带着两个孩子拎着雪花捏来捏去,看它能出多少­肉­。

周晨起身就要去把雪花抢回来。这一家子都是狼吗?见着兔子就两眼放光想吃­肉­。

周晚晚一把拉住了周晨。这种时候,周晨去抢回来,无论起因如何,薛家人都会说他不懂事,那么大孩子还跟个小姑娘抢东西。

雪花看着软绵绵一团,可你要是觉得它长成这样就好欺负,那可大错特错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示意周晨稍安勿躁,接着往下看。

周晨虽然心急,可更信任妹妹,就按捺住脾气坐了下来。

周晨不阻止了,王梅花的胆子更大了。她把雪花抱到南炕她娘身边,离周晨他们远远的,跟李锁柱商量着现在就把雪花勒死吃­肉­。

雪花被王梅花揪着耳朵吊了老半天,好像才反应过来,它这是被别人给抓住了!

雪花后腿狠狠一蹬,踩着王梅花的脸就跳到了旁边薛水芹的怀里,薛水芹条件反­射­地去抓它,被它一眨眼的功夫就又蹬又咬了好几下,坐在薛水芹身边的薛麦穗也过去帮忙,然后南炕的人就乱成了一团,只十几秒的功夫,雪花如一道白­色­的影子,在南炕那群人里闪了几下,就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几个跳跃就跳回北炕边,双脚一用力,硬生生一个旱地拔葱,直接跳上炕。一头扎进了周晨怀里。

周晨和周阳吃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这是他们那个­肉­团团没脾气的小雪花吗?小猫也没它动作利索呀!

“雪花可厉害了呢!”周晚晚骄傲地摸摸雪花的小ρi股。没办法,这小家伙的脑袋还扎在周晨怀里不出来呢。

雪花当然厉害,它可是喝了灵泉水和灵液又吃了超级体能强化剂的无敌小兔子!周晚晚还指望着它能陪着周晨长大呢!这点小场面对它来说绝对应付得了,别说这几个老弱病残,今天就是来一只狼。雪花也能跟它大战三百回合,掩护周晨顺利离开!

再看南炕,周晚晚还没看清楚,就被周阳捂住了眼睛。太血腥了,会吓到小孩子的。

反正,这场相看下来,薛家来的四个人都带伤走的。杨大脚的伤最轻,也被雪花用脚在手腕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大口子,幸亏是在手背那一面,要不血管都可能切断……

王梅花和薛水芹的伤最重。最后周春亮不得不带着他们去了公社卫生所。不去不行了,王梅花的下巴被雪花蹬出了一道大口子,­肉­白花花地翻着,太吓人了。

薛水芹的伤也很严重,手硬生生给咬掉了两大块­肉­,胳膊上的棉袄都被雪花蹬透了,棉花上都是血。

雪花一直是个­性­格温柔的小兔子,平时它绝对不会这样攻击人的。就是赵小三前两天把它放在棉袄里准备偷回家玩儿两天,它也是费劲地扭着胖ρi股爬出来,一点儿都没伤着他。

今天它之所以会忽然凶­性­大发。是因为周晚晚启动了它的攻击模式。早在训练雪花的时候,周晚晚就防着别人打雪花的注意,给它设置了一个催眠好的攻击模式,只要周晚晚做几个启动这种模式的手势。它就会由一只温柔的小兔子变成一只凶悍的大野狼。

当然,再凶悍,雪花还是认识主人的。一到周晨怀里,它就又变成软绵绵一小团了。

周老太太道歉无数,才送走一行人。她在西屋门口站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没敢进去骂三个孩子。小张的话她可没忘。这仨小兔崽子现在惹不起呀……

虽然雪花的参与让这场相看非常不吉利地见了血,可婚事还是定了下来。

因为是寡­妇­再嫁,也不讲究啥头茬礼、二茬礼了,就定在正月二十,周家人和杨大脚去薛麦穗住的马场屯下个聘,正月二十八就把婚事给办了。

聘礼还是按原来说好的,五十块钱,母女俩一人一套新衣裳。

周春亮从公社卫生所回来,又把薛水芹母女送回马场屯,虽然已经立了春,可倒春寒更是厉害,来回走了四五十里地,冻得他手脚生疼,回来就把气都撒在里雪花身上。

周春亮其实更想教训一下这两个惹祸的小兔崽子,可是他和周老太太一样,没那个胆子。

雪花被周春亮一脚踢出去好几米,撞到墙上才停下来。这要是一般的小兔子,一定就得血溅当场。

可雪花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炸着毛儿就冲周春来冲了过去。

下午周晚晚就偷偷地给雪花做好训练了,只要周家人靠近,让雪花疼痛级别达到二级以上,雪花就会启动攻击模式。谁让它疼,它就一定让谁见血!

周春亮又一次亲身体验了一把雪花的战斗力,要不是周阳及时出手救了他,他一定得带着重伤去结婚了。

就是这样,他手上也被啃掉了一块­肉­,腰上还有两道翻着白­肉­的大口子。

周阳开始担心雪花是不是脾气太暴躁了,“它要是咬着囡囡咋整?”

“雪花认识好坏人,它不随便咬人。”周晚晚拎起来又变成乖宝宝的雪花给周阳看。

“我也觉着它知道好坏,你看它从来不咬赵二栓,那小子多能磋磨雪花啊,我看着都想揍他。”周晨也帮雪花说话。

周阳点点头不说话了。在弟弟妹妹心里,父亲已经被归到坏人那一类里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个元宵节,三家屯依然一片寂静,闹元宵、耍火龙、扭秧歌已经好几年不办了,大家都响应上面的号召,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既然春节都只能搞革命,那元宵节也不能有什么庆祝活动了。

周晨把妹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眼睛在外面,抱着她在外面看了几分钟月亮就回来了。周阳在后面拿着一个红灯笼,照着妹妹美滋滋的小脸,自己也笑眯眯的。妹妹懂事又好哄,看几眼月亮就高兴成这样。

兄妹三人刚回到屋里,外间的沈玉芬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周阳听到她微弱的呼救,赶紧跑了出去。沈玉芬的羊水已经破了,因为是第一次生产,她吓得直哆嗦,喊都喊不出声,只能抱着肚子流眼泪。

周春来和周春亮又在东屋,这些天,他们除了睡觉,其它时间都围在周老太太身边,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周阳赶紧把周春来找了过来。周春来一看也吓得没了主意,还是周阳提醒他:“得去找产婆吧?”

“对!找产婆!三乐,你去找产婆!”周春来这才想起来产婆这件事。

“找哪个产婆呀?”周阳急得直跺脚,这时候了,四叔咋一点成算都没有呢!

他母亲要生妹妹的时候,提前一个月就跟赵四­奶­和宋屯的一只手老关太太打好了招呼,生妹妹那天,两个产婆都是一请就到。这临时请人家,要是人家有个什么事不在家,那可咋办呀!?

“哪个?都有哪个?”周春来整个人都糊涂了,脑子根本就不转了。

周阳一跺脚,飞快地跑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周阳扶着赵四­奶­小跑着来到了周家。

赵四­奶­进来一看,就开始生气地训周春来,“这咋啥都没准备好呢?热水呢?白布呢?剪刀!这都发动这么老半天了,你们家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咋就这么晾着呢?这是大人孩子都不想要了?”

☆、第一一四章 月子

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在东屋已经躺下了,一直就没过来。王凤英母女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自从周春来哥仨站在周老太太一边威胁周春发,王凤英看见他们眼皮都不抬一下,背后的眼神比仇人都不如。

周春来手足无措地在地上转了两圈,只能跑到东屋门口去叫周老太太。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靠自个?我去能­干­啥?让她使劲不就得了!老儿子,你到娘这炕上将就一宿吧,也别围着转了,男人沾着血腥多不吉利!”周老太太最近可是心疼儿子呢。

周春来急得在里外屋直转圈,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叔,你去翻翻,家里哪有白布。我来烧热水,再给剪刀消毒。”周阳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暂时做起了家里的主心骨。

周春来可算是知道了自己应该­干­点啥了,马山去翻东西了。

周阳赶紧跑回屋,告诉弟弟看好妹妹,别吓着她,也别乱走,再忙忙活活地把赵四­奶­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刚要松口气,赵四­奶­又让去宋屯找老关太太,孩子脚先出来的,怕是要难产。老关太太这方面最有经验,一手救了好多难产的孕­妇­,所以才有了这一只手的外号。

周春来腿都吓哆嗦了,哪还跑得动,只能无措地望着周阳。

周阳咬了咬牙,回去给弟弟妹妹交代了两句,又跑去了宋屯。

周晚晚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跟周阳说,周阳就已经跑走了。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真能叫住周阳,她也不会阻止他去的吧?即使知道帮了也落不下好来,可这种时候。她还是不忍心去阻止。

所有善良的人都是这样被利用,被自己心中的不忍心绑架的吧?

不是傻,不是圣母,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算了,只求个问心无愧吧!周晚晚在心里苦笑着安慰自己。

好在老关太太在家,周阳一路扶着她飞跑,最后老太太实在跑不动了。周阳一着急。一把把她背了起来,背着她跑了一里多地。

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周阳的一路狂奔,沈玉芬和孩子会怎么样。反正。老关太太在孩子最危急的关头来到了周家,经过一晚上的忙碌,第二天清早,周春来的第一个孩子周强发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声啼哭。

周春来看着儿子傻笑的时候。周阳­精­疲力尽地躺到炕上,没用上十秒钟就打起了呼噜。

沈玉芬生孩子伤了元气。一直病恹恹一点力气没有。周春来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准备给沈玉芬做月子饭,手忙脚乱,不得其法。周老太太只过来看了一眼孩子。说了一句:“挺结实个小子。”就再不过问了。

周家媳­妇­生产,周老太太从来不伺候月子。像李秀华这样娘家离得近又能过来照顾的还好说,像李贵芝这样早就没了娘的。嫂子又不能来长住,就从来没坐满过月子。

周老太太对沈玉芬也一样。

周春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请沈大娘来。因为彩礼的事,沈大娘跟周家好一场吵闹,对不肯帮着她要彩礼的沈玉芬也有了怨气,自去年入冬就没跟他们小夫妻再来往过了。

闺女坐月子,啥恩怨都得放一边,沈大娘还是收拾了一篮子­鸡­蛋和两个猪蹄来照顾女儿了。

沈大娘来了,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孩子马上被收拾得利利索索,吃上了第一口母­乳­,也不哭了。沈玉芬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看着也有­精­神了。厨房里炖上了下­奶­的猪蹄黄豆,炕上严严实实地拉好了幔帐,沈玉芬的月子开始坐得有模有样起来。

“囡囡想不想看看小孩儿?”周晨压低声音问妹妹,他今天吃完早饭没有立刻去补课,而是在家陪着妹妹和熟睡的大哥。

周晚晚眨着大眼睛认真地摇头,“不想,我就是小孩儿,不用去看他。”

周晨捂着嘴无声地笑,一个小孩儿认真地说自己就是小孩儿的样子太好玩儿了。

周晚晚不理周晨,认真地在练习本上给雪花画像。说她冷血好了,反正她是对周家任何人都没好感,这个刚出生的小堂弟也一样,能离远点她是绝不会往前凑的,说不定就惹麻烦上身了呢。

周晨写了一会儿字,去看妹妹,被她练习本上的画惊呆了。

那是一幅简笔画,周晨在地上走,雪花一跳一跳地在后面追,周晨回头冲着它笑。炕上放着炕桌,桌子上是书和纸笔,周晚晚和周阳坐在桌旁,周阳笑眯眯地看着弟弟逗雪花,周晚晚在旁边拍着手给雪花加油。

周晚晚前世大学的专业就是西方绘画,素描、水彩、油画都系统地学过,后来工作也是美术老师,积累了不少经验。一个人在空间里生活的那几十年,她慢慢地不肯再出去,除了努力升级空间,就是一个人画画,看遍了世界名画,画稿堆了不知道几间屋子,无论眼界、技法还是意境,都非常有水平。

所以即使是她努力藏拙的一副简笔画,也还是非常有看头的。

周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像是怕吓着妹妹一般,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哄她接着画:“囡囡再给二哥画一张好不好?”

“还画雪花吗?”

“你想画啥画啥!”周晨热切地盯着妹妹捏着铅笔的小手,感觉那简直就是个奇迹!他上学的时候看过美术老师的画本,那个美术老师还是城里来的,临时来他们小学支教,他都没妹妹画得好!

周晨觉得这次真不是他做哥哥的偏心,是妹妹真的画得好。那副画让他看了,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能感受到画里的温馨欢快一样。

周晚晚刷刷刷几笔,周阳咬着铅笔头看书的样子就出来了。

周晨实在忍不住,狠狠地亲了妹妹一口!

他妹妹怎么这么聪明!怎么能这么聪明!!

周晚晚摸摸被二哥亲疼的脸。咧着一嘴小白牙笑。她是故意让哥哥们发现她画画方面的天分的。

这辈子她不想放弃画画,也不想压抑着自己,更不想等到她长大了,政治条件宽松的时候再去找老师开始学,她现在就想重新拿起画笔,所以就得让哥哥们现在就接受她会画画的事,以后再慢慢来。弄几本书做做样子。他们也就不会惊讶了。

而且以后别人有什么怀疑,哥哥们也会帮着她圆回来。她从小就喜欢嘛,自学的!

兄妹俩也不写字了。就坐在炕桌边画画。

等周阳醒了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半个练习本画满了。

周晨根本不给周阳反应的时间,看见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马上拿着练习本给周阳看。

周阳最先看到的是一张自己睡觉的素描。笔画简单。线条流畅,非常传神。周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囡囡画的!”周晨兴奋地把那半本画一张一张地翻给周阳看。“哥,你说,咱囡囡是不是老师讲的那个啥,那个。那个天才!”

周晚晚听了心里一跳,她可不想成为什么天才。这一世,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哥哥们。舒舒服服地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所谓的才华,在她看来就是对她理想生活的打扰和破坏。她一点都不想沾上。

“天才会被抓起来吗?”周晚晚赶紧打断两个哥哥激动的讨论,再说下去,周阳就决定明天带着她的画去找公社小学的美术老师了,还想着交点学费让人家教她画画呢。

周晚晚忽然就想起后世那些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也要送自己的孩子去各种特长班的家长。那是太多的期望和爱作为动力,才会如此的心甘情愿不辞辛苦吧。

现在她的大哥也是这样,只要觉得对妹妹好的事,他从来都不计代价地去做。甚至他为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求人做的事,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不知道……”兄弟俩的热情马上就被浇灭了,他们还真不知道现在上面会怎么对待像妹妹这样的“天才”。

他们见过非常有学问的老教授被关进公社的牛棚,据说那个教授出了好多书呢,也听说柳林公社有一个大城市下放过来的小伙子,是啥音乐学院的天才小提琴演奏家。

这些人是不是因为特别厉害被关起来的呢?周阳兄弟俩迷茫了。妹妹以后也会因为画画特别好被关起来吗?兄弟俩开始害怕了。

“囡囡以后就在家画画吧?大哥给你买好多本儿和笔,画好了只给大哥、二哥看,谁都不让看,好不好?”周阳觉得妹妹被埋没了,可是为了她的安全,也只能把她的画藏起来,不让人知道。

“嗯!我只给大哥、二哥画画!别人都不让看!”周晚晚高兴地点头。

周阳和周晨落寞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那么厉害的人要被关起来,还要罚劳动,被批斗。他们不是应该去­干­他们擅长的那些事,让大伙儿都去读他们写的书,听他们演奏音乐,然后再教一些像妹妹一样的小天才写出更厉害的书,演奏出更好听的音乐吗?

好在兄弟俩没来得及迷茫多久,外屋的沈大娘就闹起来了。

沈玉芬的猪蹄黄豆汤一直炖在锅里,就等沈玉芬睡醒了吃。沈玉芬吃了半只,又喝了几口汤就不肯再吃了,“娘,太咸了,齁死我了。”

沈大娘一下子就愣住了,咸?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吃盐,她闺女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她一点盐都没敢放啊!

沈大娘抢过碗来喝了一口汤,眼睛都气红了。这是谁这么缺德,往猪蹄里放了这么多盐呐!?这吃下去,她闺女还能有­奶­水了吗?!这是要害死她外孙子呀!

☆、第一一五章 一把盐

沈大娘冲到厨房跳着脚冲着东屋破口大骂!就是东屋的人­干­的!西屋里周春来和周阳在补觉,两个小孩一直没出屋。不是周老太太母女就是王凤英呣子!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毒蝎子!祸害死了一个老三媳­妇­,现在又来祸害我闺女了!你们老周家就是狼窝!那孩子又不是我闺女一个人的,那是你们老周家的孙子呀!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你们不配有子孙后代!”

沈大娘越骂越生气,直接上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你们这些坏分子,反革命,你们迫害贫下中农,你们这是要反了天了!我要去大队告你们!我要让大队给我闺女做主!打倒你们这些黑五类坏分子!”

沈大娘蓬着头发趿拉着鞋就要往外走,周春来吓得赶紧先放下哭闹的沈玉芬去拉沈大娘,她这要是这去告了,他娘就得倒霉,说不定又得被咋折腾呢。

东屋无声无息,没出来一个人。

沈大娘被周春来生拉硬拽硬拖了回去,母女二人在西屋又哭又闹,刚出生的小周强也跟着嚎啕大哭,周春来焦头烂额,西屋的周阳三兄妹不胜其扰。

“小二,你赶紧去补课吧。”周阳只能先把弟弟打发出去,再想办法哄妹妹。

“没一天消停的,跟他们住一块儿,以后就别想过安生日子。”周晨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快速地收拾好书本,背着书包跑了。

好在外间的母女俩还顾忌孩子,没有吵闹多久就都去哄周强了。可沈玉芬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沈大娘的低声咒骂还是会不时传过来。

周阳心疼地抱着妹妹,跟她保证:“待会儿太阳再大点,大哥带你出去玩一会儿。房檐上一大溜冰溜子,大哥给你打下来一个最大的,好不好?”

周晚晚开心地点头,“还要一个小的,大哥总不让我抱着大的。”

周阳总算松了一口气,高兴地抱着妹妹晃了两圈,“行。再给你打下来一个小的!”

外间的小周强可没这么好哄。沈玉芬吃了齁咸的猪蹄汤。再一哭一气,就没了­奶­。小周强没吃的,怎么哄都不好。哭得脸都青紫了起来。

他一哭,沈玉芬也跟着哭,他们娘俩一哭,沈大娘就忍不住又要骂。外间又热闹了起来……

周晨回来的时候,沈大娘正带着三个儿子正在周家院子里抓­鸡­。两个小的追得一群­鸡­在院子里飞跑。一个大的拿着把破铁锹站在门口,气势汹汹,一副谁敢说一句他就削谁的样子。

周晨看都没看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直接进屋去了。

现在周家的事只要是不涉及到他们三兄妹的。周晨就能完全无视。

东屋周红英哭得全家都能听见,“不给他们吃­鸡­!凭啥给他们吃­鸡­!二哥、三哥!你们去揍他们!四哥!你就让你老丈人家这么欺负咱家?!你不孝!”

周春来蹲在地当间儿不吱声,周春喜和周春亮也不敢说话。刚才他们已经让沈大娘给骂回来了,他们又不敢动手。坏分子家的“狗崽子”敢动贫下中农?他们不要命了?

沈大娘家的几个半大小子来了就住下了,每顿一人两大碗糊糊还嚷嚷着吃不饱,找着茬揍周红英、周霞和周玲,一天抓一只­鸡­给沈玉芬补身体,简直跟鬼子进了村一样,闹腾得周家­鸡­犬不宁。

好在他们不找周阳兄妹的麻烦,周阳几个也专心学业,无心管周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双方还能相安无事。

周红英就惨了,她是每天看着沈玉芬吃着小米粥喝着­鸡­汤,自己却一口都吃不着,恨不得去撕了沈玉芬和小周强,有心再使坏,往锅里再放一把盐,却再没了机会。沈家那几个半大小子就围在炖­鸡­的锅台边,谁都别想靠近一步。

周红英看着不断减少的米袋子和每天少一只的­鸡­,实在忍不住,就每天找茬,可沈家的几个孩子可不是周家这些被她欺负惯了的,她每找茬必挨揍,几天下来就被揍得就鼻青脸肿,周家的小­鸡­和小米也一点都没省下。

周红英怎么都没想到,她往猪蹄里放了一把盐,会造成这样的严重后果。这事儿她也不是第一回­干­,李贵芝和李秀华坐月子时,她都这么­干­过。她还以为沈玉芬会像李贵芝一样,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把那个咸猪蹄送给她吃,然后每天的月子饭也会留给她一份呢。

即使像李秀华,尝到咸味儿就把­鸡­汤给两个大孩子喝了,不是也闷声不吭没敢找她麻烦?

哪想到沈大娘会闹得这样不可收拾。而且沈玉芬就由着她娘家人这样闹,这个四嫂比三嫂心眼子还坏!

周老太太每天盯着周春发给周春亮出彩礼,跟周春发一家又爆发了几次争吵,弄得仇人一样。

不只周春发一家仇视周老太太,周老太太心里也恨着大儿子一家。要不是他们把她推出去,她怎么会戴上这个坏分子的帽子,在全公社人面前丢人?她的小女儿怎么会跟着受那么多委屈?现在他们母女连门都不敢出,老大一家还想得好?做梦!

她就是逼着他贪公家的钱,她还盼着早点给公家发现呢!到时候让这一家子白眼狼嘚瑟!到时候他们连她这个坏分子都不如!贪公家的钱,他就得坐牢!说不定政府就得枪毙了他!那她才解恨呢!

周娟那个小*­婊­*子也是活该!这就是报应!现世报!周老太太就盼着她以后遭更大的报应呢!

还有周老头,这个死老头子!没事的时候就知道躲在她背后享清福,有事了立马就把她给卖了,比谁都快!

她赵满桌算是看明白了,啥夫妻、呣子,都没用!全家就她老闺女是真心疼她,她出事了就她哭得最伤心。

可即使是这样。周老太太这次也没护着周红英,她表面上对周红英被沈大娘几个儿子打的事不置一词,当着周春来的面只是哭着让周红英忍忍。

直到腊月十九,周春发拿回了作为周春亮彩礼的五十块钱,周老太太当着全家的面打开她装钱的布口袋,才发现钱少了两块。

周家全家出动,上天入地地找这两块钱。最后在沈玉芬最小的弟弟沈玉柱身上找到了一块八毛五分钱。那一毛五已经被他换糖块儿吃了。

周老太太忽然就没了刚才逼着要搜沈家几个孩子身时的强势和笃定,只是拉着周春来的手哀哀地哭诉,这几个孩子怎么揍周红英。怎么祸害粮食,怎么祸害家里的­鸡­,怎么对她白眼相待,种种。种种。

说完这些周老太太又表示,为了儿子、孙子。她啥都能忍,可没想到这几个孩子还能坏到偷钱的地步,这是犯法的呀,她可不敢隐瞒。她怕以后政府说她包庇小偷,她得去公社找公安员问问,出了这种事她得咋整啊?

沈大娘所有撒泼吵骂的气势都在周老太太最后这一句话里飞灰烟灭。周老太太这是威胁着要去告她儿子呀。这人证物证都有,她儿子小小年纪就得背个小偷的名声。说不定还得被拉走蹲班房呀!

这个时候,周家人当然不肯相信沈玉柱说的钱是捡的,沈家也不敢再质问沈玉柱从没进过东屋,怎么就能拿到周老太太钱的事了。沈大娘抹着眼泪带着三个儿子灰溜溜地走了。

沈大娘刚给沈玉芬炖好的一锅­鸡­汤和­鸡­­肉­也放在了周红英的面前。

沈玉芬抱着儿子坐在炕上,幔帐拉得严严实实,还是能听到厨房里周红英叫嚷着盛­鸡­汤的声音,她慢慢地拍着周强,脸隐藏在一片­阴­影里,眼睛里闪着明灭不定的光。

当天晚上,沈玉芬和周春来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要不是有周阳阻挡,周春来的拳头就砸在了还没出月子的沈玉芬身上。

从这以后,沈玉芬再没了­奶­水。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周春亮下聘的日子。一大早,周老太太就把自己和周红英收拾得神清气爽,周春亮也换上了­干­净衣裳,就等着杨大脚过来,一起去马场屯了。

周春发一家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出来跟杨大脚打声招呼,更没一个人问一句周春亮下聘的事。自从跟周老太太撕破脸,他们一家已经完全不搭理周老太太和周家其它人了。

周阳一大早就去上工了。生产队的春耕准备工作已经开始,周阳惦记着用自己的工分养活弟弟妹妹,一点工分都不肯耽误,每天上工非常积极。

周晚晚听着东屋热热闹闹准备下聘的事,心里平静极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渐渐地不再时刻着关注周老太太那边的事了,他们无论怎么折腾,都已不能激起她任何情绪。关于这些人的所有事,周晚晚已经能用一种纯粹置身事外的角度去对待了。

这让周晚晚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中明朗开阔得如高原上纯净的蓝天,周家人的那些脏污、卑劣已经完全被她抛出自己的生命之外。所谓新生,就是如此吧。

正因为如此,周晚晚才对周家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更透彻、清楚,比如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周老太太最在乎的是她对周家众人的控制,她要所有人的生活甚至是喜怒哀乐都掌握在她手中,她要坐在周家所有人之上,做那个永远掌控一切的女王。而周红英,她最在乎的是她在周家的特权,好东西都得可着她吃用,所有人都得让着她,伺候她。

让他们母女失去这一切,比任何身体上的惩罚都让他们痛苦。

所以周晚晚冷眼看着,当时机成熟,她在后面再推一把,当这对母女不再是周家众人的主宰,那时候他们永无止境的苦难才真正到来。

再比如薛水芹,直到这一刻,周晚晚才真正看透与薛水芹的仇恨,恨意未曾减少,她却不再执着于要把她放在身边报复了。

薛水芹前世对他们兄妹的所作所为必须付出代价,这是周晚晚一直以来的执念,现在也不曾改变。

但她却不再在乎形式了。

如果薛水芹非要嫁到周家,那周晚晚只要稍微推波助澜,就能让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毕竟,现在她已经狠狠地得罪了周春发一家,以后,周晚晚还会让她得罪所有的周家人。

如果薛水芹能不嫁进来,那周晚晚也不着急。以她现在的处境,以后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等周晚晚长大一些,稍微关注她一下,就能让她生不如死。

周晚晚静静地笑了,谁说重生以后就会变得大彻大悟智慧非常?她自重生以来,心境几经变化,处事也几经反复,直到现在,她都不敢说自己所有的决定都是对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谨慎地保护好自己兄妹三人,力争让自己和两个哥哥都向着最好的方向成长,不欺心,不后悔,认真而努力地生活下去。

☆、第一一六章 善良

周晚晚一个人坐在炕桌前写周阳给她留的作业,估计周阳是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每天晚上都会把明天的功课讲完,再让她明天白天每个字写几行,说这个叫作业。

周晨今天去补课之前还哄着她给雪花再画一幅画,估计也是怕她一个人寂寞。

周家人无论怎么闹腾,都没人敢再招惹三兄妹了。正因为这一点,周阳兄弟俩才敢把妹妹一个人放在家里。而且,自从见识到了雪花的超级战斗力,他们就更多了一层的放心。

周晨刚走一会儿,徐春就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畏畏缩缩的李贵芝。他们是来给周春亮拆洗被子准备结婚用的。

周春亮因为是二婚,周家什么新东西都没准备,只把他原来的被褥拆洗一下就准备给薛水芹用了。

周老太太原来是吩咐周春亮“让四乐把你那铺盖洗洗”。周春亮跟周晨一说,周晨就气笑了,“我洗­干­净了铺盖好让她进门抢我妹妹的衣裳,用我们全家挣的钱养活她那个拖油瓶?”

周春亮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求到了徐春和李贵芝身上。

徐春一进门,看见坐在炕桌旁写字的周晚晚,她着实楞了一下。徐春从进门就没跟周阳兄妹接触过,周晚晚的面她只见过两次,还都是周阳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出去散步时打个照面,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这是徐春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周晚晚,这个安静甜美的小娃娃和病病歪歪路都不会走话也说不好的周兰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一个孩子,徐春对李贵芝和周红英几个人害死李秀华的事。忽然就有了更强烈的厌恶。这么好的一个小孩子,就这么没了妈,真是作孽……

周晚晚抬眼看了一下就不搭理她们了,继续写自己的字。雪花本来靠在周晚晚的腿上打瞌睡,见来了陌生人,马上蹦蹦跳跳地绕道外侧,戒备地盯着两人。

周晨走的时候把它放到炕上。嘱咐它要保护妹妹。小兔子即使喝了灵液。在空间接受了最科学最先进的训练,也没聪明到能听懂人话的地步。但第六感还是告诉它,小主人现在的情绪因为进来的陌生人而有了波动。它也就随之不安了起来。

李贵芝看着已经能写字的周晚晚,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害怕。周兰只比她小十天,现在啥事儿都不懂。这几个孩子也不知道走了啥运道。竟然就让沈首长看上了眼,这城里人的东西可劲儿吃。哪能长不好……李秀华的孩子以后要是出息了,一定会来找她报仇的,她倒是不在乎了,就是六丫可怜……

两人拆了南炕周春亮的两套被褥。收拾好了就打算抱出去洗。徐春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块糖,走到北炕递给了周晚晚。

“五丫。你吃吧。”徐春有些不好意思,她就两块糖。还是过年那天周富偷偷塞给她的,她把另一块硬塞到周富嘴里,这一块一直揣着没舍得吃。

“谢谢大嫂,我不吃。”周晚晚说得客气,表情却并不热络。周家的人,无论好坏,她都无意接触。

徐春正想把糖放到桌子上就离开,眼角扫到了炕桌一角那个­精­致的竹编小篓子上,那里面是满满的花生、瓜子和用漂亮糖纸包着的糖块,上面还放了一个水灵灵的大红苹果,还有一个金黄­色­的水果,她都没见过。

徐春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与这些东西相比,她这一块糖纸都有些破了的糖块太寒酸了……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她不想跟周家人有任何接触,却不能伤害一颗对她怀有善意的心。无论是不是她主观故意,都不能。

“大嫂,你想摸摸我的小兔子吗?”周晚晚只能用小孩子的天真来安抚徐春。

徐春试探着摸了摸雪花,脸上不那么红了。

“大嫂,我想吃橘子,自个儿不会扒皮。”周晚晚指着小竹篓里金黄­色­的大橘子,眨着大眼睛向徐春求助,眼里满是信任。

徐春被周晚晚看得心里软软的,马上过去帮她扒皮,只要一­干­起活,徐春的举止一下子就自然利落了起来。

徐春在周晚晚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扒开了一个橘子,心里惊叹不已,这城里人吃的东西可真稀奇,皮和瓤还能这么分着吃。

周晚晚接过橘子,自己先吃了一瓣,趁徐春不注意,塞到她嘴里两瓣。

徐春含着橘子完全愣住了,还有些惊慌,这,这可咋整,她吃了孩子这么稀奇的吃食,这不是占了孩子便宜吗!?

“大嫂,你吐了就白瞎(浪费)了!”周晚晚赶紧提醒犹犹豫豫要把含着的橘子吐出来的徐春。

徐春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两瓣橘子吃下去。

周晚晚又放嘴里一瓣橘子,一边嚼一边冲徐春笑。徐春嚼着嘴里甘甜的橘子,看着周晚晚亮晶晶充满善意的大眼睛,也笑了。

周晚晚又把手里吃剩下一半的橘子都塞到徐春手里,“拿回去给我大哥吃。”

周晚晚知道,徐春这样的人,说拿回去让她自己吃,她是绝对不会拿的,可是要是说是给周富的,她就有可能拿着。拿回去了,以周富对徐春的照顾,一定还会分给她吃的。

徐春果然犹豫了,她不能占小孩子的便宜,可是她是真想让周富也尝尝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一定也从来没吃过吧?

“大嫂,我还有呢,你拿着吧!谢谢你对我好。”周晚晚笑眯眯地对徐春说道。徐春与她前世今生都没有任何恩怨,她的善意只是出于怜悯和善良,如果她不是周家人,那该多好。

徐春老实地笑了,犹豫着掰下一小瓣橘子,把其他的塞回了周晚晚手里。“给你大哥带回去一小块儿就够了,让他尝个味儿就行,剩下的你留着自个吃吧。”

不给周晚晚推让的机会,徐春冲着她匆匆地笑了一下,赶紧小跑着离开了西屋。桌上,留下了那块糖纸破损、还化了一个角的糖块儿。

下午,周晨补课回来的时候。周晚晚早把这件事放下了。周家的人。她一个都不想接触,徐春是个善良的人,可她是周家人。所以周晚晚还是决定以后得保持距离才好。

当然,如果徐春先向他们兄妹表达出善意,那她一定会回报同样的善意,而且会将这些记在心里。以后找机会加倍回报。如果没有,那周晚晚绝不会主动接触她。她背后还有周家一大家子的人牵扯着,周晚晚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周晨回来了,兄妹俩跟雪花玩儿了一会儿,就开始学习了。

周晚晚拿出她的小本子。让周晨给她填字。小本子上是周晚晚写给李秀华的信,她不会写的字都注了音,让周晨给填上。当然。这些字都是周晨记不牢或者用得不太熟练的。

给李秀华写信,是这些天周晚晚想出来的注意。既能促进哥哥们的学习兴趣、锻炼他们的写作能力,又能让他们有一个倾诉心事的地方。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给母亲写信的专用小本子,类似于日记本。

周晨开学就上四年级了,已经有作文课了,他从没接触过,周晚晚就用这种方式锻炼他描述、叙事的能力,也让他对新学的字词有了更深刻的印象,更便于他运用理解。

所以,这些天周晚晚绞尽脑汁给周晨出题,她给李秀华写信的专用小本本成了周晨和周阳的填空本,作文本,和抄写本——有时候为了让周晨对作文结构有更深刻的印象,周晚晚还得让他抄一遍。

周晨也不负周晚晚的一番苦心,最近作文水平提高得非常快,李老师都夸他好几回了。

兄妹俩正认真学习,小周强的哭声又传了过来。

这几天小周强开始遭罪了,沈玉芬没了­奶­水,又在坐月子,不能下地给他熬米汤,周春来手忙脚乱地什么都­干­不好,小周强就只能每天饿着。为了这件事,周春来夫妻俩每天都得吵几嘴。

不出所料,周强一哭,周春来和沈玉芬又吵了起来。

周晨皱眉,看妹妹在一脸专注地画画,没听到一样,眉头才松了一些。

晚上,周阳也在为周强的哭闹皱眉。他考虑了半天,才跟弟弟妹妹商量,能不能把他们的山­鸡­给沈玉芬吃一只,补补身子,说不定就能有­奶­水了,周强也不用饿得总哭了。

周晨和周晚晚沉默了。他们俩都不想给,可是大哥开口了,又不想让大哥难过。

他们都知道,大哥这是想起了周晚晚挨饿的时候了,所以他才对周强挨饿的事这么走心。

“四婶吃­鸡­蛋,看见我出去,赶紧拿碗扣上了。”周晚晚低声说道,黑暗里,她糯糯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失落和委屈。

这是前世沈玉芬生第二个儿子周勇时候的事,可不是周晚晚瞎编的。

周阳马上心疼得不得了,妹妹又不要她的­鸡­蛋,这么明显地防着她­干­嘛?妹妹聪明又敏感,四婶这样,让她心里多难受。

一想到妹妹难受了,周阳对周强的同情就烟消云散,还给沈玉芬吃­鸡­?­鸡­毛都别想看着!

“大哥又犯毛病了,大哥错了,大哥保证,以后再不对他们心软了,他们都不配!”周阳抱妹妹抱到自己被窝,轻轻拍着她,满怀歉意地道歉。

周晚晚乖乖地趴在她大哥的怀里,依恋地贴着他,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却没有一丝愧疚。

我大哥的善良只能给那些真正值得的人,今生谁也别想再利用他的心软占他一丝便宜!

正月二十二下午,周红香带着钱刚和钱铁忽然回到了周家。

☆、第一一七章 失势

三十八岁的周红香,现在看起来至少得有四十多岁,身体­干­瘦,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悲苦,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生活得非常不如意。

钱刚和钱铁也没有了上次走时的傲气,都老老实实地跟在母亲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是来向周老太太求助的。

周红香的生活自从把那些变质的山­鸡­和野兔送给领导以后,就像一辆走上又陡又长的下坡路的自行车,无论她怎么刹车,都控制不住这辆车往下滑的速度。

钱守义自从受伤以后,就不肯再去建筑公司搬砖了。为了保住铁饭碗,周红香只能一直替他去­干­活。

自认受了亏待的钱守义在家开始酗酒,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后来发展到家暴。周红香和几个孩子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就怕他什么时候不顺气,抡起擀面杖就揍,钱燕的脸被揍得新伤盖旧伤,后来怕丢人怎么都不肯去上学了。

钱刚和钱铁两个大的也辍学了,在家里待不下去,就整天在外面跑,这一跑就跑出了事。

他们拐着弯儿地借了别人一辆自行车,骑出去显摆,还吹嘘是自己家买的。一个小混混平时跟他们关系不错,就要借着骑两天,他们怕丢面子,就打肿脸充胖子借给了他,第二天就听说小混混打群架被公安局抓起来了,那辆自行车也成了犯案证据被扣留了。

这时候周红香一家才知道那辆自行车是县粮油公司一个门市经理家的,人家说了,要么赶紧把自行车给他从公安局提出来,要么赔一辆新的,否则就找到钱守义的单位反映情况了。

建筑公司的领导一开始看钱守义就带着有­色­眼镜,后来又因为周红香顶替他,一个女人­干­不了重活还各种麻烦事,对他们意见非常大,这要是再出这么一回事儿,钱守义的工作就真的保不住了。

人家那车主可是粮油公司的经理。谁不上赶着巴结,这要是找到建筑公司,领导还不得马上就把钱守义开除了呀!

“……娘!我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我一个女人,整天­干­搬砖和水泥的活。人家还嫌弃我­干­得没有男人多,整天给我脸子看,回家还得挨他爹的揍,要不是为了这几个孩子,我都不想活了呀……”

周红香说道伤心处。拿围巾堵着嘴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又接着诉苦:“家里这半年多,就从来没吃饱过,我现在在工地拿的是最末等的工资,都快不如临时工了,就这,钱守义还拿钱去喝酒,不顾我们娘几个的死活呀……”

周老太太的眼泪自从周红香进屋就没停过。她摸着大女儿的比家里种地的男人还粗拉的手,心痛得像要裂开了一样,完全忘了她被批斗以后。这个大女儿一直不闻不问,简直就当没有她这个娘一样。

“你放心,这事儿娘给你想招儿!娘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帮你把这关给过了!”为了大女儿,周老太太重燃斗志,豁出去了!

“娘啊……”周红香抱着周老太太又是一顿嚎啕大哭,钱刚、钱铁和周红英也在旁边陪着抹眼泪。

周老太太说给周红香想办法,可是她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从周春发身上想。周家的钱给周春亮下了聘礼以后,就所剩无几了,一辆自行车在有自行车票的情况下也得一百二三十块钱。没有自行车票那价格就是几倍地往上涨,也只有守着几千人工程物资的周春发能想出办法来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周老太太现在用周春发用得非常顺手,就是周红香不来。她也想着,等周春亮娶完媳­妇­,再敲周春发一笔钱给她老闺女攒着呢。谁知道周春发什么时候就得去蹲班房,可得赶紧着,能从他身上多捞点是点儿!

安抚好了周红香,周老太太亲自下厨。为他受了大苦的大闺女和好久都没吃饱过的外孙子做一顿好饭,就做烙饼,多刷点油,烙得香香的!

这顿好吃的当然不可能全家都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周红香一家独享的小灶。

可是这顿小灶周红香一家人注定是不能像以往那样吃消停了。周家的局面在周平把一切说破那一刻起就早已与以往不同了,只是周老太太不愿意承认而已。

首先周阳兄弟俩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了。饼刚烙出一锅,周阳就回来了,他洗了手、脸,看也不看围在锅台边的钱刚兄弟俩和周红英,拿着碗就装了五六块。

“你­干­啥呀!你害馋痨了!那是给你烙的吗?你就吃?你脸皮咋那么厚呢!?”也许是母女三人相聚,让周红英又找到了以前骑在一家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感觉,看见周阳拿饼,她想也不想地就开骂。

周阳冷漠地看着她,“不给我吃给谁吃?我们没挣来自个那份粮食?你们,”周阳指着在锅台边围成一圈的几个人,其中也包括了周老太太,“谁往家里挣一颗粮食了?谁有资格吃这烙饼?”

周阳的眼神让周红英瞬间想起了这些天的种种,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周老太太瞪着周阳,几乎要吃了他,嘴上却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这时候她才发现,在这个家里,特别是周阳三兄妹面前,她再也不能摆着­奶­­奶­的谱撒泼了。

“三乐!咋跟你老姑说话呢?”周红香听见动静,赶紧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拉着周阳的胳膊,用一个长辈亲密又嗔怪的语气说着周阳,好像他们平时关系非常好一样,“快来让大姑看看,看我这大侄子,这些日子可出息了不少,这大个子长地,像我们老周家人!”

周红香好像完全忘了周阳和周晨把钱刚兄妹撵走的事,更绝口不提钱铁被开瓢的事。

周红香今天才发现,她这两个一直只知道­干­活的侄子还有大用处。从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抱怨的话里,周红英捕捉到了一个非常有用的信息,周阳他们跟沈首长关系非常好。沈首长的儿子那可是县武装部长啊,全县谁不知道公安局长和武装部部长是战友,在战场上有过命的交情,好得穿一条裤子。

如果能走走沈首长的路子,让公安局还一辆自行车,那太容易了。

所以周红香对周阳忽然就热络了起来。

“来,再拿几块,你们这么大正长个呢,吃的也多,这几块饼哪够吃!”

周阳一闪身躲开了周红香给他拿饼的手,“不用,一大家子人呢,就顾着自个吃,我脸皮没那么厚。”

周红香一下愣在那里。

“你他妈别不知道好歹!不吃就赶紧滚!谁求着你吃了?”钱铁跟小混混待久了,说话非常冲,还带了很重的流氓习气,再有了母亲和姥姥撑腰,新仇旧恨加起来,他今天就憋着劲儿想找机会收拾周阳兄弟俩呢。

在他看来,有姥姥坐镇,周阳见了他必然屁都不敢放一个,上次吃的亏他一定能加倍找补回来。

要不是周阳长得比十八岁的钱刚还高,看着也比钱刚有劲儿,钱铁早就拉着他哥上去揍他了。

“钱铁。”周阳还没做出反应,周晨已经站在西屋门口了,他平静地叫了钱铁一声,在他转过头来的一瞬间,手里的木绊子嗖一声就砸了过去。

钱铁又被开瓢了……

周家厨房一时乱成一团,周晨却拉着大哥回屋吃饭去了。他今天在妹妹的提议下,用大茶缸子煮了­肉­、土豆、香肠,还放了一点­嫩­白菜叶,正好配着烙饼吃。

兄弟俩回屋,谁都没提揍钱铁的事,周晚晚也装着不知道,一直用她的小勺子给哥哥们挖­肉­吃。

周晚晚在菜里放了空间的调料,闻着就特别有食欲,周阳和周晨吃得香甜极了。

“小二这做饭的手艺随咱妈了,做啥都好吃。”在周阳眼里,他们兄妹所有的优点都随了母亲。

妹妹聪明漂亮随母亲,弟弟心灵手巧会说话随母亲,就是别人夸他勤快能­干­,他也觉得是随了母亲。

“是我让二哥这么煮的!”周晚晚晃着一脑袋小发卷跟她大哥邀功。

“囡囡也随咱妈,以后做饭也好吃。”周晨赶紧夸妹妹,趁机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肉­。这小家伙最近还是挑食,每顿吃饭都得见缝Сhā针地往她嘴里塞。

周晚晚也不介意,扬着小下巴得意地笑。在他们兄妹三人看来,随母亲,那是最高的夸奖了!

周老太太几个好容易把钱铁的伤口包扎好,一锅烙饼没烙好,周家其他­干­活的人也都回来了。

周阳每天放工就把工具托别人带回生产队,自己往家飞跑,所以每天都比别人先回来好一会儿。

看见烙饼,周军哪还记得一手灰土,抓起一个就啃。

王凤英端起烙好的十几张饼就进屋了,还不忘吩咐徐春:“赶紧把剩下的都烙出来,这上地­干­活的都回来了,饭也没做好,真不知道一天在家待着都­干­啥了!白吃饱!”

然后没看见周红香呣子一样,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了。都已经跟周老太太撕破脸了,哪还用受她大闺女的气!

周红香呣子三人简直看傻了。这不是他们熟悉的周家了,这个家完全变样了,这些人真的造反了!

“娘,大姐,进屋吃饭吧。”周春亮扶着气得直哆嗦的周老太太进屋了。

“大姐!你看!他们就这么欺负人!”周红英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指望着她城里人、吃供应粮的大姐给她出气。

“这可咋整,这可咋整……”周红香哪还顾得了周红英,她自己的事恐怕都没着落了!

☆、第一一八章 斗法

饭桌上,在周春发一家的带动下,众人都各顾各地吃饭,连李贵芝都敢自己拿饼吃了。周老太太再没有了分配食物的权力。

周红香一家三口一个愣神的功夫,两锅饼就被抢了个­精­光。周红英拿着手里的一块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分出去,低着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周老太太把手里的饼给了钱铁,低头掉起了眼泪。

“娘,你吃我的吧。”周春亮把自己的饼递给了周老太太。

“娘,我这块也给你。”周春喜的也递了过去。

“玉,玉芬还没吃饭呢,我,我,她还坐着月子,不能饿着……”周春来看看手里的两块饼,递出去一块,给沈玉芬留了一块。

周红香来了这么半天,一眼都没去看看坐月子的沈玉芬和小周强,沈玉芬已经跟周春来抱怨过了,这要是把她的饼再给了周红香,让她挨饿,那沈玉芬今天就得跟他闹翻天。

“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多顾着点你大姐,她为了咱家,为了你们,嫁了这么一个男人,现在……”周老太太捂着脸说不下去了,周春喜兄弟三个也跟着红了眼圈,娘儿几个瞬间同仇敌忾,对王凤英呣子几人怒目而视。

可惜王凤英带着儿子女儿吃得正欢,根本就没看他们。

这天晚上,周红香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周春发。

周红香第二天又等了一上午,周春发还是没回来。她实在不能等了,建筑公司那边只请了两天假,要是不回去上班,她随时都有可能丢了这个铁饭碗。那他们一家人可就真得喝西北风去了。

周红香决定把两个儿子留在这等消息,自己先回去上班。可是钱刚、钱铁却不答应,非要跟着母亲一起回去。

现在的周家已经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姥姥家了,吃不饱,还随时有挨揍的危险,他们才不愿意待呢。

最后周红香只能带着两个儿子走了。她走前反复叮嘱周老太太,城里的事她拖不了几天了。一定得抓紧时间给她弄到这一百三十块钱。要不她们一家子就完了!

周老太太当然满口答应。

当天晚上,周春发回来了,听周老太太提了要求。垂着头想了一下,叹息着说了一句:“我想想办法吧。”

“我大闺女要是过不好日子,谁都别想好!”周老太太恶狠狠地加了一句,看周春发的头垂得更低了。才满意地收兵。

她可是准备了十八般手段,没想到一样都没使出来周春发就就范了。真是个没囔气的!就这样的,以后不蹲大狱哪儿跑!

回到东屋,周春发一家赶紧围着周娟商量这件事。

昨天周春发没有回家,也是周娟给他报得信。周娟在公社小街上打扫卫生。看见周红香呣子几人走过去,就觉得事有蹊跷。周红香向来无事不回来,回来了就一定是要搜刮周家一通的。而且看他们呣子的神­色­。一定没好事。

周红香有麻烦,周老太太一定会折腾他们一家。这老死太太现在恨毒了他们。他们早就知道了。

所以周娟在回家的时候拐去了一趟大高屯,让周春发先别回家,就在基建队对付一宿,等她打听明白了什么事再说。

果然不出周娟所料,周红香遇上大麻烦了。她简直要笑出了声,也该轮到她看看别人的笑话了。

周娟用她瘦得锥子一样的下巴指了指外间,“拖,咱啥也不用­干­就能拖死他们!”

“那她要是去公社告咱可咋整?”王凤英这些天之所以一直忍着没撕了周老太太母女,就是怕她们这一招儿。

“咱又没说不给办,咱正想招儿呢,她还指望咱给她办事呢,哪敢真去告。等拖到周红香他们家没了铁饭碗,到时候周红香倒霉了,她以后求着我爹的地方就更多了,老死太太就更舍不得去告了,放心吧!”

对付周老太太,周娟有的是办法。她因为失血过多和连日批斗虚弱不堪的身体摇摇欲坠,喉咙里嚯嚯地喘着粗气,却还是神经质地笑着,我倒霉,那就一定得有人比我还倒霉才行!

周春发一家和周老太太开始了你追我躲的攻防战,周老太太极尽威逼之能事,周春发一家却早看出了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滑不留手,应付起她来游刃有余。

但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有把柄在周老太太手里抓着,如何既稳住周老太太,又不拿一毛钱,这个度,全由周娟把握。

周娟还是和原来一样,每天扫厕所,挨批斗,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跟周老太太斗着心眼儿,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比前些天­精­神了不少。

这么折腾了几天,周老太太也渐渐看出一些端倪了。周春发一家这是要拖着不给办呐!可是周红香那边等不起了,钱刚和钱铁已经来过一趟了,说人家已经堵到家门口去要钱了,再拿不出来钱,就得去单位找领导了,那他爸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钱刚还转达了周红香的请求,如果一时凑不出那一百三十块钱,能不能先少拿点,先给人家事主一些,也好能容他们点时间,不至于逼得这么紧。

周晚晚一直关注着东屋的动静,当钱刚和钱铁来催钱的时候,她忽然就想到了薛水芹,有倒霉事怎么能不拉上她呢!

即使阻止不了她进门,也能让周老太太好好给她添添堵啊!

周老太太一边加紧催着周春发,一边着手想别的办法。

当她听到周晚晚和周晨在厨房无意中说了一句“爹娶媳­妇­花了那么多钱啊?让­奶­要回来给咱家买­肉­吃多好”以后,忽然茅塞顿开,马上把主意打到了周春亮的彩礼上。如果周春亮不结婚,让薛水芹先退回那五十块钱彩礼,周红香的难题不就解了一半儿吗!

可是按三家屯这边的规矩。订婚过了彩礼,除非女方有很明显的为风俗所不能容的错误,否则男方提出退婚,是不能要回彩礼。所以,周老太太现在绞尽脑汁地计划着怎么让薛水芹主动退婚。

想到这里,周老太太心里对薛水芹就有了一股无名的怨气,你说你虽说是个寡­妇­。可这婚姻大事也太着急了一些。刚相看了就收人家的彩礼准备结婚了,你就那么着急?一天没男人就活不了了?

周老太太先让周春亮去请了杨大脚来,“大妹子。我这心里咋不踏实呢,你说这水芹真不嫌弃我们家的成分?我这帽子一扣可就是一辈子,我倒是没啥,就怕连累了水芹那么好个孩子。”周老太太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说得声情并茂。

“我就想麻烦你去再给我问问,我们家这个成分。以后在生产队­干­活都是­干­得多拿得少,啥好事都捞不着,一有个啥运动,还得去挨批斗。我就怕这孩子以后后悔呀……”

“老姐姐,你想多啦!”杨大脚握着周老太太的手,说得比她还真诚。“水芹啥不知道?她就是愿意,她这是看上你们家婆婆随和。老三人好,能­干­活,别地啥都不在乎。她都跟我说了,就是寻思着嫁过来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杨大脚保媒拉纤多年,啥人没见过?周老太太这点小心眼儿在她面前真是不值一提。不就是想退婚又舍不得彩礼吗?她杨大脚要是能把吃到嘴里的钱财再吐出来,那她就白在十里八乡跑这么些年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老半天,最后杨大脚拗不过周老太太坚持,只得同意去再问问薛水芹的意思。

从周家出来,杨大脚结结实实地往大门上吐了一口浓痰,什么玩意儿!下了聘还想反悔,反悔了又舍不得钱!你当你是皇帝老子,那天下的理都在你手里呐!就是皇帝老子为了名声都不敢随便悔婚呢!

杨大脚根本不搭理周老太太的无理取闹,也不去马场屯找薛水芹,直接回家。找也没用,那薛水芹着急嫁人急得就差自个卷着铺盖卷倒贴了!周家再不好,总比宋聋子好吧!

周老太太心急火燎地等了一天,杨大脚那边传过话来,薛水芹不嫌弃他们老周家成分,愿意嫁。反正彩礼都过了,二十五块钱也到手了,杨大脚来都懒得来,直接找了个路过的社员带话。

周老太太气得在炕上骂了一通,又接着想招儿。

周晚晚也无奈,这回薛水芹是铁了心地要嫁进来了,看来不对她用点狠招儿,根本阻止不了她了。

周晚晚忽然想到了前世,那时候有个人给大哥介绍了个寡­妇­,刚结婚男人就修河堤砸死了,年轻没孩子,大家都说合适。薛水芹不想让周阳结婚,怕周阳结了婚就不往家里拿钱了,又不直说,她就想了个特别缺德的注意,让媒人给人家带话,说结婚可以,但不能要孩子,要进门先结扎(做绝育手术)。她把自己的要求跟人家一说,人家直接就不来相看了。

今生,周晚晚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薛水芹自己的主意用到她自己身上

经过周晚晚稍微点拨,周老太太马上融会贯通,拍着大腿让周春亮去请杨大脚。

杨大脚一听周老太太的要求,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可为了二十五块钱,她还是扑腾着她的大脚片子去了一趟马场屯。

周老太太说了,她三儿子儿女双全,不想再要孩子了,这前一窝后一窝的,以后不好处。薛水芹要是想嫁进来也可以,先去公社卫生所结了扎,保证以后不生孩子就行。

薛水芹今年才二十七,只有王梅花一个女儿,让她现在结扎,那以后老了咋办?万一跟周春亮过不到头,谁还会娶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周老太太这个要求简直太恶毒了!这就是逼着薛水芹自个退婚呢!

可薛水芹说啥也不能退这个婚呐!最后她跟杨大脚一商量,结扎是绝对不行的,不过你自个说结了,那谁还能扒光了你检查?等以后嫁过去,真有了孩子,那周春亮还能不要?

你看谁家因为媳­妇­要给生孩子还不让生的?

周老太太怎么都没想到薛水芹会答应她的要求。她气急败坏,当着杨大脚的面就把薛水芹一顿臭骂,想男人想疯了!还要赖上他们老周家咋地!

杨大脚才不在乎她怎么骂薛水芹,反正她只要把那二十五块钱挣到手就行,薛水芹结婚以后被婆婆磋磨死也跟她没关系呀。

周老太太又让杨大脚转达,周春亮身体不好,以后结了婚,她薛水芹就得在家里当个男人使!

杨大脚满口答应着走了,却根本不给她跑这个腿,你把薛水芹当牲口使到时候也不关我的事!

周晚晚目瞪口呆,这薛水芹到底是有多着急嫁人?这都能答应?她马上想到,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可是她现在只是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娃娃,连走出屋门的权力都没有,即使知道薛水芹有事瞒着,也没办法调查,只能静待事情发展,再慢慢找机会弄清楚。

第二天杨大脚就叫上周春亮,带着薛水芹,一行三人去了公社卫生所。薛水芹跟许芳进了白帘子后面的处置室,杨大脚把木呆呆站在外面的周春亮一把拽走,“女人瞧病,你个大老爷们站在这不像话!”

等他们两个人在外面抽完半烟口袋旱烟再回来,薛水芹已经虚弱地坐在走廊上的木长椅上等着了。

薛水芹结了扎,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无论她怎么着急,也不可能在腊月二十八结婚了。最后杨大脚从中斡旋,婚礼后延两天,定在了腊月三十。

周晚晚非常怀疑,薛水芹真的结扎了?前世她可是嫁进来那年就生了周铁柱,从此坐稳了周家三媳­妇­的位置,把周晚晚兄妹捏在手心里磋磨。

今生她好像更着急结婚。连为了周家结扎,都没要补偿,就这么急三火四地要举行婚礼了。

既然她着急,那周晚晚当然不能让婚礼如期举行了。所以,腊月二十八,周春亮病倒了。

☆、第一一九章 寡­妇­

为了不让周阳担心,周晚晚没让周春亮病得太严重,只是嗜睡,没力气,起不来炕,出门上厕所都得周阳扶着,当然就不能结婚了。

周老太太正好有了借口,儿子都病倒了,还结啥婚,先放着吧!虽然彩礼要不回来了,但能恶心一下薛水芹,让她着急,周老太太也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薛水芹在周老太太最恨的人里面排第二了,第一名当然是王凤英和周娟并列。

薛水芹简直要急死了,宋聋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以他那胡搅蛮缠的劲儿,去闹一个黑五类坏分子家庭的婚礼是绝对不在话下的,即使到时候不把婚礼搅合黄了,那她的名声也就臭了。

她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嘴巴恶毒的­妇­女还得编排一些她跟宋聋子不清不楚的话嚼舌头。你说你俩没事儿?那他为啥偏去找你?还是你跟他不清楚!

可薛水芹再着急,周春亮病着呢,人家老周家不娶,她也不能自个扛着铺盖卷嫁过去吧!

薛水芹急得团团转,几乎也要病倒了。

周春亮这边也急得团团转。他早就知道周老太太的打算了,他是在为他娘和他大姐着急。要不是现在去退婚也拿不回来彩礼,他都自个跑去把这个倒霉的婚给退了!

要不回来彩礼,周春亮把注意打到了周阳三个孩子身上。

沈首长给了这三个孩子那么多好东西,就没给点钱?

周春亮首先问的是周阳,周阳扶着他上厕所的手马上就僵硬了,看着周春亮的眼神让他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地有些脸红。

“你要是有,就拿出来,你大姑也不白花你地,等有钱了就还。”周春亮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他自个都不知为什么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句话说得太费力气了。

羞愧过后。周春亮又觉得这几个孩子太不懂事了!家里遇着了这么大的难事,你们咋就不能痛快点,把钱拿出来救救急呢!

“我们没钱。沈首长也没给我们钱。人家跟我们啥关系,能给我们钱?”周阳僵着胳膊把周春亮扶了回去。再没跟他说一句话。

这么糟心的事,周阳一点都不想让弟弟妹妹知道。可是他也得防着父亲去问他们,他们手里的钱是要留着给弟弟妹妹上学用的,谁都不能给。

这天晚上,趁周春亮在南炕打起了响亮的呼噜。周阳悄悄地叮嘱弟弟妹妹:“咱们手里的钱,谁问都不能说露了,这是留着给你们上学的钱,一点都不能糟蹋。”

周晨和周晚晚马上警觉起来,这是有人打他们手里钱的主意了。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问,周阳都不肯再说了,就是告诉他们,要守住秘密,可不能让人给忽悠了,谁问都不能说。

他这反复一强调。周晨和周晚晚就猜到了个大概,对别人,周阳早就已经有了防备之心,可是对周春亮,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抱有期待的,所以也没有那么防备他。

周阳以为弟弟妹妹跟自己一样,对父亲的防备很少,所以才会这样反复叮嘱。

对周春亮的行为,周晚晚没有任何吃惊。他这是没确定他们兄妹手里有钱呢,所以只是个试探。要是确定了,过来抢她都不奇怪。

前世周春亮就抢过周晚晚的学费,只因为周红英想要一个跟屯子里的知青一样的围脖和手套,可是没钱买好毛线。

周晚晚冷笑。周春亮就作吧!再作几回,也就把周阳对他的感情都折腾没了。

可周晚晚还是低估了周春亮的脸皮厚度,她都没想到,周春亮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五丫,你大哥把钱放哪了?你给爹拿出来,爹给你买糖吃。”周春亮趁周阳去生产队­干­活。周晨去李老师家补课,躺在南炕套周晚晚的话。

因为屋里没人,周晚晚也懒得跟周春亮装样子,手里的强力安定无声地冲他喷了几下,周春亮几秒钟之后就躺下沉睡过去了。

从这天起,周春亮每天都没有清醒的时候了。因为一直是周阳伺候他,周家其他人根本就没发现这个情况。

可周阳每天要去生产队,回来就看见周春亮在沉睡,问妹妹,周晚晚不是说他自个起来吃饭上厕所了,就是说他刚睡着。

周阳对妹妹的话深信不疑,几天都没动周春亮一下。

周晚晚要不是不想自己手里有人命,她是真想就让周春亮就这么睡过去得了。

到了二月二,薛水芹那边有了动静,杨大脚送来了二十块钱,说是薛水芹给周春亮看病用的。谁都知道,薛水芹这是用这些钱来谈条件,急着结婚呢。

周老太太为了钱也得赶紧让他们结婚,赶忙把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四。至于周春亮一直昏睡,周老太太根本不在乎,真死了就让薛水芹给她儿子守寡!她自个要嫁的,能怨谁?

“这咋这么着急?明知道家里有个没出月子的,就不能等几天再过门?这是要折腾死我咋地?”沈玉芬现在看老周家谁都不顺眼,对这个削尖了脑袋往周家钻的未来三嫂更是看不起。

“她这眼里是没有我这个妯娌了,那也别怪我不给她做脸!到时候我可不下地,她娘家人也别从我这屋走,这坐月子呢,哪能人来人往地,再吓着我儿子,他们赔不起!”沈玉芬怨恨地看了一眼周春来,也不指望他帮着自己做什么了,直接让他去大高屯,二月初四把她三个弟弟都叫来。

王凤英对周春亮的婚礼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拿她男人的钱娶媳­妇­,也不怕媳­妇­娶进门没那个福气消受!

周春亮不死是阻止不了薛水芹嫁过来了,周阳又开始为他的病着急,周晚晚只好让他醒了。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薛水芹还是要进门,这就是前世今生躲不开的孽缘吧?周晚晚苦笑。

不过她也不怕,既然薛水芹最终还是得来到他们兄妹面前恶心他们,那她也就绝不会对她手软了。

二月初四,薛水芹夹着一个小布包,领着王梅花,不。现在已经改名叫周梅花了,嫁到了周家。周梅花的脸上还贴着一块纱布,那是雪花一脚蹬出来的大口子,卫生所的大夫说。好在周梅花年纪小,伤口愈合的好的话,养几年基本不会留下疤,要是再大一点,脸就毁了。

薛水芹恨得直咬牙。周家这几个小崽子,第一回见面就对她闺女使坏,这以后要是不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地,那她在周家的日子就不能好过了。所以这些天,薛水芹除了­操­心赶紧出嫁的事,就是琢摸着怎么收拾周阳几个。

薛水芹娘家人里只有她姐姐一个人来送亲,他姐夫因为上次李锁柱受伤,说啥也不肯带着孩子们来送她了。她的哥哥嫂子更是面都不露,一个寡­妇­再嫁,还这么着急忙慌地。他们嫌丢人!

因为周春亮身体不好,也没去马场屯接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二十里地来到了三家屯。

一进屯子,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就围了上来。

“拖油瓶,不争气,

娘改嫁,­干­着急,

后爹打得你牙满地!”

又响亮又整齐的顺口溜围着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泥里土里打滚的淘小子,顽皮得狠。薛麦穗用土坷垃打都打不走。

周梅花又怕又害臊,再被“后爹打得牙满地”一吓唬,哇地就哭了起来。

薛水芹再也忍不住,站在当街对着这群淘小子就开骂。她这一骂,可桶了马蜂窝,早就准备好的土坷垃、驴粪球、将化未化沾满泥水的冰块雪块齐齐向他们砸来,三个人躲都躲不开,一会儿的功夫就满身又是泥又是粪,狼狈极了。

“狠后妈。不要脸,

耗子咬到肚脐眼,

不敢喊,咬得惨,

不敢医,就生蛆,

咬稀烂,叽里哇啦瞎叫唤!”

骂完拖油瓶又骂后妈,这群淘小子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薛水芹三个没有办法,这群孩子打又打不走,骂也没他们声儿大,只能一路被他们围着,一边躲着时不时袭来的土坷、粪蛋子,一边听着他们就没停过的顺口溜。

周春亮结婚,本来就没打算办酒席,只请了媒人杨大脚和前后院的几个老人,算是宾客,也算是个见证人,屯子里其他的人虽然知道信儿,也都没去看热闹。一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娶个二婚头的寡­妇­,有啥好看的,再触了霉头!

可这群孩子这样一闹腾,屯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出来看热闹了。刚开始化雪,地里没啥活,一家也就一两个人在生产队­干­零活,其他人都在家闲着,听说有热闹看,当然都出来了。

屯子里从东头到西头的人都被孩子们的吵闹吸引了出来,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地聚在路两边看着,没有一个人去阻止这些淘小子。

薛水芹带着姐姐和女儿在屯子里走这一路,先是臊得脸通红,后来气得脸­色­苍白,最后三个人带着一身脏污来到周家大门口时,她的脸已经发黑了。

这群淘小子又在周家大门口闹腾了一会儿,看见周家出来人了,才嗷嗷叫了几声不再唱了,都笑嘻嘻地围在周围看热闹。

赵小三儿屁颠屁颠儿地去找他二哥,“二哥,你看咋样?这么地他们就不敢欺负囡囡了吗?我看不行,也没打疼他们呀?咋让他们长记­性­?我还是觉着得把囡囡抱咱家养着保险。”

赵二栓摸着弟弟刚被剃成秃瓢的后脑勺直乐,真不知道这小子咋能想出这么个主意。

过了年,他们经常去找周家兄妹一起玩儿,对周家的事儿一清二楚。

“你以后多想点招儿折腾他们,他们就没心思欺负囡囡了。”赵二栓觉得让弟弟有点事儿­干­,他就没心思找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烦自个了,还教训了那对厚脸皮的母女,这是多好的事儿!

“嗯!”赵小三儿对他二哥的话深信不疑,“我一准儿把他们折腾拉稀了!”

那边,薛水芹周家的门还没进就遇到了麻烦。

周军在大门口摆了半桶水,堵着他们不让进,“寡­妇­进门,踢了半桶水,冲­干­净你以前那些脏污事儿,前边有多少男人都像这洒出去的水,倒得­干­­干­净净,不能带一滴进来,从今以后才能老老实实在我们家过日子!”

周军好容易说完王凤英和周娟教了半天的话,长出一口气,吊儿郎当地问薛水芹:“你是自己踢还是让我往上泼啊?”

寡­妇­进门踢半桶水,这是三家屯这一带已经很少用到的习俗。当年用的时候,也是针对那些名声不好的风流寡­妇­,或者旧社会纳了*妓*女进门做小,家里的婆婆或者大老婆为了压她们一头,才会准备这样半桶水来羞辱一番。

薛水芹怎么都没想到,她进周家的门,会遇到这样的事儿,一时间整张脸气成了猪肝­色­。

☆、第一二零章 进门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等着看这个小寡­妇­是挠烂糊了周家人还是转身就走,正经人家的闺女,即使是个寡­妇­,也受不得这样的气呀!这要是就这么低头了认下了,以后名声都得受累。

“周春亮呢,让他出来跟我说话。”薛水芹强忍着气没有发作,现在她没有回头路了,只能指望着几次见面相处都很不错的周春亮能帮他说句话。

“呦!这还没进我们周家门呢,就开始做起我小叔子的主来了!”王凤英站在门里,看薛水芹的眼神充满了恶意,“这倒贴着男人嫁过来的就是不一样!这说话多有底气!”

你生了个“*­婊­*子王”还有脸来说我!薛水芹心里几乎在咆哮了。可是今天她是新媳­妇­,又人生地不熟,只能先低头。

“大嫂,我初来乍到地,有啥做地不对,你多担待。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薛水芹哭得委屈极了,一大半也是哭给看热闹的屯邻看,希望他们哪个心软,为她说句话。

可惜她不知道,周梅花那句“好衣裳都给我穿,让你们­干­活养活我们,”已经传遍全屯子了,也让她们母女成了三家屯恶毒后母的代名词了。她哭得越可怜,大家越觉得她会演戏。这要是个直­性­子没心眼儿的,一准儿得跟老大家的打起来,哪能这么会装相啊!

周阳三兄妹也沉默地站在周家的院子里,冷冷地看着薛水芹演戏。

本来周晨决定不出来看薛水芹母女的,“就当她是坨狗屎!离她远远的!”

可周晚晚觉得两个哥哥虽然嘴上说不去搭理这母女二人,心里还是在关注她们的,他们兄妹就是留在屋里不出去,也是惦记着外面,无心做自己的事,与其这样,还不如出去看个究竟呢。

都是小孩子,有好奇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周晚晚不想两个哥哥因为薛水芹而压抑自己的天­性­。

他们的新生活就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出了事情就去积极面对,任何时候都尽量不压抑自己,不委屈自己。在现有条件下最大限度地自由而肆意地生活。

所以周晚晚鼓动两个哥哥出来了。她早就知道,薛水芹这么上蹿下跳地忙着嫁进周家,几乎得罪了周家所有的人,从迈进周家的第一步起,她就没好日子过。所以。让哥哥们看看薛水芹的倒霉样,也算是一种不错的娱乐。

“囡囡,我帮你报仇了!以后她不敢抢你的衣裳!再抢我还揍她!”赵小三儿小泥鳅一样从周军旁边挤过来,跑到周晚晚面前邀功。

周晚晚被周晨包得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她只好使劲儿对赵小三儿点点头,弯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对他笑。

赵小三儿看见周晚晚笑了,高兴得围着周晨转了两圈,拉住周晚晚的手,使劲儿摇晃了几下。

门口那边,赵五婶看不下去了。这个小寡­妇­也太能作妖儿了,这家伙装地,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还没进门就琢磨着磋磨人家没妈的孩子,她还有脸装可怜?

“再不容易,以后你闺女也有好衣裳穿了,也有人­干­活养活你们了!总比我们这些还得自个­干­活挣粮食吃的享福啊!”赵五婶说完,大家就都跟着哄笑起来。

薛麦穗牵着周梅花站在薛水芹身后,脸臊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觉得这以后是没脸来这屯子了。今天这人丢大发了。

薛水芹捂着脸哭,知道现在绝不能反驳,多说多错,只能一味地装可怜。就盼着周家谁能出来帮帮她。

可惜,所有周家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就是当初一力主张要娶她进门的周老太太,现在对她都恨得牙根儿痒痒,哪会出面为她说话。

“你自个不踢是吧?那我可泼了!”周军根本没给几个人反应的时间,半桶冰凉的水就泼了出去。

薛水芹三个人躲闪不及,被泼了个正着。棉裤湿了大半,棉鞋也都灌进去了水。刚开始化雪的初春,三个人马上冷得直打哆嗦。

周梅花个子小,连棉袄都湿了,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周军根本不管他们,拎着水桶就进门了。

薛水芹几个人落汤­鸡­一样站在料峭的寒风里,迎面就碰上了周阳兄妹三人比那通凉水还冷的目光。

赵小三儿一时没忍住,捡起一个土坷垃就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周梅花头上,疼到没怎么疼,却一下子激起了她的脾气。

“你们这三个小崽子!让你们给我使坏!你们等着!等我娘站稳脚跟再给我生个弟弟,就折腾死你们!揍死你们!饿死你们!累死你们!给我报仇!”

周梅花一边哭一边愤恨地指着周阳三兄妹大声嚷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哄一下炸开了。谁都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哪能想到这些,这不是她娘教的,就是平时说多了让她记住了。

哎呀,这个小媳­妇­可真毒啊!还没进门就把怎么折腾人家孩子都给想好了!见过狠心的后妈,可没见过这么黑心肝的呀!人家那是多好的三个孩子,这咋没进门就给这么看不上呢!

周晨气得眼睛都红了,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周阳也捏着拳头瞪着薛水芹,他们无冤无仇的,­干­啥这么算计他们?她要是敢动弟弟妹妹一根指头,他杀了这个坏女人都不解恨!

“二哥,”周晚晚赶紧趴在周晨的耳边,用只有兄妹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让他们随便说,说得越多他们娘俩名声越臭,以后更不能对咱们咋地了。”

周阳兄弟俩被妹妹的话点醒,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三个哆嗦成一团的落汤­鸡­,转身进屋了。

薛水芹三个人总算能进门了,赶紧落荒而逃,把头压得低低地走进周家的大门。

进到屋里,根本没给薛水芹三人换衣服整理的功夫,杨大脚就催着薛水芹和周春亮在东屋的主席像下举行了简短仓促的结婚典礼。

向主席像三鞠躬,又给杨大脚和请来观礼的几个邻居老太太鞠了一躬,就算礼成了。

杨大脚连客气话都懒得说,甩着她的大脚片子就走了。跟这个老周家也就办这最后一回事儿了。还留啥念想啊!一个坏分子家庭,人又都这么各­色­,二十五块钱她也赚到手了,赶紧离他们远点吧!

来观礼的几个邻居也不肯多坐。都走了。外面的事儿他们都听着了,这个小媳­妇­可不是啥善茬,以后也不打算跟她有啥来往,更没必要给她做脸了,赶紧走吧!

薛水芹带着周梅花孤零零地站在东屋地上。周家人都各­干­各的事儿,连周春亮都被周老太太拉到炕头躺下了,没一个人搭理他们。

薛水芹强忍着眼泪,带着薛麦穗回西屋,可在进西屋门的时候又遇到了麻烦。

沈玉芬的三个弟弟站成一排堵在门口,就是不让薛麦穗进门。

“我姐坐月子呢,你们这老些人进去,吓着我外甥咋整?就老周家人能进,外人不行!”

沈玉芬的三个弟弟跟周阳和周晨比虽然­干­瘦矮小,但挡住薛水芹三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麦穗再也忍不住气。站在厨房冲着东屋大喊:“你们老周家这是要­干­啥呀!?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这亲戚以后是不打算来往了咋地!”

“不愿意待就滚!我们家出了彩礼了,你把彩礼留下想上哪上哪!谁稀罕你咋地!”周军在东屋喊了一嗓子,包括周春亮在内,东屋里的人都一言不发。

薛麦穗脸涨的通红,她这个新亲非但没得到优待,还让人家给撵出来了!她这脸是没地方搁了!

薛麦穗一甩手,不顾薛水芹的拉扯,捂着脸跑出了周家大门。

看薛麦穗走了,沈玉芬的三个弟弟也收起了擀面杖进屋了。

薛水芹母女傻呆呆地楞在厨房,周家人进进出出。就当没他们这么两个人。

“娘,我冷。”周梅花实在挺不住了,这大半天,她又累又吓。又哭又气,实在支撑不住了。

薛水芹咬了咬牙,抹着眼泪抱起周梅花进了西屋。

西外间炕上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沈玉芬和几个弟弟说笑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表明了就是不搭理她这个新三嫂。

西里间,周阳和周晨兄妹三人围在炕桌边写字。对进来的薛水芹母女看都没看一眼。

后母与继子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彼此之间在还没接触的时候心里就会存着防备,现在,经过薛水芹母女这样三番五次的破坏,周阳兄妹三人与他们完全对立了起来。

早在她们母女进来之前,周阳就交代好弟弟妹妹了,“咱该­干­啥­干­啥,不用搭理他们。平时防着她,冷着她,他们不来招惹咱们,咱们也别去跟他们搅和,咱还有好多事儿­干­呢,哪有那闲工夫跟他们闲扯。要是他们敢欺负咱,你们放心,有大哥呢!谁都别想欺负你们!”

“听着没?不能让人给欺负了!”周晨抱起妹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叮嘱。周阳说了那么多,他觉得妹妹最应该记住的就是这句。

周晚晚点头,觉得她大哥、二哥说得都很对。他们的事儿多着呢,哪有时间跟这母女俩纠缠,只在旁边看着她们倒霉就好了。

薛水芹哆嗦着给周梅花脱下湿透了的棉衣和棉鞋,因为只有一套棉衣,没有换的,只能先把她裹在棉被里。

薛水芹拿着周梅花的湿衣服站在地上,看了好几眼北炕上周阳他们的火盆。

周阳看了看哆嗦着缩在棉被里的周梅花,又看了看乖乖坐在自己怀里写字的妹妹,眼里的犹豫马上没有了。这对打算虐待妹妹的母女,糟再多的罪都是活该!

“老三家的!这都啥时候了,咋还不做饭呐!赶紧出来抱柴火去呀!”王凤英在厨房咋咋呼呼地叫嚷着,根本不给薛水芹一点收拾自己的时间。

薛水芹咬了咬牙,匆匆把周梅花的棉袄棉裤挂在屋子里的晾衣绳上,嘱咐了一句周梅花不要出来,就出去做饭了。

当天晚饭,没有衣裳穿的周梅花只能围着被子坐在西屋吃饭。她看着北炕上周阳兄弟俩手里的粘豆包和周晚晚碗里的大米粥、­鸡­蛋羹,再看看自己碗里的菜叶子糊糊,跟薛水芹哭了起来。

“他们凭啥吃那么好?我要吃他们的饭!”

薛水芹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周家的情况,看到周家众人一个个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却都躲着周阳几个孩子,不敢招惹他们,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哄着周梅花。

可是周梅花自从能吃饭。就没吃过大米,连­鸡­蛋都没吃过几回,这两样东西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她说什么都不肯吃自己碗里粗糙的菜叶子糊糊了,就是要吃周晚晚碗里的。

母女俩正纠缠这件事。外屋的们被人粗鲁地推开了。

“老周家今儿个办喜事儿吧?咋没人呢?薛水芹!薛水芹是不是嫁到你家来了?”一个男人在厨房大声嚷嚷着。

薛水芹听到这个声音,手里的碗一哆嗦,糊糊洒了一大半出来,烫得周梅花嗷一声跳了起来。

薛水芹一边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心不在焉地替她胡噜了两把就赶紧跑出去了。

这太不正常了。周晚晚和周晨对视了一眼,周阳也停下了筷子。

周晨什么话也没说,端起自己的粥碗就出去了。

厨房里,薛水芹正对着出来的周春亮解释,“这是我远房表哥,郝家窑的楚二江。听说我今儿个结婚过来看看,呆一会儿就走,你去吃饭吧!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看一会儿吃了凉饭再不舒坦。我跟我表哥说几句话他就走了。”

“这就是你新男人呐?咋还是个病殃子呢?以后能伺候好你嘛!哈哈!”楚二江咧着一嘴大黄牙猥琐地冲着薛水芹笑。

薛水芹慌乱地把他往出推,“二表哥,你这是在哪又喝多了!赶紧走吧!再不回去我大姨该着急了!”

周春亮受周老太太影响,现在对薛水芹也厌恶极了,哪想管她的事,见没自己的事了,就转身回屋吃饭去了。

楚二江还是不想走。薛水芹不知道跟他低声嘀咕了些什么,他才嘬着牙花子慢腾腾地往外走。

周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楚二江大笑着离开了周家。

“这肯定不对劲儿!一看他俩就有啥事儿想瞒着别人,你看楚二江一来薛水芹急的。他俩单独说话时那个楚二江一会儿瞪眼一会儿那样儿笑,”周晨学了一个特别扭曲的怪笑,让本来兄妹三人偷偷密谋的严肃气氛荡然无存,“一定没啥好事儿!”周晨最后肯定地下了结论。

“打听打听这个楚二江。”周阳也觉得得弄清楚薛水芹在搞什么鬼。

周晚晚在脑子里努力回想楚二江这个人,前世她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从薛水芹的表情上看,这里面一定不简单。一定得弄清楚了。

晚上,薛水芹穿着湿透的棉鞋和棉裤忙活了半天,在炕上刚做一会儿,棉鞋还没脱完,就被冰了起来。这炕咋这么凉?

南炕一直是周阳兄弟俩在烧,平时都是晚上烧一次,白天烧一次。今天薛水芹来了,他们当然不会再管南炕。所以南炕还是昨天晚上烧过一回,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宿没烧过了,早没了热乎气儿。下午周梅花就喊炕凉,薛水芹根本无心管,现在才发现,这炕凉得根本不能睡人。

薛水芹往东屋得方向看了一眼,周春亮一直就没回来过,吃完饭就在周老太太身边坐着,还有周春喜和周春来,呣子几个人说得热火朝天,好像根本就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刚娶进来的新媳­妇­。

薛水芹只能再穿好自己湿透的棉鞋,出去抱柴火烧炕。

薛水芹烧炕,周春来也回来烧炕,两间屋子一起烧,周春来他们那边就冒起了黑烟。

薛家西屋的南炕搭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不能两个灶坑一起烧,烧了外间就冒黑烟,平时两家都是错开烧的,今天薛水芹不知道,就把外间弄成了个烟洞,等周春来一家三口咳嗽着跑出去的时候,薛水芹才知道自己坏事儿了。

沈玉芬马上就炸了。

本来她就看薛水芹不顺眼,这大冬天地再把她这个坐月子的给折腾出了屋,她那火气压都压不住,也根本不想压,招呼着留下来陪她的大弟和二弟就冲薛水芹去了

☆、第一二一章 受挫

薛水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沈家两个半大小子给踹趴下了。沈玉刚十七,沈玉锁十八,虽然都不壮实,但揍一个薛水芹是太容易了。要不是沈玉柱怕周红英找茬,提早回家了,三兄弟揍一个就更来劲儿了!

薛水芹被一顿胖揍,除了在炕上大哭的周梅花,周家人都冷漠地看着,甚至周春亮都没搭理这茬,他正被周老太太拉着手,呣子俩兴致勃勃地说起他小时候去捞鱼的事,看都没过来看看。

“这个薛水芹就是太不招人待见,她挨揍我也不想管,要不老沈家那俩小子敢上咱家打人?他们这是欺负咱家没人咋地?”周阳对沈玉刚兄弟俩跑到周家来欺负一个女人的事还是很看不惯的,因为被揍的是薛水芹,他才忍着没说什么。

直到天黑半天,周家人基本都睡下了,周春亮才回到西屋。

薛水芹看了看闷声儿躺下的周春亮,眼睛闪了闪,对北炕的几个孩子轻声细语地说道:“周阳,周晨,你俩是大孩子,都懂事儿了,娘跟你俩说点事儿……”

“我妈搁南山躺着呢,你可不是我妈,也别瞎叫,看我妈不高兴了再来找你。”周晨马上打断了沈玉芬的话,“再说了,你想当我妈,你拿啥跟我妈比?”你给我妈提鞋都配不上!

薛水芹气得直哆嗦,转头去看周春亮,希望他能替她说一句话,或者是骂骂周晨。她在周春亮面前自称是周阳兄妹的母亲,就是为了激一激他们,然后好让周春亮出面替她出气。可是她没想到周晨说话会这么气人,即使她早有准备,都被气了个跟头。

周春亮没听见一样,翻了个身,准备睡觉了。

“行,你们不愿意那以后再说这事儿,”薛水芹不在小事上纠缠了。赶紧说她的正事儿,“咱家大伙都吃粗面糊糊,你们自个吃­鸡­蛋、大米啥地,谁都不给一口。我也就不说啥了,可你们看,你爸身子不好,你们就少吃两口,给你爸点补补身子。也算是你们一片孝心了。”

周晨讽刺地笑了,“这事儿你本来就没资格说,也不该说,说了也白说。”

薛水芹震惊地看着周晨兄妹,被她夹枪带­棒­地说了这么一通,他们竟然还能一点都不惊慌、愧疚,还敢当着周春亮的面说这样的话,这太不正常了。

“别整那没用地!赶紧睡觉!娘说了,从明儿个起你做一个月饭!别起晚了耽误大伙儿上地­干­活!”周春亮恼羞成怒地训斥着薛水芹。

这个败家娘们儿,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几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道走了啥好运道。沈首长给东西还不算,连郑满仓都护着他们,明里暗里拿话点了他好几回,让他不能亏待家里的孩子。

所以现在周春亮对家里几个孩子是又恨又怕,最后索­性­完全不搭理,他们爱咋地咋地吧!就当生下来就都死了,没有这几个孽障!

薛水芹深吸了一口气,连连受挫,她打算得再好也难免心浮气躁。可是她也不能就这么让几个毛孩子给打败,以后日子长着呢。只要她抓住周春亮,这几个孩子再能耐也有落到她手里的那一天。

“春亮,”薛水芹把脚伸进周春亮的被窝里,轻轻地踢了他两下。声音又轻又柔,“让梅花上北炕睡吧,以后孩子们都睡北炕,咱俩睡南炕。”看周春亮没什么反应,薛水芹往前靠了靠,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又说道:“就咱俩……”

“我不上北炕睡!他们半夜揍我咋整?!”周梅花马上不­干­了。吓得大叫起来。

“叫唤啥呀!这屋有月科里的孩子呢!”沈玉芬亮开嗓门就是一通喊,一点都没看出她害怕吵醒周强,“墙这么薄,啥声儿听不着啊!动静都小点,别整那些乌七八糟地事儿,还要不要个脸了!”

沈玉芬这一通喊,全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薛水芹被她话里暗含的意思气得几乎背过气去,这个老四媳­妇­,这让她以后在周家还咋做人呐!

薛水芹吃了个哑巴亏,又不敢跟沈玉芬吵,只能躺下睡觉。她躺在冰凉的被窝里越想越气,这些天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最后忍不住哭了出来。

周晨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小卷毛里无声地笑。周晚晚叹气,也不知道两个哥哥听懂沈玉芬话里的意思没有……

这个薛水芹,已经不用周晚晚盯着了,有周家这些人磋磨她,可能比周晚晚出手还让她不好过。当然,一些关键时刻,周晚晚还是要推一把的,力求让薛水芹这辈子在周家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被扑通一声闷响和接下来孩子的嚎啕大哭给吵醒。

周晚晚猛地惊醒,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就被周晨抱在了怀里,“囡囡别怕啊,没事儿,”周晨一边轻轻拍着她安慰,一边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是周梅花尿炕了,让爹给踹下炕了,别怕!”

“这都多老大的孩子了,还尿炕!欠揍地玩意儿!”周春亮骂骂咧咧地穿上衣服去东屋了。

薛水芹从厨房跑过来,把坐在地上大哭的周梅花抱上炕,看见被她尿得湿透了的被褥叹气。这孩子跟着她住马架子,受了凉,从小就憋不住尿,昨儿个晚上她哭了半宿,就忘了半夜起来给她把尿……

“老三媳­妇­,这老半天了这锅咋还没烧开呢?”王凤英在外面扯着嗓子叫唤,“你这­干­活这么磨蹭可不中啊,也怪不得老三看不上你,他以前那个媳­妇­可比你利索多了,­干­啥都是一把好手!哪像你,­干­啥啥不行,还得替你白养活个拖油瓶,这搁谁都得惦记着以前那个呀!”

王凤英嘴上是在夸李秀华,可实际上只能让薛水芹更厌恶周阳兄妹几个。

“一肚子坏水儿,咋不天天把她拉去批斗!”周晨低声嘀咕了一句。

薛水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北炕的两个孩子,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去做饭了。

吃完早饭,男人们都去生产队­干­活了,刚开春,活儿不多。大部分女人都不用上工。周晨也没去­干­活。今年生产队开始上工的第一天,周阳就对周老头说了,周晨今年不下地了,要去上学。

“那么大个小子了。还上啥学?”周老头也怕管这几个小兔崽子的事儿,可还是忍不住对周晨上学的事说几句风凉话,“跟没他腰高的孩子一块儿上一年级?也不臊得慌!”

“我就跟你说一声。”周阳转身就走了,他非常后悔,就不应该告诉他们。弟弟上学的事儿他们谁都没资格说嘴,特别是周老头,这是当年周红英欠他和母亲的,要不是周老头最后发话,母亲也不会遭那么多罪。

明天三月一号,学校开学的日子。周晨早好几天就把母亲缝的那个蓝书包找出来,洗得­干­­干­净净,学习用品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就等着开学了。

今天周晚晚帮周晨做开学考试的最后准备,先听写。再把记得不太牢的一些生字挑出来,重点复习一下。数学根本不用­操­心,周晨看着赵大壮四年级课本上的题都会做。

薛水芹和周梅花坐在南炕,一边拆周春亮的旧衣服准备做鞋,一边忍不住看北炕的兄妹俩。

周晨一早就跟她们明确地说明了,“以后北炕就是我们的地方,你们都离远点,别往这边靠。平时也是各过各的日子,谁都别打扰谁。北炕的东西你也管不着,更别惦记。这样没事儿最好。万一你们不听劝,非要找事儿,到时候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薛水芹总结昨晚受挫的经验,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轻易出手比较好。以后日子长着呢。等她在周家站稳脚跟,看明白咋回事儿了,再收拾这几个小兔崽子!

周晨的功课复习完已经是中午了,去生产队­干­活的人也都回来吃饭了。自从灾年过去以后,生产队发了粮食,大家也陆续恢复了一天吃三顿饭的习惯。特别是上地­干­活的时候。体力消耗大,三顿饭更是得按时吃。

队里都是活计不忙的时候让社员中午回家吃,抢农时的时候就各家把饭菜送到生产队,生产队再派人送去地里。那些家里没人做饭的人家,就吃队里准备的饭,到秋分粮食时再从里面扣。

现在农活不忙,周阳都是回家吃饭。兄妹三人围着火盆就着大碴粥吃烤馒头片加香肠,馒头的焦香和香肠的­肉­香飘了一屋子。

周梅花的棉衣还没­干­,只能呆在炕上,薛水芹今天还是陪着她在南炕吃饭。虽然碗里的大碴粥比她平时在家吃的还要稠一些,可是周梅花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三乐,梅花以后也是你妹子,她也没比五丫大多少,还是个孩子,你们就让着她点。以后咱们都上地­干­活,他俩搁家互相也有个照应。”

薛水芹看着周梅花噼里啪啦掉到饭碗里的眼泪,忍不住出言威胁周阳,周梅花比周晚晚大了三岁,以后就他俩在家,现在他们把周梅花得罪狠了,以后家里没大人,周晚晚就等着挨揍吧。

“用不着她照应我妹妹,我们也照应不着她,她算我们哪门子妹子?让她别往我家囡囡身边凑,到时候不用我出手,雪花就能把她撕巴烂了!”周晨可是一点都不怕薛水芹的威胁,他都想好了,以后妹妹在家要是不安全,他就带着去上学。

屯子里也有带着弟弟妹妹上学的孩子,只要不打扰上课,老师都不管。妹妹那么乖巧懂事,带着她上课准能行。

薛水芹恨死周晨了!这孩子心黑嘴毒,这么小就这么不好斗,以后长大了那还了得?!

薛水芹一边哄周梅花吃饭,一边在心里嘀咕,等你落到我手里的!我就让你长不大!

也许是薛水芹的想法太恶毒了,老天马上就给了她一个现世报。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机会再­操­心怎么让周晨长不大了,因为她得担心着她还能不能活得长,周梅花还能不能长大。

薛水芹消停了,兄妹三人也终于能好好吃饭。

忽然大门外响起一阵汽车声,一听见发动机的声音,周晨就笑了,“是不是沈国栋回来了?!”

☆、第一二二章 回归

周晨的话音刚落,沈国栋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屋里。

周晚晚只看见一身军绿,还没看清沈国栋的脸,就被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可想死我了!”沈国栋在周晚晚­肉­­肉­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看着她白­嫩­­嫩­的小脸上被自己亲出的红印子,忍不住又亲了一口。

“想没想沈哥哥?来,叫我一声儿!”沈国栋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看她皱着小眉头不说话,着急地又晃了晃她,“咋不说话?来,叫一声儿沈哥哥,我老想你了!梦见你好几回!”

“亲疼了!”周晚晚觉得自己现在就想被淘气的小孩子拎起来要求叫一声的小狗崽儿,不叫就被掐着两只前爪不让动。

沈国栋哈哈大笑。把周晚晚抱到怀里就是一顿揉。这小家伙怎么能这么好玩儿,生气都这么有意思!

周阳实在看不下去了,妹妹的小脸都被亲红了!这个沈国栋还不撒手,哎呀,小卷毛儿都给揉乱了!

周晨更看不下去,刚才就去抢人了,可惜都被沈国栋给躲过去了。

“你能从部队出来了?以后还去不去?”周阳只好迂回,把沈国栋往炕上推,想等他坐下了再不那么明显地把妹妹给抢回来,“快上炕坐着。”

“不坐了!”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香软蓬松的小卷毛里深吸了一口气,响亮地亲了一口她饱满的小脑门儿,根本就看不见人家兄妹三人齐齐皱起的眉头。

“先办正事儿!”沈国栋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把周晚晚从头到脚一裹,抱起来就往外走,“阳子、小二,你俩快点跟上,外头都等着呢。”

妹妹被抱走了,周阳兄弟俩不用他说也得跟紧了呀。

停在周家大门外的吉普车里坐着杨树沟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他旁边是公社武装部副部长郭先有。两人正跟坐在驾驶座上的小张聊得热闹,见沈国栋抱着用大衣裹着的一个大包袱出来,赶紧下车迎了上去。

他们不能不积极呀,这沈国栋可是省军区总参谋长的宝贝孙子。那沈参谋长有些事儿上比省长都好使!再说了,今天这小子可是郭副县长亲自送来的,他们接待不好,办不明白他的事儿,以后郭副县长那就得先不答应!

“国栋。事儿办完了?”许江笑着去接沈国栋手里的大包袱,郭先有赶紧帮忙去开车门。

沈国栋身子一转,躲过许江的手,自己不上车,示意周晨上去,“小二,你先上车抱着囡囡,让小张叔叔拉你们转一会儿,我跟阳子在这边看着,等办完事儿就去找你们。”

“小张叔叔。你别走远了,就围着屯子转圈,别一会儿我完事儿了找不着你们。”沈国栋拍了怀手里的周晚晚,“我和囡囡还有事儿呢!”

“我不走!我要跟我大哥待着!”周晚晚全身都被裹着,动动脖子都费劲,只能尽力喊出来。

可惜她被严严实实地包在厚厚的军大衣里,声音又软糯甜美,喊得再用力外面的人听着也是小孩子在撒娇。

“舍不得沈哥哥了吧!”沈国栋高兴地颠了颠手里的周晚晚,这小家伙害羞呢,舍不得他走还不直说。“沈哥哥和你大哥有事儿!待会儿沈哥哥再带你玩儿啊!你先跟小二待一会儿。”

沈国栋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太贴心了,跟他还特别亲,抱着都舍不得撒手了。根本就不管人家说不走,后面还有一句是要跟大哥待着。

“到底有啥事儿?我带着囡囡在旁边看着不行?”周晨并没有听沈国栋的话上车。而是去抱妹妹。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听出妹妹着急了。

“你俩别在这待着,看吓着囡囡。”沈国栋还是用下巴示意周晨上车,“公社要在你们家开个现场批斗会,待会儿斗得可能会有点狠。”

沈国栋咧着嘴坏笑。周晨忽然觉得他那一嘴白牙像是在闪着冷光。

公社怎么会忽然想起来他们家开现场批斗会?这跟沈国栋绝对脱不了关系。

“我今天上午去公社坐了一会儿,跟他们说我要回三家屯。他们就一起过来了。”沈国栋说得简单极了,好像这里面他一点事儿都没有一样。

然后他又用眼神示意周晨,再让他看自己怀里的周晚晚。两个人都明白了,今天的批斗会一定会很激烈,不能让小孩子看见。

周晨这回不拧着了,马上坐进车里,把妹妹抱了过来。

“我不走,二哥,咱俩一块儿在这待着。”周晚晚在大衣里喊周晨,她不放心周阳。跟沈国栋这个不安定因素在一起,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可惜周晨这回跟她没了默契,拍着她一个劲儿的哄,就是不带她下车。

“大哥,我不走!”周晚晚又叫周阳,可惜周阳也不明白她的苦心,招手示意沈国栋让他们快点走,然后就转身跟小张叔叔聊天去了。

“沈哥哥!”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找沈国栋,希望他能像平时一样,听见这声沈哥哥就什么都听她的,“沈哥哥,我不走!你带着我玩儿,我想跟你玩儿!”

沈国栋一听,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马上上车,从周晨手里一把抱过周晚晚,“行!沈哥哥带你玩儿!你喜欢跟沈哥哥玩儿吧!嘿嘿!你是不是也想沈哥哥了?”

“小张叔叔,你下车看着吧,就按我说的办,下手别留情,整不死就行!我开车带着囡囡和小二出去转转。”沈国栋说着就要下车去驾驶座,又舍不得放下周晚晚,“沈哥哥抱着你开车!”

周晚晚急得不行,我说了不走,不是让你带着我走啊!

可惜,沈国栋根本听不进去周晚晚别的话了。囡囡闹着要跟他玩儿呢!这小丫头,想他了刚才还不好意思说,这回好容易说出来了,他可得好好哄着,要不以后更不说了。

“二哥!大哥!”周晚晚赶紧叫周晨,几个字就让周晨听出她这是在担心周阳,不想把周阳一个人扔在这。

周阳长得再高。­干­活再像大人,他也只是一个虚岁才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又没见过太多的世面,连真正大规模的批斗会都没参加过。周晚晚怕他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即使知道今天的事是沈国栋安排好来难为周家人的,绝对不会伤害到周阳,又有机敏稳重的小张在旁边看着,可周晚晚还是不放心。

她怕周阳看到周家人被狠批狠揍不忍心,怕他心里留下­阴­影。更怕他年纪小,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被批斗会狂热的气氛蛊惑,对周家人做出什么过激行为,那样的话,善良的周阳以后一定会自责很久……

周晚晚有太多担心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周阳一个人放在这么复杂的环境里。

“大哥,我哄不好囡囡了,你快过来看看。”关键时刻。周晨与周晚晚的默契还是回来了,只一句话,就让本打算留下的周阳马上上了车。

“我来抱着囡囡吧,你稳当地开车。”周阳一看妹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急了,马上去抱她。

“囡囡不­干­,她就要跟着我!你刚才没听她说吗!”沈国栋得意极了!囡囡跟他最亲了,非要找他玩儿呢!嘿嘿!

周阳上车了,周晚晚也不折腾了,安静地待在沈国栋怀里。关键是她也看清楚了,现在跟沈国栋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还是别费那个力气了。

沈国栋一脚油门儿,吉普车就冲了出去,周晚晚只来得及看见杨高志带着郑满仓和老队长向周家这边走过来,民兵连长乔四喜带着几个民兵跟在后面。

“沈哥哥开车快不快?要不要再快点?”出了屯子。沈国栋的车开得更快了,一心想让周晚晚见识一下他的车技。

“我害怕!头晕!”就这车速,车都要漂起来了,还要快?

“没事儿!有沈哥哥呢!”话虽然这样说,沈国栋还是把车速降下来一些,“等你再大点儿。嗯,腿能踩着油门儿就行,沈哥哥教你开车!”

“我要找我大哥。”周晚晚一直瞄着后视镜,周阳几次跟沈国栋要妹妹,都被无视了,现在这小子又抱着妹妹开飞车,他担心得冷汗都快出来了。

“后边不好玩儿,要不让他坐前边?你别往后看了,一会儿该晕车了。我咋觉着你没长个儿呢?”沈国栋把周晚晚的手从大衣里拿出来,用手仔细地比划着,“上回就到这儿,你看,现在还是到这儿,哎呀,好像咋还瘦了点呢?!”

“我没瘦,是沈哥哥长得太快了!”周晚晚抢回自己的小胖手,对沈国栋提起这件事很不高兴,本来两个哥哥就每天担心她不长个儿,被他这么一说,以后更得担心了。

“哈哈!你还能看出沈哥哥长个儿了?”沈国栋熟练地把车停到路边,举起周晚晚晃来晃去,“那你说,沈哥哥长了多少?”

周晚晚看了看沈国栋,又看了看周阳,沈国栋这几个月个子蹿得特别快,拉开点距离看,他都不比周阳矮多少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在部队大强度的体能训练,让他完全没有少年人蹿个子时的清瘦,反而长了不少肌­肉­,使他整个人像一只体型流畅的小豹子,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力量感。

周晚晚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好多好多!”

“囡囡真聪明!”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又是一通揉,作为礼尚往来,他也夸了周晚晚一句:“我看着你个子好像也长了点儿,就是没长­肉­。”

“囡囡觉得自己可胖了,是不是?小肥妞!”周晨忍不住在后面逗妹妹。

沈国栋马上来了兴趣,追问着小肥妞是咋回事。

周阳看沈国栋不揉妹妹了,才放下心来,三个人把“小肥妞”事件说来说去,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把“小肥妞”气得抖着小卷毛扭着小脑袋不搭理他们了,才勉强止住笑。

“沈哥哥不用去部队了吗?”周晚晚赶紧转移话题,不能让他们再拿她当娱乐了。

“不去了!沈哥哥这回全连比武,得了个第二!超额完成任务!以后再也不去那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了!”沈国栋一扬下巴,“­操­!再去就是去灭了他们!这半年可把老子折腾坏了!”

“那你长大了不当兵?”这个年代当兵是很光荣的事,小孩子大多崇拜军人,周晨以为以沈国栋的­性­格长大以后必然是去当兵的。

“­操­了!老子这辈子绝对不会去当兵!你看我走了这半年,觉得时间挺长吧?那在部队啥事儿都不算!我们那个连长,五年都没回家了,连自个儿子长啥样都不知道!你说,我要是五年见不着囡囡,那得多想!就这仨月没见着,我做梦都梦着好几回!”

沈国栋想想自己这仨月,就觉得太不容易了,把乖乖趴在他怀里的周晚晚又抱到眼前好好看了两眼,“你说,沈哥哥不能去当兵吧?”

☆、第一二三章 亲哥哥

“不去,沈哥哥不当兵。”周晚晚肯定地点头,前世沈国栋就没去当兵,八十年代初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富翁,现在看他对部队的态度,今生一定也不会去的。

沈国栋觉得窝心极了。这么小个小人儿,她就能明白他的心思,总是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真是太贴心了。

“我就说囡囡想我了吧!她也舍不得让我去当兵!”沈国栋跟周阳和周晨使劲儿显摆,“囡囡啥都懂!知道跟谁亲!”

“嗯,囡囡可懂事儿了!”只要是说妹妹好,周阳都无条件无原则地赞同。

周阳的话让沈国栋嘚瑟得更来劲儿了,“囡囡,你说,沈哥哥不当兵,以后­干­点儿啥?”

“上学,写字儿。”周晚晚故意给他泼冷水,上次马淑兰看见她和周阳学习,顺便提了一嘴,说沈国栋最不喜欢学习,数学还好,这语文的生字就像跟他有仇,学一个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写字儿不好玩儿,沈哥哥带你去打兔子吧?打了就烤着吃,可香了!”沈国栋一听见学习,果然马上就想转移话题。

“二哥明天上学,我长大了也去,沈哥哥不上学吗?”沈首长这个时候让沈国栋回来,就是打算让他赶上今年的开学吧?

“小二,你明天上学呀?几年级?”周家的情况沈国栋都知道,周晨好几年没上学了他也知道。

“打算上四年级,就是不知道考试能不能通过。”周晨笑得又腼腆又幸福,那是厌学少年沈国栋完全理解不了的心情。

“­操­,我再留一级就跟你一年了。”沈国栋八岁上学,这个时候是春季入学。小学五年制,正常情况下他今年应该上初一,可是以他现在的学习成绩,今年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升上五年级。

“沈哥哥比二哥大。”周晚晚持续地给沈国栋泼冷水,绝对不能让他嘚瑟起来,他一来劲儿,那真是没人能治得了。

“嗯。”沈国栋果然有点发蔫儿。“沈哥哥大小二一岁,不能跟他一个年级。”

“囡囡也会写字,现在已经学了一百三十九个字了。还会画画,画得可好了。”周阳显摆起妹妹的优点来完全没有了平日的谦和,别人说什么他都能找到夸妹妹的理由。

“真的吗?你写几个字给沈哥哥看看!”沈国栋马上就来兴致了。这么小的一个小人儿,还会写字儿!这也太聪明了!

周晚晚歪着头想了想。拉过沈国栋的手,用她白得几乎半透明的小手指头在他小麦­色­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沈哥哥”三个字。

那温润柔软的手指触到手心。就好像一笔一划都写到心上一样,让沈国栋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缩了一下。

周晚晚一写完,沈国栋就抓住了她米分­嫩­­嫩­的小手指头。接着把整只小手紧紧地扣在了手心,“囡囡想沈哥哥了,特意去学的吗?”

沈国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晚晚只能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从沈国栋的角度看过去。周晚晚低垂的睫毛卷翘浓密,饱满的额头白皙无暇,整个人像一块温润的暖玉­精­心雕琢而成,有着最无辜最纯净的真挚。

沈国栋被自己眼里这不带一丝杂质的真挚感动得一塌糊涂,“沈哥哥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就是救了你!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谁都不能欺负你!沈哥哥养着你,一定把你养成一个小肥妞!”

周晚晚气得一把捂住沈国栋的嘴巴,“不许说小胖妞!”要知道他还要提起这个,周晚晚刚才绝对不会点头!让他伤心好了,至少不会惹得两个哥哥笑话自己。

沈国栋和周阳兄弟哈哈大笑,周晨还去揉了揉周晚晚的小卷毛,“不说小肥妞,说小卷毛儿狗!”

周晚晚两只胳膊刚被沈国栋抱怀里,只能张嘴去咬周晨,又逗得三个人一阵大笑。

“说真的,我第一次看见囡囡就觉得特别亲,以后囡囡就是我亲妹妹了,你俩同意不?”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地抱在怀里,认真地看着周阳兄弟俩,“囡囡的命都是我的,我现在又不是要把她抱走,就跟你俩一样,当个亲哥哥,不过分吧?”

沈国栋的眼睛里有着执拗的认真,说道最后,强势的语气里有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

“行,以后你就是囡囡的亲哥哥了!”周阳什么时候都是老实孩子,被沈国栋软硬兼施这么一说,马上就点头了。

“做亲哥哥行,你以后别再送那么老些东西了,”周晨骨子里也是个老实孩子,不肯占别人一点便宜,“我俩能把囡囡养活好。”

“­操­!囡囡用你俩的东西行,用我的就不行?这还是没把我当亲哥哥啊!”沈国栋一听就急了,他要的亲哥哥待遇,就是想让周晚晚跟他像跟周阳兄弟俩一样,不分彼此,亲密无间。

三个人彼此看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僵在了那里。

“沈哥哥,我最喜欢大哥,第二喜欢二哥,第三喜欢你,”周晚晚掰着手指头数着,又偏过头去看沈国栋,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得沈国栋心里软乎乎的,“你知道为啥吗?”

“为啥?”沈国栋认真地看着周晚晚,周阳兄弟俩也被妹妹的话说得心里暖乎乎的,都盯着她看。

“大哥、二哥做我哥哥的时间最长啊,我当然得最喜欢他们了!沈哥哥刚做我哥哥,就排最后。”周晚晚说得认真极了,“所以,以后大哥好好­干­活,先养我,二哥排第二,最后才是沈哥哥。”所以你就消停点吧,别欺负我们家这俩老实孩子了。

“囡囡说得对,以后我俩有啥为囡囡办不到的,一定找你。”周晨马上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咱仨你最有能耐。以后用着你的时候多着呢,你着啥急呀!”

“嗯嗯!”周晚晚也在旁边给她二哥帮腔,使劲儿点头,“沈哥哥今天就来给我报仇了!”

“你知道沈哥哥是来给你报仇的?!”沈国栋惊喜极了,“你咋这么聪明!”

说起报仇,沈国栋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的薛水芹。

“咋又多出来个后妈?欺负囡囡没?”沈国栋知道的事都是小张年前告诉他的,昨天他晚上才回来。今天一早就去了杨树沟公社。所以还不知道薛水芹的事。

“她倒是想,就是没那个能耐!”周晨说起薛水芹就一脸憎恶。

沈国栋马上问怎么回事,周阳简单地说了一下。一点都没添油加醋,有些地方还说得很简略,他总觉得薛水芹以后就跟周春亮是一家人了,她不好。周春亮也跟着丢人,所以并不愿意提起她。

“­操­!这样的就是找收拾!直接狠揍一顿就老实了!”沈国栋一直觉得暴力手段是最直接最有用的。

“囡囡。不用怕!她们不敢欺负你,有沈哥哥在,谁都不敢欺负你!”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晚晚,心疼极了。老天太不公平了,这么贴心懂事的小东西,怎么就让她遇见这么多糟心的人呢。

“嗯。不怕,她要敢欺负我。就揍她!”周晚晚确实是这么想的,这辈子薛水芹不欺负她她都想收拾她,别说她敢对她动手了,“揍出屎来!”周晚晚想起沈国栋曾经威胁周家人的话,顺嘴就用上了。

沈国栋哈哈大笑!这个小家伙,怎么就这么合他的心意!她就是能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的话都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我就说囡囡是我亲妹妹吧!你看她多像我!”沈国栋得意地跟周阳兄弟俩显摆。

周晚晚就像他小时候贴身藏着的一块糖,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一个甜蜜、幸福的秘密。这个秘密他永远都不想跟别人分享,可那种妥帖舒心却会遮掩不住地从心头爬上嘴角和眉梢,让他一想起来就心里又甜又软,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来。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让沈国栋一时竟然有点手足无措,只能小心翼翼地抱好她,生怕她有一丝不舒服。

周阳和周晨的脸­色­却不怎么好。这个沈国栋,把妹妹带坏了!平时妹妹多乖巧的小姑娘,怎么到他怀里才一会儿,就说话这么粗鲁了!

“你俩说,咱囡囡咋这么聪明?她咋啥都懂?对她好,她就知道!”沈国栋刚当上亲哥哥,就马上有了周阳兄弟俩的毛病,看妹妹啥都好,自己夸完还得让身边的人都夸一遍才罢休。

“去年她过生日,我给她堆了个雪人,那时候她才多大,她就记住了。”周阳一听马上附和,这方面他俩太有共同语言了,一下就把刚才的不满给忘了。

“还特别知道心疼人,刚会说话,都不会爬呢,就知道让我俩喝水。”周晨也马上加入,这方面他最有发言权了!

周晚晚趴在沈国栋的怀里,听着三个人说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把她这个当事人当回事儿。不是说她什么都懂吗?怎么一到这时候就不把她当个人看了呢……

沈国栋非常有抱孩子的天赋,从他第一次抱周晚晚开始,就没让她觉得不舒服过。以后越抱越顺手,现在已经能随时随地摆出一个让她最舒服的姿势了。这个怀抱温暖又舒适,两个哥哥又都在身边,周晚晚被满满的安全感包围着,慢慢地竟然睡了过去。

“……老子能让他白欺负这么些天?­操­了!不报仇老子觉都睡不着!他以为我是他带的那几个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兵蛋子呢?还三年,老子仨月就掀翻他们!哈哈!你们是没看着,那个他们班的尖子让老子按地上时他们班那十多个人的样子,都哑巴了!”沈国栋说道激动处,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忘形,一直刻意压着的声音还是低低的,手也一动不动地抱着睡着了的周晚晚,也不知道抱了多长时间,竟然一动不动,抖都不抖一下。

“不过他确实是有两下子,这个加强班的班长也就他能当。要真跟他打,老子现在还真他娘地打不过!不过你们看着,不出三年,老子准能­干­趴下他!”说着,沈国栋忽然嘿嘿笑了两声,带着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和无赖。

“不过老子走之前还是报复了一下,保准儿让他们整个班记一辈子!”

☆、第一二四章 解恨

“你咋报复地?不是背后削他一闷棍吧?”周晨听得入迷,马上想到刚才沈国栋讲的他以前在军区看人打架的事。

“当然不是!那都是没本事的小流氓­干­的事儿!老子要报复就正大光明!嘿嘿!”沈国栋又低低地坏笑了两声,“刚才不是说我找他们班的尖子单挑吗?开打之前我就激他们全班,都给激得嗷嗷叫,他们脑子一热就跟老子打赌,我赢了就把全班这个月的津贴都给我,我输了就在全连大会上挨个给他们磕头叫师傅!”

“你赢了!”周晨也跟着沈国栋一起幸灾乐祸,“他们根本没想到你能赢吧?他们真把津贴给你了?”

“给了!他们比赛输了本来就够丢人的,再耍赖,哪还有脸在部队混呐!”沈国栋又开始嘚瑟了,“老子这趟罪也没白遭,临走还拿了二百多块钱回来!哈哈!他们那个加强班的正副班长都是排级待遇,这回可亏大发了!”

“那你输了还真的挨个磕头啊?”周阳做事一向考虑得清清楚楚,这种后果严重的事一般不会去冒险。

“­操­!老子能输?老子都瞄了他们班那个尖子俩月了,早把他研究明白了!要不也不能跟他们赌这么大呀!老子可不是那帮没长脑子的傻大兵,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

……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聊天,觉得又暖和又舒服,浑身懒洋洋地不想动,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和沈国栋都还是原来那个姿势,动都没动一下。周阳三人还在聊天,这次好像说的是批斗会的事。

“……然后你爷爷就同意你来我们家开批斗会了?”周晨有些惊讶地问道。

“他能不同意吗?他要不同意就是说话不算数!我们可是立了军令状的!”在沈国栋心里,军令状那就是不死不休,那就是坚如钢铁,什么都不可动摇的。

“再说,我也没用我爷爷出面­干­啥。就是郭克俭他爸来我们家时。啊,那个郭克俭他爸是咱们县副县长,我跟他说了一下你们家的事儿。他去兴化办事儿,路过杨树沟,我让他顺便送我去公社革委会待一会儿,喝口水。他就把我送过去了。

郭克俭他爸跟公社革委会主任唠了两句就走了,我在公社待了一会儿。说要回咱屯子,公社那个许副主任就跟着来了,说要在你家开个现场批斗会。”

按沈国栋的说法,这次在周家开批斗会。那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是连最老实的周阳都明白,要是没有沈爷爷的默许,沈国栋不能在他面前跟郭副县长提起这事儿。人家郭副县长更不可能送他去公社革委会,就更不可能有后面的批斗会了。

“我明白是明白了。就是让你这么多弯儿给绕得发晕。”周阳第一次接触官场的弯弯绕绕,又新奇,又不适应,这些跟他种地­干­活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东西。

“你小子也学会绕弯子了!”周晨想起去年在三家屯一战成名的沈国栋,那时候他可是看不顺眼就动拳头的,哪像现在,一个字都不用说,就让人家把事儿给他办了。

“­操­!老子也不能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吧!”沈国栋低头看了看乖乖贴在他怀里睡觉的周晚晚,小女孩一张小脸儿睡得米分米分­嫩­­嫩­,浓密的睫毛像两只蝴蝶的翅膀,安静地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连呼吸都透着香甜,看得沈国栋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就怕打扰她的美梦。

“囡囡这么聪明,长大了发现我这个哥哥就会动拳头,不长脑子,不得看不起我呀!到时候说不定把我排到老几去了!”沈国栋对自己在周晚晚心中排第三还是耿耿于怀,“小二,我比你大,为啥你排我前边儿呀?不行,咱俩换换!”

周晨笑出声,“这可不是我排的,你找囡囡换去吧!”

周晚晚努力装睡,决定在沈国栋忘了这事儿之前是绝对不醒过来了。

四个人开着车回到周家的时候,周家大门口的批斗会已经接近尾声,周家人游街刚回来,除了在月子里受到特殊照顾的沈玉芬免于批斗,其它人都挂着大牌子跪在大门口,周老太太、周娟、王凤英、周红英和李贵芝脖子上都挂着好几块砖头,周娟脖子上还有两双破鞋。

所有人身上都又脏又湿,狼狈不堪,凑近了看,除了最小的周兰,其他人身上、脸上都带着血迹,周老太太和周娟、周红英被安排跪在街边的排水沟里,冰雪初融,沟里一半泥水一半冰碴子,让他们也体会一下当年李秀华临死前受过的罪。

周老头和四个儿子的腿都在瑟瑟发抖,他们刚刚被绑在大门上,用木棍子狠狠地抽,现在又跪在冰冷的地上,腿已经疼得快没知觉了。

周晚晚刚从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就被沈国栋捂上了眼睛,“外面闹哄哄地,可没意思了,囡囡跟小二在车里玩儿一会儿,沈哥哥一会儿就抱你进屋,咱们画画去,好不好?”

周阳和周晨已经把妹妹画画的事说了好多遍了,沈国栋跃跃欲试地想让周晚晚给他画个像呢。

周晚晚乖乖点头。她不答应沈国栋就不放手,还是别浪费那个力气了。

沈国栋依依不舍地把周晚晚交给周晨,刚送出去就后悔了,又抱回来,也不说话,冲着周晚晚眨眨眼睛。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她要是真的三岁,一定得被沈国栋给折腾出心里­阴­影来。

周阳已经下车往门口走了,为了让沈国栋快点去陪周阳,周晚晚只能配合他,“沈哥哥,再见!”

沈国栋瞬间笑成一朵太阳花,牙齿在阳光下亮得直晃人眼睛,“囡囡真聪明!不用说就知道沈哥哥心里想啥!”

周晚晚被抛上抛下了好几回。要不是周晨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把妹妹抢回来,沈国栋说不定还得折腾多久。

周晨抱着周晚晚上车,一边逗她说话,一边往车外的周家人身上瞟。周晚晚也想看看,就索­性­跟周晨直说:“二哥,我想看。看他们挨批斗我解恨!一点都不怕!”

周晨盯着妹妹严肃的小脸看了半天。忽然就笑了。“囡囡真有出息!咱是不怕!他们那是报应,咱就应该好好看着,咱没做亏心事。啥也不怕!”

周晚晚点头,她就知道,跟周晨说话不用绕来绕去,他们融入血脉里的默契能让彼此瞬间就明白对方的心意。

兄妹俩把车窗摇下来。安安静静地盯着外面看。

周家大门口,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带着杨高志、郑满仓、老队长还有几个民兵站在一起。监督跪在地上的周家人一个一个地深挖思想毒瘤、反省自己的罪状。

谁说得不好,民兵手里的大木棍劈头盖脸就抡上去,地上的人一片狼哭鬼嚎。

周梅花脸上一道大红檩子,那是游街的时候一个小孩儿拿柳条子抽出来的。吓得她到现在都把脑袋Сhā在薛水芹怀里不敢出来。

薛水芹更是狼狈,头上被不知道谁扔的一块砖头砸出了血,脸上好几道红肿淤青。腿也瘸了。轮到她交代罪状,她哭嚎着辩解:“我昨儿个刚嫁进来。我啥都不知道啊!”

杨高志看见沈国栋走过来,抢过民兵手上的棍子,轮圆了照着薛水芹的脑袋就打过去,要不是薛水芹用胳膊挡了一下,估计这一棍子就能把她打晕了。即使是这样,薛水芹的那只胳膊也一阵剧痛,抬不起来了。

“知道他们家这个成分,你还嫁过来?你这是主动向阶级敌人靠拢,背叛人民群众的队伍,跟贫下中农对着­干­!你简直就是个现行反革命!叛徒!走狗!”

“叛徒!走狗!”围观的人群也跟着喊,一群孩子不断地往他们身上扔着东西,砸在薛水芹母女身上的最多,吓得他们只能抱在一起大哭。

周阳走过去,周霞站起来就往他这边扑,被她身边的一个民兵一脚踹在肚子上,那声“大哥”还没叫出来就说不出话了。

周阳愣了一下,周霞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哀求地望着周阳。周阳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他看着周霞的眼里一片暗沉的黑­色­,再无一丝情绪。

“他,他们三个小崽子为啥不挨批斗!?他最坏!凭啥不斗他!!我要举报他!举报!”周红英满身泥水伤痕,本来已经冻得哆嗦成一团,看见周阳好好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受罪,忽然像看见了仇人,疯了似的咬住他不放,试图把所有人都拉入地狱,好像这样她受的罪就不那么难熬了一样。

“你这个坏蛋!”赵小三儿最先反应过来,拿起他二哥捡粪的大筐,半筐粪都扣到了周红英头上,“让你使坏!让你坏囡囡!”

在赵小三儿的带动下,周红英身边很快聚集了一群孩子,对她又打又骂,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张三脖子家的翠荣恨死周红英了,她好几回拿着好吃食馋自个和弟弟妹妹,每次都把不懂事的弟弟妹妹馋哭才罢休,大队、小队的批斗会她都凑不上前去,只能远远地扔几个土坷垃揍她,今天她她可找着机会报仇了!

翠荣捡起一个粪蛋子就往周红英嘴里塞,让你吃!这回让你吃个够!

郑满仓家的郑小燕斗周红英也很积极,她是怕别人想起来她平时跟周红英走得近,再被连累就糟了,所以她卯足了劲儿揍周红英,力图积极表现洗清自己。

“她上学还带白面馒头!”郑小燕不止揍周红英,还积极揭发她。

哎呀!这个狗崽子还吃白面馒头!她有什么资格吃白面馒头!贫下中农都吃不上呢!揍她!揍她个猪头样儿!让她吃!

☆、第一二五章 旁观

以前的批斗会,周老太太为了保护女儿,挡在前面替她受了不少打骂,可今天不行了,周老太太在冰冷的泥水里冻得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闺女被一群孩子使劲磋磨,哭都哭不出来。

周阳不再看周家一群人,向站在一旁的小张叔叔走去。郑满仓那么会做人,当然会把小张照顾他们的事委婉地转告。领导做了好事更应该主动去帮着宣扬,那才是好下属嘛。

所以周阳早就知道了小张叔叔帮他们的事,今天得好好谢谢人家。

周阳已经跟小张叔叔说了好几句话了,沈国栋才走过去,他先跟小张叔叔点头打招呼,然后又有模有样地跟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握了握手。

站在许江旁边的杨高志把手也伸了过去,伸到一半,看沈国栋完全没有看他的意思,正给许江介绍周阳,只能讪讪地把手缩回来。

公社武装部副部长郭先有有事被叫走了,杨高志就成了公社武装部在这里的代表,他以为沈国栋会对他礼遇一些,可沈国栋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看来还是表现得不够显眼!杨高志握了握拳头,眼睛盯着批斗现场,时刻寻找着机会。

那边,沈国栋已经向许江介绍完了周阳,又揽着他的肩膀跟许江开了句玩笑,许江主动向周阳伸出了手,周阳有点紧张但还算自然地过去跟他握了手。

沈国栋的手一直搭在周阳的肩膀上,虽然他比周阳还矮一些,却能看出,这场谈话一直是他在照顾着周阳。几句话以后,周阳也能自然地跟许江搭上两句话了。

周晚晚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对沈国栋充满了感激。虽然他平时看着不太靠谱,可关键时刻做事还是很明白的。有了这次良好的开头,周阳以后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一定会越来越自信。

周阳虽然淳朴老实,可是非常聪明,只要有人稍微带一下,他就能很快适应新的环境和人际关系。

今生,周阳活得自信而真诚。能勇敢地去挑战生活中的很多未知。再也不会像前世一样,畏缩在周家的一隅,连想去学校看妹妹都怕给她丢人。在孤独和病痛中早逝……

周阳在这场谈话中慢慢变得自然,虽然举手投足还有些生涩,可脸上的明朗自信却那样明显,如一只试飞的雏鹰。虽然翅膀还稚­嫩­,却能看出以后搏击风雨的潜力。

“大哥真厉害!”周晨把下巴搭在周晚晚的头顶。兄妹两人都一样地关注着周阳。

“嗯!二哥以后也会很厉害!”我们都会拥有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

周晨亲了一口妹妹的头发,嗯了一声,把她抱紧。

那边,批斗会已经快要结束。许江正在代表公社革委会宣布处罚决定。

周娟还得接着掏厕所、扫大街,可是开始农忙了,这坏分子怎么能不­干­活?所以她每天的农活还不能耽误!没时间?你不会早点去公社吗?起个大早。­干­完回来再去生产队上工,晚一会儿都不行。晚去你就晚回,贪多大黑都得把当天的活­干­完!

实在­干­不完不是还有父母吗?你女儿都让你养成破鞋了,你一点责任没有?每天早上让王凤英跟着去公社掏厕所吧,早点­干­完好早点回来上工。

从此以后,周娟和王凤英每天半夜起床走一个小时去公社掏厕所、扫大街,再走一个小时回来,必须赶上生产队上早工,不敢晚一分钟。

至于周老太太,你一个坏分子还想在家待着不­干­活?跟周娟一样,每天给大队和小学校掏厕所吧!掏完厕所再去生产队­干­活,得让你们时刻在人民群众的监督之下,不能给你们这些阶级敌人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周老太太年纪大了­干­不动?儿女和男人帮着­干­!许江在周老太太的儿女中扫了一遍,在沈国栋的示意下挑中了周红英。就让你小闺女和周福堂跟你一起­干­吧!

这么多人,这点活儿,要是敢耽误一点,贫下中农可不答应!直接把你们吊在厕所门口狠揍!谁看见了谁揍!直到抽出你们的懒筋为止!

宣布完对两个坏分子的处罚,许江又跟郑满仓聊了几句,主要是指示一下加强坏分子家庭成员的劳动强度,特别是对几个儿子和媳­妇­,“不能让这些阶级敌人和他们的狗崽子有一天好日子过”!

“……当然了,对一些可以教育好的孩子,还是要区别对待的,你以前工作就做得很细致,值得表扬!”许江一边说一边看了旁边的周阳一眼。

郑满仓马上明白,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那个对周阳三兄妹例外的举动很合上级领导的心思,遂赶紧表示,自己一定会“领会上级指示,把工作做得更加细致认真”!

许江又抓紧机会与沈国栋和小张聊了几句,在极力邀请他们去公社吃顿便饭被拒绝后,很有眼­色­地走了。

沈国栋当然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回公社,小张又开车把许江和杨高志送回了公社。

杨高志临走前宣布,周家人就这么跪着!跪倒天黑!屯子里的人可以发挥贫下中农的革命智慧,对他们随便揪斗!

看沈国栋对他的主意挺满意,杨高志才激动地上车走了。总算是最后抓住机会表现了一把!

郑满仓看公社的领导走了,沈国栋好像也没兴致跟他说话,也很有眼­色­地走了。当然,他走之前还是留下了民兵连长乔四喜带人看着现场,又跟沈国栋说了几句客气话才走。

沈国栋送走了郑满仓,向周红英几个人跪着的排水沟走去。

一群小孩子正围着他们斗得热火朝天,看见沈国栋过来,都有点胆怯,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批斗忽然就冷场了。

“你,过来。”沈国栋指指赵小三儿。刚才这小孩儿一边揍周红英一边叫着“让你欺负囡囡”,沈国栋都看见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给了赵小三儿。

“你刚才为啥揍周红英?”

“她坏呗!”赵小三儿并不去接沈国栋的糖,也没有说别的,他心里明白着呢,这种时候可不能再提囡囡了,该给她惹麻烦了。

“他们家可不只她一个人坏!”沈国栋把糖硬塞到赵小三儿衣兜里。看了几眼周家其他的孩子。“去吧!”

“我,我也揍周红英了,”留住看着赵小三儿手里的糖。鼓起勇气松开他哥拴住的手,跟沈国栋说道,“我还揍周梅花了。”

“你还揍周梅花了?那可得多给你几块!”沈国栋抓了一把糖递给留住,接着又问:“谁揍周霞了?来拿糖!”

一群孩子眼睛亮亮的。争先恐后地跟沈国栋汇报,他们都揍谁了。揍得可狠了!

沈国栋来者有份儿,每人都发了糖,然后再多给赵小三儿和留住几块,“你俩揍了周红英、周梅花和周霞。多给几块!”

孩子们马上明白了,揍周家的孩子有糖拿!揍周红英、周梅花和周霞拿到的糖更多!

“我以后礼拜六和礼拜天都回屯子,你们要想吃糖就自个挣吧!”这个自个挣。当然是揍周家的孩子了,“表现好的。我多给两块!”

孩子们都明白,这个表现好,就是揍周红英他们三个呗!揍得越多糖越多!

周红英、周梅花和周霞马上被包围了起来,一些挤不上前的就去揍娟、周玲几个,揍他们也有糖拿!

沈国栋看都安排好了,赶紧去抱周晚晚。这小家伙刚才就舍不得他走呢,现在说不定都等着急了!哎呀!可得想招儿好好哄哄,要不不高兴了该不理他了。

周晚晚乖乖地被周晨抱着,站得离人群远远的。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内心复杂无比,面上却都极力克制。

不是为了掩饰什么,只是在努力让自己适应现在的角度。以后,他们与周家人就是这样的关系,看着周家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轻松地抽身而去,彼此再无任何关系。

沈国栋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周晚晚从头到脚用军大衣裹住,像个粽子一样给抱进屋里去了。

周晨看着妹妹就这么被抱走了,非常不放心地赶紧跟上。周阳却留了下来。

他邀请留下来看守现场的乔四喜和吴保卫等几个民兵轮班进屋暖和一下。

乔四喜作为郑满仓的得力手下,也非常会分析形势。他赶紧拒绝了周阳,并表示看守批斗会现场是革命任务,不容有一丝松懈,他们坚决不会离开岗位,让周阳赶紧进屋招呼沈国栋,他们都是一个屯子的,也不是外人,以后有的是唠嗑的时候。

周阳进屋,烧了一锅开水,拿暖壶灌上,又拿了几个碗,给守在外面的民兵送了过去。

在外面冻了大半个下午的几个人喝上一碗热水,感觉自己被冷风吹透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有了热乎气儿。

几个民兵本来就是年轻人,跟周阳一个屯子住着,彼此关系都不错,这回喝了他的热水,更觉得这小子懂事,会做人,怪不得跟领导关系处得那么好!几个人对周阳更有好感,说话间热络了不少,。

周阳跟乔四喜和几个民兵说了几句话才进屋,周晚晚和沈国栋已经准备好画画了。

“我这个姿势行吗?”沈国栋使劲儿拉扯着身上的衣服,摆了一个立正目视远方的姿势。

周晚晚歪头看了看,“我想先给沈哥哥画一个头像,不画全身。”你这站得跟个标枪似的,太没美感了。

“那你仔细看看,画像点儿!”沈国栋的大脑袋马上凑了过来,几乎要贴上周晚晚的脸了。

“不用,沈哥哥就在我心里呢,不看也能画出来。”周晚晚拿铅笔把沈国栋的脑袋戳远点。

沈国栋感动极了,你看看,他就说囡囡跟他好吧!这小丫头一直惦记着他呢,都记心里了!她这么小个小人儿,这得跟他多好才能一直放心里记着啊!

周晚晚开始在练习本上给沈国栋画像,三个哥哥大气都不敢出地盯着看。

慢慢的,沈国栋的脸出现在了纸上,飞扬的眉毛,笔挺的鼻梁,硬朗的脸部线条。

周晚晚尽力让笔法稚­嫩­、简单,极力接近她前世所见到的儿童简笔画一些,只抓住沈国栋脸上的几个特点描画,其他都尽力弱化,就是这样,这幅侧面头像也有七八分像。最重要的是,画得非常传神,让人一眼就看出那是沈国栋,连他平时凌厉中又带点不管不顾的痞气都跃然纸上。

画完画,周晚晚又在旁边写上“沈哥哥”三个字,沈国栋特别喜欢这三个字,就一起送给他吧!当做他照顾周阳的谢礼。

沈国栋捧着这张从田字格练习本上撕下来的劣质的三十二开小纸片看了又看,谁都不让碰。

☆、第一二六章 暖暖

“要不是看着囡囡画出来,我真不信是她画的!这也太聪明了!就是个小天才!”

周阳和周晨马上紧张了,天才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把妹妹抓起来可咋整!

两人把沈国栋抓过去一顿教训,绝对禁止他拿妹妹的画出去显摆!要是做不到就不许把画像拿走了!

沈国栋虽然恨不得现在就把周晚晚和她的画拿出去跟全世界显摆一圈,可还是听进去了周阳两人的话。

他对这方面的事也不是太了解,可是他见过好多特别有才华的人被打成这个派那个派,戴上各种帽子,过着非常痛苦的生活。

好像越有本事的人越倒霉。沈国栋不知道为什么,却本能地想要保护周晚晚。

所以沈国栋赶紧保证,绝不出去显摆,出了这个们就绝对不再说周晚晚画画的事了!

他把周晚晚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小脑袋,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破坏她的聪明劲儿一样,“你说你的脑袋是咋长地?咋能这么聪明?”

周晚晚点头,“嗯,肯定跟沈哥哥的长得不一样。”

周阳和周晨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沈国栋又气又笑,在周晚晚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两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哪里不一样了?”

“沈哥哥的脑袋比我的大!”

“哈哈!是比你的大!”沈国栋用他的大脑袋去碰周晚晚的脑门儿,“咱俩比比,沈哥哥的脑袋有你的三个大!”

“嗯!就是装的东西少!”周晚晚接着挤兑他。

周阳和周晨看着沈国栋瞪着眼睛吃瘪的样子,又一次笑倒。

沈国栋觉得自己得找回一点做哥哥得尊严了!这小丫头以后要是真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是笨蛋,那她不是得更把他排到后面去呀!

“沈哥哥脑袋里东西多着呢!字儿肯定比你装得多!你学会几个字儿了?”

“一百三十九个!”周晚晚可不敢忘。周阳每天都要数的。

“哈哈!那我一定比你多!来,沈哥哥考考你!”

……

小张送了许江和杨高志回来,提着沈国栋给三兄妹带的一大包东西走进周家。一进屋,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几下眼睛才敢相信眼前的事。

沈国栋竟然在写字!

要说沈国栋长这么大有什么怕的事,那就是学习了。从上学第一天开始,这么多年他就没有一天情愿的。

这小子还曾经揍过老师。就为了让学校把他开除了。再不用去上学!

小张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看到沈国栋主动拿起笔学习了,没想到来了一趟三家屯,他竟然就能自己主动坐到桌子前学习了!这要是让参谋长看到。不得高兴坏了呀!

沈国栋现在学习积极­性­特别高!简直是求知若渴!

他必须赶紧学呀!周晚晚会的那一百三十九个字里,竟然有他不认识的!

这还了得!要是让这个小丫头知道了,不得看不起他这个当哥哥的呀?不行,得赶紧学会了!

周晚晚笑得小狐狸一样。给沈国栋找点事儿­干­,他才能消停点。这小子折腾起来谁都受不住啊。

小张不敢打扰沈国栋。悄悄地坐到周晚晚身边,看她在练习本上写的字。

“囡囡会写几个字了?”看见那么小个小人儿,一本正经地拿着铅笔写写画画,小张就忍不住逗她。

周晚晚对小张叔叔心存感激。也就配合着他做小孩子,“1、2、3……”周晚晚拿出手指头开始数数,一直数到十。“这十个字我都认识。”

小张哈哈大笑,“这十个也算呀?这是算术。不能算,你得学汉字。”

“算!印在书上了就是字!就算!”

小张又是一通笑,周阳兄弟来也看着妹妹笑。家里来了客人,妹妹也活泼多了,不像平时,安静得让他们心疼。

沈国栋马上过去帮周晚晚说话,“对!印在书上的就算!我们囡囡认识好多字!”

小张笑了一阵又去看周晚晚的练习本,她正在算沈国栋给她出的数学题,十以内的加减法。

“囡囡都会写算术题了?”小张惊讶得不行,马淑兰跟他说这小丫头多聪明,会写字,他以为这孩子会写个自己的名字就够了不起了,没想到竟然学会这么多东西了。

“嗯!小张叔叔帮我看看算得对不对。”周晚晚把本子推到小张面前,给他也找点事­干­。

小张看着周晚晚小小的一个小人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太稀罕人了,忍不住就把她抱到怀里。

“哎呀!小张叔叔你别这么抱囡囡,她不舒服!”沈国栋马上不愿意了。把周晚晚抢过来自己抱着,“你得这么抱,让她靠住了,这小丫头可懒了,有一点不舒服就不愿意。”

周晚晚强忍着没说话,我自己坐得挺好的,你非要抱着,还说我懒,我多冤枉啊。

沈国栋示范完了就不撒手了,抱着周晚晚接着看她的识字本。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练习本,周阳把周晚晚每天学会的字抄到上面,再注上拼音,方便她复习。

小张不敢再打扰沈国栋学习,只要这小祖宗肯拿起笔,让他­干­啥都行啊。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盯着一页字紧皱眉头,就想帮帮他。

“沈哥哥,你看这个字像不像一个小船?”周晚晚把让沈国栋眉头都打结的那个“舟”字写下来,又横着把它写出来,再在旁边寥寥几笔,把一个象形的舟画出来,一步一步把一个字变成了一艘小船。

周晚晚看了看围过来看她画画的几个人,重新画了一艘大点的小船,又把几个人都装到小船上,甚至还在下面加了一点水波增加视觉效果。

沈国栋一步一步跟着周晚晚看过去,豁然开朗!可不是。舟就是小船嘛!这回他记住了!再也忘不了了!

接下来周晚晚又故技重施,把“竹”从三片丰满的竹叶变成三根简易的竹叶,再变成一个“竹”字。为了让沈国栋有兴趣学,周晚晚用十几个“竹”字给他拼成了一棵竹子,加几笔粗粗的线条做枝­干­,马上意境就出来了。

然后是复杂一点的“燕”字,一个个看过去。周晚晚画了好几页的画。沈国栋也学会了十几个象形字。

学习太容易了!沈国栋第一次觉得那一篇篇的汉字这么有意思!要认识他们可以这么容易!也不用费劲记它的笔画笔顺了,看见它们就能想起一副有趣的画,这真是太好玩儿了!

小张和周阳兄弟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能把一个字画成一副有趣的画。觉得太新奇了。

“李老师说这是象形字,可他没画出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李老师教周晨的时候时间紧任务重。只告诉他读音和意思就完事了,哪有时间给他一个字一个字讲得这么详细。再加上他也不会画画,当然没有周晚晚画得直接有趣。

“­操­!学校的老师也画过,可那几根线还没有字好认呢!老子根本就没看明白他那鬼画符是个什么!”沈国栋不肯承认是他上课不好好听讲,把全部责任都推到老师身上去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老师没有周晚晚画得这样形象具体的关系,也没有像周晚晚这样为了引起沈国栋的兴趣,简直快要把一个字变成一副结构复杂的画了。

“你咋就能看出来他像啥呢?”小张惊讶极了。他是在部队识字班学的认字,当时为了提高效率。老师一天教几十个汉字,就让他们回去死记硬背,他从来都没听过象形字是个啥东西。

“大哥告诉我这个字是啥意思,我一看,就觉得它像啥,就画出来了呗,小张叔叔也能看出来,就是没仔细看。”周晚晚可不想再背个天才的包袱了。

小张仔细端详着周晚晚本子上的画,“可不是,这么仔细一看,这个‘泉’字,上边这个‘白’字还真是一个水潭在咕嘟嘟冒水,再顺着这个‘水’字流走了!囡囡画得真明白!”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小张叔叔真聪明!”

“这孩子太聪明了!这要长大了得变成啥样!?”小张又想去抱周晚晚,被沈国栋一闪身给躲开了,他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摸了摸周晚晚的小卷毛,完全不在乎沈国栋不高兴地把周晚晚被她摸到的小发卷又整理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会变成啥样,我现在还太小,这个事儿还不懂,等我长大点才能告诉小张叔叔。”周晚晚一本正经地对小张说道。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这个小家伙甩着一头小卷毛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还小的小模样太好玩儿了!

沈国栋和小张在周家待到天都黑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不回去不行,沈国栋明天就开学了,要不他说什么都不会走。连小张都不想走了,听这几个孩子说说学习上的事,真是长见识!他回去一定得给他儿子讲讲!

沈国栋今天收获太大了,他不但学会了好多生字,还知道了什么是象形字,形音字,甚至在周晚晚的启发下弄明白了以前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浆糊的形旁和声旁。最主要的是,他开始觉得学习很有意思了!生平第一次,他开始不讨厌上学了。

临走之前,沈国栋把周晚晚单独抱到一边,给了她一把钱。“沈哥哥打赌赢的,都给你!”

周晚晚嘴角抽了抽,“沈哥哥,我还小,还不能花钱。”

沈国栋一拍脑门儿,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那给你几张拿着玩儿吧?”剩下的他拿回去买了好吃的再送过来。

“我不喜欢玩儿钱,不好玩儿。”周晚晚觉得他俩这对话太超现实了,要不是沈国栋一本正经,她都要笑出来了。

沈国栋没办法,把钱给周阳,让他看着周晚晚需要什么就给她买,还叮嘱他,“别省着花,该买啥就给囡囡买啥,我养得起她!”

周阳说什么都不肯收,两个人推让到最后,沈国栋都急了,“又不是给你的,老子要养着自个妹妹还不行?”

“等以后你自个赚钱了,给囡囡多少我都不拦着,现在不行。”周阳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操­!这就是老子赚的!老子打一架赢的!”

“沈哥哥,”周晚晚赶紧打断他们,这俩人倔脾气都上来了,虽然都没有恶意,但却不能让他们再说下去了,“沈哥哥你有很多很多钱吗?”

“没有很多很多。”沈国栋有点心虚,他说是要好好养着囡囡,可现在他虽然能保证他们俩的生活所需,却没有太多钱。

“那沈哥哥多赚钱吧!赚好多好多,等我长大了,沈哥哥供我上大学!”周晚晚一下把沈国栋支到十多年以后去了,谁知道那时候会怎么样呢,先过了现在这关再说吧。

沈国栋却很高兴,“你觉得沈哥哥能赚很多很多钱,能供你上大学?”

他长这么大,闯了太多太多的祸,面对的也一直都是训诫和质疑,从来没有人像周晚晚这样直接地表达过对他的信心,把这么重大的事交托给他去办。一种被信任、被重视的满足感把沈国栋的胸膛涨得满满的,一股热乎乎的力量在里面聚集,让他的心都跳得快了起来。

“嗯!沈哥哥以后一定能赚好多好多钱!”周晚晚说得肯定极了!沈国栋前世就很会赚钱。

“行!沈哥哥赚好多好多钱!供你上大学!”

沈国栋兴冲冲地带着一个全新的人生目标摩拳擦掌地走了。

☆、第一二七章 上学

当天晚上,三兄妹收拾好了就睡下了,对周家人的情况毫不关注。他们明天还有大事要办呢,哪有那个闲工夫管他们。

1963年3月1号,周晨重新背起书包去上学了。

三兄妹起了个大早,周阳今天早工都不上了,就准备着送弟弟去上学。

“不用送,我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周晨听说哥哥和妹妹要送自己去上学,难得地有点腼腆,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压都压不住。

周晚晚看着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二哥笑,“雪花也去送,我们全家都去!”

他们全家,算上雪花,也只有这四个了。

“我们送到小桥就回来,不到大门口。”周阳怕弟弟不好意思,赶紧安抚他。小桥跟小学校隔着一片小树林和一条公路,是周晨上学的必经之路,送到那别人都看不见。

“没事儿!到大门口吧!囡囡还没好好看过学校吧?正好带她去玩儿一会儿!”周晨爱怜地给妹妹顺了顺小发卷,“这一个冬天都没让囡囡出门儿,可给憋坏了!”

周晚晚点头,“我陪着二哥去考试。”今天周晨先去考试,考完了才能决定上几年级。

“我怕考不好,给你们丢人。”周晨今天不带妹妹上学也有这个原因,他最担心的就是哥哥和妹妹被自己连累,让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指指点点。

“李老师除了让二哥写劳动,不会出别的题目,不用担心!”周晚晚太了解李老师了,前世李老师教了她五年,每年有一半的作文题目都是劳动。《记一次学农活动》、《麦田抢收》、《Сhā秧记事》、《打谷子》……基本上按季节分门别类把农活都写全了。

所以周晨真的不用一直担心作文考试的事,能想到的题目他们都练习过了,绝对能押对题。

“嗯,李老师是个勤快人。”周阳说得一本正经,却把周晨和周晚晚逗得直笑。大哥这是跟李老师惺惺相惜,一点都不觉得他有怪癖。

“李老师还节俭呢,二哥作文里别忘了提到点颗粒归仓、爱惜农具能多加五分!”周晚晚给周晨出主意。

“李老师喜欢能吃苦的小孩儿。小二把你手磨起了泡还坚持­干­活的事写上。能再加五分。”周阳也开始琢磨怎么给弟弟加分了。

“­干­不好重来,认真的小孩再加五分。”周晨被哥哥和妹妹给逗笑了,本来挺严肃的讨论都变味儿了。

“自个­干­完帮别人­干­。再加五分!”周晚晚抢着说道。

“给偷懒耍滑不好好­干­活的讲道理,再加五分!”

“起早贪黑,吃苦在前,又加五分!”

……

说到最后。兄妹三人哈哈大笑,争抢着给周晨的作文加分。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抢答游戏玩儿了起来,周晨的紧张也早跑没影儿了。

兄妹三人吃完早饭,准备出发时,周家还是静悄悄的。

大人都出去­干­活了。以前生产队不忙的时候不用­妇­女上工,可现在周家是重点监视对象,能­干­活的就必须上工。除了正在坐月子的沈玉芬,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

周家的人昨天被狠狠地折磨一通后。今天早上虽然都哼哼唧唧浑身是伤疼痛难忍,却没有一个倒下不行的,不敢偷懒是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周晚晚不让他们就这么死去。

死后的报应她没见过,所以必须让他们活着受够了罪,谁都别想跑,想死都不行!

东屋只有周霞和周玲在,周红英被拉去扫厕所了,扫完厕所还得去生产队­干­活。从今以后,开学的日子与周红英再也没有关系了,她需要­操­心的是掏厕所的时候不要碰到以前的老师、同学,是生产队的活­干­不完多晚都不能回家,是全屯子的小孩时刻准备着跳出来揍她一顿。

留在家养伤的周霞和周玲也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她们现在也是过街的老鼠,沈国栋的那几块糖太有吸引力了,全屯子的孩子都指望着打他们赚糖吃呢!就是在家里,他们都吓得如惊弓之鸟,就怕谁忽然跳出来胖揍他们一顿。

周梅花躺在南炕一动不动,昨天她被一群孩子围攻,薛水芹用一只手把她拖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今天早上也一直没动静。

周晚晚看着那个被窝里鼓起的小包有一瞬间的不忍心,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可是看看身边的两个哥哥,她马上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现在是瞎好心的时候吗?!周晚晚你这个笨蛋!

薛水芹自己削尖了脑袋要往周家这个火坑里跳,即使没有沈国栋的推波助澜,周梅花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现在对周梅花不忍心,就是给薛水芹机会,等她缓过劲儿回头就得死死咬住自己兄妹三人不放。

周晚晚在心里一遍遍地警示自己:善良与愚蠢只有一步之隔,对任何周家人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迈错一步,自己兄妹三人就是米分身碎骨。

周晨给妹妹穿上沈国栋带过来的新大衣,看着她抱着雪花乖乖地坐在那里,两小只都白白净净,软乎乎米分­嫩­­嫩­,看得人心里舒服极了。

周阳趁周晨打扮妹妹的功夫,又给他检查了一遍书包,书、本再整理一遍,连铅笔都给弟弟削好了,就怕他第一天上学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兄妹三人都准备好了,最后笑意盈盈地互相看着,心里的雀跃无法言表。

“大哥、二哥,拍手!”周晚晚伸出手,示意大家击掌庆祝。

“加油!”三只手拍在一起,互相传递着只有他们明白的喜悦和力量。

“上学去喽!”周晚晚被周阳抱着,张开小胳膊做飞翔状。

周阳为了配合妹妹,一路小跑着出了周家的大门。周晨抱着雪花跟在后面,脚步轻松欢快。

兄妹三人把周家冷寂破败的院子抛在身后。迎着朝阳走了过去。

“好好考,别紧张,能考上几年级咱就念几年级,只要你想念书,大哥就一直供你!”到了小学门口,周阳又郑重其事地对周晨说了一遍这句话。

这些天他每天都要说几遍,周晚晚倒背如流。在周阳怀里摇头晃脑地做口型。把她大哥的话背得只字不差,逗得周晨早忘了即将考试的紧张。

刚说几句话,李老师就过来了。周阳再一次跟李老师道谢,然后目送着弟弟走进了校门。

“二哥,加五分,加五分。再加五分!”周晚晚在周晨身后小声喊。

周晨笑眯眯地回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李老师回头看见两兄妹的动作。很严肃地教育周晨:“不能走后门,该多少分是多少分,加了五分也不是自己学到手的知识。”

周晨低头老实听训,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笑得小卷毛儿一颤一颤的。

周阳和周晚晚一直目送周晨跟着李老师走进教室办公室去考试。才收回目光,“大哥带你逛逛学校吧!”

离周阳上工的时间还早,他今天心情又好。非常有兴致。

二道坎大队小学和大队部、大队供销社是一个院子,十多间红砖房连在一起。全大队五个屯子的孩子都在这上学。小学校占的十多间房子上用白灰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

小学四周种了一圈杨树,­操­场一分为二,一半种庄稼,一半作为学生活动的­操­场。­操­场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靠树林边上竖着两个木头篮球架,风雨侵蚀多年,破败不堪。

房子后面还有一个三四亩大的空地,一半种庄稼,一半种蔬菜,供值班的老师和供销社、大队部的人吃。

因为刚化雪,­操­场的泥地上还有很多地方不能走人,四周的树也光秃秃的,说实话,真没什么好逛的。

可周阳却看得兴致勃勃。周晚晚看着大哥眼里的向往,心中酸痛。

兄妹俩回到周家,整个院子里还是一片寂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家都会寂静下去了。

下午两点多,周晨兴冲冲地小跑着回来了。

小学校这个季节中午不午休,一天连着上六节课,下午两点就放学了。要等到五月以后,天气暖和了,日夜时差不那么大的时候才恢复午休,上、下午各上三节课。

这么安排最主要的考虑是为了照顾离学校远的孩子,冬春两季天冷路又不好走,他们不能回家吃午饭,带个烤红薯之类的当午饭凉着吃也不好,有的孩子甚至连一个烤红薯都带不来,只能饿一天,所以学校索­性­就不午休了,也能早点放学让孩子们回家吃口热乎饭。

周晨放了学就往家跑,见了妹妹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一口,“二哥现在上四年级了!”

“二哥太厉害了!耶!”周晚晚伸出小手跟周晨拍了一下,高兴地搂着周晨的脖子在炕上跳来跳去。

“数学100分!语文95分!”周晨一整天都高兴极了,但在学校里他一直压抑着,没敢太表现出来。回到家,妹妹表现得比他还高兴,他马上被感染,也不压着了,搂着妹妹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这一天的经历,兴奋又雀跃。

“数学题可容易了,我都没用笔算,看见题目就知道答案了!语文前面的生字也都会,李老师还说我造的句子好呢!等我一看到作文题目,心马上就踏实了!”

“咱们一准儿猜对了!”周晚晚抢着说到。

“嗯!囡囡真聪明!”周晨高兴地亲了妹妹一口,接着跟她讲,声音都高了好几度,“那个作文是《第一次?_____》!要求写一次劳动,横线上随便填,啥劳动都行!”

“二哥写了啥劳动?”

“你猜猜?”

“打麻绳!”

“你咋知道?!”周晨眼睛都瞪圆了。

“加五分儿呗!”周晚晚坏笑。周晨是跟李老师学的打麻绳儿,现在写给李老师看,可不是得有加分儿!

周晨看着妹妹­精­明的小模样哈哈大笑。妹妹虽然小,可是他们俩很多事不用说就都能明白对方的想法,这种心思想通血脉相容的感情太美好了。

兄妹俩兴致都很高,说说笑笑了老半天,又拿出书本写作业。

周晨写完作业,开始游说妹妹,想自己做她的小老师。给大哥减轻负担是一个方面,周晨想教妹妹,过一把做老师的瘾也是重要的一个方面。

周晚晚摇着一脑袋小发卷说什么都不­干­。当了她的小老师周阳才能有动力学习,要不农活和家里的事那么多,他懈怠了怎么办?这辈子大哥一定得学会读书写字,这样他才能有条件也有信心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他们兄妹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读书写字是第一步,也是基础,必须做好。

傍晚,周阳也是跑着冲进家门的。他一看弟弟妹妹的脸­色­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小二考上了!”

“二哥现在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了!”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骄傲地笑。

☆、第一二八章 陪读

周阳和周晨也笑,三个人傻乎乎地对着笑了老半天,周阳难得地提议:“庆祝一下,今天晚上咱们吃顿好的!”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一眼,都笑得狡黠又调皮。

周晨去厨房端饭,他早就做好了,土豆炖­鸡­,小米­干­饭!

周阳看见小米­干­饭,有一瞬间的愣神。周晨马上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是家里的小米。张老­奶­想在自留地里种点黄豆,她家又没有好豆种,我寻思以后还得麻烦她听着点咱家的动静,万一囡囡自个在家有啥事她也能帮一把,就送了她点咱们的黄豆,张老­奶­说啥也不白要,非给我几碗小米。”

张老­奶­就是前院张三脖子他娘。

“我要吃­鸡­腿!­鸡­腿是我的!”周晚晚赶紧Сhā嘴。

周阳一直觉得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周家人的便宜也不能占,连去盛饭都不肯盛得比别人多。

可周晨觉得那是他们该得的,他们不吃也是便宜了这群白眼狼,不用跟他们这么客气。

周晚晚觉得二哥的想法跟她一样,根本就不用跟这些人客气。可是大哥坚持自己的原则也不能说他有错。所以她只能在中间和稀泥。

好在周晨对周阳的想法也理解,偶尔小小抱怨一下,也是带着撒娇的成分,被周晚晚一搅合,就马上忘了。

“小二今天考得好,也奖励一个­鸡­腿!”周阳笑呵呵地去洗手,看着弟弟妹妹舒心地笑。

“大哥今天­干­活也辛苦,大哥吃啥?”周晨把两个­鸡­腿找出来,一个放到自己碗里,指着另一个逗周晚晚。

周晚晚把那只­鸡­腿抢过来。大大地咬了一口,“给大哥一个­鸡­ρi股!”

周晨和周阳哈哈大笑!一个去揉妹妹的小卷毛,一个去捏脸蛋儿。

第二天一早,周晨就把周晚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装上她的小水壶,带上绣花小手绢,她的练习本和铅笔也装起来。

周晚晚要跟着二哥去上学啦!

周阳和周晨昨天晚上商量了老半天。最后还是不放心周晚晚一个人在家。现在他们跟周家人的关系太差了。又有了薛水芹母女在,妹妹这么小,放她一个人在家。要是有个万一,他俩想都不敢想。

所以周晨决定以后时刻把妹妹带在身边,上学也带着。

这个想法周晨早就有了,昨天他就跟老师打好了招呼。老师说了,只要不耽误上课。就可以把妹妹带去学校。

周晨他们班好几个同学都带弟弟妹妹上学,蔡荷花昨天就带着她妹妹来了。还有几个同学说今天也带着各自的弟弟妹妹来。

生产队的春耕准备全面开始了,大人们也都去上工了,三四岁的小孩子拴不住。又不懂事,只能由大点的孩子带着去学校。

“可得看住了,咱囡囡胆儿小。还老实,别让人随便抱她。”周阳上早工回来。看见妹妹乖乖地坐在那等着去学校,越想越不放心,又开始唠叨。

“嗯,谁都不让抱。”周晨一边扫地一边点头,这话他都听了十几遍了,虽然他不烦大哥的唠叨,可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正襟危坐地认真听了。

“囡囡怕不怕?”周阳又去抱妹妹,如果她害怕,今天就先别去了。

周晚晚看看周阳,又看看周晨,觉得她摇头点头都得让一个人不满意,只能转移话题,“我昨天学的字儿,有好几个还不会写。”

“你这个小机灵鬼!”周阳和周晨相视而笑,都为妹妹的聪明高兴,这小家伙是谁都不想得罪呢。

……

周阳最后还是不放心,又把弟弟妹妹送到学校大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周晨和周晚晚都长出一口气,大哥唠叨起来可真是不好应付啊!

两个人调皮地相视而笑,都知道对方嘴上嫌大哥唠叨,心里还是很享受他的关心的。

周晚晚的到来让周晨所在的四年级二班沸腾了起来。大家都围着这个­干­净漂亮乖巧可爱的小妹妹,女孩子想去捏捏抱抱,男孩子也围在旁边看,他们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小孩儿,都觉得新奇极了。

“只能看,不能摸!”拴住在周晚晚第一次去北大泡子时就受过周晨的警告,今天很有经验地来警告班里的同学。

“囡囡,你还认识我不?”徐老黑子凑到周晚晚面前问她。

“认识,徐老黑子姐姐。”周晚晚甜甜地笑着打招呼。她现在是有礼貌的小孩儿,可不能给她二哥丢人。

同学们哄堂大笑,徐老黑子也憨厚地笑了。一个一点都不比徐老黑子白的女同学告诉周晚晚:

“她在学校叫徐淑菊。”

“徐淑菊姐姐好。”周晚晚从善如流,再问一遍好。

“真懂事儿!”徐淑菊还是没忍住,捏了一下周晚晚的小手。

“我叫徐淑娣,是她二伯家二姐。”跟徐淑菊一样黑的女同学赶紧自我介绍。

“徐淑娣姐姐好。”周晚晚甜甜地问好。

“我叫石云!”

“石云姐姐好。”

“我叫侯雪芳”

……

周晚晚笑得嘴角都抖了,才把全班三十多个同学轮番问过一遍好。

为了给她二哥争面子,周晚晚又乖巧伶俐地回答了一大堆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连“尿不尿炕”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都面不改­色­地回答了。

挂在­操­场上的一块生铁被校长用一个铁棍子敲响了,这就是上课的钟声,小同学们都被周晚晚甜甜地叫过一声姐姐或者哥哥了,心满意足地回去上课了。

周晨把妹妹抱在怀里,心疼地亲了亲她的小脑袋。这一早上可把小家伙给累坏了。

周晚晚也不强撑着,懒懒地趴在周晨怀里。周晨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妹妹舒服地贴着他,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姿势。在家的时候周晨就经常这样抱着妹妹学习。

好在周晨个子是全班最高的,坐在最后一排,他又是Сhā班过来的,没有同桌,兄妹俩怎么样也都不会影响到别人。

李老师是四年二班的班主任,教语文,今年开始还兼职教新开的自然和农业常识这两科。

周晚晚悄悄地打量着站在讲台上的李老师。跟她印象里的一样。讲课中气十足,语调抑扬顿挫,讲到紧要处肢体动作很是丰富。只是两鬓还没染上白霜,肺也还没出问题,不用讲到一半课就出去大声咳嗽一顿,回来再没事儿人一样接着讲。

今生。周晚晚别的不敢保证,但一定能让李老师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让他只要不想离开讲台,到了八十岁也能讲得动课。

李老师上课的时候,被带来上课的小孩子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哥哥姐姐旁边,不吵也不闹。他们早就被教好了。不听话就得被锁在家里,或者去外面挨冻,还得挨揍。再加上对学校和老师的敬畏,所有的小孩子都没有捣乱。

可是被一直抱在怀里上课的小孩子还是没有的。李老师讲完课。走到讲台下指导学生。

走到周晨身边的时候,李老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他这样抱着孩子也没影响学习,字写得很端正,也很认真,再看周晨怀里的周晚晚,已经睡着了,小脸睡得米分嘟嘟,乖巧地贴着周晨。

李老师看着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到嘴边的那句“小孩子不能这么娇惯”就没说出口,而是压低声音说道:“抱老师值班室去吧,那边有炕。”

周晨轻轻地摇了摇头,感激地冲李老师笑了一下。

“没事儿,抱过去吧,总这么抱着也累。”而且现在那边也没有老师在,不会影响到谁。

“不会影响上课的,我习惯了,抱着她啥都不耽误。我妹妹胆子小,我怕她醒了找不着我害怕。”周晨非常感激但还是坚决地拒绝了李老师。

李老师看看周晚晚身上漂亮的绣花衣服和头上­精­致的小辫子,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晚上他跟李大娘谈起周家的几个孩子,“两个大的都不错,聪明,能吃苦,­干­活也利索,就是那个小丫头,养得太娇贵了,一个没妈的孩子,吃穿上比父母双全的孩子还好,那两个大的也惯着她,走哪都抱着,太娇惯了,养得根本不像个农村孩子。”

李老师不知道,周晚晚今天还是说服了周晨没给她穿过年的新衣裳,更没戴马淑兰新送过来的亮晶晶的小发卡,要不然他更看不惯了。

周晚晚和周晨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学校生活。周晨因为以前就在这个班级学习,这次回来也很快与同学们熟悉起来,没有一点障碍地融入其中。

周晚晚更不用说了,只要笑一笑,叫一声哥哥、姐姐,就被全班的小学生喜爱,刚去两天,就有人给她带地瓜­干­吃了。

周晨第二天就回报给了石云炒毛嗑,石云也不跟他客气,笑嘻嘻地接过去了,然后扒成毛嗑仁,几乎都进了周晚晚的肚子。

周晨拿零食也没忘了那几个跟周晚晚一样陪读的小孩子,虽然只是一小把炒毛嗑,却让他们眉开眼笑,对周晚晚由不敢接近到能腼腆地拉着她跳房子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周晚晚陪着周晨在教室里值日。跟周晨一个值日小组的侯雪芳走过来,“你带着你妹妹先走吧,不用­干­了。”

“那不行,咱四个人的活,我咋能偷懒。”这点活对周晨来说完全不算事儿,而且他也不想占同学便宜。

“你们都走吧,不用你们­干­了,以后值日你们也不用留下来,放学就走吧。”侯雪芳对几个一起值日的同学挥挥手。她是少先队的小队长,这一挥手还蛮有派头的。上学期跟她一个值日组的同学都知道这事儿,现在重新分了组,她还得再说一遍。

周晨还要推辞,徐淑菊拉了他一把,示意一个小组的夏广才一起走。

走出教室,周晨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留她一个人能行吗?以后都让她一个人­干­?那多不好。”

“她想选少先队大队长,正表现呢。咱可别没眼­色­,咱又不想当官儿,跟她抢啥?再说了,不让咱­干­还不好?”徐淑菊好像对侯雪芳有不小的意见,帮她­干­活都讨不了她的好。

“官儿迷!”徐淑菊又不屑地加了一句。

“她让咱走,那活儿也不是她自个­干­。”一直沉默寡言的夏广才也开口了。

“那谁­干­?”徐淑菊非常好奇。

“她哥。有一回我把铅笔盒拉学校了,回来拿,看见天都快黑了,他哥在班级里扫地。第二天她说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夏广才怕两人不信,又找证人,“真的,咱班柳大有也看着过,不信你们问他。”

“她哥不用上地­干­活?这老远还得跑来给她值日?”侯雪芳家在新立屯,就在小寒山边儿上,离学校八里多地呢。

“咋不­干­活,他哥放工以后来的。我看他裤腿上都是泥,还带着铁锹。”

“她咋不知道心疼她哥?”周晨也开始看不起侯雪芳了。

“我要是敢这么支使我哥,我­奶­得打死我,我哥也不带帮我­干­的。”徐淑菊还真是有点羡慕侯雪芳有这么个好哥哥了。

“他们家人才不管呢,他们都把她哥当牲口使。”夏广才知道不少内幕,“我二姨就在新立屯住,说她哥是捡来的,捡来的时候都八岁了,这些年就给他们家­干­活,不让吃饱,还总挨揍,遭老多罪了。”

“他们家人可真坏!”

……

☆、第一二九章 久违

周晨和周晚晚回到家,很难得地看到了周春喜,他现在正笨手笨脚地点灶坑,准备热猪食,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喘气声,像是有什么堵着,呼吸都困难。

周家刚抓了两只小猪崽,每天至少要喂三、四顿。平时都是周霞和周玲喂中午这一顿,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周春喜没去地里­干­活,竟然在家喂猪。

周春喜蹲在那的身体瘦骨嶙峋,他本来生得高大,站起来有一米八十多,可是这几个月来,他反反复复地生病,又挨了好几场批斗,现在整个人­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灰黑,眼窝和脸颊深深地陷了进去,看着非常吓人。

周晨抱着周晚晚看都没看周春喜,直接进屋。自从周春喜说李贵芝给工作组作证害死李秀华是没存坏心以后,周阳三兄妹就完全不搭理他了。

周晨刚给周晚晚洗完脸,就听外面哐啷一声响,接着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然后水又泼出来的声音。

周晨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帮妹妹洗手,一点出去看看的意思都没有。

“啊!!着火啦!!”没安静多久,厨房就传来了周霞的尖叫。

周晨把妹妹放到炕上,叮嘱她绝对不许出来,才往外面跑。

沈玉芬也一起跑了出去。

厨房里,周春喜晕倒在灶坑门旁边,身下是烧着了的麦秆,幸亏他倒下的时候碰倒了猪食桶,一捅猪食都撒在了他的上半身,头才没被烧着。可是他的手却伸进了灶坑里,等周晨把他拖出来的时候,手和半个胳膊已经烧黑了。

周春喜还是昏迷不醒。沈玉芬和周晨都没办法,只能先把他抬到炕上,再去找人。

周晨先回屋好好交代了妹妹几句,才跑出去找周家的人。这种时候,周晨还是选择了帮周春喜。周晚晚也觉得应该帮他去找人,如果周春喜这次因为周晨不肯伸出手帮他死了。那周晨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这无关对错,只是善良的人内心深处的一个底线问题。周晚晚的底线是不亲自动手杀人,那周阳和周晨的底线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论什么事。让自己以后想起来不后悔,不内疚。

很快的,周春亮、周春来、李贵芝和周阳都回来了。

周春喜还是昏迷不醒,手上和腿上的烧伤又非常严重,必须得马上送去公社卫生所了。

周春来和周春亮背着周春喜走了。李贵芝也哭着跟去了。周阳在屋里抱着妹妹安慰弟弟,没有跟着去。他现在只关心别吓着弟弟妹妹,别人没有他也一样过日子,不用他­操­心。

当天晚上,周春来几个就回来了,周春喜躺在一辆架子车上,手脚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崔大夫说了,卫生所只有烫伤膏,专业的消炎药都很少,如果怕治不好就去县医院。如果不去就回家养着吧,在卫生所待着也没用。

周春喜早就醒了,疼得呲牙咧嘴,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地从脸上往下滚。李贵芝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手足无措地守在旁边哭。

原来,今天中午周春喜就在地里晕倒了,被送回来以后,在炕上躺着,后来听周霞和周玲吵架,都不想去喂猪。他就强撑着去热猪食。

“你们这两个白吃饱!要你俩有啥用!连个猪都不能喂!你俩还没有我那猪值钱呢!”周老太太骂的是两个人,却只有周霞一个人挨她的揍,周玲躲在里间不出来,她根本就不敢进去。

周老太太天黑了半天才回来。这些天他们一家三口简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今天二赖子给生产队出主意,让他们去翻地。那地才化了薄薄一层,下面都冻得结结实实,哪能翻得动啊?

可人家让他们去翻,他们就得去翻,翻了一天。半亩地都没翻出来,这就成了偷懒耍滑的证据,被罚跪在满是冰碴的泥地里谢罪,一直跪到天黑透,看着他们的民兵累了才放他们回来。

周老太太心头的火正没处发,周霞就撞到枪口上来了,她和周红英联手,把周霞揍了个鼻青脸肿,又罚她跪大门口的泥水沟,让周霞也尝尝他们今天受的罪,两个人心里才好受点。

周霞跪到半夜,偷偷跑回来睡觉,被周红英又揍了一顿,撵出去接着跪。

周霞在大门口嚎啕大哭,“大哥!二哥!你们救救我吧!我活不下去了!你们不能就这么看着我死啊!我是你们亲妹妹呀!”

周阳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周晨用手捂住周晚晚的耳朵,把她的头揽在怀里,不让她听见,也不让她看。

周霞喊了半天,估计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还是不肯停下来,“大哥!大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吧!我就要被他们磋磨死了!你们自个享福,不能就这么看着我死呀!我死了,妈也得心疼啊!我们是一个妈生的啊!”

周霞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寂静的夜里,她凄惨绝望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就要给磋磨死了!妈!你看看我吧!没人管我,没人疼我,我就要死了!妈呀!”

周阳忽然腾一下坐起身,披着棉袄就冲了出去。

周晨和周晚晚都僵了一下。他们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周阳还是对周霞心软了。

周晚晚把头抵在周晨的胸膛上,心里有一瞬间的迷茫,如果周阳让她接受周霞,她要怎么办?

周晨抱着周晚晚头的手也松了下来,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许叫我妈!你不配!你这个白眼儿狼!你害死了我妈!我妈要是活着绝不会认你!我们也不会认你!你死了也是自个找的!你活该!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报应!”

寂静的夜里,周阳撕心裂肺的吼声如一道道春雷炸响在周晚晚和周晨的耳边,让他们像熬过了一个隆冬的小树,终于盼来了久违的春天。

“不许再叫我妈!你要是再敢打扰她的安宁,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周阳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余怒未消,把里外屋的门摔得乒乒乓乓响,周家却没人敢吱一声。连南炕的周春亮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沉默。

周霞不嚎了。夜终于静了下来。

周阳一掀北炕的幔帐,就见弟弟点着一盏红灯笼等着他回来。暖暖的灯光把兄妹三人的这一方小天地照得倍加温馨,弟弟晶亮的黑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跳动着喜悦的光芒。妹妹笑眯眯地从他的被窝里抬起头。满脑袋的小发卷都欢快地摇晃,“我给大哥暖被窝儿!”

周阳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有了这盏温暖的烛光和这两张欢快的笑脸,外面多少凄风冷雨他都能挺过来。

周阳笑笑地看着妹妹。“你是不是尿炕了?被大水冲过来的吧?”

周晚晚依然欢快地笑,现在什么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二哥尿炕了,把我冲过来的!”

周阳把妹妹塞进被窝里,自己也钻进去。“那我们囡囡今天就跟大哥一被窝儿吧!以后也不回去了!”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对周晨笑,周晨翻了个白眼儿,“你就跟着大哥吧!看我明天早上还管不管你吃饭穿衣裳!”

“怎么办?大哥不会梳头啊?!”周阳认真地问妹妹。

“明天早上再说吧!”周晚晚还是抱着周阳不撒手。

周晨和周阳都笑了出来,这个小丫头从来都不让自个吃亏呢!

兄妹三人笑闹了一会儿就睡觉了。

周阳一直轻柔地顺着妹妹的小卷毛,直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轻柔,他才低低地对弟弟说道:“大哥让你们伤心了。”

周阳用的是肯定句。他没说为了什么事,周晨却完全明白周阳话里的意思。

“没有。大哥是太在乎亲人了。如果大哥跟他们一样,心里只有自个,那我和囡囡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我们不能受了大哥的恩再嫌大哥对别人好,我们是妈和大哥教出来的。不会那么没良心。”

周阳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么烫,那么汹涌……

第二天傍晚,钱刚和钱铁又一次来到了周家,周红香实在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只能再次求助周老太太。

自行车的失主等不来赔款,把她告到了建筑公司。建筑公司的领导二话不说,就把她当月的工资赔给了失主。并且承诺,以后周红香的工资都给他,直到赔完三百块钱为止。

人家失主说了。他的自行车是永久牌的,有自行车票还得一百三十块,没有自行车票三百块钱都算便宜的了。要是钱家觉得不合理,那就赔给他一张自行车票。再马上拿出一百三十块钱来。

自行车票那是多紧缺的东西,一个大型国营单位一年也就那么几张,周红香这种身份一辈子都轮不到他们呀!

所以周红香只能认倒霉。三百块钱,那是他们家十一个月的收入啊,没有这钱,他们一家六口就得喝西北风!

钱守义现在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关心。特别是出了自行车这件事以后,他更是除了打人根本就不搭理家里的老婆孩子了。一群没用的货!就知道闯祸!他恨不得打死他们!

周红香这次把两个儿子派过来,一是催周老太太赶紧想办法,二是让他们留在三家屯,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到秋还能发点粮食,也算是有点指望。

钱刚和钱铁当然不愿意,可是家里没吃没喝,父亲打人,母亲就知道哭,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外面一起混的朋友听说他们倒霉了,都躲得远远的,他们没办法,只能先回姥姥家躲一段时间。

也就是在这时候,周老太太才知道,她让周春来去给周红香送去的那二十块钱并没有送到,被沈玉芬半路给截下来了。

周老太太拿到那二十块钱时,周春喜病恹恹地一天没­精­神,周春亮躺在炕上昏迷着,周老太太只能派周春来去给周红香送钱。

沈玉芬把周春来身上的二十块钱搜了出来,说啥都不给他了。要钱没有,你非想要,就把我和儿子的命拿走吧!我俩两条命一起抵你的钱!

“你这让我咋跟娘交代呀!”周春来为难极了,把钱抢回来,以沈玉芬的脾气,真有可能跟他拼命;不抢回来,跟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没法交代。

“你要是还要老婆孩子,就听我一回。我啥都不用你说,你站旁边看着就行。”沈玉芬看得明明白白,让周春来为他们娘俩着想,替他们说话,那是不可能了,现在她只求他不拖她的后腿。

周春来心疼他娘和他大姐,可也不能不要老婆孩子,他的儿子还没满月啊!

这个又软弱又重感情的男人最后还是逃避地选择了沉默。能过一天安生日子是一天,什么时候闹起来再说吧。

周老太太被气了个半死,她怎么都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小儿子背后捅一刀!

☆、第一三零章 分家

“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有钱贴闺女?!老周家这是绝户了?没儿子了?全指着闺女过日子呢?!”沈玉芬也不顾还有几天才出月子了,跳着脚就跑到东屋向周老太太发难。

她从生产开始,就把周老太太恨出了血,后来这一桩又一桩的事儿,让她吃了周老太太都不解恨!

“可不是咋地!那钱可是我们家孩子他爹拿回来的,老三媳­妇­给退回来了,就应该给我们家,拿去贴补闺女,以后你不指望着儿子养老了?死了葬他们老钱家祖坟去?”王凤英骂得更来劲儿。

“我的彩礼钱,我拿回来的时候就说了,是给春亮的,咋就跑老钱家人手里去了?春亮没用上,那就该还给我,你们老周家娶了媳­妇­还能把彩礼再要回去?”薛水芹现在对这二十块钱看得比谁都重,当然不能让别人占了去。

……

周家立时一片混乱,三个媳­妇­吵成一团,既一致对外讨伐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母女,又互相撕扯想独占那二十块钱。

周春喜躺在炕上疼得几乎半昏迷着,啥都不知道,周春来躲在西屋哄孩子不敢露面,只有一个周春亮去帮周老太太说话,却被薛水芹几句话就给吓了回来。

“人家政府在批斗会上都说了,老太太这是搞封建专制!是糟糠(薛水芹想说的是封建糟粕)!再不悔改就是敌人(与人民为敌)!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就豁出去了!我去公社告发你们!抱着(包庇)坏分子!你们都是反革命!你们还迫害­妇­女!娶个媳­妇­回来就是给你们全家做牛做马的?我让你们家再带一顶帽子!”

周春亮这些天的批斗会是真开怕了,一提起戴帽子就腿软,哪还敢真跟薛水芹顶着来,强撑着吵了几句就败下阵来。

薛水芹想到这段时间自己的遭遇。忽然就来了主意。

“分家!我要跟你们这些坏分子划清界限!我要打倒你这个封建大家长!”

王凤英和沈玉芬眼睛一亮,周春亮气得手直哆嗦。

周老太太彻底慌了,分了家,她和她的两个闺女靠谁去?那他们就真的彻底没有出头之日了。

“娘老了,不中用了!娘就是那看了一辈子家的老狗,没死就给拖出去了呀……”

周老太太声泪俱下,哭得周春亮和周春来两个儿子心如刀割。

“你个败家娘们儿!你瞎说啥!”周春亮一耳光扇过来。薛水芹的半边脸就成了猪头。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看不见了。

“我不活了!没法儿活了!我找政府给我评评理!这跟坏分子划清界限咋还挨打!?反革命这是要翻了天了!?”

薛水芹叫嚷着就往外冲,周春亮马上害怕了,真要是让薛水芹去告了。那周老太太又得挨批斗,他说不定也得戴一顶反革命的帽子呢!

周春亮死命地把撒泼打滚的薛水芹往回拽,薛水芹说啥也不回来,“分家!不分家我就告你们去!整天让个坏分子压在头上。这不是贫下中农过的日子!”

周春亮彻底慌了,劈头盖脸对薛水芹就是一顿揍。现在只要能让薛水芹闭嘴,揍死她周春亮都不带犹豫的。

薛水芹这一通喊,要是给谁听见,去揭发他一通。他又得给扒掉层皮呀!

薛水芹当然不能老实挨揍,与周春亮撕扯到了一起,最后虽然让周春亮给制服了。却也把周春亮抓了个满脸花。

最关键的是,薛水芹站到在了一个谁也不敢反对的政治制高点。又铁了心地要分家,周春亮冷静下来,又不能真打死她,最后只能把她拉到一边先安抚住她。

“你消停点吧!这家那是说分就能马上分的事儿吗?”

“只要你想分,我就能让这个家分了!”薛水芹也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了,分了家,她再把这个男人笼络住了,攥着家里的钱财,让他带着两个儿子去挣钱,那她和梅花的好日子就来了。

薛水芹暂时消停了。周家众人的心里却开始活动了。

对王凤英和沈玉芬来说,分家是一件多么有吸引力的事啊!一想到以后能自己做主,不用再伺候婆婆小姑子,更不用受大姑子的气,两人的心就敞亮了不少。

而且对王凤英来说,分了家,周老太太再也没理由让他们家管那三家的事了!傻子才不抓住机会赶紧把家分了!

王凤英和沈玉芬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尽快分家的事了。

周老太太的心头却是一凉。分家对她来说那就是噩梦,堪比被戴上坏分子的大帽子,都能让她生不如死痛苦不堪。

可是现在摆在她面前最紧迫的问题还不是分家,而是周红香的难题还没解决。

周老太太只能一边努力把两个小儿子拉拢到身边,一边加紧催周春发给周红香弄钱。

周娟冷笑,分不分家她才不在乎,她要的是谁都没好日子过!

这天晚上,周春发就给周老太太回了话。现在弄到钱的最快办法就是跟大队借钱。而且还得快,春耕马上就开始了,大队的钱说不定啥时候就拿出去买个农具、牲口啥地了。到那时候,他想给周红香想办法都没有了。

让我从基建队想办法?我这个会计早被架空了,一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哪还有权利去动革命群众的钱、粮!

只要能弄来钱,周老太太才不管周春发用什么办法。大队有钱,那就借吧。

问题又来了,借大队的钱,那得打欠条的,这欠条谁写?

周老太太傻眼了。这欠条当然不能是周红香写。可让周春发写他肯定不能­干­。

周春喜躺在炕上只知道叫唤,啥都指望不上。周春亮和周春来都被媳­妇­看得死死地,不招惹她们,这俩败家娘们儿还闹腾着分家呢,要是再让他们写欠条。那啥都不用说,早跑公社告状去了!

想来想去,这个欠条还得是周老头写。还没分家呢,周老头就是一家之主,他写了,以后就是真分了家,那也是一大家子还这个钱。没周红香啥事儿。

可惜周老头完全不配合周老太太。一甩手就走了,“别把那些糟心事往我跟前儿整!我可不管!”

沈玉芬和薛水芹巴着自家男人不松手,你要敢往前凑。就让你妻离子散!就去公社告你们家搞封建专制!迫害­妇­女!

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家子累死累活地去养活老钱家人,我们都是给他们家扛长活的长工啊?!分家!这是对贫下中农的压迫!

在薛水芹的带动下,周家的三个媳­妇­政治觉悟迅速提高,三句话不离贫下中农和­妇­女权利。让周老太太什么招儿都使不出来。

周老太太急得团团转,周娟冷笑不已。摩拳擦掌等着周老太太出招儿。

周家一片­鸡­飞狗跳。

周阳却带着弟弟妹妹置身事外,“分家也没咱啥事儿,有爹呢。”

“咱们本来就不跟他们是一家,分不分地。跟咱也没关系!”周晨更是不关心这个。

周晚晚的目标是离开周家,至于他们分不分家,那更不是她关心的问题。

周家闹了半个月。眼看着再拖下去钱就借不来了,周老太太才不得已松了口。让周红香过来写下了欠条。

周老太太母女本以为事情已经够糟糕了,可是还有更糟糕的在等着他们。

周家三个儿媳­妇­联手,把周老太太母女逼到了不得不分家的境地。

首先是王凤英发难,“就剩这么点粮食了,我们家可养不起老钱家这两个半大小子,赶紧回去吃你自个老子吧!”

说完看了一眼周娟,又补充:“说是把这俩小子整来­干­活,就他们,要不是他大舅给说了几句好话,连三等工分都挣不上!两个人一年挣地都不够一个人的口粮钱,还费那个劲­干­啥!”

钱刚十八,钱铁十三,按正常情况,这两个人当然不可能挣那么少的工分,可是他们第一次下地­干­农活,又不能吃苦,当然不能跟从小­干­农活的农村孩子比,可是也不至于像她说的挣那么少。

可钱刚和钱铁又确实是挣得很少,这当然是周春发从中做的手脚。他手里管着全大队的工分,给自己外甥多报了别人会有意见,可是如果他冠冕堂皇地说一堆大道理,再给外甥少记点工分,那周红香就真的没处喊冤去了。

“白吃白喝打秋风,这是地主恶霸­干­的事儿!告到公社去,人家政府肯定得管!”薛水芹告状告出了甜头,这就是她拿捏周老太太母女的尚方宝剑!

“分家的事儿也得给公社说道说道!这儿子都成家了,还得给养着外甥,这到哪都说不过去!”沈玉芬一心想的就是分家,一天都不想耽误。

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母女被彻底逼住了。

“娘,分了家我也孝顺你。”周老太太拉着周春来一番深情哭诉,换来周春来一个信誓旦旦的保证。

周春亮心虚地蹲在地上,不敢看周老太太。他不是不孝顺他娘,可是人家政府说了,必须跟坏分子划清界限,这是“政治立场问题”。薛水芹这个娘们虽然闹腾,可说得也对,站错了队就得被打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呢……

分家以后他会更孝顺他娘,可现在他也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周红香也赞成分家。她算看明白了,周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周家,不分家她也从周家捞不着啥好处了,分了家,至少钱刚和钱铁还能在周老太太这白吃白住,在生产队挣工分也不会再受周春发的压制了。

周家分家的事定了下来。

其实也真是没什么好分的,房子就按现在住的分,周春喜只得了半间,粮食剩得太少了,大伙儿先在一起吃着,还能节省点,要不分到各家,没那么多锅碗瓢盆做饭不说,也浪费粮食。

至于债务,众人争吵了一顿,最后还得是谁写的欠条谁还,周春发不想认下也不行。

周家这个家就这样在名义上分开了。

分家文书刚写完,周红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钱刚和钱铁的吃饭问题就被几个儿媳­妇­摆到了桌面上。

这俩半大小子吃的是谁那份粮食?这事儿可得说明白了,我们家自己还吃不饱呢,可没粮食往他们身上搭。

“吃我那份儿!饿死我也不能亏待了孩子!”周老太太说得强硬极了,她就不信三个小儿子能真忍心让她挨饿!

可她话刚说完半个小时,吃饭的时候就后悔了。

王凤英可是按人口做的饭,周家人一人一份儿,根本就没有周红香呣子三人的。

周老太太看着面前的三碗糊糊傻眼了。周红英和周老头可不管这个,拿起自己的一碗就开喝。这些天他们可算是看明白了,谁管谁呀?谁也管不了谁!还是自个顾自个吧!

周老太太对着三个儿子又是一通哭,周春亮和周春来看不过去了,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碗。连在北炕躺着起不来的周春喜都让李贵芝把他那碗送了过来。

周老太太看着周春喜眼睛一亮,也不哭了,开始跟几个儿子商量着周春喜的养老问题。

周春喜没儿子,绝户呀,以后老了还不是得靠兄弟侄子。趁着分家,现在就把这事儿说明白了吧。

谁给周春喜养老,当然就要继承他的家产和房子,索­性­,周春喜和李贵芝现在就过去跟他一块儿过日子得了,他们夫妻又是没成算的,以后挣了工分发了钱粮也一起交过去,反正他们指望着人家养老呢,分那么清楚­干­嘛。

周家几个儿子还是一头雾水,三个儿媳­妇­可是听明白了。

周老太太这是用周春喜跟她们做交换呢。以后周春喜夫妻俩就白给他们三家­干­活了,死了房子也归他们。这么好的事儿,当然是有条件的,至少得让周红香家的俩孩子在周家吃半年的饭呐。

“我们可不要他们的房子,我们二乐过几年就得结婚用房子了,到时候他们再活个七老八十,房子住倒了也轮不上我们二乐住!”王凤英在周娟的提醒下赶紧表明立场。

“他们两个绝户头,住哪不是一样?”周老太太早就替周春喜夫­妇­安排好了,“你们要是要这房子,等二乐结婚,就让他们三口人住仓房去。”

“娘,仓房哪能住人……”李贵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只能守着直挺挺躺着的周春喜哭。

根本没人听李贵芝的话,也没人在乎她怎么想,一个绝户头,有人给你养老还不知足?你还有啥好挑的?

“我们家可不要他这半间房子,没用!”薛水芹当然不要房子,要了也是给周阳兄弟俩要的,她才不这么傻呢。就是以后她生了儿子,用房子那也得二十年以后的事了,现在根本不用­操­心房子的问题。

沈玉芬跟薛水芹的想法一样,她也不要房子。

周老太太做主,房子归周春发,以后周春喜一家挣的工分轮流给周春亮和周春来两家,一家一年。他们只要供这三口人的口粮就行了。而他们三家给周春喜和李贵芝养老。

钱刚和钱铁的吃饭问题终于解决了,周春喜的养老问题也解决了,周家这个家分得可谓是皆大欢喜。

☆、第一三一章 墩子

转眼到了小满,已经是五月末了,周晨终于肯让妹妹脱下小夹袄换上小毛衣了。

周晚晚趴在教师的窗户上,揪着毛衣上的一截猫尾巴叹气,人家小孩儿都穿单衣好多天了,周晨自己也都不穿秋裤了,可就是把她捂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这衣服能自动调节温度,说不定她都得起热痱子……

班里的同学都放学走了,周晨和同一组值日的几个人在外面抬水浇学校的种的那半­操­场黄豆。

入春以来天气一直­干­旱,眼看着小苗都长出半指高了却一滴雨都没下,杨树沟公社又开始紧张的抗旱保苗工作了。就连学校,也把­操­场上的黄豆给各个班级分配下去,让每个班的值日生隔几天就去屯子里抬水浇苗。

周晚晚看看天­色­,已经过了生产队放工的时间了,周晨他们估计也快完事儿了,就准备从桌子上下来去帮周晨收拾书包。

她刚一转身,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墩子哥哥!”周晚晚不用回头,从来人小心翼翼抱着她的姿势上就知道是谁了。

“咋跑桌子上去了,摔着可咋整。”墩子蹲下来让周晚晚坐在他腿上,给她穿鞋。这小丫头可懂事儿了,爬桌子上去也知道不乱踩,还把鞋脱了,就怕弄脏了课桌。

“墩子哥哥,你的手好了吗?”周晚晚好几天没见墩子了,去抓他的手检查,她前些天看墩子的手上都是冻疮,一动就流血,还有好几条大口子,看着吓人极了。她就在水里兑了药,骗墩子洗手。

因为不敢让药效太快,所以周晚晚每次看见墩子都要检查一下,再决定下次药量的多少。

墩子老老实实地让周晚晚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像在做梦。他一岁死了娘,七岁死了爹就开始在外面流浪要饭,八岁被侯家捡回去。每天挨打受累。侯家人没有一点好脸­色­给他,就是屯子里的人,也都说他是个野孩子。盲流,不肯让自己家的孩子跟他接触,就怕学了他的坏毛病。

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像这个小丫头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心疼地问她。墩子哥哥你疼不疼?墩子哥哥你的手好点了没有?

墩子就是侯雪芳家捡来的那个男孩,今年十四岁,周晚晚在半个多月前才见到她。

自从知道值日的活都是侯雪芳的哥哥­干­的,周晨就不肯再提前走了。他看不惯侯雪芳的行事为人。更不能把自己的活推给一个本来就已经很可怜的人­干­,在周晨的带动下,石云和夏广才也都留了下来。

侯雪芳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干­活。

直到进了五月,学校开始午休。放学晚了,值日生又要抬水浇黄豆,活儿多了很多,侯雪芳才又让墩子放工以后来帮忙。

第一次见到墩子,周晚晚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个黑瘦的小男孩已经十四岁了,他甚至比十二岁的侯雪芳都要矮一点,瘦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衣服破烂不堪,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光着的脚上大大小小好几道被划出的口子,更别提肿胀流脓的冻疮了。

看见这样一个小男孩,周晚晚莫名地心酸。她想起了前世的周阳和周晨,他们也是跟这个孩子一样,被压榨被虐待,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捏在手里,恨不得吃­肉­喝血。

所以周晚晚在跟墩子打招呼的时候笑得就特别甜,那声“墩子哥哥好”也说得特别真诚柔软。

但也仅止于此了。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周晚晚不可能谁都帮,如果将来有机会,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周晚晚一定会帮这个孩子一把,但现在,她不可能主动凑过去要帮他怎么样。

他们三兄妹还陷在周家这个大泥坑里挣扎着,她没有那个能力帮别人。

可周晚晚怎么都没想到,第二天她又见到了墩子。

墩子等在她和周晨放学回家的路上,送给了她一大蓬还挂在枝子上的榆钱。那榆钱­嫩­嘟嘟水灵灵­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周围十几里也就那么一两棵能结榆钱的大榆树,而且都非常难摘,墩子这一大蓬榆钱一看就知道来之不易。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榆钱放到周晚晚手里,好像完成了一个特别大的任务一样满足的表情,周晚晚不可能再对他的处境无动于衷。

墩子看见周晚晚盯着他长满冻疮的手看,羞愧地把手在身上蹭了两下,发现这样根本没有办法把手上黑­色­的裂口和流脓溃烂的伤口蹭掉,有些羞愧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榆钱,是­干­净的。”墩子怕周晚晚嫌他手脏不肯吃榆钱,笨拙而急切地跟他们兄妹解释。

周晚晚笑眯眯地吃了一口榆钱,“真甜!谢谢墩子哥哥!”然后又给周晨吃,“二哥,你也吃一口,可好吃了。”

周晨也笑着吃了一口,很真诚地向墩子道谢:“谢谢你,墩子。这小丫头这些天就闹腾着要吃榆钱,我都不知道上哪给她找去,你这榆钱送得太及时了!”

“墩子哥哥,你也吃,可好吃了!”周晚晚拿起一枝榆钱送过去。

墩子被兄妹俩客气得脸通红,慌乱地摆着手:“你吃,你吃,都给你吃。”

“墩子哥哥,给你喝水吧!”周晚晚拿出自己的小水壶,里面是灵泉水,周晚晚在打开水壶盖的时候又放进去一些大剂量的能量补充剂。

墩子还是拒绝,他怕把周晚晚手里那么­干­净漂亮的水壶弄脏了。

“墩子哥哥,你的嘴都­干­得起皮了,你喝点水吧!你不喝一会儿我回家了这水也没用了。”

在周晚晚的劝说下,墩子终于肯喝水了。不过还是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墩子喝完水就跟他们告别:“我,我得回去了,我给生产队放猪。猪还在草甸子上呢。”

周晨看看墩子遍布伤口的赤脚,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会儿,别走啊,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抱着周晚晚就往家跑。

周晚晚在周晨的怀里,看着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晨回到家,把他去年穿小的两双鞋找了出来。又抱起周晚晚往回跑。

墩子看着这两双七八成新的鞋不敢要。周晨没办法,只能把自己兄妹三人的遭遇跟他说了。

“我们仨也没妈,就我哥带着我和我妹妹。我们活下来跟你一样不容易,这是我妈走之前给我做的,我给你了,我妈知道也能同意。她心可好了,你放心穿吧。”

墩子做梦一样穿着周晨给的鞋走了。几步一回头,跟站在原地目送他的周晚晚和周晨使劲儿摆着手,周晚晚也使劲儿跟他摆着手,直到他转过弯谁都看不见谁。

晚上。周晨跟周阳说起了这件事:“……那两双鞋可结实了,我穿小了都没坏,我就寻思。他在草甸子上放猪,那草甸子上石头、树砟子啥都有。穿鞋都扎脚,光脚可咋走。”

“嗯,我还有两双穿小的,也没坏,下回也给他。”周阳很赞成弟弟的做法,“都是可怜人,能帮咱就帮帮。”

第二天,周晨没有跟放学回家的孩子们一起走,故意落后了一会儿,在昨天的小树林旁边,果然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墩子。

三个人见面也没什么话说,就傻笑一会儿,墩子给周晚晚一把毛毛根儿,周晚晚让墩子喝水,再用喝剩下的水给他洗手。

周晨把早就准备好的弹弓送给墩子,说借给他玩儿的,让他放猪的时候打麻雀。这回墩子没推辞,他给了周晨一大口袋小石子,都光滑匀净,打弹弓用最好不过了。

三个人玩儿了一会儿就分开了,从此以后,墩子隔几天就会在小树林边等着周晨兄妹俩。他把猪交给另一个猪倌看一会儿,跑四五里地有时候甚至是十里地来到三家屯,就为了给周晚晚带几颗野草莓,有时候是一大把难得一见的野花,有时候是他打到的一两只麻雀。

周晨找到一窝野­鸡­蛋也会给墩子留几个,在他的指导下,墩子的弹弓技术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墩子话非常少,习惯了只做不说,却难得能跟得上周晨的脚步,做什么事都能跟他配合得很好。

周晨看着对谁都礼貌随和,实际上能真正跟他合拍的小伙伴并不多。要跟他玩儿到一起去,不只要脑子灵活,动手能力也得非常强,更重要的是他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步骤,不喜欢被别人打乱,这一点上周阳勉强能达到周晨的要求,沈国栋这种随意任­性­型的就经常被他嫌弃“瞎捣乱”。

墩子不只动手能力强,做事还有条不紊非常有秩序­性­,和周晨玩儿了几次,两人的默契度飙升。

每次周晨他们那一组值日,墩子也去得比以往要早了,他总是抢着把最累的活­干­了,好让周晨早点回去看着周晚晚。周晨看着墩子比自己瘦小许多的身体,示意周晚晚几下,周晚晚就缠着墩子哥哥陪她玩儿,再顺便给他做身体检查,调理身体。

生活和际遇周晚晚帮不了墩子,却可以帮他调理出一个好身体。让这个跟他们同病相怜又脾气相投的少年无论以后人生的路怎样走,都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作为后盾。

连沈国栋都挺喜欢墩子的,“这小子抢球时有一股狠劲儿,不墨迹,敢下手!”

那是有一次沈国栋逃学来学校找周晨,遇到了带着周晚晚在外面帮着周晨他们浇水的墩子。周晚晚就鼓动他俩打篮球,男孩子一起玩儿几场球就有交情了,什么都不用多说。

果然,一场球打下来,俩人就由陌生到可以一起研究周晨自制的自行车链条枪了。

☆、第一三二章 沈首长

这把小手枪让周晨成了全学校男孩子崇拜的人物,用铁丝扭成的枪身,自行车链条和车辐条做成的枪桶和枪栓,再绕上几根皮筋儿就有了动力系统,把火柴头填充进去当火药,一扣扳机,让男孩子们无比兴奋满足的巨响和烟火就出来了。

这还是今年春天,沈国栋和沈首长回省军区办事,在省城的电影院看了一场新拍的电影,叫《小兵张嘎》。沈国栋回来眉飞­色­舞地跟周阳兄妹三人讲了又讲,周阳感兴趣的是嘎子最后有没有给老钟叔和­奶­­奶­报仇,周晨却对那里面的枪产生了兴趣。

说起枪,沈国栋再熟悉不过了。他不只给周晨讲了原理,下个周末还拿了一把实物给周晨做了现场拆装示范。

从此以后,周晨开始迷恋上了做手工,他想做一把能打出声儿的木头枪,誓要超过张嘎子同学。

在周晚晚的暗暗帮助和引导下,周晨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研究出这样一把很威风的火柴枪。

沈国栋拿着这把火柴枪回学校嘚瑟了一个星期,回来给周晨接了三个订单,“自己拿材料,做一把三块!我们出材料,做一把四块!”

自从沈国栋把人生目标定义为赚大钱以后,他就对赚钱这件事有着非同一般的敏感度。

开学以后,沈国栋只要人在县城,每个周末都会回三家屯。

开学第一个星期,周五下午他就跑了回来。这时候的学校每周还是休息一天半,周六还得上半天的课才能放假,“就为了上那半天课,老子还得等一宿才能回来,太不值当!”

所以他就自动给自己一周放两天假了……

第一个周末,沈国栋就给周晚晚带来了画画用的画架、画夹、素描纸和专用的碳素铅笔。

“从县文化馆的美术老师那拿来的,你先对付着用,等沈哥哥去省城再给你找好的!”

沈国栋嘴里说的这个“拿”,了解他的人都不会理解为简单的拿。大家只能对那个全部家当都给“拿”来的美术老师表示深切的同情……

“老子给了钱了!”

周晚晚扶额,这是给钱就行的事儿吗?

认识了墩子以后,偶尔赶上周末,生产队又放工早。四个人就在­操­场的破篮球架子上来一场篮球赛。

墩子的个子最瘦小,虽然周晚晚已经把他的身体调理到健康状态了,但长个子不是短时间的事,所以他还是四个人里面个子最小的。但他抢球凶猛,人又灵活。谁跟他一伙儿都不吃亏。

周晚晚拿着米分笔在一块木板上记分,欢乐地看着球场上四个人与篮球规则毫不沾边的比赛,推拉撞拽、抱腰、走步、打手各种犯规动作用了个遍,沈国栋甚至还给周阳脚下来了个绊子……

唉!学校连一个体育老师都没有,哪能指望这几个人知道篮球比赛规则呢。甚至沈国栋所在的县城机关小学,体育老师都只是教个整理队形、左右转齐步走,剩下的时间就要么让他们自由活动,要么就组织学生学农劳动去了。

必须得想办法给哥哥们找本正规的体育比赛教程看看了。周晚晚叹气,她现在太小了,根本没机会做点什么手脚。总不能从耗子洞里掏出一本篮球比赛规则和新华字典吧?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周晚晚望着五月湛蓝的天空叹气。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五月,周晚晚见到了沈首长。

沈首长快七十岁了,还是满头黑发,眼睛炯炯有神,周晚晚看着面­色­严肃端宁的老人,怎么都想不明白,看着这么­精­神健康的老人前世怎么就在这一两年去世了呢?

沈首长也瞪着眼前这个米分­嫩­­嫩­软乎乎的小丫头对沈国栋吹胡子,“沈国栋!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孩子你从哪偷的?!”

不怪沈首长这样说,在他看来,周晚晚这样白皙米分­嫩­的小女孩。穿得漂亮,看起来又聪明机灵,绝对不可能是屯子里能养出来的农村孩子。小张夫­妇­早就跟他说过,这小子最近喜欢找小女孩玩儿。他也没当回事,小孩子嘛,只要不闯祸、肯上进,就随他高兴好了。

可是没想到这小子刚老实了几天,就又开始起幺蛾子!这孩子一定是他从县委大院或者­干­休所哪个领导家给抱来的!

沈国栋好容易说服忙着做家务的周晨,让他把周晚晚单独抱出来玩儿一会。就马上带着她来跟爷爷显摆了,没想到一见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这老头教训,一时气愤,沈国栋也开始跟他爷爷耍脾气。

“不是偷的!是抢的!她爹让我一枪给崩了!送不回去了,以后你就养着吧!”

沈首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叫着小张拿他的枪来!他要崩了这个混小子!

周晚晚在心里笑,沈首长要是真想崩了沈国栋,枪套就在他手边的武装带上挂着,他还叫什么小张啊!

“沈爷爷,我不是沈哥哥偷来的,我是跟沈哥哥来向您问好的!”周晚晚甜甜地笑着,给这对倔脾气的爷孙俩找台阶下。

“谁给他问好!囡囡,以后看见这老头别搭理他!啥眼神儿啊,就知道看我不顺眼!整天盼着我做坏事儿!”沈国栋撇了一眼他爷爷,接着气他。

“哈哈!这丫头好!胆子大!不怕我!”沈首长哈哈大笑,他是真的觉得这小丫头不错,不像一般的小女孩,看见他就吓得躲起来,还有不少吓哭的。

这丫头不但胆子够大,说话清楚,笑得也好看!小丫头就得这样!被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家伙甜甜地叫一声爷爷,再软软地说上几句好听的,那心里多舒坦!哪像他们家这个臭小子!就知道气人!

“嗯!我不怕沈爷爷,沈爷爷救过我的命。”周晚晚又可爱又认真地点头,小发卷儿一颤一颤的,今天周晨只给她在头上别了两个亮晶晶的小发卡,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特别像商店里摆着的苏联娃娃。

“首长,这就是国栋整天挂在嘴边的小囡囡,您真的救过她的命,这小家伙可有心了,一直念叨着呢!”马淑兰和小张也跟着来到三家屯,这次沈首长打算住三五天呢,他们得过来照顾他的生活。

“呦!你就是那个小囡囡呐!怪不得这臭小子整天惦记着往这跑呢!还真是个好孩子!快来让爷爷抱抱!”沈首长难得见到一个这么合心意的小姑娘,年纪大了又喜欢亲近小孩子,竟然主动要抱抱周晚晚。

这在小张夫­妇­眼里可是太意外了,沈首长戎马一生,对家庭、子孙的态度很豁达,一直秉承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太管后辈的事,自然也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样喜欢含饴弄孙。

就是对沈国栋,他虽然疼爱,有时候甚至是纵容,但从小却是没怎么抱过他的。

沈首长这么难得地想抱一个小孩子,这在小张夫­妇­眼里是多大的造化呀,沈国栋可不这么看。

他好容易把囡囡抱出来,哪能撒手给别人抱?!给爷爷看看,馋他一下,沈国栋就算达成目的了,别的想都不要想!

周晚晚却张着小胳膊往沈首长怀里扑。她还得给沈首长检查身体呢。

前世今生,这个老人救了她两次。这个恩情她必须得报答。

沈首长看着小姑娘笑得甜甜蜜蜜地向他张开小胳膊,再看看孙子一脸的不情愿,笑得畅快极了。

能让他家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不愿意­干­还得老老实实去­干­的事他还真没遇到过,这回总算能给自己出口气了!

沈首长抱着怀里软乎乎甜丝丝的小丫头,一时不知道劲儿往哪使了。他从没抱过孩子呀,特别是这种看着漂亮娇­嫩­的小女孩儿,就怕劲儿使大了给伤着,只能架着肩膀僵着胳膊做雕像。

“哎呀!你这么抱着囡囡不舒服!你赶紧给我吧!”沈国栋着急了,他爷爷这是端着枪呢?这么死卡着胳膊,囡囡都动不了,她得多难受啊。

“沈爷爷,我们坐在椅子上,咱俩比手劲儿!”周晚晚也不舒服,希望坐下来沈首长能不这么僵着。

周晚晚跟几个哥哥在一起,除非必要,否则从来不刻意装小孩子。他们几个都是小小少年,又都没有母亲,一点没有小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经验,所以也慢慢地觉得小孩子就应该像囡囡一样,聪明乖巧又古灵­精­怪,跟他们玩儿起来也很合拍。今天难得周晚晚在沈首长面前做一把小孩子,沈国栋觉得稀奇极了,也过来凑热闹。

“哎呀!爷爷!您以为这是部队掰手腕比赛呐!您别整只手都上去呀,您拿一个指头跟囡囡比!”

“爷爷!您让囡囡赢一回呀!待会儿她该不愿意跟您玩儿了!得了您下去换我上吧!”

“臭小子你站远点!嚷嚷得烦死人了!”

……

事实证明,沈首长真的不适合哄孩子,一直是周晚晚绞尽脑汁地在哄着他玩儿。老头儿倒是玩儿得挺高兴,在周晚晚要回家的时候还跟她商量:“别回去了,跟沈爷爷再玩儿一会儿,让马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又冲马淑兰吩咐:“炒俩好菜!烫一壶酒!囡囡第一回来咱家,得好好招待招待!”

几个人面面相觑,老爷子这是准备招待老战友的规格吧?

马淑兰叹气,“首长,我看给囡囡蒸个瘦­肉­­鸡­蛋羹,再熬点大米粥吧?”

“整那淡了吧唧地玩意儿­干­啥!做个辣子炒­肉­丝!多放点辣椒,那才够味儿!”

事实证明,沈首长不但不会跟小孩子玩儿,还不会喂养小孩子……

☆、第一三三章 祖孙情

沈国栋抱走周晚晚的时候就跟周晨保证过了,绝对会按时给送回去。周晨很少发脾气,但他要真生气了沈国栋也轻易不敢惹,特别是关系到周晚晚的事。

也不是他拿周晨没办法,关键是如果他敢惹周晨不高兴了,那就是惹小丫头不高兴了,俩人一起不搭理他,那才是真糟心呢!

所以沈国栋再不情愿,沈首长再想挽留,还是得按时送周晚晚回家。

沈国栋在周家墨迹到晚饭时间还不想走,要不是看见周家人厌烦,他一定住这儿了。

小张端着马淑兰做的­鸡­蛋蒸瘦­肉­和大米粥给周晚晚送来了,顺便把沈国栋叫回去吃饭。

“囡囡明天来家里玩儿吧,你走了沈爷爷就一直念叨你呢,跟你玩儿这一下午,他笑得比以前一个月都多。”

周晚晚点头,明天是礼拜天,她可以跟着沈国栋去做客,等沈首长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她还得想办法让他吃药呢。

可当沈首长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周晚晚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健康,无病理­性­问题,预测寿命90+。

身体没问题沈首长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意外?到了沈首长这个位置,出意外的可能­性­会比一般人小很多,而且他要是出意外去世的,当时三家屯一定得传杨开来,怎么也不会如前世那样无声无息。

只能明天再检查一遍再说了。

所以第二天,当沈首长拍着手要抱周晚晚时,周晚晚笑得比昨天还甜,张着小胳膊,­乳­燕投林一般就扑过去了,气得沈国栋直咬牙。

可是这次的检查结果还是跟昨天一样。周晚晚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急,一定是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

最后,她只能给沈首长做一个全身扫描。即使是微型仪器,做这个扫描也不是那么容易掩人耳目。所以周晚晚只能继续待在沈首长家跟他培养感情,寻找机会。

这可乐坏了沈国栋。囡囡愿意在他家待着,可不是他硬给抱来的,周晨这回可没话说了!他可以跟囡囡整天都待在一起了!过几天哄着囡囡同意了。晚上也不给他们送回去!哈哈!

沈首长也非常高兴,有这么一个乖巧漂亮又有趣的小家伙在身边,他忽然不觉得退下来养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了。

听说小家伙这么一小点儿就在学写字儿,还写得有模有样,老首长也开始手痒痒。文化课他是教不了了。于是他开始忽悠周晚晚跟他拜师学打枪,打算从娃娃抓起,培养出一个女神枪手来!

沈首长这几天围着周晚晚忙忙活活笑容满面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周晚晚也乐意配合他,很认真地跟着他学。沈首长大为惊喜,开始非常认真地给周晚晚制定计划,甚至几年后打到什么成绩都规划好了。

周晚晚硬着头皮听完沈首长的“五年计划”,跟本不能想象自己八岁的时候可以打移动靶的情形……

周晚晚正准备豁出去了好好学习打枪,沈首长那边却先打了退堂鼓,小丫头咬着牙坚持练习臂力的小样子太可怜了。他先舍不得了。

沈首长一生大半时间在战火与硝烟中度过,血与火的洗礼让他的心­性­非常坚强,他自己都没想到,到老了,却让一个小丫头把心给泡软了,竟然就见不得她受一点儿苦了,孩子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先放弃了。

沈首长这一放弃,让周晚晚与他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近了很多。沈首长开始把周晚晚当成自己真正的小孙女,溺爱疼宠。有求必应;周晚晚也开始把沈首长当成了真正的祖父来相处,不再只是敬爱,还可以撒娇耍赖。

也是从这时候起,沈首长才变成真正的沈爷爷。祖孙俩相得益彰,感情日渐深厚。

甚至到最后,沈国栋都吃醋了,说什么也不肯回县里去上学,他得在这看着,不能让他爷爷把囡囡哄过去。到时候囡囡把他给排这老头儿后面去就糟了!

小张商量了好半天,最后答应每天放学去把沈国栋接回三家屯,早上再送去学校,才让他不情不愿地去上学了。

周阳兄弟俩虽然不放心,可看妹妹跟沈首长相处得好,也只能随她高兴。再看看沈国栋每天便秘一样郁闷地去上学,也就把自己心里那点妹妹好像被抢走了的失落化解了。

周阳兄妹三人能这么快接受大大咧咧的沈国栋,跟他能尊重他们的底线有很大的关系。

比如他从来不强迫兄妹三人接受他的东西,无论他多迫切地希望周晚晚吃他的、穿他的,甚至喝一口水都是他带过来的才好呢!可是他们说不要,他就真的不随便往这边搬东西了,虽然他也是一直在找机会给周晚晚东西,但没找到机会的时候他也能忍着。

比如周阳兄弟俩从不让妹妹离开自己的视线,就是关系亲密如沈国栋,在他们眼前抱着行,可要是抱走,哪怕是几分钟都不行。所以即使沈国栋百爪挠心地想把周晚晚抱到县城去陪着他待几天,他也会忍住。实在想得狠了,他逃学跑过来,也从不说要把周晚晚抱走的话。

朋友之间有时候尊重比感情更重要。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没有尊重这个前提,再深厚的感情都有被破坏的一天。

在认真维护一段友情方面,沈国栋虽然没有任何经验,可骨子里对这份友情,沈国栋有着从来没有的郑重和珍惜,所以他能为它做到自己都没发觉的隐忍和爱护。

就是对墩子,周阳兄弟和沈国栋也有着最为慎重的尊重和保护。

比如他们在一起玩儿,那就是朋友之间兴趣相投真心相待的相处,从不涉及个人生活的隐私。只要墩子不提,他们从来不会问他在侯家的生活细节,也不会妄加评论。

比如他们看墩子光脚,给他鞋子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以后只要墩子有衣服蔽体,有鞋子护脚,就从来不会再去­干­涉他的衣着。这是对墩子生活状态的尊重,也是对墩子自尊心的保护。

比如他们接受墩子放猪时找来的酸枝子和野蘑菇,偶尔也会给墩子一些吃食,双方互有来往,谁都轻松自在,这种不是一边倒的友情让双方都轻松儿愉悦。

所以墩子才能这么快地与他们玩儿在一起,还相处得如此自然,融洽。

当然,不­干­涉不窥探墩子的隐私,不代表不关心他的现状,在墩子主动提起以后的生活规划时,周晨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等我们从家里搬出来,你就过来跟我们住,咱都能­干­活,自个养活自个,­干­啥去受他们的气。别说那家人没生你,没养你,就是我们家这样是亲生的,他对我们不好,我们也不会让自个受那个磋磨!”

墩子眼睛都亮了。但这件事并不是周晨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所以当他接收到周阳和周晚晚善意温暖的目光时,眼睛忽然一酸,只能掩饰着低下了头。

“啥时候搬出来?”沈国栋对周家人厌烦死了,每次看他都用那种­阴­沉怯懦的眼神,像­阴­沟里的耗子,让他想去踹几脚又嫌脏了自己的鞋。所以周晨他们要搬出周家,他最积极响应。

“等我再大点,能顶起灶坑门儿(支撑门户,独立)地。”周阳最近提起搬出来,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定要提周春亮了。

“那是啥时候?”沈国栋真是急死了,周阳今年十五岁了,在他看来,十五岁已经够大了,至少在他给自己的人生规划里,等他十五岁,他一定能赚不少钱了,咋还不能顶起灶坑门儿!?

“快了!”周晨最近对这件事非常乐观,只要大哥不对周春亮和周霞心软,他就安心了。

大家都没把周晨的话当回事儿,可谁都没想到,他这句快了会这么快。

周晚晚给沈爷爷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她遇到了重生以来的第二次打击。

沈爷爷的身体确实是没有任何病理­性­的病症,可是身体里却埋着十几块弹片,有两块就Сhā在心脏里,是随着大血管走过去的,卡在心脏的一个血管聚集又复杂的关键部位,只要它有一点移动,就可能给心脏造成重创,或者割破心脏血管,造成沈爷爷的死亡。

现在的医学手段,根本不可能安全地把这两块单片拿出来,就是放到二十一世纪中后期,做这样复杂的心脏手术,也得用最专业最先进的医学器材,最重要的是,还得有最顶尖的外科医生。

估计医生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所以只能让沈爷爷去医疗条件和生活环境都非常好的­干­休所,希望他最后的日子能过得舒服一些吧。

对于物理­性­的身体伤害,灵液有非常迅速的修复作用,可以说,如果身体受到外界伤害,只要在未彻底死亡之前喝下灵液,都能挽救生命,并且迅速痊愈。

可是这种弹片在体内关键部位不能取出来的持续­性­伤害,灵液的修复作用就不会那么灵验了,空间分析出的数据是修复­性­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说,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让沈爷爷在某次弹片移动造成的伤害中死亡。

周晚晚研究了好几天空间的机器,想找一种更加稳妥,安全系数更高的方法,可是最后都失败了。

周晚晚叹气,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绝对的,也许那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永远也不会来呢,在不能改变现状的情况下,做人得往好的方向想嘛。

可惜,周晚晚的乐观­精­神没有感动老天,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始给沈爷爷治疗的时候,沈爷爷就发病了。

☆、第一三四章 报恩

就因为这次意外,小张这个警卫员兼半个保健医生差点没内疚得辞职离开部队。

那也是一个周末,小张去­干­休所给沈爷爷取下个阶段的营养药了。沈爷爷本打算如往常一样只在三家屯待上三五天就回­干­休所,可是遇到了周晚晚,园子里的小菜苗又发了芽,祖孙俩又计划着在院子里栽几棵果树,在窗台下种点花,这么一计划,事儿还挺多,沈爷爷索­性­就不着急走了。

最主要的是,这爷孙俩­干­什么都慢悠悠地不着急,一天懒洋洋地晒个小半天太阳,再遛遛雪花,去摘个毛毛狗儿(柳树上新发的­嫩­芽)都能消磨半天,更别说挖个野菜、拧个柳条叫叫儿之类了。

这两个相差六十多岁岁的忘年交,竟然能奇迹般地脾气相投玩儿得非常合拍。所以马淑芬很放心地去挖荠菜了,准备中午回来给他们包荠菜馅饺子吃。

周晚晚和沈国栋陪着沈爷爷下棋,两人一伙儿,跟沈爷爷对战。两人下了一步好棋,沈爷爷苦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走,说要出去走两步换换脑子,他一站起来,马上就不行了。

看着沈爷爷捂着胸口开始呼吸急促,面­色­苍白,接着就慢慢地倒了下去,周晚晚和沈国栋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都吓得呆住了。

沈国栋马上反应过来,他不敢搬动倒在地上的爷爷,从他的兜里掏出一个小药丸,放到他嘴里让他吃下去,然后抱起周晚晚就往外跑,“爷爷发病了,不能动他,得赶紧去公社打电话,让小张带医生过来。”

这种时候,无论是套车拉沈爷爷去县城还是让小张开车回来拉上他去医院,都不如让现在就在­干­休所的小张把医生带过来有效率。沈国栋的头脑很清晰,想得一点不错。可是周晚晚知道,如果沈爷爷现在不马上喝灵液,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沈哥哥,你抱着我跑不快。你自己去公社,我在家看着沈爷爷。”

“不行!”

“沈哥哥!沈爷爷不能再耽误了!”

“那也不行!”沈国栋脚步不停地往出跑,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

周晚晚从沈国栋苍白的脸­色­和坚毅的眼神中忽然看明白了,沈国栋一定早就知道沈爷爷的病情了。他可能也知道,现在去找医生。沈爷爷被救活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所以才不肯让她一个人跟沈爷爷在一起待着,也许是怕沈爷爷要是就这么走了,她一个人会害怕吧?

“沈哥哥,你放我下来,我就在大门口等你,我哪都不去!”

沈国栋的脚步一顿,周晚晚马上强调,“我就站在门口等你,不乱走,你快跑。抱着我你跑不快。”

没有时间给沈国栋犹豫了,他认真地盯了一眼周晚晚,最后只能点头,“你就站在院子里等我,哪都不能去,就站在这不动,不许进屋,知道吗?”看周晚晚赶紧点头,沈国栋又跟她强调,“你要是进屋去看爷爷。他就不能安心养病,以后再也不能陪你玩儿了,一定不能进屋!”

周晚晚重重地点头。沈国栋亲了一口周晚晚的小卷毛儿,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周晚晚摸摸头发。手上有两滴湿湿的水渍,好像还残留着沈国栋眼睛的热度……

没有时间多想,周晚晚拔腿就往屋里跑,沈爷爷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万幸的是,周晚晚把灵液放到沈爷爷嘴里时,他还有呼吸……

沈国栋颤抖着双腿跑进屋里时。沈爷爷正坐在椅子上喝灵泉水。

“电话打了吗?要是没打就别折腾了,被那帮大夫知道了,又得让我卧床静养!还不让吃­肉­喝酒!那哪是人过的日子!”

沈国栋被他爷爷的大嗓门镇得一愣一愣的,难得地没有跟他对着­干­,“爷爷,你好啦?”

“好了!本来就没病!把棋盘拿来,刚才下到哪了?接着来!你俩可不许翻后账说我耍赖!”

虽然沈爷爷说自己好了,可还是被飞车赶回来的小张和医生给劝回了­干­休所。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跟在嚷嚷着自己没病的爷爷后面,一直沉默着。

“沈哥哥,沈爷爷没事了。”

“嗯。没事了,别怕。”沈国栋抱着周晚晚的手紧了紧,话还是很少。

见到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上车,沈爷爷马上就乐了,“这就对了嘛!把小丫头偷走!她哥找来也得是明后天的事了!哈哈!囡囡,爷爷带你去找几个臭棋篓子下棋去!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沈国栋根本就不搭理在后座上­精­神头十足地嚷嚷的爷爷,让小张把车停到周家大门口,抱着周晚晚就下去了,连再见都没让周晚晚跟沈爷爷说。

周晚晚只能隔着车窗匆匆地跟沈爷爷和小张夫妻招了招手。

“这小子!这是又犯什么毛病了?”沈爷爷困惑地自言自语。

把周晚晚交给周晨,又跟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沈国栋就得走了。

走了几步,沈国栋又转身回来抱了一下周晚晚,“沈哥哥周末就回来看你,给你带蜡笔。”

周晚晚笑着跟他告别。

沈国栋又凑过来在她的小卷毛儿上亲了两口,“再见,吉祥物!”

周晚晚一下子就愣住了。沈国栋这句“吉祥物”可不是平时调侃逗弄小孩子的语气,他说得太认真、太郑重了。

沈国栋已经转身走了,周晚晚还在纠结,他这是知道什么了?不可能吧?

周晨抱起雪花追了出去,沈爷爷生病,他们兄妹什么忙都帮不上。沈爷爷在­干­休所也不缺好东西补养身体。他只能让雪花过去陪沈爷爷几天,他心情好了,说不定病就好得快呢。

沈爷爷看见雪花果然很高兴,“放心吧!我不会让人把它给炖了的!”

周晨已经习惯了跟沈爷爷开玩笑,“沈爷爷快点把身体养好,雪花我可只借给您一个月,以后您再想它,只能等身体好了,回屯子来看它了。”

沈爷爷抱着雪花哈哈大笑着走了。

第二天,沈国栋从­干­休所往公社打了一个电话。杨高志亲自骑着自行车来到周家给三兄妹送信儿,沈首长没事了。

经过医生的仔细检查,沈首长身体的各项指标比前一次检查要健康很多,心脏部位的弹片也移动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谁都不明白昨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病,又突然好转。

沈爷爷没事了,兄妹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在自己的亲爷爷身上从来没感受过一丝祖孙情,却意外地从沈爷爷身上得到很多温暖和照顾,三人都非常珍惜这份感情。更盼着沈爷爷能健康长寿。

周晚晚不只要担心沈爷爷的身体,还一直在琢磨沈国栋那天奇怪的态度。他这是看见什么了?不可能啊,她给沈爷爷喂灵液的时候,即使当面看着,也只是她把手指凑到沈爷爷嘴边,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呀……

好在沈国栋下次回来,完全没了走时让周晚晚心惊的异样,依然是那个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样子,周晚晚才慢慢放下心来。

转眼到了六月份,周晚晚终于可以穿上马淑兰给她做的连衣裙了。

­干­净柔和的小碎花衬着小娃娃甜美的眉眼和小卷毛。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连一向寡言少语的墩子都说了:“以后就给囡囡穿这样的衣裳,好看!”

响铃姐也觉得小囡囡穿花衣裳好看,回去做了一件给她送来。

自从周家被扣上坏分子的帽子,周阳和周晨就叮嘱响铃姐,以后找他们不要来周家,怕连累她。

响铃姐是在周晨放学的路上截住兄妹俩的,赵五婶和几个打猪草回来的­妇­女看见三人在路边说话,也走了过来。

“我用自个穿坏的旧衣裳给囡囡改的,把穿坏的窟窿剪下去正好够她一件小衣裳。”响铃姐有点不好意思,囡囡又换了一件小花裙子。比上回看见的那件还好看,­嫩­黄­色­的布料上是绿­色­的小叶子,还有星星点点白­色­的小花,裙子的样式也好看。钉了两排扣子做装饰,一看就是城里人穿的衣裳。

跟这件衣裳相比,响铃姐手里那件用旧衣改的小短袖就太寒酸了。

“二哥,我穿了响铃姐做的衣裳,就能像她一样好看吗?”周晚晚笑眯眯地问周晨,看的却是响铃姐。手里很珍惜地抱着响铃姐做的衣裳,一副喜欢极了的小样子。

“哎呦!这小丫头还知道谁好看呐!”赵五婶和几个­妇­女也过来逗趣。有了孩子的女人,对别人家漂亮懂事的小孩子总是存着一份善意和喜爱的。

“嗯,响铃姐好看。”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一声赵五婶,然后很认真地夸响铃姐,让她很快忘了刚才的窘迫。

“真的吗?是响铃好看还是她做的衣裳好看?”薛老五媳­妇­也来逗她。

“响铃姐好看!”周晚晚冲响铃姐伸出小胳膊让她抱,“真的!小孩子不说谎的!”

几个­妇­女哈哈大笑,他们都住在周家附近,平时就听说周老三家的小丫头好看、懂事,可基本没怎么接触过,今天一看,还真是,说话太逗人儿了!

响铃抱着周晚晚颠了颠她,笑眯眯地亲了两下她­嫩­嘟嘟的小脸蛋儿。

“囡囡,你说我好看还是你响铃姐好看?”张三脖子媳­妇­凑过来逗周晚晚。

张三脖子媳­妇­脸黑,还长了两颗大龅牙,一说话紫黑­色­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年轻的时候她非常忌讳别人说她的长相,可是年纪大了,她反而喜欢拿自己的长相开玩笑了。过日子过得是柴米油盐男人孩子,长得好看真没啥用!

“响铃姐是小孩,不跟大人比。”周晚晚抱着响铃姐的脖子笑得像个小狐狸。

“那我俩谁好看?”薛老五媳­妇­凑过来跟张三脖子媳­妇­站在一起。

“我是小孩,不会看大人长得好不好看。你说,你俩谁好看?”

一群女人又爆发出一阵笑声。周晚晚的小脸蛋儿也没躲过几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被蹂躏得通红,吓得周晨赶紧找借口抱着妹妹跑了。

第二天,周晚晚就穿着响铃姐给做的衣裳去她家给她看,还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跟她家的几只母­鸡­玩儿了一会儿才回家。

响铃姐家在三家屯算是生活非常困难的,每年她挣的工分也就勉强够粮食钱,一年的零花钱全靠这几只­鸡­,所以周晚晚给她家的­鸡­食里加了一些料。

几天以后,孙老­奶­惊喜地发现家里的­鸡­特别爱下蛋了!两天捡仨!而且那两只已经不下蛋的也开始下蛋了,还不比别的­鸡­下得少!

哎呀!这是老头子看他们娘俩太苦了,回来照顾他们了吧!孙老­奶­看着几天就能捡一篮子的­鸡­蛋开始计划,等再攒几篮子,就够给响铃扯一身新衣裳了!

☆、第一三五章 兄长

周晨在学校的表现越来越好,当学校红砖墙上的标语换成“向雷锋同志学习”以后,其中考试的成绩也下来了。周晨考了四年级两个班的第一名!

李老师给他发了一张用毛笔字写在白纸上的奖状。周阳当天晚上就拿到李秀华坟前,先给她看一遍,才珍而重之地贴在了墙上。

墩子用心削了一个木头枪把给周晨,奖励他考第一名。

周晨早就想把铁丝的枪把换成木头的了,铁丝的虽然好做,可是打起来后坐力太大,打几下手就给震麻了。可是他一直做不出来合适的,试了好几个都不趁手。

墩子和周晚晚私底下琢磨了好几天,把那把铁丝枪把的尺寸完全复制下来。周晚晚画图,又偷偷参考空间里的资料,改进了两个小细节,墩子动手实践,失败了两次,才做出一把特别趁手的。

周晨赶紧把木头抢把换上,试着打了几枪,顺手极了。

周晨爱不释手地摸着他的新手枪,真心诚意地跟墩子道谢:“谢谢墩子哥!”

这是周晨第一次管墩子叫哥。墩子虽然比周晨大了两岁,可是他长得瘦小,刚接触的时候周晨又因为他的遭遇而觉得他需要被照顾,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墩子实际上是比他大两岁的自觉。

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墩子的宽厚和实在让几个孩子越来越喜欢他,他的能­干­、坚毅和对他们的真心爱护,又让周晨和周晚晚慢慢地对他产生了跟对周阳一样的依赖之情。

最主要的是,墩子长个了。身体调理好以后,又有周晚晚的能量补充剂。墩子几乎用人眼可见的速度在蹿个子。短短一个多月,已经长高了不少了,身上也不是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打篮球的时候竟然可以在他胳膊上看到一点小肌­肉­了!

所以周晨这声“墩子哥”叫得顺理成章又水到渠成。

墩子又激动又害羞,只能红着脸傻笑。

沈国栋不平衡了,“小二,我也比你大。你咋不叫我哥?”

周晨根本不搭理他。指着他的新手枪警告沈国栋:“不许拿出去给我卖了!”

沈国栋最近做生意上瘾,给墩子接了好几单做小手枪的生意,让他赚了好几块钱了。

沈国栋摸摸鼻子跑周晚晚这找平衡。“小二管墩子叫哥,不叫我。”

“沈哥哥,你比墩子哥哥小,不能跟他这样比。”周晚晚笑眯眯地叫一声沈哥哥。就把他哄得眉开眼笑了。

“也是!咱不跟他比!囡囡,你再叫声沈哥哥来听听!”

……

周晚晚兄妹三人每天过得又充实又快乐。几乎完全忽略了周家那几个人。直到有一天晚饭的时候他们闹起来,周晚晚才发现,好多天不曾注意这些人了。

周家的粮食经过去年冬天几次的折损,已经只够每顿给每个人熬一碗糊糊的量了。大家都吃不饱。再加上分了家,每个人对自己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非常在意了起来。

这几天,周红英总觉得自己碗里的糊糊比别人的稀。她不敢找王凤英几个嫂子的麻烦,就抢周霞和李贵芝的吃。

这天晚上。周红英在生产队受了气,回来就找人撒气,骂骂咧咧地影­射­做饭的人贪了粮食,结果踢到了铁板。

这天做饭的是王凤英,她一听就火了,拿着水瓢就冲进了屋,一句话都不说,冲着周红英就是一顿狠抽。

葫芦瓢硬得堪比石头,敲在周红英脑袋上碰碰作响,几下就揍了周红英满头包。周老太太马上过来帮着老闺女,可是她人老体弱,这些天来再受尽折磨,周老太太的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母女俩被王凤英一个人收拾了个老实。钱刚和钱铁看不下去了,马上去帮姥姥和老姨。

经过这段时间的大小摩擦,这两个人现在才看明白,姥姥和老姨要是占了下风,那他们在饭桌上就得挨饿,关系到吃饭的大问题,他们开始毫无保留地帮着周老太太母女了。

周军和周娟就在旁边看着,当然不能让王凤英吃亏,马上也加入了战局。

薛水芹和沈玉芬哪能放过这下黑手的机会,打着拉架的名义去狠揍周老太太母女。

周家一时狼哭鬼嚎乱成一团。

等最后周春喜几个人把这打得乱套的一群人分开,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伤得最重的是周老太太母女,脸上都有伤,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露出身上被指甲挠出的血檩子。

周红英伤得最重,别的还好说,只是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不知道被谁的指甲硬生生地抠下去一条子­肉­,从眼角到嘴角,血淋淋地渗着血。

也就是这次打架,让周红英脸上多了一道一辈子都没办法去掉的丑陋伤疤。

周春喜喘着粗气被李贵芝扶到炕上坐着,摆着手让她别管他:“你去做饭,娘还没吃饭呢。”

周春喜自从能勉强下地,就开始去生产队­干­活了。可是他的体力完全不能跟以前比了,­干­一点体力活就头晕眼花,在连续晕倒在地里几次以后,老队长强行把他调去给老丁头打下手,喂牲口、打更、看青。

周家几个儿媳­妇­对此一片骂声,这不是坑人吗!刚说完以后挣钱给他们,这就给自个找了个轻省活,你倒是轻省了,那工分可是挣得少了!

周老太太跟周春喜一通哭诉,周春喜抖着至今还不能运用自如的手感觉非常惭愧,就怕因为自个不争气给他娘带来麻烦。这要是几个兄弟媳­妇­因为他挣得少,不让两个外甥在家吃饭了,那他还有啥脸见他娘和他妹子呀!

所以周春喜对周老太太更加孝顺,平时让李贵芝多帮着他娘­干­活,每天放了工。都去他娘罚劳动的地方看着,能帮着­干­就多帮着­干­点。

李贵芝佝偻着身子去做饭了,大打出手的几个人却没有各自散去,他们都等着吃饭呢。这些人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前一秒还恨不得算计死对方,下一秒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为一口糊糊再争个你死我活。

周娟转身进了里屋。把手心里的一条子皮­肉­扔在了地上。

等晚饭的糊糊和煮土豆端上来。周红英刚喝一口就喷了出来。

“你做的这是啥饭呐!你想齁死我呀!”周红英一把将整碗滚烫的糊糊泼到了李贵芝身上,烫得她嗷一声跳了起来。

周兰坐在李贵芝怀里,也没有幸免。被烫得哇哇大哭。

没人去训斥周红英的无礼和残忍,也没人去帮无辜受伤的李贵芝母女,大家都抓紧喝自己碗里的糊糊。

周红英咬住李贵芝不放,骂得不解气又去抓着她的头发打。

周老太太却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阴­沉地看向沈玉芬。沈玉芬也不回避,冲着周老太太冷笑。“这就是报应!她使坏那一把盐,我隔三差五就还她一顿!”

薛水芹在旁边也冷笑,“使坏的可不止她一个,以前­干­的缺德事儿现在到遭报应的时候了!我就相信现世报!谁惹了我。老天爷看不见我自个可记着,早晚得报应回去!”

周春亮和周春来一言不发,不是他们不想帮着周老太太。而是几次下来,他们都完败。想帮也帮不了。

周春来匀出自己的半碗糊糊,给了周红英,周春亮和周春喜也倒出半碗来。

沈玉芬没看见一样。周春来愿意挨饿谁也不能拦着,她还有儿子得养呢,可得顾好自个的身子。她垂着眼皮把自己那份吃了个­干­­干­净净。

周家人在为一口糊糊勾心斗角打得头破血流,周晚晚兄妹三人却迎来了一年中食物最丰盛的时候。

野­鸡­蛋、野鸭蛋,各种鸟蛋管够吃,野地里找到的甜瓜、黄瓜、西红柿等水果蔬菜源源不绝,野­鸡­、野兔去一次小寒山就能逮着几十只。

吃不完的野物他们还是卖给了高建军,因为有了沈国栋和墩子的参与,他们抓住的东西更多了,卖的钱也更多。

周阳做主,卖山货的钱按人头分成四份,他们兄弟和沈国栋、墩子各拿一份。两个人实在推辞不过,就提议周晚晚也算一个人,得分她一份。

就这样,周晚晚也有了二十多块钱的存款了。

为了不让墩子挨饿,周晚晚让他找到了几个野­鸡­下蛋的据点,又碰到了好几个长满了甜瓜的草丛。还让周晨把家里的绳子和铁丝给墩子拿点,教他套兔子。

墩子拿着周晨给的兔子套每天都能套着野物,再也不会挨饿,个子蹿得更快了。

不用周晚晚暗示,周晨就把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的话交代给了墩子。

墩子郑重点头,不用周晨说,他也不会说出去。甚至跟他一起放猪的猪倌都不知道他能在小寒山里找到吃食的事,更别提侯家人了。

墩子从小没有母亲,长大一点以后又失去父亲、流浪、被候家人虐待,从懂事起就经历了太多恶意和挫折,所以对人的戒心比从小有母亲保护的周阳兄弟要强很多。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珍惜周阳几个人对他的信任,也更知道这份真心相待、全力相护的感情有多么的珍贵和难得。

无论是侯家人还是新立屯的人,都因为他以前跟父亲流浪的经历管他叫盲流,一直都看不起他。

这个时代,盲流代表的就是国家不承认,没有户口;无法融入社会,走出去没有介绍信和户口还会被抓起来,有力气都挣不到一口吃食,根本不可能有正常的生活。

无论到哪里,只要一有坏事发生,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盲流子­干­的!墩子在新立屯这些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背了好几起偷­鸡­摸狗的罪名。

所以即使墩子慢慢长大,已经开始有能力养活自己,他在遇到周晨几个之前,也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侯家。

在那里,虽然他吃苦受累,挨打挨骂,可是至少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有一个正常的身份,还有一个放猪的工作能让他觉得自己算是个正常人。

墩子从小跟着父亲做盲流,颠沛流离,太渴望有一个安稳的所在栖身了。所以,当周晨兄妹三人诚心邀请他,以后他们一起生活时,他才那样感激,激动得不能自已。

在墩子心里,这几个人就是他的亲人,比亲人还亲。就算是他的父亲,都没给过他这么多的爱护和温暖。

墩子一向做得多,说得少,所以他对弟弟妹妹的爱护都体现在了平时生活的点点滴滴上。

是的,墩子心里一直把周阳三兄妹和沈国栋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虽然他年纪也不大,虽然他现在还是几个男孩子里身体最为瘦弱的。可是他的经历决定了他的心比这几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成熟,考虑得也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多,要深远。

所以,到最后每天耳提面命盯着沈国栋,不许他到处显摆打猎成果的那个人反而成了墩子。

沈国栋在被墩子教育了几次以后,终于找到了存在感。他给山货找到了一个更大更可靠的买家——­干­休所的后勤部。

☆、第一三六章 幼狼

二龙山­干­休所环境好,设备先进,又有温泉,在全省都是规格非常高的一个­干­休所,所以按级别拨发的物资和钱款都非常充足。

可是特殊年代,物资紧缺的情况是全国大形势,二龙山­干­休所即使是相对不那么紧缺的一个,可也经常出现上级拨不出来足够的紧缺物资,让他们自行想办法解决一部分需求的情况。

有钱有票可是没处买东西,特别是好东西,这成了­干­休所后勤部一直头疼的问题。

沈国栋嗅觉灵敏,又敢想敢­干­,再加上有沈首长做后盾,几回交到打下来,就把­干­休所新上任的后勤部长拿下了。

这位后勤部长叫曲宝剑,是作战部队空降过来的,退伍之前在西南大山里的某部队当连长,后来光荣负伤,立了一等功,被老领导安排到­干­休所,本意就是让他在这享福、养老。

可是来了他才发现,后勤部的工作可不是他想象得那样,等着上级分拨钱款和物资,再过一遍手分发下去就行。这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了,从没接触过这些的曲宝剑上任好几个月了还是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

沈国栋抓准机会趁虚而入,马上就给他们的山货找到了一个更稳妥的出路。

沈国栋还给有点不放心的曲宝剑吃了一颗定心丸。

反正上级领导也指示了,让你们­干­休所自行解决一部分物资问题,你们是从城里副食商店买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买,谁都不会来检查的。再说了,来查也不怕,我负责给你们提供这些山货的发票,正规县食品公司开具的发票,到哪都不会出问题。

这些山货就是从副食品公司买的,有发票为证,谁他都查不出问题来!

我从哪弄发票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知道太多对你对我都不好不是?!

反正你就记住了。这些东西是你从正规渠道买来的,没我什么事儿,也没你什么事儿就对了!

沈国栋说­干­就­干­,这个周末就给曲宝剑带来了二十只山­鸡­。十只兔子,都肥­嫩­新鲜,活蹦乱跳,附带两张县食品公司开据的食品销售发票,公章俱在。正规齐全。

曲宝剑看见这些东西,兴奋得直搓手,这回不用担心食堂端不出­鸡­汤挨首长们的骂了!

曲宝剑高兴够了,才想起关心沈国栋,这发票和山货你都从哪弄来的?

沈国栋痞痞地冲他笑,这你就别管了,只管拿着发票报账去吧!

沈国栋揣着一百多块钱笑得踌躇满志,还是囡囡有眼光!他天生就是赚钱的料!以后一定能赚大钱!到时候供她上大学,穿好衣裳!

再摸摸身上的发票本,沈国栋更是豪情万丈。发票这玩意儿,老子要多少有多少!要不他不是白在军区大院和县委大院混这么多年了!

沈国栋这么折腾,沈爷爷当然早就知道了。

“这小子!挣钱了也不知道孝敬我点!小张,你说说,这小子的小金库有不少钱了吧?”

小张冷汗都快下来了,首长诶!现在说的是这小子淘得没边儿了,他敢把食品公司的出纳灌醉了偷人家的空白发票本,您怎么不管管呢?!这孩子胆子太大了!以后不知道得­干­出啥事儿来呢!

沈爷爷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沈国栋又没偷钱抢东西,一本空白发票国家又没损失啥,哪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

要说沈国栋的脾气。其实最像沈爷爷。

沈爷爷十二岁就偷着跑出去跟人跑单帮,别人挣了点钱就回家买房子置地,他却拿全部积蓄买了张船票跑去南洋,说要去赚大钱。他在那边从身无分文语言不通混到有妻有子事业小成。刚要大展拳脚,战争来了。

沈爷爷一夜赤贫。他带着妻儿辗转逃难,半路妻子也没了,他带着两个儿子九死一生回到大陆。

最开始逃回大陆的时候,沈爷爷就见过一起逃难的南洋商人被怀疑私藏了金条,而被活活吊死。他怕自己父子遭到别人觊觎。就隐瞒了身份,只说是东北逃难的难民。

后来,沈爷爷在一次躲日本兵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地下党,­阴­差阳错地走上了革命道路,成为党内很早一批参加革命的元老级人物。

直到建国以后,做党内清查,沈爷爷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隐去了南洋闯荡的经历,成了幼年家贫,长大以后积极觉悟,坚定地走上革命道路的典型。

所以,有这样经历的沈爷爷对沈国栋做的事不但不反对,反而还挺欣慰。这小子一看就是他孙子!敢想敢­干­!不像大儿子和大儿子家的两个小子,老实得像只绵羊,都给教傻了!

狼为啥能吃­肉­?那是它敢拼敢抢,看准了就扑过去死咬住不撒口!那些老老实实躲在旮旯吃草的倒是不惹祸,可它关键时刻也顶不上去!最后也只能成了别人盘子里的菜!

小张把沈国栋带过来,沈首长故意板着脸教训他:“你小子胆子太大了!啥事儿都敢­干­!”

沈国栋非常不以为然:“我胆大也不是傻大胆儿啊!我都算计好了,那个出纳出去喝酒的时候可是工作时间,他不好好查账,跑出去喝酒,那就是渎职。他再丢了东西,要是让人知道,就得丢了饭碗。所以,就是我想把偷发票的事儿说出去,他都得替我圆回来!

我也没把事做绝,他那包里钱、公章我可都没动,就丢了个发票本,他­干­这么多年出纳,准能遮掩过去。

再说了,有您在,谁敢动我?我怕啥?!”

沈爷爷被气笑了,这小子难得拍他一回马屁,还别说,拍得还挺舒坦!

所以说,沈国栋这无法无天的­性­格,还是很有家学渊源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沈国栋变得更敢拼敢抢,更无法无天的时候,沈爷爷再反省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问题已经晚了。他只能一边担心一边把重孙子抱在怀里不撒手,可不能让你爹给带坏了!

看到沈国栋拿回来的钱,家里等着的几个孩子也非常兴奋。他们最近正为山货的问题伤脑筋呢,沈国栋一出手就给解决了!

他们四个人进山,每次都能打个二、三十只山­鸡­和野兔,这么多东西,又都是活的,目标非常大。特别是要沿着公路运到公社,再站在人来车往的交叉路口等高建军,时间长了必然得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再被举报个投机倒把,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完全不需要担心了,以后他们就只管周末进山,打了山货就让沈国栋带去­干­休所,又安全又省事。

周晚晚拿出她记账的小本本,开始记账。他们账上今年这几个月卖山货的钱,已经有二百多块了,五个人平分,每个人也有四十多块,真是一笔巨款呐!

周晨昨天还偷偷跟妹妹计划,他们三个今年就挣了一百多块钱,再加上去年挣的,加起来足够盖一栋泥草房的了!

等他们搬出去,马上就盖一栋自己的房子,在自己家里待着,不用见周家这些人,那才叫舒心自在呢!

沈爷爷在­干­休所修养了一个多月就再也待不住了,医生拗不过他,随身给他配了一个专业的保健医生才放他出来。

小张这个兼职的保健医生终于光荣卸任,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以前他就说让首长带个专业的保健医生,他嫌麻烦非不同意,这出一回事儿就知道了,真到危急时候,还得身边有专业的医生在。

一回到三家屯,沈爷爷就让沈国栋去抱小囡囡,这么久没看着,他真是想这小丫头了!

等周晨抱着周晚晚放学回家,一听沈爷爷回来了,赶紧抱着妹妹去看他。上次走的时候病得那么吓人,他们可得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

有心来看沈首长的人可不止他们兄妹,沈首长家里坐着好几个公社­干­部和家属,都是来看望他的。

周晚晚一到,就被沈爷爷接过去抱在怀里了。

周晚晚看有这么多外人在,也不像平时那样跟沈爷爷斗嘴了,立刻变身为超级懂事贴心有礼貌的好孩子,在沈爷爷的介绍下随着周晨跟公社来的几个领导和家属问好,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一路叫过去,赢得了一片赞誉声。

公社革委会主任许江的媳­妇­将碧红盯着周晚晚两眼直放光,几次跃跃欲试想过去抱抱,见沈首长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只能遗憾地放弃。

沈爷爷也传染了沈国栋的毛病,开始跟众人低调地显摆他这个小孙女多聪明伶俐董事可爱,周晚晚只能厚着脸皮配合他,给众人口算了几道简单的加减法,还背了两首周晨课本上的唐诗。

沈国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爷爷显摆得差不多了,就过去把周晚晚抢走了。

他可是看着呢,好几个老娘们儿在那盯着,都等着要抱囡囡呢。囡囡哪能给他们随便抱!

将碧红目送着周晚晚被抱走了,想了想,坐过去跟马淑芬唠嗑。

☆、第一三七章 莫名

等周晨和周晚晚告辞出来的时候,马淑云正坐在门口,公社来的几个­妇­女把她围在中间,听她讲周家的事。

“……这孩子可怜呐!可谁能想到,就这样,她都能长得这么好,还这么聪明懂事!这就是造化呀!老天爷照顾着呢,别人求都求不来!”

周晨和周晚晚无奈地相视一笑。

马淑云哪都好,就是嘴碎这一点让人受不了。只要有人跟她说起周家这几个孩子,她的话匣子就关不上,非要把周家的事一件件都详细地讲给人家听,从母亲惨死到父亲无能,从周老太太偏心到亲戚恶毒,现在又添了个黑心的后妈!

反正这仨孩子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小白菜,最后还能长得这么好,这么懂事聪明,那简直就是个奇迹!

一群­妇­女以前也听说过周家的事,可是具体到几个孩子身上,知道的就少了。今天一看见周晨兄妹俩,对这俩漂亮聪明的孩子印象真是太好了。再听到马淑兰声情并茂的讲述,几个眼泪来得快的都开始掏手绢了。

周晨和周晚晚能无视马淑兰的嘴碎,知道她只是­性­格使然没有恶意,而且她这样也是喜欢他们兄妹,为他们鸣不平。

可是沈国栋可受不了。他们家囡囡的事哪轮得到这些人说三道四嚼舌头!就是囡囡以前受苦了,他也会加倍帮她报复回来,用得着这些不相­干­的人在这说便宜话吗?他们要是真那么好心,囡囡遭罪的时候怎么没见一个来帮帮她?

“马阿姨,爷爷让你找找咱们带回来那桶今年的新茶,一会儿给公社来的叔叔阿姨每人带回去点。”

沈国栋给马淑兰找了事儿­干­,看着她进去忙活了,抱着周晚晚几大步就出了院子。

这些人看囡囡的眼神儿简直欠揍!他们家囡囡又不是没人要的小猫小狗,你这么眼泪汪汪地看两眼,随手给口吃的就觉得自己是好人了?!

沈国栋本来就对这些女人哭哭啼啼真假难辨的话很是厌恶,现在她们又凑热闹一样把囡囡的事当成磨嘴皮的闲磕来唠,这让沈国栋非常反感。

要是按他的脾气。早就找马淑兰把话说清楚,让她以后不许拿囡囡的事做谈资了。可是周晨把他劝住了。

周晨兄妹几个这些年体会到太多恶意了,所以对一切善意都非常敏感和感激。马淑兰虽然嘴碎,可是她是真心疼爱喜欢她们兄妹几个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周晨兄妹不介意她的嘴碎,也不介意她逮住谁跟谁说他们的事。

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们不怕别人说。即使现在阻止了马淑兰,不让她说。他们能阻止所有人吗?一定不能。所以就让他们说去吧,他们兄妹早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几个人都把这件事当成个小Сhā曲,马上就忘了。

沈爷爷回来了,周晚晚又开始过上午跟周晨去学校陪读,下午去沈爷爷那跟他晒太阳种树养花下棋的日子了。

为了预防沈爷爷下次犯病出意外,周晚晚还偷偷把灵液注入他随身带着的小药丸里。

周晚晚知道,只要沈爷爷心脏有状况,保健医生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吃小药丸急救,这样基本就能保障沈爷爷没事了。

当然,那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还在。灵液对沈爷爷来说也不能算是绝对的灵丹妙药。

周晚晚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沈爷爷永远如这次一样幸运,躲过一切厄运,健康长寿。

谁都没想到,三天后,将碧红又一次来到了三家屯。她带着一篮子早豆角,是来看沈爷爷的。

“首长这啥都有,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豆角是我娘家兄弟从南边淘腾来的种子,比咱们本地的早半个多月呢。现在咱农村也没啥菜,就拿来让首长尝尝。”

将碧红拿来的豆角叫五月鲜,成熟期短,在农历五月份就能吃了。确实比东北的豆角要早半个多月。

可是却不比沈爷爷菜园子里的豆角早。有周晚晚在,她和沈爷爷一起侍弄的小菜园当然繁茂极了。

马淑兰带着将碧红进了菜园子,茄子、豆角、西红柿、黄瓜这些常见的蔬菜早就能吃了,水水灵灵地挂在茂盛的秧子上,比别人家菜园子里的蔬菜早了可不止是半个月!

将碧红不住口地夸沈爷爷会侍弄园子,眼睛却一直在寻找周晚晚的身影。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只好问马淑兰。

“跟着首长去挖野菜了。可懂事儿了,听首长念叨园子里的蒜苗不­嫩­了,就说要去给他挖小头蒜吃。”

俩人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把周晚晚的聪明懂事又拿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

等周晚晚牵着沈爷爷的手回到家里的时候,将碧红已经坐了快两个小时了。

将碧红跟沈首长打了招呼,就冲周晚晚去了,“呦!看把我们小囡囡给晒的!阿姨带你去洗洗小脸儿!”话语间非常熟稔亲密。

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将碧红给带走了。马淑兰在沈首长的示意下赶紧跟了上去。

“不是冲我来的?”沈爷爷做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摇着头笑,“小丫头比我老头子有面子呀!”

周晚晚也奇怪极了,这个蒋阿姨到底是来­干­嘛的?找沈爷爷拉关系走后门你倒是往沈爷爷身边凑啊,总围着她转这是­干­什么?曲线救国走亲情路线?那也得找沈国栋去不是?!

将碧红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从长相夸到衣裳,从聪明夸到懂事,一直就没停过。

马淑兰有些后悔了,没想到这个将碧红是个不着调的,首长没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这么没眼­色­呢!这抱着人家孩子不撒手是咋回事?

正在马淑兰脸上要挂不住想出言提醒将碧红几句的时候,沈爷爷笑眯眯地来解救周晚晚了,“丫头,走吧,陪爷爷下棋去,让你蒋阿姨也歇歇。”

周晚晚牵着沈爷爷的手走了,将碧红恋恋不舍地看着,要不是还顾忌着沈首长的身份。她是恨不得追过去的。

就是这样,将碧红也没马上走。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马淑兰说着话,眼神却一直在祖孙俩附近转悠。

好在周晨放学回来了,周晚晚赶紧进屋去跟着学习了。

将碧红还是不想离开。跃跃欲试地想进去看看小囡囡写字,被沈爷爷给阻止了,“小蒋啊,让孩子们专心学习。我给他们定的规矩,学习的时候就要专心。谁都不许去打扰。”

将碧红讪讪地回来了,跟沈爷爷说了几句话,才有些不舍地走了。

她走到大门口,小张去接沈国栋的车也正好停下。沈国栋没看见她一样,抓着书包就往院子里跑,“囡囡!我给你找到一本图画书!带­色­的!”

“小囡囡喜欢看图画书?”将碧红拦住小张问。

“小孩子,都喜欢看花花绿绿的图画。”小张是见过周晚晚画的画的,可是他当然不会跟将碧红说这个。

事实上,连沈爷爷都不太清楚周晚晚的绘画水平,周晚晚从没在他面前画过。他也一直都以为小丫头是小孩涂涂写写画着玩儿的。

沈国栋回来了,三人的课后学习小组成员也到齐了。

每天这个时候,沈国栋都是痛并快乐着。学习这件事,无论怎么学,他都是抵触的,可是他这半个学期的成绩提高了很多是事实,他又总能从这段课后学习时光中找到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

比如语文的造句。

沈国栋拿着他被老师打了个大红叉的作业本皱眉,周晚晚凑过去一看,噗嗤一声笑了。

老师让用即使……也……造句,沈国栋写的是:我捡到一张纸。上面写着即使。。。。。。也。。。。。。

估计是还不会用省略号,他把省略号写成了六个并排的句号。

沈国栋的自尊心不­干­了,找周晚晚诉苦,“你说我们老师是不是看我不顺眼?说了只要句子里得用上这个词。用对就行。我这哪错了?我让他说,他还跟我急,让我去教室外面罚站!”

说道罚站,沈国栋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我们班楚平也跟我一块儿罚站,他那个造句才好玩儿呢!他造的是‘老头捡粪。­鸡­屎也算’!”

几个人哄堂大笑,连在窗外坐着的马淑兰都跟着笑了出来。

笑了一阵,周晚晚笑眯眯地看周晨,周晨果然去帮沈国栋了。虽然还没学到这,但周晨学过造句啊,先让沈国栋弄明白什么是造句,再研究这个关联词。

即使明天下雨,我也要去上学。周晨造了这样一个句子给沈国栋做参考。

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人民解放军也会迎难而上!沈爷爷也造了一个给沈国栋看。

沈国栋明白了,可还是纠结自己的作业,“我那个造句哪儿错了?虽然我那么用挺少见的,我还是觉得我没错。”

周晨被他气得不想搭理他了,沈爷爷也觉得这小子欠揍,你说你非钻这个牛角尖­干­嘛?!索­性­也端起茶杯装没听见。

周晚晚只能去帮着收拾烂摊子,“沈哥哥,你这个句子没错,可是不合学校的规矩。你去上学是为了啥?”

“学本事,以后挣大钱!”

“那你说,如果有下属跟沈爷爷汇报工作,是说‘即使有困难,我也会努力克服’好呢?还是说‘这事儿挺麻烦呐!我尽力办吧!办砸了你可别怨我啊!’好呢?”

周晚晚晃着一头小卷毛儿,把前者的文质彬彬和后者的粗鲁无礼都学得惟妙惟肖。

沈国栋瞪着眼睛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前者说得比较有水平,可是他说话就是后面的风格,一时间矛盾极了。

沈首长看着两个小孩子呵呵呵笑,觉得俩都挺好玩儿,一个小大人儿,一肚子古灵­精­怪,一个死要面子还总被收拾,每天看着这俩孩子他的晚年生活就够热闹的了。

周晨也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这小家伙脑子里怎么那么多鬼主意呢!

“那要是我是领导呢?就不用给领导说好听的了!”

“那你说,沈爷爷对下属说‘即使有困难,也要做好本职工作。’好呢?还是说‘­干­啥容易呀?!消停­干­活去得了!’好呢?”

周晚晚也不跟沈国栋说做到多大的官都得有上级的话了,咱全国人民的最大上级是毛主席,你永远无法超越。直接拿最核心的问题来跟他说。

沈国栋被彻底说服了,认认真真地去研究造句,一会儿的功夫就造出来一个:即使你不同意,也得按我说得办!

周晚晚笑着给沈爷爷解释,“其实沈哥哥想说的是‘不服就揍你’!”

沈爷爷哈哈大笑。周晨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沈国栋跑过来抱着周晚晚抡了好几圈,在小卷毛儿上响亮地亲了几口,“真聪明!囡囡就是那个住在我肚子里的小人儿,啥时候都知道我想说啥!”

周晚晚和周晨相视而笑,互相调皮地眨眨眼睛。沈国栋这个口头禅他们私底下学了好多次了,沈国栋自己不知道而已。

☆、第一三八章 找茬

周晨抱着周晚晚回到周家的时候,已经是开始准备晚饭的时间了。兄妹两个坚持每天不在沈爷爷家吃晚饭,他们要回来陪­干­了一天活的周阳吃饭。

刚进院子,周霞听到大门响马上就从牲口棚里跑了出来,看见是周晨两人,她顿住脚步,又慢慢退了回去。

周晨兄妹俩看她手捂着额头,血流了半个脑袋,可怜兮兮地站着。他们知道,周霞这是在等周阳,想让他看看她受伤血流不止的额头,说不定就会心软了,帮她撑腰,或者像以前一样照顾她。

周阳不会搭理她。周晨和周晚晚现在再清楚不过了。自从上次周阳把周霞骂了以后,兄妹几个又谈过两次这个问题,周阳已经完全把周霞当陌生人了,因为一­奶­同胞,所以才不去跟她算害死李秀华的帐,这已经是对她最后的照顾了。

至于周霞期盼的,周阳会对她心软,那真的是妄想。

两人都转过头不去看周霞,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多苦都得自己受着。

周霞头上的伤一定是周家人打的。自从周家狗咬狗乱成一团,周霞就成了公用的出气筒。谁不高兴了,在外面受气了,都可以随手打她几下泄愤。因为打她没有任何麻烦,所以也不用有所顾忌,正在气头上的人,下手往往特别重。周霞隔几天就见一回血已经是常态了。

周阳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果然没在周霞身边做任何停留,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进屋了。估计连她头上的血迹都没看清楚。

薛水芹在厨房还有点担心,看周阳这样不在乎周霞,她就放心了。

这次她还真有点害怕了,那一铁勺子差点把周霞脑袋砸个窟窿,头皮都掉下来一大块,这小崽子要是死了她就得坐牢去,就是不死,万一那三个找她麻烦。她也应付不了。

自从上次批斗会,薛水芹和周梅花的身体都受了重伤,他们母女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薛水芹的一只胳膊再也伸不直了,­干­很多农活都费劲。身体也不如以前好了,头疼脑热的总不断。可是周春亮这个男人却跟没长心一样,无论她怎么笼络,眼里除了他那个老妈和妹子,就没别人。

周梅花不止身体变得非常差。­精­神也很不好。每天都跟个小耗子一样,连屋都不敢出,就怕屯子里的孩子再来揍她。

薛水芹每天看着自己病歪歪畏畏缩缩的女儿,再看看北炕那几个越长越水灵的孩子,心里猫挠一样。可是她惹不起这三个,人家有沈首长撑腰,她只能把气都撒在周霞这个没人管的身上。

薛水芹恶狠狠地用勺子刮着锅底,最坏的就是这三个小崽子!忽悠住沈首长的孙子来整治他们一家子,把她的梅花打得这样惨!

他们自个倒好!站在旁边看他们受苦,还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就不信了。她能拿三个小崽子没招儿!?咱们走着瞧!

周晚晚根本就不在乎薛水芹在想什么,无外乎就是恨死他们了,每天琢磨着怎么整治他们而已。

沈国栋教会周晚晚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那就是不服就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所以周晚晚根本就不想搭理薛水芹,她要是不老实,一巴掌就拍蒙她!

过了几天,周晚晚也没­精­力去注意薛水芹了,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墩子带给她的震惊里。

那是一个傍晚,周晚晚陪着周晨在学校值日。

沈爷爷这些天去参加一个老­干­部会议。周晚晚就又恢复了每天做周晨小尾巴的生活。

六月末的时候下了几场透雨,旱情终于有所缓解,周晨也不用每次值日都辛辛苦苦地去抬水浇地了。

但今天的值日有点麻烦,要把­操­场上班级分担区的杂草铲­干­净。因为只有两把铁锹。周晨和夏广才两个男孩子就主动把重活承担了起来,让同一组的石云和侯雪芳去打扫教室。

石云抱着周晚晚不撒手,游说周晨让她把周晚晚带到教室里去玩儿,这里又热又有灰土和蚊子,小孩子待着多遭罪。

周晨也是这么想的,看妹妹不反对。就让她跟着石云进了教室。反正他就在教室正前方的­操­场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妹妹。

侯雪芳谁都不搭理,哼哼地先走了。自从周晨兄妹和墩子成为朋友,她就开始敌视他们了。甚至还纠结了两个女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每天散播周晨兄妹的坏话,试图让大家都孤立他们。

按周晨的想法,就随他们去吧,被几个女生说几句又不能少块­肉­。周晚晚可不这么想,人言可畏,就是没事儿也不能让她们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再说了,要是让墩子哥哥知道了,他得多难过,一定觉得是他连累了他们兄妹,万一他再做出点什么事儿来,就更麻烦了。

所以周晚晚把侯雪芳孤立他们的计划扼杀在了摇篮里。

周晚晚的方法很简单,侯雪芳不是到处说他们兄妹不是好人吗?那她就把侯雪芳变成彻底的坏人,反正她那么欺负墩子哥哥,本来就不是好人。

所以,在老师们发工资那天,周晚晚故意在教师办公室门口路过,教数学的冯老师如往常一样过来抱了抱她。

接近中午放学的时候,王校长把全校同学召集到了一起,语重心长地讲了一通学习雷锋和拾金不昧,才说起冯老师新发的工资丢了,希望捡到的同学能上交,学校会表扬他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

大家面面相觑了半天,没一个人站出来。

校长叹气,让学生们回了各自的教室。然后就是各班的班主任老师单独把学生叫到教室办公室,一个一个地问话。

问到侯雪芳的时候,她的裤兜里掉出一卷钱,正是冯老师这个月的工资。

侯雪芳在办公室待了很久,最后红着眼睛出来的。同学们还是一个一个地去办公室,却只是走个过场,都是很快就出来了。

然后学校宣布冯老师的钱找到了,最终也没说是怎么找到的。更没提侯雪芳的名字。

周晚晚笑,她就知道李老师和王校长会这样处理。前世。有一个毕业班的女同学为了给同学买毕业礼物,偷了老师新收上来的书费,最后学校也是钱找回来就算了,没做任何声张。

李老师和王校长都是宽容而为学生着想的人。很多年以后。李老师还跟周晚晚说过,学生犯错都是年少不懂事,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就可能让他们一辈子走上正路。否则,就可能毁了一个孩子一辈子。

所以周晚晚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很肯定侯雪芳的事不会被宣扬出来。

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那个毕业生的事能让大家知道,今天侯雪芳的事也瞒不住。

虽然没有确定,但同学们私下的猜疑和指指点点也够侯雪芳焦头烂额的了。至少她再没有­精­力编排周晨兄妹俩的坏话了,而且,她想说也没人信了!

侯雪芳看不惯周晨兄妹,对和周晨兄妹关系好的石云也看不顺眼。

打扫完教室,石云懒得跟一脸不痛快的侯雪芳待在一起,就带着周晚晚出来玩儿。

他们来到学校旁边的树林,石云要采花给周晚晚编一个花环。周晚晚乖乖地站在树林边。手里捏着几朵小野花,看着这个爽朗的小姐姐在树林里跑来跑去,等着她一会儿过来把自己当洋娃娃打扮。

正看得高兴,周晚晚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这谁家的小崽子!谁让你在这采花的?这是我们家的,你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满含恶意的声音在周晚晚头顶响起。

石云马上发现不对劲儿了,扔了手里的花就跑过来,“二十块你­干­什么!?快把囡囡放下!”

这个二十块,是住在学校旁边的赵老六家的独子。那还是解放前,赵老六脑子不好使。脾气又暴躁,娶不到好姑娘,他爹就给他花二十块钱买了一个外乡的漂亮姑娘给他做媳­妇­。

这个姑娘生头胎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赵老六就给儿子娶了个名字叫二十块。本打算二十块娶的媳­妇­,至少也得给他生五个八个儿子才划算。她这一死,一个儿子就二十块,太贵了。

二十块随他爹,脑子笨,可是爱上学。上了九年小学还没毕业,今年都十八了,总算升上了五年级,他爹乐得逢人就说。

二十块身边还有几个孩子,都是住在学校附近。现在一群坏小子围着二十块,看着他拎在手里的周晚晚坏笑。

石云一头就冲了过来,要把被二十块悬在半空中的周晚晚抢回去。

“你敢过来我就摔死她!”二十块脑子不好使,手可是黑着呢。前两年他跟屯子里的一个孩子打架,用桌子腿硬生生把那个孩子腿打折了。他现在说要摔死周晚晚,那可不是开玩笑,真有可能直接把她摔地上,不死也得是重伤。

石云满头大汗,又怕又急,却没有哭,硬撑着问二十块:“你们到底要­干­啥?要咋地才能把囡囡放下来?”

“不­干­啥!就是看你们不顺眼!”二十块故意上下晃了晃手里的周晚晚,吓得石云几乎尖叫出声。

她想去叫周晨或者去找老师,可是这里在学校的边缘,她喊那边是听不到的,她要是自己跑过去,又怕二十块对囡囡下黑手,一时间小姑娘急得团团转。

周晚晚看了看二十块和他周围的这几个坏小子,都十五六岁左右,身体也壮实,如果不小心对待,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很难不露马脚地脱身出来。

周晚晚悄悄地从空间拿出喷雾,琢摸着得等二十块不晃她的时候再下手。喷准点,不至于被发现。

石云正急得不行,忽然看见赵老六和几个男劳力扛着锄头从学校后面的树林里绕出来,估计是放工了,正说说笑笑地抄近路回家。

“赵老六!快管管你家二十块!我和囡囡也没招惹他,他就抓着囡囡不放!囡囡才三岁!这要是给吓着可咋整!”石云总算是找到了救星。

赵老六看着二十块哈哈大笑,“你小子这是­干­啥!逗个小丫头有啥意思!”

“逗着玩儿呗!”二十块一点都不怕他爹看见他欺负人。

“赵老六!你快让二十块放手啊!”石云急得直跺脚。

“他不放我有啥招儿!小孩子的事我们大人可不管!”赵老六跟身边的几个人都笑嘻嘻地,他们几个都住学校附近,有两个人的儿子现在还在围着周晚晚的那群坏小子里。

周晚晚趁二十块不晃了,悄悄地冲他的膝盖喷了两下,二十块马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周晚晚趁机就从他的手里跑了出来。

可是刚站稳,周晚晚还没来得及收拾其他几个坏小子,就被另外一个给抓了起来,“你还想跑?往哪儿跑!”

周晚晚手腕一翻,抓着她的坏小子也跪了下来,这次她运气没刚才那么好,被摔在了地上,好在没摔多疼。

石云一见,飞快地往这边跑,打算趁机把周晚晚抢出来。

周晚晚顾不上自己还趴在地上,正准备收拾其他几个,就被人抱了起来。

即使是这种紧急的时候,周晚晚不用看也能马上就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墩子哥哥!”

☆、第一三九章 凶狠

墩子抱起周晚晚,迅速后退了几步,拉开和这群坏小子的距离,手上小心翼翼地检查周晚晚的身体,“摔哪儿了?动动胳膊,哪儿疼?”

周晚晚赶紧动动手脚给他看,“没事儿,墩子哥哥,我没摔疼。”

墩子仔细看了看周晚晚的手脚,确认哪儿都没受伤,才把她交给跑过来的石云,“抱着囡囡去找小二,赶紧地,离这儿远点。”

“墩子哥哥!”周晚晚马上就发现墩子的不对劲儿了,他的脸­色­太严肃了,却没有生气的表情。这太不正常了。

“去找小二,墩子哥哥一会儿就找你去,走吧。”墩子跟周晚晚交代几句,就冲站在一旁的赵老六几个大人走过去。

二十块和那个抓周晚晚的坏小子也能慢慢站起来了。

周晚晚给他们用的喷雾都是让他们的膝盖和小腿暂时麻木疼痛,像被人狠狠地按了一下麻筋儿,真正严重的疼痛要等几个小时以后才会到来。所以他们现在虽然腿还是又麻又疼,行动不便,却已经能站起来了。

石云一看,抱着周晚晚就跑,可不能再让他们给抓住了。

“石云姐姐!我们不走!我们站远点儿看着!”周晚晚非常不放心墩子,说什么也不走。

石云也想看看墩子要­干­什么,就抱着周晚晚站得远远地看着。

“你儿子欺负人,你不管?”墩子走到赵老六满前,脸上还是一片严肃。

赵老六被眼前这个男孩子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忽然就有点莫名的不自在,“不管!小孩子打个架,大人掺和啥!自个熊包。活该挨打!打死了也活该!”

反正自己儿子人高马大吃不着亏,赵老六从来不管儿子在外面欺负人。

“好,你们都听着了,他说的,打死活该!”墩子扫了一眼周围的一群成年人,忽然快速地转身离去。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墩子已经从学校的花坛上踹下来一块大青砖。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冲着二十块扑了过去。

周晚晚吓得睁大了眼睛。可是还没等她喊出来,墩子的手上的青砖已经砸到了二十块头上。

二十块和那几个坏小子也被墩子忽然暴涨的孽气给吓傻了,那股完全不要命的狠劲儿让他们心胆俱颤。几个腿脚利索反应快的的撒腿就跑,完全忘了他们人那么多,身体也都比墩子壮的事实。

二十块和那个跟他一样小腿麻木的孩子,步子还没迈开。脑袋就挨上了墩子的板儿砖!

没有给二十块任何反应的机会,墩子的砖仿佛就是冲着要他命去的。一下都没打偏,都狠狠地砸在了他们的脑袋上。

几下砸倒二十块,墩子又冲着另一个去了,那个孩子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吓得狼哭鬼嚎,“爹!爹!救命啊!救命啊!”

墩子骑在他身上,一板砖下去就让他再也喊不出来了。

“墩子哥哥!!!”周晚晚凄厉的叫声让墩子手里的砖悬在了半空中。

周晚晚挣开石云的手。一边往墩子这边跑,一边对吓傻了的石云喊:“去找我二哥!”

周晚晚跑到墩子身边。墩子也松开了地上那个坏小子,站了起来。

他扔掉砖,抱起周晚晚,先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别怕!啥事儿都没有,墩子哥哥带你去找小二。”

可周晚晚已经看见了。

二十块仰躺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头上血流如注,身体在一动一动地剧烈抽搐着。以周晚晚有限的医学知识来看,他这是临死前的征兆。

即使没有任何医学经验的人,也能看得出,二十块马上就要死了。就是地上躺着的另一个坏小子,也头上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地重度昏迷着。

这时候赵老六那一群人才反应过来,几个人马上拔腿就往屯子里跑,“出人命啦!快来人呐!出人命啦!”

赵老六则扑向二十块,“啊!啊!啊!”他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话了,只能张着大嘴无意识地叫着。

“墩子哥哥!快放我下来!快!!”周晚晚的语气从没有过的严肃和急迫,现在必须救活这两个人,要不墩子哥哥的麻烦就大了。

墩子被周晚晚的急迫感染,下意识地放了她下来。周晚晚手里的喷雾无声无息地喷在了墩子手上,让他去抓她的手忽然脱力,没有抓住她。

周晚晚迅速地跑到二十块身边,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让你欺负我!打死你!”一滴灵液和最好的伤药随着周晚晚的手指进入了二十块的嘴里。

没等赵老六反应过来,周晚晚又转身跑到另一个人身边,也打了他一巴掌。

墩子的手只脱力了一小会儿,马上就恢复了力气,他一把抱住周晚晚,带她离开了这两个人是的身边,“囡囡不怕?”

“不怕!他们欺负我!墩子哥哥打死他们也活该!”周晚晚看得出来,去打这两个人的时候,墩子没有一丝犹豫,可是现在面对她,墩子的眼里满是小心翼翼和担忧。

无论墩子这件事做得是不是过激,周晚晚都不能让一个一心保护自己的人心里受这样的煎熬。

这个世界的道德与法律她并不怎么在乎,她只在乎那些真心对她好的人心中是否自在舒畅。所以,周晚晚一定不能让墩子有事,更不能让他因保护了自己,还得背负这样的心理负担。

“咋回事?你俩没事吧?”周晨飞快地穿过学校的黄豆地跑了过来,把去给他报信的石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没事,没事,”周晚晚赶紧安抚周晨,“他们欺负我,被墩子哥哥给揍了。”

周晨确定了妹妹和墩子没事,抬腿就往二十块两人那边跑。墩子和周晚晚转过身,发现刚才还是一脸死相的两个人都已经坐起来了。

周晨怒气冲冲地冲过去,一人狠踹几脚,把两人又给踹趴下了。

周晚晚扶额,二十块他俩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呦……

周晚晚又鼓动墩子把她抱过去,冲又昏迷不醒的两个人一人给了一巴掌。两个哥哥下手这个狠呐!她做妹妹的只能努力收拾善后了。

周晨出完气了,才仔细问怎么回事。

周晚晚简略地给他讲了一遍,然后告诉他,有人去屯子里找人了,说墩子哥哥杀人了。

兄妹三人一番商量,马上行动了起来。

当乔四喜带着两个民兵来到小学校时,二十块和那个受伤的坏小子正浑身湿淋淋地站着,头上、身上一点血迹都找不着了,连头上的伤口看着都不怎么大了,血也早就不流了。

赵老六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张着嘴看着自己死去活来折腾了好几个来回的儿子发呆。

“这就是你们说的打死人了?”乔四喜指着两个人问去把他拽过来的人。

去找乔四喜的几个人也傻了,这俩孩子刚才可是躺在地上要死了呀!他们看得真真儿的!

“他们欺负我妹妹,横行霸道,聚众打架!”周晨指着二十块和几个坏小子义正言辞地告状。

“四喜叔,二十块说看我不顺眼,要摔死我!”周晚晚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看着乔四喜,小脸儿一半儿藏在周晨的脖子里,一半儿怯生生地露出来,一副吓坏了的小模样。

墩子被安排在一边一言不发。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小盲流,这里面最好不要有他任何事,要不然人们先入为主的印象会把今天的事弄得对墩子非常不利。

“二十块他爹看着他欺负小囡囡也不管,还说打死活该!”石云也在旁边义愤填膺地帮腔。

二十块的臭名声周围几个屯子都传遍了,因为他家成分好,父子两人又心黑手狠,所以大家都轻易不敢惹他们。

很多人家的孩子受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谁让大家都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家,跟这种啥都能豁得出去的光棍儿计较不起呢。

现在二十块欺负人被揍了,乔四喜都觉得解气极了,估计屯子里的人知道了也得这么想。

“赵老六,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好好管管你儿子,他以后给你闹出人命来,看你仗着自个是贫下中农,到公社去胡搅蛮缠还好不好使!”

乔四喜又指着周晨兄妹俩警告赵老六父子:“这俩孩子全屯子有名地懂事儿、仁义,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以后你们要是再敢找他们麻烦,他俩揍死你都没人管!”

乔四喜能这么说,当然是有沈首长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相信这俩秀秀气气漂漂亮亮的孩子能把谁咋地了,他说这些话也只是吓唬吓唬赵老六他们??——乔四喜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墩子的事儿。

赵老六和二十块可不这么觉得,二十块刚才死去活来折腾了好几回了,真正心黑手狠的是那个瘦小子!他们可算见识了,哪还敢惹他呀!所以,听乔四喜说以后要让他们揍死二十块,父子俩都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乔四喜又教训了一顿刚才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社员,就回去了。说到底,这也只是几个小孩子打架,要不是有人说出人命了,他根本就不会来。

这件事表面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一四零章 报复

过了几天的一个清早,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刚准备掏厕所,就被粪坑里爬上来的几个半大小子给吓得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她们还没来的及尖叫,几个恼羞成怒的家伙上来就对她们娘俩一顿拳打脚踢。谁让你们不长眼睛,看见老子被按厕所里了,他妈的两个反革命坏分子还敢笑话老子!先揍一顿解解晦气再说!

揍完这母女俩,几个坏小子一出厕所门就碰见了挑着粪桶过来的周老头。一个家伙恶从胆边生,抢过扁担就狠狠地给了周老头一下,周老头应声而倒,一条腿咔嚓一声断了个彻底。

周老头躺在炕上疼得直打滚,大队和小队调查了好几天对这件事却毫无头绪。那个时候天还没怎么亮,那几个行凶的人都满身满头的大粪,周老太太三人根本看不清是谁­干­的。

周阳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能是他们­干­的吗?他们要是真有这股狠劲儿,咋那么容易就让咱们给收拾了?让他们在粪坑里待到天亮,他们就老实在那里待着,连半夜逃跑都不敢?”

这个他们当然是欺负周晚晚的二十块和他的小跟班。

“欺软怕硬说得就是这样的!”周晨可不觉得奇怪,“咱就看着吧!以后这几个见了咱们那就是老鼠见了猫,跟别人还得是横行霸道!”

“不行!我他妈的还是不解气!”沈国栋转身就走,墩子也一声儿不吭地跟了出去。

现在墩子对沈国栋整人的本事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他去整这几个小子,比那天他往死里揍他们还解气!

“我是真想揍死二十块。”那天事后,墩子跟周阳几个人说起当时的情况时,很平静地说道。

“当时那股气憋着,就想着揍死他!啥都不在乎。现在想想,当时揍死他我也不后悔。以后,哪天要是真出这样的事儿了,你们别让囡囡知道就行,就跟他说我回老家了。等她长大了也别告诉她。”

周晨见周阳没阻拦沈国栋两个人,也兴高采烈地跟着出去了。

周阳摸着周晚晚的头还是有点后怕,这要是让二十块给摔坏了,揍死他一百回也换不回妹妹呀。

所以周阳根本就不阻止沈国栋几个人的报复行动。相反还出力不少。

当天下午,全屯子的孩子都沸腾起来了。二十块和他的同伙被蒙住眼睛绑在了学校旁边那几棵枯死的大树上,大家随便打去呀!

消息从三家屯迅速扩散到周围的几个屯子,平时被二十块欺负过的,没被欺负过但对他又怕又厌的。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一时间,一群又一群的孩子涌向小学校的方向,这个周日的二道坎小学迎来了它创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波孩子。

直到赵老六放工回来,孩子们才一哄而散,而绑在树上的二十块几个已经昏迷不醒多时了。

二十块伤好以后再也不肯上学了,二道坎小学终于摆脱了这个年龄最大也最能惹祸的超龄小学生。

可周老头的伤却好不了了。他一开始只是骨折,可是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根本就不管他。几个儿子在周老太太的遮掩下,都以为他的病并不严重,也都没当回事。

周老头躺在炕上行动不便又没人照顾。几天就瘦成了皮包骨头。他一开始还能骂骂周老太太和儿孙,可是只要他一骂人,周老太太就饿他一顿,水都不给喝一口。慢慢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了,而他的腿因为骨头错位,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是这样,周老太太也没有放过他。吃多了就得拉撒,还是少吃少喝吧!衣服褥子换那么勤­干­嘛?就那么穿着吧!

等周老头变成浑身­骚­臭、褥疮满身、皮包骨头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反抗不了周老太太。只能任她摆布了。

周老太太又有话说了,这么大的味儿,可别放屋里了,白天就抬外面散散味儿吧!周老头便被放到院子一角的麦秆堆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谁都想不起来给他一口水喝,更别提按顿吃饭了。

一开始周春喜几个还能想起来晚上把周老头抬回来,后来在周老太太的刻意疏忽下,晚上经常就把他忘在了外面。

一天半夜下起了大暴雨,周老头实在挺不住了。在泥水里爬到门口又是砸门又是叫喊,想要进来,可是雨太大了,大晚上的又都睡得实,根本没人给他开门。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他在泥水里打滚了一晚上。

没人的时候,周老太太拿着笤帚疙瘩狠狠地点着周老头的脑袋,“死老头子!你活该!一辈子夫妻,我伺候了你四十多年!到头来一有事儿你就把我卖了!那公社的小黑屋是人待的地方吗?!我给吓得都尿了裤子了,你看过一眼吗?!我差点活活饿死,你都没想着给我送一口吃的!你根本没长心呐!从今以后,我就叫你也尝尝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儿!”

可是,周老头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周晚晚冷笑,他当然得活着,还得多活几年,要不然怎么赎他前世今生犯下的罪!

进了七月,天气暴热起来,周晚晚和沈爷爷五月末一起种的格桑花早早地就开了。窗台下、障子边,一小朵一小朵看似弱不禁风却坚强柔韧的小花,看得周晚晚欢喜极了。

她拿一个黑­色­的大肚子陶罐Сhā了一大把米分白、淡紫的小花,衬着翠绿­色­的叶子,雅致而清新,让沈国栋给沈爷爷带过去。沈爷爷工作的时候看着,也能有个好心情。

沈爷爷身体恢复以后就闲不住了,正巧部队在绥林县附近的一个大型军工项目又需要一个身份级别足够高的人来压阵,他就主动接下了这个工作。所以周晚晚已经好多天没见过沈爷爷了。

不过祖孙俩还是互相惦记着对方,上个周末沈爷爷就让沈国栋给周晚晚带回来一个俄罗斯套娃,说是那边的苏联专家听说他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女,特意送的礼物。

陶罐里是灵泉水,格桑花开了一个星期还很­精­神,沈爷爷非说是他和小囡囡种的花好,小囡囡手巧,会Сhā花。放在办公室里谁来跟谁显摆,结果又帮周晚晚忽悠来一大把苏联巧克力糖……

沈国栋这段时间也顾不上吃醋了,他在忙着调查二十块的事。

他和周阳几个人讨论了一下,几个人一致认为二十块找麻烦这事儿有点太过巧合了。恐怕背后还有别的原因。所以最近两个周末他们连小寒山都不去了,全力调查这件事。

钱什么时候挣都行,妹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给欺负了!

结果还真让他们找出一些端倪,深入调查下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钱刚兄弟。

原来。钱刚兄弟早就跟二十块这一伙儿人混熟了。靠着在县城里跟小混混打交道的口才和“见识”,他们很快就把二十块这几个人忽悠住,让他们几乎对他俩言听计从。

找周晚晚麻烦的事,他们还真没直接支使二十块,而是不着痕迹地暗示几个人。

他们在二十块几个人面前先是把周阳兄妹说成没有良心的白眼儿狼,欺负家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成功地激起二十块为朋友打抱不平的“正义感”。

再念叨着惹不起他们,要报复只能背后下黑手,实在不行。大的打不过,不是还有小的吗?反正他们一家子兄妹都不是好东西。

所以,二十块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落单的周晚晚,就马上下手了。

钱刚和钱铁在放工回家的路上让沈国栋和墩子给截住了,要不是因为周围有好多一起放工的社员,他们兄弟根本不用往家抬,直接扔南山去就行了。

可惜,他们被抬回来也不安全,周阳和周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以后,他们又被胖揍一顿。连来拦着的周老太太都被不知谁的拳头打中,一只眼睛立刻就肿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春亮死死地抱住周阳,由于太过用力,额头青筋直蹦。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几乎拉不住暴怒的大儿子了。

周老太太顾不得脸上的伤,死死地拦在钱刚兄弟俩身前,“你要打,就打死我这个糟老太太吧!我给你们那个小祖宗抵命去!”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涉及到周晚晚。简直是碰了周阳兄弟俩的逆鳞,周阳一手肘狠狠撞开周春亮,扑过去就狠狠地狂揍钱刚。

拦在中间的周老太太根本就被周阳无视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周阳的拳头狠狠地砸过来,下意思地抱住了脑袋。好在周阳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才能爬着逃出周阳的攻击范围。可是,虽然周阳没有刻意去揍她,她也被狠狠地踩了好几脚。

周晨也在周春来和周春喜的钳制下死命挣扎,虽然没挣开,却也让两个人累出了一身汗,衣服都被他扯破了好几块。

周家又是一片混乱。

等事情终于平息,大家都睡下以后,周春亮躺在炕上怎么都睡不着,他觉得必须得跟两个小兔崽子说道说道今天的事。

摄于两个小畜生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的狗脾气,周春亮也不敢再为钱刚兄弟俩说话了,他自认为很聪明地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

“三乐,你咋不孝顺你­奶­呢?”

孝顺周老太太就得听她的话,这俩小畜生听话了,家里就能消停不少,他也就省心多了。

而且,他们那些好吃食也不能总这么吃独食不是?都是一家人,咋地也得拿出来给大伙儿分分呐!

“我­奶­有自个儿女孝敬就够了,”周晨淡淡地说道,“我们要孝敬也是孝敬我妈。”

“你妈都死了好几年了!你们还想记一辈子?!”周春亮气得坐起了身子。

一提李秀华他就火大!这老娘们儿自个瞎折腾,把命搭进去了还不算,几个小畜生也学她!一天天把家里搅和得­鸡­犬不宁!都是让这个败家老娘们儿给带坏的!

“爹,你还记得我妈咋死地不?”周阳平静地问周春亮,可这平静中的沉重却让周晚晚几乎窒息。

周晚晚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她善良而重视亲情的大哥,今天这场伤害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第一四一章 决定

“你还有脸问!你妈搞个人主义!差点连累全家!你们还觉着她死地冤?!”周春亮扯着脖子就喊了起来。

周晨喊得比他还大声,“我­奶­是坏分子!她把全家连累得更惨!她受多少罪都不冤!都是活该!我们凭啥要孝敬她!?”

周春亮从被窝里窜出来就往北炕扑,他今天不揍死这小畜生就跟他们姓!

“离我二哥远点!!”周晚晚蹭地站起身,张开手挡在周晨身前。今天周春亮要是敢动周晨一下,她杀了他都不会内疚!

周阳也迅速反应过来,他把周晚晚塞进快速起身的周晨怀里,一把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转眼间周春亮已经冲到北炕,周阳用尽全力把他撞开,眼睛血红,头上的青筋乱跳,吼出的话是从来没有过的狠孽和疯狂,“不许你碰我弟弟妹妹!你要是敢动他们一下,我就跟你拼命!你没资格当我爹!你不配!”

“你个小畜生!你还翻了天了!”周春亮抡起拳头就冲周阳砸过来。

可是他刚举起胳膊,整个人忽然就倒在了地上,接着就躺在地上打着滚儿嚎叫起来。

那叫声实在太惨了,吓得周梅花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接着,隔壁的周强也跟着大哭,东屋的周兰也被吓醒了。

一时间,周家充斥着周春亮撕心裂肺的嚎叫和小孩子的嚎啕大哭,诡异而混乱。

周晨过去把气得浑身发抖的周阳拉到一边,兄妹三人胡乱地抱在一起,分不清谁的胳膊抱着谁的肩膀,他们现在只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安慰自己的亲人,也想从对方的安慰中获得力量和救赎。

周春亮被周春来和周春喜抬到炕上。嚎到声音嘶哑再也发不出声来,终于消停了。

周晨紧紧地拉上幔帐,把周家所有的一切都隔离出兄妹三人的世界之外。

“爹来打你二哥,你还敢给你二哥挡着,囡囡不怕吗?”周阳轻柔地摸着周晚晚的头发,尽量分散弟弟妹妹的注意力,不让他们去想南炕上口吐白沫面目扭曲的周春亮。

周晨一直死死地抱着妹妹不撒手。他现在还在后怕。刚才自己怎么就大意了。怎么就没注意周春亮冲过来呢!一想到妹妹差点儿被周春亮给打了,他就恨不得冲过去给他几刀!

“我不怕!大哥保护我和二哥的时候也不怕!”周晚晚乖乖地贴在周晨的怀里,尽量放松身体。忽略周晨越抱越紧的胳膊,她的肋骨都快被勒得嘎吱吱作响了。

兄妹三人相拥睡去,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周家不能再待了,却都没说出来。

第二天早上。周春亮莫名其妙的疼痛好了。他晃晃悠悠地下炕往外走,迎面碰上端着洗脸水的周晨。周春亮恶狠狠地瞪着周晨。恨不得吃了他。

周晨却一点都不把他当回事儿,“我­奶­是封建大家长,人家政府都给她戴了帽子了,你也想学学?宋屯的赵二牤牛告发他爹投机倒把。公社还给他开表彰会了呢!要不我也学学?”

周春亮气急败坏地走了。周晨看都没看他一眼,迅速地换上一张笑脸,进屋给妹妹洗脸扎小辫儿去了。

小暑过后。地里的谷子、糜子和黄豆都铲完了两遍,眼看着就长封垅了。玉米、高粱也都间开了苗。就等着下两场透雨就开始拔节疯长。大地一片翠绿丰盈,到处是繁茂而茁壮的生机勃勃,周晚晚却开始苦夏了。

前世她就有这个习惯,天气一热就不爱吃饭,看着明显见瘦,没想到今生还是如此。

周晚晚在空间里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大问题,吃饭的时候也就随着自己的喜好来了。

沈国栋是最先发现她瘦了的,他一周回来一次,不像周晨几个每天跟周晚晚在一起,所以感受也比他们深刻。

在确定了这小丫头只是挑食不爱吃饭以后,沈国栋就开始折腾了。

“吉祥物,你摸摸看能不能找着好吃的!”沈国栋神秘兮兮地让周晚晚摸她的衣兜。

这是他最近特别喜欢玩儿的把戏,在衣兜里藏了好吃的逗周晚晚去摸,摸出来还逗她说吉祥物的手气好,每次都能找到好吃的!

周晚晚看看几个哥哥兴致勃勃地看着,只好配合沈国栋,去摸他的口袋,掏出一个软软的纸包。

“囡囡真厉害!每次都能找到好吃的!”沈国栋把纸包打开,里面是用糯米纸包好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糍粑。

“爷爷的一个部下回家探亲带回来的,听说是用什么芭蕉叶包着蒸的,我吃着确实有股清香味儿。”沈国栋把糍粑分给每个人几块,“我一看这个白白软软的,就觉得这个不爱吃­肉­的小丫头能喜欢。”

周晚晚拿起一个咬了一小口,软软的还带着劲道的弹牙,仔细咀嚼,一股芭蕉特有的淡淡清香便在口腔弥漫开来。

周晚晚笑眯眯地冲沈国栋点头。

沈国栋高兴得把她从周晨怀里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欣喜地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糍粑,心里就跟那糍粑上撒了一层糖霜,软软甜甜,再有点热气,马上就能化了。

周阳把烤好的鱼放在几片大大的向日葵叶子上拿过来,每个人面前放一份,今天他们是专程来河套野餐的。

为了能让妹妹多吃几口东西,周阳兄弟俩绞尽脑汁,最后想起来去年他们几个人在河套吃烤鱼,小家伙吃了不少的事,就挑了一个周末,周阳早回来一会儿,几个人相约着来这边再吃一顿烤鱼。

怕周晚晚失望,墩子还特意跑去小寒山抓了两只野兔,没有鱼就吃兔子,反正得让妹妹吃高兴了。

墩子把他特意摘得黑悠悠(一种酸酸甜甜的小浆果)也拿出来,每个人分了一小堆。

碧绿的大叶子上是香喷喷的烤鱼,配上紫黑­色­的悠悠。还有雪白的糍粑,颜­色­非常诱人。几个男孩子本来就是吃什么都香的年纪,见了更是胃口大开。

周晚晚却除了糍粑什么都不想吃,摇着小脑袋躲着沈国栋喂过来的鱼­肉­,小卷毛儿都要炸起来了。

周晨看着又是担心妹妹不好好吃饭,又是对沈国栋幸灾乐祸,你以为你面子大。喂她她就能吃?哼!我喂都不吃呢。别说你了!

吃完了东西,沈国栋一边给周晚晚揉肚子,一边讲钱刚和钱铁的近况。“建筑公司的临时工丢了,又跑蔬菜公司扛大包去了,也让我给搅和黄了!再折腾些日子,实在吃不上饭。就得翻垃圾堆去了!”

他们把钱刚和钱铁狠揍一顿,还是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几个人联手把他俩逼回了县城。这么两个祸害。当然不能留在身边了,万一他俩再使坏咋整?

回了县城,钱刚托人找关系费了好大劲才进建筑公司当了临时工。沈国栋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们,拐着弯儿地给建筑公司的一个小头头递了几句话。马上就让他丢了工作。

后来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钱刚和钱铁只好去蔬菜公司扛大包。可是他们身体太差,两个人扛一个还不如人家一个人­干­得多。

沈国栋这次连话都不用递。直接跟着县委食堂的采购员去蔬菜公司溜达了一趟,啥都没说。蔬菜公司门市部的经理就把钱刚两个人辞退了。

沈国栋当然不用说什么,那个特别有眼­色­的采购员也只是顺嘴跟那个门市经理说了一句,沈国栋狠揍过钱刚和钱铁兄弟而已。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周阳清了清喉咙,很郑重地宣布了一个决定:“我们仨准备从家里搬出来自个过了。”

周晚晚放松地靠在沈国栋的怀里,心忽然就踏实了。

他们三个商量了好几次这件事了,周晨和周晚晚的意见都说过了,周阳却一直没有明确表态,今天他能在大家面前宣布这件事,那就是考虑成熟了。

也许是作为大哥的责任感使然,周阳从不轻易做什么决定,但他一旦做了决定,就会很坚定地走下去。

几个人都很兴奋。其实大家都在等周阳做这个决定,只是因为这件事太过重大,大家都给周阳时间,想让他想明白再决定,所以一直都没有逼他。

“我想好了,搬出来就得有自个的家,趁着现在地都铲得差不多了,还能闲几天,先把盖房子的木料和苫房草(房子上保暖防雨的一种特殊的茅草)准备出来。”

周阳又一次用行动证明了他作为哥哥的沉稳和担当,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搬出周家的事,“等麦收过以后,能闲一段时间,咱们就做土胚。到时候我再去跟老队长说这事儿,让他给咱批一块地基,秋收过后就把房子盖起来。”

“地基的事儿我去说!”沈国栋主动请缨,这事儿他去说要比周阳去容易太多了。

沈国栋没说让周阳三兄妹先住他家,虽然他特别想这样。可他知道,周阳几个渴望的是一个自己的家,他们也有能力给自己一个家。沈国栋很尊重他们的生活理想,也愿意帮助朋友去努力实现。

沈国栋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所有人都觉得他没心没肺不会为别人考虑,可是,对待这份他特别看重的友情,他一直有着野兽一样­精­准的直觉。让他避开所有可能破坏感情的雷区,保护着这段少年情谊成为他一生都珍惜的财富。

“行,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周阳一点都没跟沈国栋客气。

“我放学后去打苫房草,礼拜天也能去。”周晨兴奋得的眼睛亮晶晶的,赶紧给自己找活儿。

“我,我去打草,小二好好上学吧。”墩子犹豫着跟周阳说道。

“墩子放猪的时候抽空打点草就行,不着急,等我挂锄了,几天就能把草打出来。”周阳更没跟墩子客气,“咱们的钱够盖三大间房子的,有你一间。”

☆、第一四二章 暗潮

墩子一直不肯拿卖山货的钱,都让周晨给他记在账上,说要攒着盖房子。可就是在这么说的时候,墩子对这件事也是没有真实感的。

用自己的钱,盖起来属于自己的家,做最美的梦时,他都不敢梦到这样的好事。

“我,我不用一间,我用不着那么多,我,我跟小二一间就行。”墩子几乎语无伦次地说道。

做了十几年无根的浮萍,终于找到了一方土地、一个家可以落脚扎根,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有真心信任、爱护、依赖他的亲人,这对墩子来说如同已经实现了人生全部的梦想。

巨大的感情冲击让他眼睛酸胀,心中澎湃激荡,几乎不能自已。墩子死死咬住嘴­唇­,就怕自己控住不住痛哭出声。

“二哥跟我一间!”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帮墩子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跟你一间!二哥还得跟你一被窝儿,要不你晚上踢被子谁给你盖?”周晨揉揉紧紧贴在他脖子上的小脑袋,感受到妹妹对他的依恋,觉得窝心极了。

几个人都笑了。

几张少年青涩的脸在夕阳下慢慢立体起来。生活的磨砺和对新生活的强烈向往让他们快速地成熟起来,眼神坚毅深远,笑容自信温暖。

“那个老侯家能放墩子走吗?”盖房子在沈国栋看来真不是什么难事儿,反而让墩子彻底脱离侯家比较麻烦。

“别说那个老侯家,就是我们家,我们要独立门户过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周阳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不管咋说,先有个自个的家,就算暂时不能有个单独的户口本儿,以后慢慢磨也不怕啥了。”

他们之中,最大的周阳才十五岁,他想当户口本上的户主。还得等三年。

“我们盖了房子,他们抢咋整?”周晨处处防备着周家人。

周阳笑着看沈国栋,沈国栋马上明白过来,痞痞地笑了。“那咱这房子暂时只能算我的啦!”

沈首长孙子的房子,三家屯谁敢觊觎?

“国栋暂时先别跟老队长说批地基的事,我们仨还得在那住几个月呢,太早让他们知道了,就别想过上消停日子了。”周阳不怕周家人闹。可是他不能让弟弟妹妹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所以能不惹麻烦,现在就尽量低调一些。

几个少年都是行动派,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开始做盖房子的准备了。

周晨放学急匆匆地抱着周晚晚往家走,今天下午队里没活了,周阳已经去小寒山打草去了,他跟墩子约好了,放学就去帮他放猪,让他去跟周阳一起去打草。

墩子的个子已经比周晨高了,力气也比周晨大不少。现在有什么体力活,周晨已经很自然地交给他­干­了。

周晚晚一边被周晨抱着走,一边对着石云招手,“石云姐姐再见!”

自从上次石云勇敢地照顾了周晚晚以后,周家兄妹对她的印象都好极了。周阳还特意去学校跟她道了谢。

连沈国栋都给她带了一条纱巾做谢礼。他看见郭克俭他姐和他堂姐沈国华有了这样一条纱巾以后,每天不是扎脖子上,就是扎头发上,臭美得不行,就给周晚晚弄了一条。周晚晚征得沈国栋的同意,把纱巾作为礼物送给了石云。

石云蹦蹦跳跳地跟周晚晚使劲儿招了一会儿手。直到周晨急匆匆地走出校门才停下来。

可是着急去放猪的周晨兄妹俩却在学校不远被将碧红拦了下来。

将碧红还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我妹妹,叫碧莲,你们叫莲姨就行。”

周晨兄妹俩礼貌地问了好。

将碧红伸手就要抱周晚晚。被周晨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周晚晚也觉得这个蒋阿姨有点奇怪,紧紧地抱着周晨的脖子不肯给她抱。

“小囡囡今儿个咋还害羞了呢?”将碧红把脸凑到周晚晚面前逗她,又回头跟妹妹介绍,“平时可爱说话了!问啥说啥,还懂事儿!这么小就知道告诉沈首长‘生病了就少喝酒’!你说逗人儿不逗人儿!”

蒋碧莲长得瘦弱白皙,一看身体就不太好。穿得却很不错。一身圆领碎花的布拉吉有八九成新,齐耳短发­干­净利落,目光柔和可亲。

可蒋碧莲看周晚晚的眼神却很奇怪,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她,太明显的渴望和迫切让周晚晚非常不自在。

周晨更是警觉了起来,“蒋阿姨,您大老远从公社过来,本应该请您去家里喝口水,可是今天我们家里有点急活儿,我和我妹妹必须得走了。下次您和着、莲姨过来,一定要去我家坐坐。”

周晨说着抬腿就要走,蒋碧莲马上急了起来,求救地望着姐姐。

将碧红上前一步拦住了周晨,“小晨呐,你要去­干­活,带着囡囡多不方便,她跟着你也遭罪,我帮你看一会儿吧?”

“谢谢蒋阿姨,不用了。”周晨的语气已经很冷了。

将碧莲看周晨执意要走,急得直拽将碧红的衣角。

“碧莲,你不是给囡囡带图画书了吗?咋还不拿出来?”

蒋碧莲马上手忙脚乱地去翻随身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精­装的彩页图画书,一看就不是公社供销社会有的东西。

“这是我家你叔到上海出差买回来的,特意给你买的。”蒋碧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那本书递到周晚晚面前。

“谢谢阿姨,我不要。”周晚晚礼貌地道谢,不肯拿书。

“这小声儿,真好听。”蒋碧莲却没因为周晚晚的拒绝儿收到打击,反而因为她跟自己说话了而兴奋起来。

她回头欣喜地看着姐姐,“咋长这么好看!说话也利索。”

蒋碧红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手,也、慈爱地看着周晚晚笑,“你莲姨家的叔叔可能耐了,是省里食品公司的采购员,全国各地哪儿都去过!以后让你莲姨给你买图画书,你想要要多少都有!”

周晨和周晚晚越看越不对劲儿,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蒋阿姨,我们先走了,再见。”周晨丝毫不给将碧红姐妹反应的时间,抱着周晚晚紧走几步,转个弯儿就没影儿了。

“姐!”蒋碧莲急得眼圈都要红了,她还没跟孩子说上几句话呢,咋就走了呢。

“你就跟姐说,你相中孩子没有?”将碧红胸有成竹地看着妹妹。

“这么好的孩子,咋能相不中!?老肖也一准儿能相中!”蒋碧莲眼睛里都是喜悦的光。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啥都好,就是没孩子。他和老肖眼光都高,一般的孩子也看不上,这回她姐给她找这个可真是太可心了!这要是抱回去,老肖也得稀罕得不行。

“那就行!你就等着抱孩子吧!姐一准儿能让你抱回去!”将碧红说得特别笃定。一个没妈的孩子,亲爹又不管事儿,家里还是那样的情况,把这孩子给妹妹要来还不容易?

实在不行,大不了花点钱!只要孩子好,妹妹家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就是沈首长那也不会反对,孩子他们抱走,以后沈首长想了就给他送来,陪他几天,孩子跟着他们总比跟着那么一家子享福,沈首长有啥不愿意的!

将碧红眼睛转了转,马上就有主意了。

“姐,那你可快点!”

……

这次相遇虽然奇怪,可并没有引起周晨兄妹足够的重视。周晚晚长得太出众了,谁见了都会又惊奇又喜爱地要抱抱,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有不少人主动往她怀里塞,兄妹俩早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将碧红那句“特意给你买的”,兄妹俩只当她是­性­格油滑又浮夸,说的客气话而已。毕竟上次在沈爷爷家这位蒋阿姨就挺不会看脸­色­的,两人直接就把她看成在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的人了。

几个人开始全力准备盖房子的材料,只要有时间,周阳和周晨就上山砍木头、打草,墩子也把放猪的地点固定在了小寒山一带,每天见缝Сhā针地进山砍树,沈国栋周末回来也不满山抓兔子野­鸡­了,老老实实地跟着周阳他们努力­干­活。

周阳三兄妹忙忙碌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家人对他们态度上的变化。

首先薛水芹看他们的眼神就非常复杂,有愤恨,有嫉妒,还有一些幸灾乐祸。而沈玉芬好几次对着周晚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甚至有一天,连周玲都跑到周晚晚面前,愤愤不平地瞪了她一眼。自从被沈国栋收拾过以后,周玲还从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招惹周晚晚呢。

周晚晚莫名其妙,周晨一脚把周玲踹了个屁墩儿,“离囡囡远点!再敢往她跟前凑,我揍你满地找牙!”

周晚晚有点发愁,她二哥长相出众,说话也温和委婉,怎么跟沈国栋混到一起以后,有时候语言和行动就都这么暴力了呢……

周家暗潮汹涌,人人内心都不平静,周娟就是在这时候拦住了薛水芹。

“知道你为啥总吃那几个小崽子的亏吗?”

☆、第一四三章 汹涌

薛水芹根本不想搭理这个破鞋,要没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她至少得少受一半儿的罪。

“你还没嫁进来名声就坏了。你­干­啥在别人眼里都是藏着坏心,就是你真受了委屈,也没人为你说一句话。”周娟冲着薛水芹的背影说道。

薛水芹离开的脚步一顿,周娟说得非常对,她就是吃亏在这上了。要不,就是那几个小崽子有沈首长撑腰,她也不能这么缩手缩脚地啥都不能­干­。毕竟她占着母亲的名分呢,那沈首长官儿再大,也管不到人家家里去。

“让这几个小崽子名声也坏了!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指指点点吐唾沫的滋味儿!他们以后说啥也就没人信了,到时候你就能把他们捏在手里,想­干­啥­干­啥,看谁还会为他们说一句话!”

薛水芹被周娟的话吸引,慢慢朝她走了过去,一点都没发现,周娟的笑容像一条用毒药诱惑猎物的毒蛇。

过了几天,周晚晚发现了他们装衣服的箱子有了异样。

他们兄妹的箱子,周晚晚都做过特殊处理,他们三个人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打不开的。一旦有人试图打开,周晚晚马上就能发现。

要开他们的衣箱,不是要拿东西,就是要放东西,拿走什么周晚晚都不担心,但要是想放的话,就得好好注意了。

周晚晚留心了一下,在箱子和墙壁的空隙,发现了一团薛水芹穿过的**。

嫁祸他们偷东西?那也不用放这个。那她这是­干­什么?

周晚晚眼中忽然­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薛水芹,你太无耻了!用这么龌龊的手段对付两个孩子,真是心思肮脏到了极致!!

当天晚上。周春来脱下来的衣服里掉出了一件陌生的女人**,沈玉芬马上就炸了,几乎要把周家房盖儿吵翻。

“周春来!你良心喂狗了?!我跟你吃了多少苦!你在外面找女人?!你这个流氓!你对得起谁?!你还要不要脸了!”暴怒的沈玉芬根本就没想到要遮掩一二,马上就把这件事吵得全家皆知。

周春来在外面找女人!这可比周春亮让儿子给打了有吸引力多了。周春发一家赶紧跑过来看热闹。

“这件小衣裳是我三婶儿的!我看见她洗过。”周玲说完偷偷看了看周娟,得到她一个隐秘的微笑,才放下心来。

周家人都是一愣,接着沈玉芬张牙舞爪地就冲薛水芹冲了过去。她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她也想起来了。薛水芹确实晾过这样的一件!

沈玉芬母老虎一样骑着薛水芹要撕了她!论长相。沈玉芬确实不如薛水芹,可要论力气,两个薛水芹也不如一个沈玉芬。更别说现在沈玉芬红了眼要跟她拼命。薛水芹心虚没有底气了。

周春来和周春亮顾不得地上厮打的两个女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三哥,我,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我跟三嫂,跟三嫂真没那事儿!要是有。让我不得好死!”

周春亮还真相信周春来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兄弟这么多年,周春来的人品他还是相信的。

可是沈玉芬不相信薛水芹!她现在恨不得活撕了薛水芹!

事实上,薛水芹也差不多让她给撕了。她被打得满脸是血,身上很多隐秘的地方都被沈玉芬又掐又拧又挠。有苦说不出。

闹腾到最后,薛水芹全身是伤,对自己的**怎么跑到周春来身上这件事啥都解释不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冷静过后。周家人谁都不敢把这件事闹大了。

周家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再出点作风问题。还是小叔子和嫂子之间,那他们就等着全家被批斗吧!到时候再增加两顶帽子都算轻的,说不定政府会咋整治他们呢!

他们是真的怕了。

沈玉芬不声张这件事,不代表她不计较了。

从此以后,薛水芹就是她人生中的头号敌人!能让薛水芹难受的事就是她最高兴的事,沈玉芬把给薛水芹添堵当成了她人生的最高目标。

薛水芹的日子可想而知。

可是,薛水芹的倒霉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周春亮也开始对薛水芹慢慢变得非常不满。

周春亮的不满是因为她的邋遢。

周春亮这个人有点小洁癖,以前跟李秀华生活的时候被她伺候得舒舒服服,他从来不知道身边有个邋遢女人是这么让人不能忍受的事。

周春亮的洁癖纯粹是让李秀华给惯出来的。

早上睡醒了,身边永远放着­干­净的袜子和**,家里总是一尘不染,上工回来乱扔的东西转身就被整理得清清爽爽,脏衣服沾满泥巴的鞋袜第二天就变得­干­­干­净净。十几年的习惯已经把周春亮培养成一个眼睛里容不得一点脏乱的人。

李秀华走后,周晨受母亲影响,一样受不得脏乱,马上接替了她,家里还是一样整洁­干­净。以至于在周春亮的意识里,家就是这个样子的,­干­净,明亮,整洁,温暖。

可是薛水芹来了,这个家就完全变样了。

客观地说,薛水芹不是一个特别邋遢的人,她甚至在这个时代的农村­妇­女中还算是比较爱­干­净的。

可是她的­干­净跟周春亮眼里的­干­净差了好几个层次,所以,两个人之间在这方面的矛盾越来越大,最近尤其明显。当然,这之中也有周晚晚推波助澜的功劳。

前世,周春亮唯一说过李秀华的好话就是“是个­干­净利索的人”,可见这个男人对妻子最主要的要求是什么了。所以,周晚晚太了解周春亮不能忍受的底线在哪里了。

在薛水芹又一次把灰土带上了炕以后,周春亮彻底被激怒,一脚狠狠地踹在她的后腰上,让她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

周水芹趴在地上老半天没有动静,周梅花吓得嚎啕大哭。周春亮正在气头上,一听更是心烦,把周梅花也扔到了地上。

周梅花扑倒薛水芹身上去叫她,一下摸到了满手血。

周家又经历了大半个晚上的忙乱,薛水芹最后流下了一个三个月的孩子。

周晚晚茫然地躺在漆黑的夜里,脑子一片空白。周水芹流走的这个孩子,应该是前世的周铁柱。

前世。周晚晚对周铁柱没有任何好感。他欺负打骂她和周阳,帮着薛水芹笼络周春亮,让他更加漠视甚至憎恶他们兄妹。

他们没有任何姐弟之情。

可是。周晚晚还是大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又是一个周末,太阳热得把地上照得白花花地直晃眼,小麦已经压了圈,马上就能收割了。周阳上午去生产队压打谷场。下午没活,他准备去山里打草。周晨和沈国栋一早就已经过去了,墩子应该也在那。

“三乐,下午你替你二伯去生产队看牲口,他胳膊疼得伸不开。又犯毛病了。”周春亮难得主动跟周阳说话,一句多余的都没有,就是让他­干­活。

“不去。”周阳扎好裤腿。看都不看周春亮就往外走。

“三乐!”周阳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周春来大声叫住了他。

周阳回头看他。等着他说话。周春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摆了摆手,“没事!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周阳走出周家的大门,周春亮指了指周春来,气急败坏地长叹了一声。

周阳刚走出屯子,周霞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不顾一切地拦住了他。

“大哥!我知道你恨我,你们都恨我,看见我就烦,那你就让我跟囡囡换换吧!让我去,以后我再也不回来了,保证让你们眼前清净!你们就能当没我这个人了!我也不用遭罪了!我撑不住了!我真撑不住了!我就要死了!你救救我吧!”周霞越说越急迫,抓住周阳的衣襟,几乎语无伦次。

周阳缓慢却坚定地从周霞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襟,“你好好说话,这么没头没脑地说得都是些啥?”

“那家人下午就来了,让他们把我带走吧!大哥,你看,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我活不下去了呀!”周霞撩起袖子给周阳看她胳膊上一块一块的青紫,新旧交替,还有几道溃烂的伤口已经流脓。

不看身上,周霞只头上被薛水芹打掉的那块头皮就够恐怖的了。

那块伤口这么久了还没长好,一块长长的伤疤,从额头越过发际线一直到头顶,在头顶正中央紫红­色­的一块,想用头发遮挡都不行,只能那么明晃晃地晾着,让周霞整个人显得丑陋又可怖,看一眼心里就满满的违和感。

“别叫我大哥,从你害死我妈那天起,你就不是我妹子了。”周阳平静地绕过周霞,迈开步子就要走。

“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你别不管我!你要是不管我,我就真的得死了!大哥,我小时候你天天抱着我,跟我说谁欺负我你就揍他,啥好吃的你都留给我吃,你和二哥抬着我坐花轿,过年还给我做冰灯,你都忘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呀!我错了大哥,你别不管我……”

周霞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坐到了地上。

周阳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转身回到她面前。

周霞看周阳回来了,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周霞,人活着,活得好坏,全靠自个。你看咱屯子的大玲子,她比你大一岁,也有个后妈,她爹也不管事儿,可是你看她,不止自个在家里立住了,还把她弟弟护得严严实实,让她后妈想磋磨他们都没法下手。”

周阳蹲下来,平视着周霞,语气温和,却不带什么感情,“你要想活出个样子来,我可以帮你,我去跟队长说情,让你像大玲子一样,到生产队­干­活去。你年纪小,队长也不能让你­干­啥重活,就是拿最末等的工分,也够你一年的口粮钱了。你自个挣钱吃饭,家里谁都没资格再支使你,你不用伺候他们,也不用受气。”

周阳看周霞并不赞同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她,“你要想不受气,就能不受气。全看你自个敢不敢豁出去,你好好想想吧。”

“大哥,”周霞死死地抓住周阳的衣襟,如同攀住溺水时的那根浮木,“我想回去跟你们过,你让我回去吧!以后就咱仨好好过日子,还跟以前一样,我一定啥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周阳把周霞的手拽开,站起身来,“我还是那句话,你在我心里已经不是我妹子了。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看你可怜,换成别人,我能帮也是一样帮。别的你就别琢磨了,我们仨都不可能让你再认你了。”

周阳转身,背对着周霞大步走开,“去生产队­干­活的事你好好想想吧,想去就跟我说一声。”

“我不去!凭啥我去累死累活,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你装什么好人!你不认自个妹子!你黑心肝!”周霞彻底没了被周阳认回去的希望,开始无所顾忌地发泄。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让那个小崽子摊上!我跟她比差啥了!?你们都向着她!现在她又要去当城里人了!凭什么!凭什么!”周阳歇斯底里地冲着周阳的背影大喊。

周阳猛地转身,几大步就冲到周霞身边,把坐在地上的她一把拎起来,“关囡囡啥事儿?!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去当城里人?快点说!!”

周霞被周阳吓得呆住了,一时哆嗦着嘴话都说出出来。

“赶紧给我说明白了!这里头有囡囡啥事儿!?”周阳几乎是摇晃着周霞在吼了。

他心里忽然生起一种非常不安的预感,像是有一场巨大的灾难就要来临,将会破坏掉他最重要最宝贵的一切,而他对这场灾难却一无所知。

☆、第一四四章 紧急

“城里人要来把那个死崽……把周晚晚抱走,抱走享福。大姑来了一趟,说那家人答应给三百块钱,­奶­答应了。妈,妈,薛水芹说给她五十,她就让爹答应,爹,爹也答应了,说今天就来人把她抱走。”周霞断断续续地总算说完了。

“大哥,你要是舍不得她,你让我去吧!你要真让我去成了,等我有钱了,我也给你钱……”

周阳根本没听到周霞后面的话,他的拳头陡然握紧,眼里一片赤红,扔下周霞就往小寒山跑。

周阳冲出去几步又快速转了回来,吓得周霞不断地往后退。周阳现在的样子太吓人了,像要把谁活撕了。

“你咋知道城里人就要来了?他们咋商量要把囡囡抱走的?赶紧说!!”

“把你支走,让周晨,让我二哥抱着她回来,按住我二哥,把,把她抢走。”

周霞话音刚落,周阳就往家里跑。

他全想明白了,一早周春亮就没去­干­活,坐家里听周晨和周晚晚说话,就是要弄明白他们去哪儿吧?中午他又想把他打发走,这是为了方便他们下手。

说不定现在弟弟妹妹已经被他们骗回来了!周阳一时间心急如焚,用尽全力地向家里奔去。

周阳冲进周家,见家里还是他走时的那几个人,并没有弟弟妹妹的身影,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点。

“你们要是敢碰我弟弟妹妹一下,我杀了你们喂狼!”冷静下来的周阳满脸肃杀,眸光暗沉沉深不见底,瞬间暴涨的气势山一样压着周家众人,让他们屏住呼吸。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周阳转身大步离去,屋里的人好半天才动着僵硬的肩膀,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回可是瞎了!让这个狼崽子知道了,这孩子还能抱走?!”周春发紧张过后就是气急败坏。

屋里的人也都有着跟他一样的担心。

今天这孩子要是让人抱走也就抱走了,以后这俩小崽子再想找,人家都去了省城了,他们连人家的门儿都摸不着。还哪儿找去?

可是这让他们知道了。事情就麻烦了。他们不止是怕周阳兄弟俩不好对付,那还有一个活阎王一样的沈国栋呢!

虽说这是他们老周家自个家的事,跟沈国栋没有任何关系。要是背着他把孩子送走了,他也没资格说啥,可要是在他跟前儿抢孩子,那根本就不能够啊!

“怕啥!咱这又不是旧社会卖了孩子去给人家当丫头。当童养媳!咱这可是把孩子送去省城的好人家享福!走到哪咱都说得出去!能让人家那样的人家看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比在咱这样的人家受苦强多了!咱这是为孩子好!”

王凤英想起周娟教她的话。马上就有了底气。周老太太和周娟两个周家的核心人物都在地里罚劳动,王凤英就在周娟的指导下成了周家的主心骨。

“谁家把自个孩子送走不得哭几声闹腾几下,俩不懂事的孩子,他们懂啥好坏!闹腾起来压服住也就得了!这个家大人都在呢。还轮不着他们做主!”

“沈首长家那个小子今儿个也在呢。”周春亮最担心的还是沈国栋,这小子又不讲理又驴­性­,见了他周春亮的小腿肚子都发抖。

王凤英没话了。周娟的道理一堆一堆,到哪儿都说得出去。可是遇上这么个完全不听你说话的,你有再多道理都没用!

“咱自个家孩子,说破大天去,那也是咱自个做主。那沈首长官儿再大,咱又没犯法,他也管不到咱家里来!”一想到即将到手的五十块钱,薛水芹啥都不怕了。有了这个钱,就是她跟周春亮离了婚,她和梅花两个人也不会喝西北风了!

“就是!咱又没犯法,怕啥!”王凤英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老沈家那小子再能耐,他也是个人吧?咱家这么多男人,还治不住他?”

王凤英在屋里扫了一圈,问周春发:“把大乐两口子找回来吧?这么大的事儿,也得让他们出出力!总这么瞒着­干­啥,他们还能告咱去?”

“可不行!我大哥昨儿个还问我家里神神叨叨地整啥事儿呢,说不让再咱惹祸了,到时候他可不再帮着咱们了。”周军赶紧阻止,实际上,周富说的是“再整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到时候可六亲不认”!

“就咱几个也行!”周春发比谁都急着要用那三百块钱,他要是再不把基建队的帐给平上,这被查出来就是蹲大狱的事儿啊!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儿!”周春来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去拽坐着不动的沈玉芬。

沈玉芬使劲儿甩开周春来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没囔气儿的窝囊废!人家都坐这等着分钱呢!他倒好,有钱还往外推!

沈玉芬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老周家,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黑心肝的!周春来倒是还算长了那么点人心,可他是个窝囊废!她和周强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个。

啥亲人、善心,这些东西在老周家根本没用!你跟他们讲这个,那就等着让他们活吃了吧!

啥亲?啥也没有钱亲!她和儿子以后能靠得住的就只有钱了,她说啥都得多往手里攥点钱!

有没有他们这孩子都是卖定了,她­干­啥跟钱过不去?所以沈玉芬不走,也不让周春来走,以后这个男人就是给她们娘俩挣钱的,别的啥都不用在乎!

周春来看着沈玉芬气急败坏的脸,终究是没敢走,沉默地蹲在门口,脑袋越垂越低,使劲儿地用手抓着头皮。

“要是实在不行,抱不走五丫,把六丫抱走吧,我,我们舍得。”李贵芝低垂着头嗫嚅着说道。

几个女人脸上同时现出嘲笑。王凤英差点笑出声儿来,“你以为你想卖孩子人家就买?就六丫那样的,人家能看上?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我告诉你,这钱可没你们的份儿!别瞎掺和!”

“我,我们不要钱,就是,就是……”李贵芝紧紧抱着周兰。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哽咽着说得是什么已经没人听得到了。

周阳跑出周家,先跑到前院赵五婶家里,赵五婶家只有三个孩子在。“你们帮我个忙,大壮和二栓去小寒山,半道儿要是遇上小晨和囡囡,拦住他们。告诉他们千万别回家,找沈国栋和墩子去。让他们几个护住囡囡,我们家人把囡囡给卖了,今天就要把她抢走。”

赵家兄弟三人一听就急了,周阳做个手势不让他们问话。“时间来不及了,先啥都别问了,你俩赶紧走。我怕他们已经去人要把囡囡给骗回来了!如果半道儿没遇上,你们就进山。留一个人在山口等着,一个人进山去找,他们肯定在大沟打草呢,容易找。”

“阳子哥!我­干­啥?我也去!”赵小三儿快速地穿上了鞋,站在周阳面前,攥着小拳头问。

“你别去了,你跑不快,让你大哥二哥快跑,要不该来不及了。”周阳摸了摸赵小三儿的小光头。

“那我去屯子头儿等着他们吧!万一我大哥、二哥跟他们走差了,我也能告诉他们别回家。”赵小三儿毫不气馁,马上给自己找到了事儿­干­。

“行!你去吧!”周阳点点头就和赵家兄弟三人快速往门外跑。

“阳子哥,你­干­啥去?”赵小三冲着周阳的背影喊。

“找队长!得有大人跟那些城里人讲讲理!”周阳边喊边跑。

赵家三兄弟也快速地跑了出去。

赵小三儿看自己追不上两个哥哥,索­性­也不追了,抓住路过的二狗让他去办事儿,“去把咱一起玩儿的都找来,让他们在屯子里喊,囡囡的后妈把她卖了,人贩子就要来抢孩子了!让大伙儿都去她家打人贩子!”

赵小三儿虽然比二狗小了三岁,可他已经是三家屯没上学这群小不点儿里的孩子王了。二狗听话地转身就跑,一看就是平时听赵小三儿的领导听习惯了。

而此时小寒山上的周晚晚一行人也觉察到了事情不对劲儿。

沈国栋脚踩着王福财的脑袋,手里的镰刀在他的脸前面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挥着,每一下都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吓得他叫都不敢大声叫。

“咋滴?你想说了?我告诉你,老子现在不想听了!老子今天就想给你放放血!”

沈国栋脚下用力,踩得王福财嗷嗷直叫。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敢跑过忽悠他们!

王福财今年十八岁,是王凤英的娘家侄子,以前跟周晨见过几次面,所以今天他特意大老远跑来给周晨送信,说周阳让周晨带着妹妹回家一趟,他去公社给他们带了好吃的。周晨马上就开始怀疑这里面不对劲儿了。

王福财以前就不待见他们兄妹,小时候还因为抢周霞的地瓜吃被他们兄弟俩狠揍过一顿。

以周家现在的情况,这个王福财应该跟他姑姑王凤英一样,恨不得吃了他们才对。怎么会这么老远还冒着大太阳特意来给他们送信?

再说,周阳根本不可能去公社,早上走时就说好了,他上午去生产队­干­活,下午可能没活,他就来小寒山找他们。

“我大哥给我买了啥好吃的?”周晚晚问王福财。

“油,油条。”慌忙中,王福财能想起来的好吃的也只有油条了。

“我大哥说给我买糖块儿,你看着他买了吗?”周晚晚又问。

“买,买了!买了好大一大包呢!”王福财赶紧顺杆儿爬。

沈国栋飞起一脚就把王福财踹到了地上。这小子在胡说八道!

这些天,沈爷爷人没来,糖可是一包又一包地往周晚晚这里送,光是外国的巧克力糖就有好几包。周阳怕妹妹糖吃多了不肯好好吃饭,每天都控制她吃糖的数量,怎么可能还给她买糖。

一开始王福财还硬挺着不肯说,可沈国栋是谁?当年渣滓洞拷打共产党员的酷刑他都偷偷仔细研究过!能放不倒一个王福财?

可以说在逼供方面,他是既有手段又有胆子,至今还没遇上过能在他手里挺过十分钟的。

王福财在沈国栋手里马上就熊了,叫嚷着让放开他,他啥都说!

沈国栋意犹未尽,又使劲儿踹了王福财几脚才让他说话。也别起来了,就爬地上说吧!说不好接着揍!

王福财知道的还真不多,就是王凤英教他怎么把周晨和周晚晚给骗回家来,答应事成以后给他两个三合面的馒头。

“为了俩馒头你就敢来惹老子!老子是不是脾气太好了?谁都敢来招惹!”沈国栋对王福财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最后让他带着一脑袋馒头包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王福财有冤没处诉,他哪是来招惹这个活阎王的!要是知道他就是那个沈国栋,他大姑给他蒸一锅馒头他也不敢来呀!

“把他绑上!谁知道你们家那个老娘们儿要­干­啥!不能让他回去送信儿!”

☆、第一四五章 人贩子

墩子和周晨搓了粗粗的草绳把王福财紧紧地绑在树上,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起来。

“囡囡和小二就在这待着,他们骗你俩回去准没好事儿,咱不能上当。”周阳不在,墩子很自然地接过了哥哥的责任,“我回去看看咋回事儿,把阳子也找过来,咱们再商量以后的事儿。”

周晨和周晚晚都听话地点头,周晚晚怕墩子冲动之下吃了周家人的亏,“墩子哥哥,你回去看看就回来,把我大哥一起叫来,不管他们想­干­啥,都别搭理他们,有事儿咱们一起想办法。”

墩子点头,笑眯眯地碰了碰周晚晚的小发卷儿,他一直觉得自己手重,不太敢去摸她。

“我跟你一起回去!”沈国栋说道,“看看他们整啥幺蛾子!”

“国栋在这待着,”遇着正事儿,墩子一改平时的惜字如金,严肃地给大家分析起来,“他们是冲着小二和囡囡来的,你在这看着他俩,要是再来人,他俩就危险了。”

想了想,墩子又让大家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待了。王福财能这么容易就找着咱们,别人也能找来。咱们先把小二和囡囡藏起来,以后的事再商量。”

几个人赶紧把工具和给周晚晚的准备的小帐子、水壶、小枕头等等一大堆东西收起来。

沈国栋扛起一堆东西就走,想了想又转回来,拿一把草把王福财的嘴堵住,周围又垛了几捆草,“你就老实地在这喂蚊子吧!”

沈国栋带着大家往东边走了一段路,又往南拐,“王福财看着咱往哪儿走了。万一有人找着他了,也不能让他们找对方向。”

来到一个隐秘的小山沟,沈国栋迅速地把周晚晚露营的设备摆好,让周晨抱着她去休息,才拍了拍墩子的肩膀,“你在这看好他俩,我回屯子去看看。”

见墩子满脸不赞同。沈国栋痞痞地笑了。“我回去保证比你好使!不用动拳头就能把老周家那些人吓得尿裤子!”

墩子一想,也就不反对沈国栋的提议了,跟那些人打交道。沈国栋确实比他厉害。

沈国栋一边用草绳把裤腿扎好,一边跟墩子交代,“要是有人找来了,你别硬拼。带着他俩往西边泥河大队跑,去找他们的民兵连长马大锤。他认识我,你提我,多大的事儿他都能帮你们顶到我来。”

“沈哥哥,你跟我大哥快点回来。我想你们。”周晚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不让沈国栋打架的话咽了回去。

情况不明,她不能用自己的好恶来随便要求他们。而且。如果真的发生了冲突,她最希望的还是沈国栋和周阳能保护自己。即使是伤到了别人,也比他们吃亏要好。

沈国栋被周晚晚说得窝心极了,把她抱起来亲了好几口,“沈哥哥一定快点儿回来!你乖乖等着,不要害怕,沈哥哥在呢,谁也不敢欺负你!”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笑,“沈哥哥最厉害!”

“那是!”沈国栋牛气哄哄地走了。

而此时,坐在丈夫自行车后座上的蒋碧莲正在埋怨她姐,“姐,我还是觉着得跟小囡囡那俩哥哥说说,就这么偷摸地把小囡囡给抱走了,到时候那俩孩子闹腾起来可咋整?”

“你要真想把孩子抱走,这事儿就想都别想!这俩哥哥对小囡囡宝贝着呢!你是没看着,那是整天抱着不撒手。听说那个小的,上课都是抱着妹妹写字儿!”将碧红坐在儿子的自行车后座上,给妹妹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打算。

看着妹妹脸上又露出不忍心的神­色­,将碧红在心里直叹气。这个妹妹从小就心软得不行,结婚了妹夫又惯着她,把她养成了个没成算的­性­子。

“姐为你这事儿可豁出去了,这算是半买半抢地把孩子给你整来了,你可别再瞎捉摸了!等会儿抱了孩子就走,啥都别管!”

“那俩小哥哥不答应咋整?到时候我走了,你就在公社住着,也躲不过去呀。要是他们再找来沈首长,你和姐夫就得为我的事儿做难了。”蒋碧莲又开始担心姐姐。

将碧红冲妹妹安抚地笑笑,“孩子都抱走了,他俩再闹腾还能闹腾出花儿来?再说了,咱这孩子又不是抢地偷地,是他们家大人同意了才抱走的,他们俩小孩子,能把我们咋地?你以为你姐夫这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白当了?

“谁家这么大的事儿不是大人说了算?他们家大人都同意了的,哪有他们两个孩子说话的份儿!这可是他们家养不活了,咱把孩子接过去享福呢!就是沈首长他也挑不出咱啥毛病!

“你放心吧,在这边的农村,家穷养不起了,把孩子送人那都不是多大的事儿!要是送个好人家,屯邻都还得夸父母为孩子着想呢!”

蒋碧莲让姐姐一通话给说服了,慢慢露出了笑容,“要是真能这样,那就好了!我也不是抢他们家孩子,以后要是那俩小哥哥想见小囡囡,我也让见!”

“我的傻妹子呀!”将碧红被妹妹的不谙世事给气笑了,“你这可真是傻大方!你让他们常见面,那这孩子你就一辈子都养不熟了!”

将碧红开始给妹妹出主意,“是得让他们见见,不过可不能多见,就见一面,让那俩孩子死了找妹妹的心就得了!

你把孩子抱走,啥都别管,我在这边拖着这俩孩子一年两年。他们要闹腾紧了,就说还他们妹子了,可省城那是多老远的地方,能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俩孩子能有啥见识,屯子都没出过几趟,到公社腿肚子都得哆嗦,那省城的事儿还不是咱咋说他们咋信?!

过个一两年,小囡囡这么小,把他们忘了都有可能。到时候她在省城享惯了福,又跟你们处出感情来了,再让她见这两个又土又眼生的小子,保准儿跟他们不亲!更不可能愿意跟他们回来受苦!小囡囡自个不回来,这俩小子也就消停了!

你就听我的,让他们见了这一回,以后可就一面都不能见了!

过几年,孩子就彻底把他们忘了。到那时候,这个小囡囡啊,就真是你亲闺女了!”

蒋碧莲想着那个漂亮聪明的小姑娘软软­嫩­­嫩­地贴着她,甜甜地叫她妈妈,什么都顾不得了!

“姐,我都听你的,你可得帮我把事儿办成了!”

“放心吧!你和白杨为了孩子苦了这么多年,姐咋能不心疼你们?一准儿帮你们把这个心愿了了!”

“妈,咱给老周家那么多钱,算是买卖人口了吧?让人告了可咋整?”许兵一边蹬自行车一边问将碧红。

“胡说啥!”将碧红轻轻地拍了儿子宽厚的脊背两下,“这事儿就咱和老周家人知道,咱们不说,他谁都不可能知道!你怕啥!”

“咱肯定不会说,可那老周家人真能不说?那老周家都是些啥人呐!咱可不能信他们的人品!”许兵还是不放心。

“放心吧!他们比咱还怕呢!我也不信他们的人品,可咱得信他们爱钱呐!为了这老些钱,他们就得把嘴缝上!”

许兵不说话了,他妈说得很对,别说老周家那样的人家,就是他,为了三百块钱也敢冒一回险!

可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几个人,怎么都没想到,来到三家屯,迎接他们的是这样的局面。

他们走进屯子,刚看见周家的大门口,一群学龄前的黑小子就把他们围住了,“人贩子!人贩子!人贩子!!”

孩子们整齐化一地拍着手叫着,几个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瞬间脸就涨得通红。

“打人贩子呀!他们是来抢小孩的!”不知是哪个小孩喊了一句,率先扔出去一个土坷垃,所有的孩子都行动了起来。

一瞬间,土坷垃、石头子、粪蛋子、烂菜叶子从四面八方向将碧红四个人扔过来,让他们躲都没处躲。

许兵被一个尖锐的石子砸在了头上,虽然没出血,却疼得不行,他气急败坏,随手抓住离他最近闹得最欢的二狗扬起手来就要打。

刘老太太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把抢过二狗扬手就给了许兵一把,把他的嘴角都挠出了血。

刘老太太挠完人抱着二狗赶紧后退几步,坐在地上就嚎:“不得了啦!人贩子打人啦!大伙儿快出来看看哪!人贩子要把我孙子给抓走啦!赶紧出来抓人贩子呀!

将碧红几个人瞬间就被从各家大门里涌出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将碧红摘下头上的菜叶子,躲着小孩子们不时扔过来的东西,努力挤出笑容跟大伙儿解释:“我们不是人贩子!大伙儿都认识我吧!我是公社许副主任的媳­妇­啊!”

“许副主任的媳­妇­带着人贩子来抢孩子啦!”一个小孩子拍着手叫道,一群小孩子也跟着他拍手,叫成一片。

“我们不是人贩子!大家误会了!”将碧红急得不行。

“许副主任的媳­妇­倒卖小孩啦!”孩子们又换词儿了!

……

☆、第一四六章 心头­肉­

几个人好容易解释清楚,进到周家,腿刚迈进大门槛,老队长就带着周阳进了院子。

“周春亮,你小闺女呢?听说让你给卖了?倒卖人口你知道是啥罪名吗?你以为是你亲闺女就没人管了?我告诉你,国家一样管!”

老队长没看见将碧红一行人一样,冲着周春亮就是一通教训。

周阳冲人群里的二狗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二狗小胸脯一挺,郑重地点头,撒腿就忘往子头跑。

“我,我,我没卖孩子,我还,还,还没卖呢……”周春亮吓得都站不住了。他娘因为换亲被扣了坏分子的帽子,他这是也要被扣帽子呀!

“那你小闺女呢?!”老队长不依不饶,

“没卖!真没卖!你看看,这买我闺女的……”

“韩队长!在这儿碰上你了,这可真是巧!”将碧红马上出言打断了周春亮,不着痕迹地躲开他指向他们一行人的手。

“呦!蒋主任在这儿哪!”老队长像刚看见将碧红一样,转过身来跟她打招呼。

将碧红是公社的后勤部主任,手下管着一个厨师和两个厨房打杂的。

“韩队长,您看您这是误会了!”将碧红平时对下面生产队队长的态度可没这么好。

“咱们这可没啥卖孩子的事儿,就是我妹子没孩子,他们老周家孩子多,说养不活了,让我们领养一个。”

“哦,这么回事儿啊!”老队长了解地点点头,看周阳一脸急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周阳迈出的脚步去又收了回来,密切地关注着众人的动静。

老队长刚才在家里就跟他说了,“新社会了,咱这嘎达不兴卖儿卖女的事儿!这事儿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一定给你做主!”

周阳握紧拳头,他信任老队长。这个倔老头一向说一句是一句。可是凡事不能全靠别人,他也随时准备好自己站出去保护妹妹。

将碧红见摆平了老队长,刚要松口气。没想到老队长一转身又换了脸­色­,冲周春亮声­色­俱厉地教训道:“周春亮!你到底把闺女卖给了几家?卖一家送一家!你到底有几个闺女!?”

“他们就是人贩子!是来抢囡囡的!”徐老黑子带着一窜三个弟弟妹妹站在人群中,她一听孩子们说这事儿就跑来了,现在当然得帮着平时跟她关系很好的周晨兄妹。

“人贩子!人贩子!”小孩子们又开始拍着手叫了起来。

周春亮彻底慌了手脚。“队长!我们没卖孩子,不卖孩子!不卖了!我们真不卖了!”

最后一句话。周春亮是冲着将碧红一行人说的。

将碧红被气了个倒仰。这个没长脑子的!她明示暗示了这么半天,咋还听不明白,他们是领养关系!什么卖不卖的!

“那你小闺女呢?哪去了?”好在老队长没在将碧红一行人身上多做纠缠,开始逼问周春亮。

周春亮回头去看王凤英。是王凤英说能把孩子给整回来的,现在他哪知道这俩小崽子在哪啊!

王凤英和周家所有人都往后躲。经历了周老太太的事,替罪羊的重要­性­他们太知道了。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事儿要是遮掩不过去,那周春亮肯定是被推出来顶罪的那个。

“三乐!那俩小的呢?!”周春亮没办法。只能问周阳。

“我还要问你呢!我弟弟妹妹呢!你给我卖哪去了?!他们要是有一点儿不好,我就跟你拼命!你们谁都别想活!”周阳一开始还打算配合老队长做戏,可是说到最后,一枪愤恨全被激起,愤恨地指着周家众人,眼睛都红了。

“你,你这个不孝子!”周春亮指着周阳气得胳膊直抖,却不敢说别的话再激他。这个狼崽子真急了可是六亲不认!

“周春亮!别说那些没用地!你小闺女呢!?你说没卖就没卖?不把孩子抱出来谁信呐!”老队长别的什么都不问,就是盯着周春亮要孩子。

老队长这么反复地强调卖孩子,今后不止周春亮不敢再提这事儿了,就是将碧红也不敢再来抱孩子了,她一来,那就是倒卖孩子,坐实了人贩子的罪名。

将碧红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蒋碧莲的眼泪都下来了。

“队长同志,你好!”蒋碧莲的丈夫白杨也看出了今天的情况,不管这个队长要孩子是真是假,再这么下去,他们这孩子是抱不走了。

白杨跟老队长寒暄了几句,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当然没说给钱的事儿,只说他们就是来领养孩子的。然后又着重介绍了自己夫妻的职业和领养孩子的诚意,“……我们两个人都有工作,碧莲又是老师,以后孩子到了我们家,我们不只能把她养好,也一定能教好。”

见周阳一脸敌意,白杨诚恳地看着他,“你不放心妹妹,我们都理解。你可以跟着过去看看,我们给小囡囡准备了单独的房间,小床和玩具也都准备好了,还有小衣裳,听说她喜欢图画书,我给她买了一摞子。

你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还可以换。等她长大点,你们也可以经常见面,这个我们都不拦着。

小伙子,你仔细想想,你妹妹跟着你,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跟着我们,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能保证她每天喝牛­奶­吃­鸡­蛋,能保证她每个月都做新衣裳,能让她上最好的幼儿园,跟省城最好的老师学习,也能保证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让她成为家里的小宝贝,而且是唯一的宝贝。

你再想想,等她长大了,是跟着你做一辈子农民好。还是跟着我们,受最好的教育,以后生活在城里吃供应粮有个铁饭碗好。”

围观的人慢慢安静了下来,白杨说的这些,对于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而且,他们都知道。这个人不是在骗人。他是真的有这个能力。将碧红的妹妹和妹夫在省城里生活优越,这是很多人都听过甚至是有人亲眼见过的事。

连老队长都沉默了。周家的孩子,以后注定都是要受苦的。大人不积德。报应到了孩子身上,谁都没办法,只能说他们命苦。

可是,现在有一个好孩子可以摆脱周家这个泥坑。去省城过那么好的生活了。老队长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客观地说。他也觉得周家的小丫头跟着去省城是件好事,他们这农村太苦了呀……

“阳子,武大婶说一句,你别嫌不好听。你要真为了你妹子好,你就让她去吧……”武大婶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才继续哽咽着说下去。“咱们这些人这辈子就是受苦的命了……要是能让孩子过上好日子,自个就是在心上剜­肉­也得让他走啊……”

武大婶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武大婶的小儿子在大灾荒的最后一年,让她送给临县一个­干­部家庭了。那家也是没孩子,挑了很多家,最后挑中了武大婶聪明伶俐的小儿子。

“阳子啊,让你妹子要去享福吧……我知道,这事儿换谁都舍不得,可你也得想开点,咱这嘎达苦啊,强留她那是害了她!”赵老­奶­也抹着眼泪劝周阳。

“就是,一个小丫头,人家那么好的人家能要,还答应以后就她一个孩子,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呦!”

“大伙儿放心!孩子到了我们家,我一定比亲生的待她还亲!以后孩子长大了,上了大学,我带着她回来看看各位父老乡亲!”白杨向众人点头微笑,不住道谢。在他看来,今天把孩子抱走已经成了定局。

“谁说我妹妹要去你们家?我妹妹哪儿都不去!”周阳站得如同一杆锋利的标枪,挺拔凛然,气势上不输白杨分毫。

“你说的很多东西我现在是给不了我妹妹,可是我能给她的你们永远都给不起。我能保证我永远把她放在心尖上,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没她重要,你能吗?”周阳逼视着白杨,一句一句质问着他:

“我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让她安心地趴在我怀里睡觉,不用担心任何事,你能吗?

“我能保证让她永远快快乐乐,跟我在一起待着她就­干­什么都高兴,你能吗?

“我能保证她眨眨眼睛我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你能吗?”

白杨在周阳的一句句质问中慢慢放松了肩膀,眼里也没有了刚才说话时隐藏的挑衅。

周阳冲着白杨自信的一笑,“我现在虽然给不了我妹妹最好的生活,可是我能保证以后我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不止是有好吃的,好衣裳!还能保证我有的,全都是她的!我这辈子挣的东西,全都给她!这个,你能吗?”

白杨沉默地看着周阳,这些他都不能。

周阳又看向刚才劝他送走妹妹的众人,手缓慢却是沉重地捶着自己的心口,“我妹妹就是我的心头­肉­,你们知道什么是心头­肉­吗?就是别人敢碰一碰就能疼得想杀人!要是剜走了就一定活不成!”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谁都明白,今天白杨一行人是抱不走周晚晚了。

“周阳!你个混小子!”人群外,响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匆匆地冲到周阳身前,“囡囡呢?!你把她送人了?你这个混小子!你对得起你妈吗!?”

响铃越说越气,举起拳头就往周阳身上揍,周阳抬起胳膊挡住脸,任她打在身上。

“你赶紧把囡囡给找回来!快去呀!”响铃打了几下,开始推搡周阳,一边喊一边哗哗地掉眼泪,“快去找回来!当初囡囡那么小你都把她养活大了,现在还怕啥!别人家再好,他们能有你对囡囡好?!你傻呀!又不是养不活,咋能给别人!秀华婶儿那么疼她!你咋能忍心把她送人!秀华婶儿得多伤心!!”

响铃说到最后,哭得不能自已,慢慢蹲到了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周阳站在响铃面前,急得不知所措,完全没了刚才面对白杨时的气势和自信。

“响铃啊,快别哭了,囡囡没给送人,快别哭了啊!”赵五婶儿赶紧过来,半扶半抱地把响铃往自己家里拉,“来,到婶子家洗洗脸,婶子给你细说。”

☆、第一四七章 代价

响铃被赵五婶儿带走了,白杨一行人也准备走了。

将碧红过来简单地跟老队长打了个招呼,带着许兵就走。白杨却去跟老队长重重地握了握手,“队长同志,今天我们没抱走孩子,可是我们跟这几个孩子有缘,你看你能不能跟他们的家长商量一下,我出钱资助他们上学,不止是小囡囡,就是她的两个哥哥要是想上学,我们也管。”

白杨不好意思地冲老队长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们这回啥主意都没打。我就是看这几个孩子好,这么埋没了太可惜了。”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周阳自己决定吧。”老队长让出位置,把周阳叫了过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队长很欣慰地发现,这个平时­干­活肯下狠力气,脑子活心思正的孩子,已经长大到必须把他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了。

“白叔叔,谢谢您的关心。我弟弟现在就在上学,我能供得起他。我妹妹长大了,我也会送她去上学,以我现在的能力,到时候我也一定能供得起她,就不麻烦您了。”

周阳礼貌而客气地拒绝了白杨,对于一个想抢走妹妹的人,这是周阳的教养能做到的最好态度了。

毕竟年少气盛,最后,周阳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以后等我妹妹长大了,考上了大学,一定过去给白叔叔报喜。而且,我妹妹现在每天也都能吃上­鸡­蛋,以后我还会让她天天喝牛­奶­!”

白杨被周阳的话气笑了,无奈地摇头。

在他看来,周阳这是少年意气,以他成熟男人的思维。周阳完全可以接受他的帮助,让自己和弟妹少吃一些苦。可是他又知道,如果周阳真的是那样识时务的孩子,他也不会这么喜欢他,甚至是有点佩服他。

“好,叔叔就等着小囡囡考上大学来给我报喜!”白杨重重地拍了拍周阳的肩膀,招呼脸­色­苍白的蒋碧莲回去。

蒋碧莲踌躇了一下。红着眼圈从挎包里拿出两盒­精­致的糕点和一套漂亮的小裙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周阳,“我给囡囡准备的,你给她吧。”

周阳坚决地推了回去。“阿姨,谢谢您,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囡囡不缺这个。您拿回去吧。”

周阳这颗做哥哥的心现在敏感极了,坚决不肯收他们任何东西。

蒋碧莲只能掉着眼泪把东西装回去。

沈国栋带着赵小三儿和二狗跑了回来。

“就是你要买我妹妹呀!?就你一个人有钱是不是?!他妈的!老子今天拿钱买你的命!”沈国栋冲上去就抓住了白杨的领子。白杨刚搭手去拉他,就被他错步转身一个擒拿,白杨惨叫一声,胳膊就耷拉了下来。同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也滚了下来。

沈国栋的动作太快了,白杨的胳膊都给卸下来了,周阳和周围的众人都没来得及去阻止他。

可是沈国栋并没有住手。他根本就没有一丝停顿,卸下白杨的胳膊。膝盖就重重地顶上了他的后腰,刚要从背后勒住他的上身向下用力,周阳才来得及扑过去阻止他。

也算周阳到的及时,要不白杨这辈子就毁了,“老子就是冲着他的腰去的!直接把他大胯卸下来!让他后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没能废了白杨,沈国栋事后说起还很遗憾。

沈国栋这半年在部队真的没白练,以前他打架是胆子大敢下手,出手不顾后果。现在他依然是敢下手,而且还能­精­准地计算后果了。

比如,他已经能知道自己这一出手,是会要人昏迷吐血还是卸一条胳膊或者断两条腿了……

一番忙乱下来,白杨的胳膊被接上了,后腰也能强撑着站住了,老队长吩咐去找乔四喜的人也回来了,终于能把白杨夫妻给送走了。一直在屯子头等着他们的将碧红呣子这才找过来。

“咋地,觉得我下手狠了?”沈国栋挑着一边的嘴角笑着问周阳。

“没有。”周阳看着忙乱成一团的白杨几个,平静地说道,“看见人家孩子好就来买,人家不卖就抢就偷,这样的人可算不上啥好人。”

沈国栋的眼睛瞬间染上笑意,回手给了周阳肩膀一拳,“你小子终于不墨迹了!”

周阳也笑,又疲倦又轻松,好像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走了很久,终于卸下了来,“不墨迹了!”

“先别走!”看着白杨几个要走了,周阳又想起一件事。蒋碧莲被吓得脸­色­苍白,连白杨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这家里的几个孩子太不好惹了……

周阳冷漠地看向紧张得挤成一团的周家众人,“把卖囡囡的钱还给人家。”

“没,没卖……”周春亮还试图遮掩,被周阳凌厉的一眼给瞪了回去。

“赶紧地,把钱拿出来,谁敢独吞一分,老子从他ρi眼儿塞进去!”沈国栋慢慢地走到周春亮面前,“你,去把钱收回来。都给谁了,你知道吧!”

周春亮战战兢兢地看老队长,老队长转过脸不看他。

周春亮一份儿一份儿地去收钱,周春发,薛水芹,沈玉芬,收上来一百五十块,“剩下的给老太太了。”

不用沈国栋说什么,已经有民兵去抓周老太太了。

沈国栋嘎巴嘎巴地捏着手指头,痞痞地围着周家人转了一圈,“合伙儿把我妹妹给卖了,还分了不少钱,挺得意的吧?”

不待周家人反应,沈国栋的表情忽然一变,暴起一脚狠狠地踹向周春发的胸口,踹得他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就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昏迷不起。

“啊!!打死人了!!”王凤英嚎叫得嗓子都变了调,可是却不敢上前去看看周春发,一边尖叫一边往人群后面挤。

“杀了你们,老子都嫌你们血脏!”沈国栋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今天就告诉你们。你们是真惹着老子了!老子让你们从今以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周老太太被带了回来,颤颤巍巍地从斜襟大褂里掏出包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布包,打开好几层,从里面拿出二十块钱。剩下的不用说,都给了周红香了。

沈国栋跑回家,拿了一百二十块钱,凑足了三百。

周阳欲言又止。沈国栋却满不在乎。“咱不欠他们的!你也别琢磨着还我钱了,你的钱还得留着盖房子呢!我亏不着!以后得让周红香给我吐出几倍来!”

沈国栋拿着这三百块钱却没给白杨,而是交到老队长的手里。

“这是他们卖孩子的证据。您老给做个见证,我们要告他们!”沈国栋拿手一指周家众人,吓得他们全体哆嗦了一阵。

“还有他们!”沈国栋又凌厉地指向将碧红一行人,“作为国家­干­部。参与倒卖人口!你们就等着摔了铁饭碗吧!”

老队长拿着钱,踌躇了一下。把沈国栋和周阳拉到一边,“我倚老卖老,给你们提个醒,这个事儿。还是别声张了。”

沈国栋眼睛一瞪,刚要说话,被周阳拍在肩膀上压了回去。示意他听老队长说完。

老队长对周阳的反应安慰地点了点头,也对沈国栋能就这样被周阳劝住感到惊讶。

“这事儿人证物证都有。你们要告,老周家这一家子都抖搂不掉,全都得搭进去。可是,孩子,你别忘了,你也是周家人呐。”老队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花白的头。

“我知道你恨他们。从你妈,到你妹子,搁谁身上都得恨,咋恨都不过分!就冲你爹今天办的这个事儿,给他戴顶倒卖人口坏分子的帽子,甚至让他去蹲监狱,他都不冤枉!可是你得为那俩小的想想,他们以后还得上学,还得奔前程啊!这有个坏分子的爹,他们走到哪儿都得被人家看不起,啥好事都轮不上,就是考高中、上大学,人家也不给推荐,不让他们去呀!”

周阳沉默了。老队长说得都对,也是为了他们着想,他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的愤恨毁了弟弟妹妹一辈子的前程。

沈国栋也沉默了。他虽然冲动,可是身处的环境让他比这个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如果周晨和周晚晚带着一个狗崽子的身份,以后将是如何的寸步难行。

老队长拍了拍两个男孩子的肩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干­了坏事儿还想消停地过日子,那以后不谁都去­干­坏事儿了!?反正能成就赚着了,不成也没事儿!”沈国栋一把拽住老队长的胳膊,“这事儿还得您配合我一把!”

“白杨,是吧?”沈国栋拿着那三百块钱,三十张十元的纸币厚厚的一沓,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打着,啪啪直响,“你们食品公司油水不小啊!三百块钱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这也是我们攒了两年的钱……”蒋碧莲说了半句就被白杨拉到身后去了。这小子一看就来者不善,哪会听他们解释这些。

果然,沈国栋根本就不接蒋碧莲的话茬,“你想出钱供孩子上学?我弟弟妹妹用不着你供,可我们这老多孩子上不起学吃不上饭了,他们就盼着来你这么个大善人呢!”

白杨看了一眼在沈国栋手上摔得啪啪作响的三百块钱,很痛快地回答了他,“这三百块钱我本来就没打算拿回去,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给屯子里的孩子上学使吧!”

“呦!好大方啊!”沈国栋笑得又坏又痞,冲着周围的孩子举起手里的钱,“这些钱以后都给你们上学用了!还不快点谢谢这位大方的叔叔!”

“谢谢人贩子叔叔!”孩子们喊得又整齐又洪亮。

白杨的脸涨得通红,周围围观的大人哄堂大笑。

老队长看着沈国栋闹腾,一声不吱。

许兵实在忍不住了,想上去跟沈国栋理论,被将碧红死死拽住。现在就盼着这个活祖宗想不起来他们呢,咋还敢往前凑!

“你们这些城里人可是真有钱呐!两年就能攒下三百块!”沈国栋还是不依不饶地抓住白杨死掐,“我们这儿的孩子一年为了六块钱的学费得哭多少鼻子哦!”

“以后,我每年出五十块钱,帮上不起学的孩子交学费!”白杨索­性­也不墨迹了,全都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就立个字据吧!你们,”沈国栋一指将碧红几个,“都给我签字画押当证人!这可是他自愿拿钱做好事的,别以后再出啥幺蛾子!”

字据很快写好了,大家也都签了字按上了手印儿。老队长收起钱和字据,笑眯眯地拍了拍衣兜,这回屯子里的孩子们都能上得起学了!

沈国栋接着坏笑,还想说什么,被周阳拦了下来。这些就够了,再多了老队长也不敢要了。

沈国栋只得收手。白杨一行人终于可以走了,几个人仿佛后面有毒蛇猛兽追着一样,落荒而逃,甚至比送他们回去的民兵走得还快。

“等等!”怕什么来什么,沈国栋的一句话炸雷一样响在他们耳边,吓得他们一激灵,却又不能不停下来。

沈国栋慢悠悠地踱到将碧红呣子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们一通,直到把两个人都看得冷汗直流,才笑嘻嘻地打招呼:

“这不是蒋阿姨嘛!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同志的爱人吧?你儿子在公社当­干­事?你们这一家子在公社革委会养得不错啊!你看,大家都吃不饱呢,你们白白胖胖的!”

沈国栋拍了拍他们的自行车车把,笑得意义不明,“走吧!”

将碧红和许兵心里七上八下,这啥也不明说,让他们心里太没底了!

“国,国栋,要不我们也给小学的孩子拿点钱交学费吧?”能破财免灾这在将碧红看来是最好的结果了。

“用不着!你们走吧!”沈国栋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给的钱,而且还是被迫拿出来的,二道坎大队的人谁敢要?等以后他们不是公社­干­部了,敢要了他们又给不起了!

将碧红几个忐忑不安地走了,周家众人的心马上悬了起来。

☆、第一四八章 断绝

周春发脸­色­灰白地坐在地上,周家众人窥视着沈国栋的神­色­,谁都不敢去扶一下,沈国栋却不去搭理他们了,周阳已经说过了,这事儿他自己解决。

周家的院子里,老队长正在训周春亮,“……要不是怕连累几个好孩子,你这倒卖人口的罪名是妥妥地坐实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越活越回去呢!好好的老婆孩子,多少人眼热(羡慕)你啊!你说你咋就给折腾成这样了!”

……

沈国栋在周阳身边小声问:“今天不告他们,以后我还是得收拾他们,你不反对吧?”

“不反对。你爱­干­啥­干­啥,我跟他们没关系了。”周阳淡淡地说道,“别让囡囡看见就行。”

老队长队冲周春亮吼了一通,又冲周家人警告了一通,接着宣布,作为人民群众的监管对象,周家人不知悔改,改造态度不够端正,队里决定增加他们的劳动量,以后都跟着黑五类分子一样接受劳动改造吧!

老队长宣布完,让民兵抓着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接着去劳动,周家众人也都跟着!

老队长背着手正准备准备回队里去,周阳走上前去拦住了他。

“队长,您也看着了,从我妈到我妹妹,这个家我们仨待不下去了。您给做个见证,我们今天就把家给分了吧!”

老队长看着眼前这个认真而平静的男孩子,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多少人活到五十岁,也没有他的坚韧和勇气。

“行,那就分了吧!”分开了,周家还能保住几个好孩子,“这个家咋分?你是咋想的?”

“就我和弟弟妹妹分出去自个过,从今以后跟他们谁都没关系。我们不用他们养活,他们有啥事儿也别找我们。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啥都不要。就把我们该分的粮食给我们,我妈的东西也不能留给他们。”周阳好像早想好了般,说得有条有理。

老队长把周春亮叫了过来,问他的意见。周春亮今天几度惊吓,早就六神无主,老队长说啥他都只是点头,点了几次头,周阳、周晨和周晚晚就彻底跟他脱离了关系。

“空口无凭。咱们还得立个字据。”周阳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异常冷静,“趁大伙都在,一天把事儿办了吧。”

小队会计曹老蔫儿被请来写字据,写之前,李老师把周阳叫出去认真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分出去以后的事你想好了吗?你弟弟还在上学,妹妹又那么小,没有你爹,你一个人养得活他们吗?能供他们上学吗?”

见周阳坚定地点头,李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孩子。一个人顶门立户过日子,不是有口饭吃就行了的。你们太小了,好多事别说遇上,就是见都没见着过,别把啥都想得太简单了。

就你们仨过日子,要是有人来欺负你们,你们都不知道咋对付。有你爹在,啥事儿他都能在前头给你们挡挡,要是没这么个人,这糟心事儿可都得你一个人扛着。

再说了。这无父无母,很多事没人教你们,不止过日子上难,就是以后为人处世。那也得不如人,一辈子都受影响啊!

等你们长大了,订婚都不容易。就是你不在乎,你也不担心你弟弟妹妹?”

周阳看着李老师,目光坚定温暖,“谢谢您。李老师。我知道您跟我说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好。我啥都想好了,我们仨分出来自个过,只能比现在好,而且会越来越好!你就看着吧!”

李老师叹息着拍了拍周阳的肩膀,不再劝他了。

周阳看了一遍分家文书,上面写得很简单,就是以后兄妹三人分出去单过,自挣自吃,不要周家任何东西,以后也不给周家老人任何赡养,三兄妹与周家人彻底断绝关系。

周阳跟沈国栋商量了一下,请曹老蔫儿又给加上了几句,从他们分出周家起,所挣得任何东西都与周家无关,今年周阳的工分所得也全都自己拿着,周阳任何时候要迁户口,周家人都不能阻拦。

文书写改好了,周春亮在上面按了手印儿。周阳认真而缓慢地签上名字,按了手印儿,老队长和几个请来当见证的屯邻也都签字按了手印。

这份文书,也许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却在道德和人情上让三兄妹彻底脱离了周家。在这个时代的农村,这一点比任何写在纸上的法律条文都有用。

分了家,周阳马上就要搬出周家,这些人,他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包括周春亮。

老队长在周家院子里跟围观的社员开了个现场会,“大伙儿也都看着了,这仨孩子可怜,就这么光着身子给分出来了,咱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屯邻,也不能一手不伸,总得帮帮他们。”

“队长,你就说吧,咱能帮这几个孩子­干­点啥!咱们保证没二话!”赵五叔率先表态,大伙儿也都跟着点头。

这是三个多好的孩子,咋就这么可怜……众人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乡亲,很多人都曾经抱过他们,亲过他们的小脸蛋儿,现在能帮他们,谁都会伸出手帮他们一把的。

“他们也没个地方住,我寻思着以前五保户王瘸子那两间房子不是还空着呢吗?就先让这几个孩子住那吧!”按规定,五保户无儿无女,由政府和生产队共同供养,去世后留下的财产就充公。所以王瘸子的房子现在属于生产队的公用财产。

“行!那有啥不行的!”张三脖子率先表态,大伙也都跟着点头。

“那房子两年没人住了,得先归置归置!我先去给他们扫扫灰!”赵五叔说­干­就­干­,转身就往屯东头走,几个社员也跟着去了,还有几个­妇­女回家拿水盆和抹布,要收拾屋子,男人懂啥?还得女人去!

沈国栋欲言又止,他早想好了,周阳他们搬出来,暂时住他家里,等新房子盖好了再搬过去。可是看着众人的热情,他什么都没说。

接受这些人的善意,是周阳兄妹三人独立出来的第一步。以后跟屯子里的人相处也能有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沈国栋从来不在这方面用心思,可他却能凭直觉知道什么对朋友好。所以即使心里对那个闲置了两年的小破土坯房十分看不上眼,他也没说一句阻止他们住进去的话。

房子有了着落,接着就是分粮食搬东西了。

马上就要麦收了,家家都没有多少存粮了,老队长做主,给三兄妹二十斤玉米,十斤高粱米,五斤小米。

虽然麦收以后能分点麦子,可是这些粮食得吃到老秋分秋粮,对三个孩子来说真的不多。

但是,这已经是周家存粮的一半了,老队长没办法,又做主把周家自留地里的土豆分给了他们一垅。

“粮不够,吃土豆。”这是多少年来流传的老话,都是忍饥挨饿过来的人,谁都没把粮食不够吃当一回事儿。地里有土豆地瓜,有野菜蘑菇,实在不行还有草根树皮,咋地都能对付到落雪分粮食了!

到搬李秀华嫁妆的时候,薛水芹看不下去了。

周阳在他们屋子里点这个点那个,这是要把东西都搬走啊!

“我妈嫁进来带了多少嫁妆那都是有数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呢!你要是不信,去找赵四­奶­,她是媒人,啥都清楚。去问问屯邻也行,看我占没占你便宜。”周阳根本就懒得看薛水芹,“你们的东西,给我我都不要,嫌脏!”

李秀华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嫁妆在十里八村都算是丰厚的。箱子,被褥,脸盆用具,一样样地搬出来,周春亮住的那间屋子几乎全空了。

“大哥!你把我也带走吧!我们是亲兄妹,我跟你们过才是正理!要不你们三个走了,把我扔下,屯子里的人该戳你脊梁骨了!”周霞跑过来死死拉住周阳的衣襟,手指都攥白了。

“你爹死了?你非跟你哥过!”沈国栋看见周霞就想一脚把她踹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可是又得顾及周阳的感受,所以只能恶狠狠地骂她一句,走开几步离他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大哥!你带我走吧!我以后啥都分给囡囡!你们对她好我也不管了!好吃的,好衣裳都可着她先挑!她不懂事儿我也让着她!大哥,我都听你的,再也不跟她置气了!你带我走吧!”

沈国栋气得单手掰断了周家障子上一根手臂粗的木头,几次想过去把这个不要脸的周霞摔死!她也真敢想!啥叫你让着囡囡?囡囡用你让?!

“在我们家,啥都是囡囡的,我和周晨只会对囡囡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别惦记了。”周阳平静地看着周霞,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地把周霞的手掰开,“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去队里­干­活就去找我,要是不想去,就别再往我面前凑了。”

“这还不行?!我让着她还不行?!”周霞红着眼睛瞪着周阳,“你们就是咋地都不要我了!不是我不好,是你们就是不想要我了!我做啥都不对!有了那个死崽子你们就都不要我了!”

沈国栋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起周霞直接把她扔到了园子里的黄瓜架上。周霞咔嚓嚓砸断了好几架黄瓜,好半天才爬起来。

“以后别让我再听着你说囡囡的名字,要不我就真摔死你。”沈国栋看着周霞的眼神冷漠极了,却有一种冰冷坚硬的东西沉沉地抵着周霞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敢轻易动一下,沈国栋的目光就能把她戳个窟窿。

周阳看都不看周霞,进屋接着搬东西去了。沈国栋临走甚至还冲周霞笑了一下,那笑容让周霞瞬间僵硬,坐在那好久都不敢动一下。

☆、第一四九章 新家

刚从小寒山转回来的赵大壮和赵二栓也过来帮忙搬东西了,赵小三儿在两个哥哥脚边跑来老去忙活得满头是汗,刚剃的光头显得脑袋又大又圆,惹得大家直笑。

大件儿东西都搬走了,赵小三儿看了看炕上,除了一个笤帚疙瘩就是周梅花枕着的枕头了,“阳子哥,这个是我秀华婶儿的吗?”

周阳点了点头。当初李秀华带了四套铺盖嫁进来,后来孩子多了,姥姥家又给送来两套,这么多年,周家什么都没给他们添置过,他们一直用的都是母亲的嫁妆。

赵小三儿一把把枕头从周梅花脖子下面抽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薛水芹,“她枕过的我阳子哥才不稀罕呢!待会我就把这个扔北大沟去!扔了也不留给你们!”

赵小三儿直着胳膊嫌弃地拎着那个枕头走了,留下终于敢哭出声儿的周梅花和傻愣愣地看着光秃秃屋子的薛水芹。

人多办事快,用不到两个小时,王瘸子的两间小土房就收拾出来了,周阳兄妹三人的东西也都摆进去了。就是破损的障子都被赵五叔带着吴保卫和几个大小伙子给修上了。

“先这么对付上,等麦收过了,叔再来帮你好好归置一下。”赵五叔拍着周阳的肩膀诚恳地说道,他非常喜欢这个踏实又实在的孩子。

“阳子哥,你带着囡囡上我们家吃饭去吧!我看了,这边儿没有锅!”赵小三儿挤到他爹前面,期盼地看着周阳。他早就想让囡囡去他们家吃饭了,他把自个的木头小碗儿给囡囡使!

“这几天你们哥儿几个就到我们家吃去吧!叔供不起啥好吃的,让你们吃饱还是能行!”

周阳摩挲了一下赵小三儿的小光头,笑着看了一眼沈国栋。

一直跃跃欲试却总被周阳压回去的沈国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叔!不麻烦你们了!他们仨都上我们家吃去!”沈国栋嘚瑟得就差没翘尾巴了。

你看看,这就是交情!他啥都不说,阳子主动就来了!沈国栋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以后他也能抱着囡囡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吃饭了!

他手痒痒了多久啊,周晨就是不给他让地方!这回他们仨到了他的地盘儿了。看他能不能找着机会把囡囡抢过来!

赵五叔知道几个孩子的交情,也不跟周阳客气,又嘱咐了他一遍有啥事儿就去找他的话,就拎着赵小三儿走了。

赵小三儿在赵五叔的手里直踢腾。嗷嗷叫着要跟周阳去接囡囡,让他爹一巴掌拍ρi股上,马上不敢折腾了。

“告诉囡囡,我明天就来看她!给她带甜菇娘!”都已经走出大门口了,赵小三儿还悬在他爹胳膊上跟周阳喊话。

吴保卫几个也忙完了手里的活。诚恳地过来跟周阳说了一些有事儿就吱声的话才走。

周阳陆陆续续送走了几拨儿帮忙的人,热热闹闹的院子才空下来。刚要松一口气,响铃又在院子外面叫他们。

“快过来帮忙!我要拿不动了!”

响铃确实要拿不动了,她拿的东西太多了。两只老母­鸡­,一个大冬瓜,一布兜儿蔬菜,甚至还有两个葫芦瓢和一个扫地笤帚。

“要自个过日子,你们缺的东西多着呢!先拿来这些,你们缺啥再上我们家拿去!”响铃手脚麻利地收拾这东西,站在一旁的周阳和沈国栋完全Сhā不上手。

“响铃姐。你不用给我们带这么多东西,你家也不宽裕。”响铃家有多困难周阳太了解了,他怎么能要她们孤儿寡母的东西呢。

“瞎说啥!再困难也比你们新搬出来的强!姐知道你能耐!以后肯定能过好!这不是刚搬出来给你们应应急嘛!”响铃收拾完东西,又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开始给周阳规划。

“西头搭个­鸡­窝,以后咱也让囡囡天天吃­鸡­蛋!”可见这个天天喝牛­奶­吃­鸡­蛋的事儿在屯子里已经传开了。

“你俩还傻站着­干­啥?!赶紧去把囡囡接回来呀!”

周阳和沈国栋也顾不上跟响铃客气了,赶紧往外跑,周阳跑到一半,又回头看站在院子里不动的响铃,“响铃姐。你……”你咋不走啊?

“我给你们拾掇拾掇,待会儿再回去!你们赶紧走吧!看晚了山里起蚊子,该把囡囡给咬着了!”

周阳点点头赶紧走了。虽然知道妹妹和弟弟很安全,可是他现在特别想见到他们俩。

俩小家伙看见他们的新家一准儿高兴!想着弟弟妹妹软软­嫩­­嫩­的笑脸。周阳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胸中憋了一天的郁气和分家出来以后复杂的情绪忽然都没了,心中全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轻松欢喜。

从今以后,他们就真的可以消消停停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日子了!周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像一张鼓满了风的帆,感觉浑身使劲儿!

“我下晚儿就把铺盖卷儿搬过来!以后周末就住这儿了!”沈国栋也不嫌弃这两间破土房子了。显得比周阳还高兴,“省得马阿姨每周还得跟着我两头跑,每次都念叨得我脑仁儿疼!”

沈国栋每个周末回三家屯,小张夫妻都得跟着,周五晚上送过来,马淑兰给他安排好两天的饭食和生活,再事无巨细地嘱咐一遍,才非常不放心地跟着小张回去,周日晚上小张再过来把不情愿走的沈国栋给抓回去上学。

这回好了,沈国栋觉得自个这算是在三家屯有家了!以后他自己来,省得被磨叨。

周阳想了想家里那铺小炕,睡他们四个半大小子再加上妹妹还真不宽裕,可是挤挤也能睡,就痛快地答应了沈国栋,“等都收拾好了,你就搬过来!”

“呦吼!!”沈国栋欢呼一声,快跑两步翻了好几个筋斗,“快点!咱们带着囡囡回自个家!先保密啊!给小丫头个惊喜!”

周晚晚看着这个新家,果真是又惊又喜!

就这么搬出来了?!她还啥都没­干­呐!

她想了那么多主意都没用上呢!这两个人一下午就把啥事儿都给办妥了?!

周晚晚又高兴又遗憾,空有一身本事无处使啊!唉!

不过。当然还是高兴多过遗憾很多很多了!周晚晚兴奋地指挥着沈国栋抱着她在新家转来转去,早把她的那点小遗憾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顾着高兴的周晚晚没有发现,她从此走上了一条空有一身本事而无用武之地的无奈之路,还在这条路上撒着欢儿地越跑越远。以至于可能让自己成为史上最无用的重生人士了……

周晚晚举着她­嫩­乎乎的小手指头这指一下那指一下,沈国栋就乐颠颠地抱着她东跑西看。把新家大概看了一遍,周晚晚在心里欢呼,歪打正着,这个新家选得太好了!

这栋两间的小土坯房得有十年的历史了。看着破旧,却挺结实,位于三家屯的最后街最东头,东边没有人家,只有一小片荒地,过了几十米宽的荒地就是围着屯子四周栽种的防风林了。

北边就是北荒地,因为是在最东头,所以离北大泡子还有点距离,离那个废弃的石料堆倒是很近。

西边就是刘二婶儿家,刚刚二狗和六岁的春丫还从障子空伸出两个小脑袋看他们呢。周晨过去打招呼。俩小家伙害羞地笑着跑了。

房子不大,前后园子和院子却特别大。因为紧把着一头,东边和北边又都是荒地,根本没人管,所以当年王瘸子在划地盖房子的时候真是一点都没客气,前后园子加起来至少得有五六亩地。

大家都知道他是五保户,当时年纪又那么大了,所以也不跟他计较。反正住几年他死了,这房子和地还是公家的,然后这块地方就便宜周家三兄妹了。

周晚晚在心里暗暗打算。这个地方,够大,够安静,把着一头。以后他们有什么事儿也隐秘,所以,新房子也得在这儿盖!大不了给队里点儿钱,一定得把这块好地方给占上。

“去那儿看看!”周晚晚一指那个塌了大半边的仓房,因为一看就是废弃很久的了,所以根本就没人去注意那里。

沈国栋乐颠颠地抱着周晚晚就过去了。一点都不会啰嗦什么那边破旧不好玩儿又危险之类的话。有他在,囡囡咋会出危险?所以小丫头想­干­啥就­干­啥!什么问题都没有!

“沈哥哥,那里有一朵好看的花!”周晚晚指着仓房房檐上的一朵小野花笑。

沈国栋二话不说,把周晚晚放到一个­干­净的小木墩儿上,助跑几步一蹬土墙就上了房顶,“那边还有一朵蓝­色­的,你要不要?”

“沈哥哥真厉害!”周晚晚拍着手表扬沈国栋,换来他一个露出十六颗牙齿的笑容,接着就嘚瑟着去更远的地方给周晚晚摘花了。

趁着沈国栋去够那朵花,周晚晚爬下木墩,钻进仓房转了一圈儿又跑了出来。

刚跑出来,沈国栋就从房顶直接跳下来了。

周晚晚捏着一把小花笑得无辜极了,沈国栋把她抱起来,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又淘气了吧!小猫脑袋都埋汰了!”

周晚晚低头,可不是,小绣花鞋上的猫头沾上了泥巴,褐­色­的小猫变成小花猫了。

沈国栋冲周晚晚眨眨眼睛,把她的小鞋子脱下来踹到自己兜里,“别让小二知道,咱们把鞋藏起来!”

周晚晚咯咯地笑。沈国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周晨念叨他!这要是让周晨知道了他哄孩子不称职,竟然让他宝贝妹妹走泥坑里去了,那沈国栋以后好几天都别想抱周晚晚了。

“我帮沈哥哥保密!”周晚晚晃荡着两只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脚丫笑,一点自己连累了别人的自觉都没有。

“真乖!”沈国栋也没有被连累的自觉。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的就是这两个在周晨的­淫­威下只敢搞搞小动作的胆小鬼。

“你们俩,过来洗手吃饭!”周晨在厨房忙活了一通,出来叫这俩不着调的过去吃饭。人家周阳和墩子早就自觉地进厨房帮忙去了,这俩家伙满院子乱窜也就算了,竟然还窜房上去了!

☆、第一五零章 纪念日

“不是上前院儿做吗?这儿没锅咱吃啥呀?”因为沈爷爷的家在这边的前面两趟街,所以大家都管那边叫前院。

周晨和墩子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大盘煮土豆,一盆高粱米稀饭,一盘子形状各异的馒头,甚至还有几个煮­鸡­蛋。

墩子把东西都放到院子里的磨盘上,又回去拿了一大碗大酱和一盆水灵灵的青菜和大葱。周阳把墩子他们今天下午在山里烤的野­鸡­也拿出来,一桌子晚饭有荤有素非常丰盛。

沈国栋指着那盘馒头问周晚晚,“咋还做得不一样?”

“不是一家做的呗!肯定是别人在咱们不在家的时候给送来的。”周晚晚拿手在石磨上空划拉一圈,“这些肯定都是别人送给我们吃的!”

“真聪明!”周晨把周晚晚的小碗小勺子拿出来,抱过她亲了一口,“再聪明也得洗了手再吃饭!”

周晚晚被抓去洗手了,沈国栋自觉地跟上。他都被周晨念叨出毛病来了,吃饭一看见他先检查一下自个的手洗了没有,要不饭都吃不踏实,就怕他随时找茬。

大家都洗好了手,开始围着石磨吃饭。

这个石磨当桌子高度是够,就是没有凳子,只能站着吃。周晨直接把周晚晚放在石磨上,给她盛了小半碗稀饭,又剥了个­鸡­蛋,完全无视她要自己吃饭的小眼神儿,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周晚晚抗议失败,只能接受现实,慢慢地吃周晨喂过来的东西。被喂着吃饭,最大的弊端就是不能挑食,周晨给什么她就得吃什么。抗议无效。

可是今天周晚晚没心思烦恼她的人身自由了,她看了一圈围在一起的几个人,幸福得直叹气。

沈国栋悄悄地把周晚晚不喜欢吃的­鸡­­肉­往自己这边挪,用装青菜的盆子挡住,希望能让周晨想不起来这个菜,少喂她两口。

周晨慢悠悠地从墩子碗里夹过一大块­鸡­­肉­,全都撕碎了放到周晚晚的粥里面。让以为自己得逞了的沈国栋和周晚晚悲催地对视一眼。再也不敢搞小动作了。

周阳看得哈哈大笑。墩子也用碗挡住自己闷笑。

“二哥!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你就欺负我!”周晚晚摇晃着小卷毛抗议,可又不敢太反抗,意思一下躲了一次勺子。还是把周晨喂过来的­鸡­­肉­粥吃了。

“囡囡,我们以前也经常在一起吃饭。”周阳被妹妹的话触动,却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激动。

“第一次在自己家一起吃饭。”周晚晚冲墩子张开小手,让他把自己抱过去。“墩子哥哥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谁也抢不走了!”

墩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晚晚。如同抱着他最珍贵最美好的梦。

沈国栋吃醋了,期待地看着周晚晚。

“我们家有大哥、二哥、墩子哥哥,”周晚晚搬着手指头数,对沈国栋视而不见。“不对,我再数一遍……啊!还有沈哥哥!”

沈国栋长出一口气,周晚晚笑得像个小狐狸。周晨和周阳相视而笑。自从知道他们搬出来,妹妹变得活泼多了!

开够了玩笑。周晚晚重新被周晨抓回去喝­鸡­­肉­粥。周晨才想起刚才的话题。

“囡囡说得对!这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呢!”周晨努力眨着眼睛,为了这场团聚,他们真的等了好久,经历了好多。

多少个或是恐惧无助,或是心酸愤恨的夜晚,他以为他们的生活永远都会在周家那个泥坑里挣扎了,却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摆脱出来。

现在,他们有自己的家了,亲人安好,还意外收获了珍贵的友情和亲情,人生如一卷瑰丽的画卷在他们面前渐渐展开,那么明丽,那么值得期待。

所以,这个美好的开始就显得特别值得纪念了!

“咱们得记住今天的日子,以后每年都庆祝一下!这是我们的纪念日!”周晚晚幸福得又想叹气了。

在周晚晚的提议下,几个人一起用粥碗­干­杯!五只大小不一的碗碰在一起,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小盆,但碰撞的声音清脆欢快,高喊的“­干­杯”高亢激越,这场狂欢没有任何遗憾!完美无缺!

几张稚­嫩­的脸上,快乐是那么肆无忌惮,幸福是那么饱涨温暖。有什么能比年轻和希望让他们的心灵这样充满力量呢!又有什么能比温暖和关怀让他们这样留恋依赖呢!

这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理想中最美好的样子!

这五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从今天起,组成了一个真正的家。他们自己选择家人,努力让自己过上想过的生活。他们是这么的勇敢而真诚,又是这么的幸运而快乐。

“好酒!”沈国栋一大口喝掉自己剩下的半碗粥,向周晨伸手,“给洒家再来一碗!”

“没有了!一个人就一碗粥。”周晨幸灾乐祸地笑。

其它几个人也笑了起来。

沈国栋根本不在意有没有粥,他摇头晃脑地抓起一个馒头,一口咬掉小半个,嚼了几口就停住了,周晨和周晚晚哈哈大笑,周阳笑呵呵地示意沈国栋吐出来。

墩子不明所以,周晚晚给他解释:“这种方形的馒头是刘二婶儿家的,二哥说他家的锅盖可能坏了一块儿,漏气,蒸馒头总有那么几个一半儿没熟好。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吃着了两个这样的馒头。”

沈国栋又拿起一个馒头丝毫不受影响地大吃:“哪天我得送刘二婶儿一个锅盖!她总送没熟的馒头这谁受得了啊!”

沈国栋吃了一个馒头,又满血复活,他撕了一个­鸡­腿,开始逗周晚晚,“囡囡。就两只­鸡­腿,你说,咱们以后咋分?”

周晚晚根本不上他的当,“以后我们家人多了,得烤两只­鸡­吃了。”

周阳越过磨盘去揉了揉妹妹的小卷毛儿,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那还少一只­鸡­腿啊!我们有五个人!”沈国栋非要问个明白。

“给你吃个­鸡­ρi股!”周晚晚实在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儿。

周阳和周晨都闷笑,墩子第一次听见这种待遇。笑得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

夕阳温暖明亮的光照在这个院子里。把几个人的笑声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他们的第一场家宴简陋得没有一张桌子,没有一把椅子,甚至食物都是别人凑来的。可是无论多少年以后,他们回忆起来却满满都是温暖和快乐。

吃过晚饭,沈国栋乐颠颠地回去拿他的行李卷,以后他就搬过来住了!

周晚晚抱着墩子的脖子不撒手。“墩子哥哥不回去!这儿才是你家!”回去了墩子得在侯家的仓房里搭板铺,又潮又脏。蟑螂老鼠往被子里爬,周晚晚一天都不想让墩子哥哥去受这个苦了。

墩子被周晚晚­嫩­乎乎的小脸往脖子上一贴,再听她说的话,马上就投降了。

“反正猪你也交代好了。不回去也没事儿!别回去了!”周阳也不想让墩子回去,而且他还另有一番打算,“明天咱俩就去见队长。把你调到我们生产队来­干­活,以后你的的户口也落到我们生产队来。等我们户口迁出来了,咱们一个户口本儿。”

“墩子哥哥要做我二哥了吗?”周晚晚努力帮墩子平复感情,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儿真是别扭极了,总是想装大人,装成熟。明明感动得不得了,还不肯让别人发现,装得这个辛苦呦。

“囡囡想让墩子哥哥做你二哥吗?”周阳看着妹妹笑,这小家伙最近总喜欢给她二哥找麻烦。

“墩子哥哥会扎小辫儿吗?”

“墩子哥哥以后一定好好学着给你扎小辫儿。”墩子用脸蹭了蹭周晚晚香喷喷的小卷毛儿,心里又软又暖。

“跟谁学?”周晚晚看着周晨坏笑。

墩子也看着周晨笑。

“再捣乱今天晚上就给你洗澡!让大哥给你洗!”周晨才不上他们的当!

周晚晚老实了。周阳的洗澡技术一如既往地差,他又怕搓疼了妹妹,总是笨手笨脚小心翼翼地急出一脑门儿汗。周晚晚又怕周晨教训周阳,疼了也不敢抗议,那真是对两个人的双重折磨。

五个人躺下以后,周晚晚新奇地左看右看,这铺小炕现在躺他们五个人刚刚好,再大点儿就得挤了,看来得赶紧盖新房子了。

周阳也开始谋划着盖新房子的事儿,“我看这儿就挺好,安静,地方大,就刘二婶儿一个邻居,事儿也少,咱就在这儿盖吧,到时候给队里点儿钱,把这房子和这块地买下来,咱的钱足够了。”

大家也都觉得这里不错。盖房子的材料就差土胚了,麦收过后他们几个就能打出来,几个浑身力气没处使的半大小子,­干­这点活儿都不当回事儿。

“我们盖砖房子吧!”周晚晚提议。当然是保暖、漂亮的砖房子比土胚房子好了。

“大哥现在手里没那么多钱,等过两年就给你盖个大大的砖房子。”周阳觉得有点对不起妹妹,却没有气馁,他现在浑身­干­劲儿,觉得只要自个肯下力气,啥都能给妹妹挣来。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过几年,大哥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机会了。马上就要到一九六六年了,在那混乱的十年,谁也别想正常地开创新生活,他们能安然地过去就算是幸运了。

不过,做人要知足。他们能搬出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砖房土房又有什么关系呢。

“砖房子房顶不能长花,不好看!”周晚晚扑腾着一脑袋小发卷往周阳怀里扎,“大哥在房顶给我种上花!种一大把!”

土房子的房顶是泥和茅草,过几年就会长苔藓和野草野花。

“行!大哥给你在房顶种上花!要啥­色­有啥­色­!”周阳被妹妹的天真逗笑了,拍着她哄。

周晨也笑眯眯地任妹妹在他和周阳之间翻腾,扯过被角盖上她的小肚子,这小家伙越长大越能折腾,地上都嫌不够,还得上房了!

沈国栋也笑,琢磨着明天接着上房顶帮囡囡摘花去!

墩子一直笑呵呵地听着大家说话,自己却没说几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离开侯家的事。

没人比他了解侯家那些人的算计和贪婪,所以他并没有像周阳几个人一样把离开侯家的事看得那么容易。

再不容易,他也得离开!

而且还不能闹腾起来,绝不能让侯家那些人来打扰兄妹几个好容易过上的新生活。他得保护弟弟妹妹,不能连累他们,这是墩子的底线,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改变。

墩子在被子里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大家慢慢停止了交谈,正准备睡觉,沈国栋嘟囔了一句:“我咋觉着好像是忘了点啥事儿呢?”

没人搭理他。这小子今天一晚上都极度亢奋,一搭茬他又得折腾老半天不睡了。

☆、第一五一章 小人书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在周晨的大笑声中醒过来。

敞开的窗户送进来夏季清晨凉爽湿润的空气,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窗台上的黑­色­陶罐里是清早新摘的一大把格桑花,正­精­神抖擞地在清晨的微风中微微摇摆,生机勃勃得让周晚晚一下就­精­神了起来。

沈国栋头上沾着几根茅草,手里拿着一把野花,嘟嘟囔囔地走过窗口,“啥破房子!一踩就漏!”

刚走过去两步,沈国栋又退了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晚晚,“囡囡,你醒啦?”

“沈哥哥。”周晚晚看着沈国栋一头乱发动翘西翘,头上还沾了几根茅草,眉毛上一道黑,忍不住眼睛就染上了笑意。

沈国栋笑着把手里的花向她摇了摇,“刚上房顶摘的!仓房给踩漏了!”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一点都不像是闯了祸,反而还有点献宝邀功的意思。

“沈国栋!快过来!”周晨在仓房那边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囡囡醒了,我得看着她,过不去!”沈国栋也知道闯了祸最好别往周晨身边凑。

“抱着囡囡过来!给你们看好东西!”周晨叫得欢快极了。

周晨给他们看的果真是好东西。随着从仓房陆陆续续搬到院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沈国栋的嘴巴也越张越大,“­操­!老子这一脚踩出个百货商店来!”

叫百货商店是夸张了,但这堆东西过日子是足够用了。

大件儿的桌子椅子板凳,小件的锅碗瓢盆全套厨房用品,甚至还有两大箱子书和一大卷微微发黄的大白纸。

“这些都是王瘸子给他儿子攒的吧?”谁都明白,王瘸子的儿子早死了,就他自己不相信。

全屯子都知道这老头有啥好东西都不舍得用,全给儿子留着。甚至最后饿死了,还给儿子留了好几斤白面……

周阳和墩子回来的时候,周晨几个人正在院子里翻这堆东西。周晨一样一样地把锅碗瓢盆拿出来清洗,沈国栋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还得不是地被嫌弃笨手笨脚没有眼力见儿。

沈国栋看两眼乖乖地坐在周晨旁边的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敢惹他,继续去擦桌椅。

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沈国栋笑,幸亏他把房顶踩漏了,要不她还得想办法让哥哥们去发现这些东西。

关键是她现在行动太受限制了,以前她只要在周晨视线里就行,还是能趁他不注意做点手脚的。可是经历了昨天差点被抢走的惊险以后。周晨是走哪都得把她带在身边,俩人分开超过三步的距离都不行。

“沈哥哥喝水!”周晚晚觉得有了沈国栋真是太省事儿了,对他笑得格外甜。

沈国栋丢下擦了一半儿的椅子腿就跑了过来,刚张开手,就被周晨狠狠地瞪住,“手上都是水,不许抱囡囡。”

“沈哥哥,我喂你喝。”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哥哥,她是乖小孩。好妹妹,谁都不得罪。

沈国栋喝完水,又战斗力满格,乐呵呵地去接受周晨的反复折腾了。

周阳和墩子走进院子,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大堆东西。

“我一脚给踩出来的!”沈国栋又把自己踩漏仓房的事说了一遍,着重介绍他从房顶掉下来的惊险刺激。

“这些东西咱能要吗?算不算公家的?”周阳马上想到王瘸子的东西可都充公了。

“公家只给咱们房子了,可没给咱么东西!这是咱自个找着的!”沈国栋才不管是不是公家的,他找着的就是他的!

“都是旧东西,不值啥钱,公家要也没用。”墩子也同意自己留着。

周晨和周晚晚眨着亮晶晶的黑眼睛看周阳。周阳被这俩小的给逗笑了。“想要就留着吧!又不是偷的抢的,咱要是没找着,再这么搁几年也都不能用了。”

几个人脸上都露出欢喜。墩子过去接手沈国栋的活计,一会儿就找着了窍门儿。根本不用周晨说什么,无论递东西还是打下手,都能做得恰到好处,两个人配合默契,效率大大提高。

周阳把收拾好的东西都搬屋里去,一边­干­活。一边跟留在家里的三个人说他和墩子出去的事,“老队长同意了,说今天就去帮着咱们去跟三队的队长打招呼。”新立屯属于二道坎大队第三生产队。

“那墩子以后就不用回去了呗!”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在怀里,终于可以不用费力不讨好地做家务了,还能抱着囡囡玩儿,别提多惬意了。

“要把户口迁过来,还得侯家点头。”周阳是从周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孩子,所以根本就没指望侯家会轻易放过墩子。他也做好了要跟侯家争斗一番的准备。

“反正墩子哥哥是不回去了!一天都不回去!”回去就是受罪,也不能让侯家良心发现放过他,所以­干­脆就不回去。

“嗯,墩子哥哥不回去了!”墩子想摸摸周晚晚的小卷毛,又怕自己刚­干­了活的手脏,只站在他们面前憨厚地笑,“老队长都答应了,只要我愿意,他跟三队队长打好招呼,明天我就跟阳子去队里­干­活,他把工分给我记上。”

“今天大哥和墩子哥哥都不用去­干­活了吗?”周晚晚马上高兴起来。

“不用了!队长给我放一天假,让我收拾家里!”周阳也很高兴。他已经有好多天没好好跟弟弟妹妹待一天了。

周晚晚也非常高兴,她看着旁边的大书箱子,笑眯眯地邀请沈国栋跟她一起看小人书。

找着那两大箱子书,大部分是小人书,六三年以前出版的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周晚晚都挑­精­品搜罗来了一大堆。

小孩子哪有不爱看小人书的?要看小人书就得学认字,看了小人书表达和写作能力也会有不小的提高,他们现阶段无论是需要学习文化课的墩子和周阳,还是快要上初中的沈国栋和周晨,都非常需要这些小人书。

等他们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再弄一批纯文字版的,慢慢引导。以后他们家就不会有文盲了!

周晚晚和沈国栋靠在一起翻完半本《花和尚鲁智深》,周阳他们那边也基本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先吃早饭吧!吃完了再好好收拾。”这回有桌子了,可以不用在磨盘上吃饭了。

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互相看着傻笑了一会儿。都对坐在椅子上,围着桌子吃饭感觉很新奇。

因为太在乎这个家,所以几个人对它的每一点变化都很敏感,只要有一点点小小的改善,几个孩子都发自内心地欢喜。

“……只见那花和尚鲁智深牢牢地扎下马步。双肩一晃,腰上使力,‘啊呀呀’大叫一声,几个泼皮无赖应声而出,噼里啪啦,都掉到了寺院的粪池之中!”

沈国栋吃了几口饭就开始给大家讲他刚看的那半本小人书,说到紧要处手舞足蹈甚至下桌子在地上比划了起来,周阳几个人也被第一次听说的这个绿林好汉的故事给吸引了过去,都忘了吃饭。

周晚晚笑得像个小狐狸,等沈国栋讲完了。众人意犹未尽都盼着下半部时,她跟大家宣布:“那两箱子书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谁都不跟你抢!”几个人都点头同意,看着她跋扈的小模样笑。

“以后,每天学会五个字儿的人礼拜天才能看一本小人书!每天学会八个字儿,礼拜天可以看两本儿!学不会的不给看!”周晚晚把自己早就想好了的计划说了出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墩子哥哥刚开始学,每天三个字儿就行。”周晚晚又特别照顾了一下墩子,别一开始就让他产生压力,以后厌学就不好了。

“囡囡,这太多了。一天学五个字儿,那我一个月就得学完一本书了!太多了!我也一天学三个字儿吧?”沈国栋凑过去跟周晚晚商量,“沈哥哥帮你摘花儿去!下个礼拜天带你骑自行车!”

“沈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学会呀!”周晚晚崇拜地看着沈国栋。“我还等着沈哥哥看完小人书给我讲呢!好多字儿我都不认识,看不懂。”

沈国栋胸脯马上挺起来了,也不说自己学不会了,只顾着追问周晚晚:“你真的觉得沈哥哥厉害?有多厉害?”

“沈哥哥特别厉害!什么事儿都难不倒!”周晚晚使劲儿点头,又给已经嘚瑟起来的沈国栋加了一把火,“我觉得听沈哥哥讲故事比看书有意思!沈哥哥懂得好多啊!知道花和尚怎么打坏蛋!”

“那是!以后你就不用费劲看书了。沈哥哥给你讲!看书哪有沈哥哥讲得好啊!到时候沈哥哥给你一比划,你就知道花和尚怎么打泼皮无赖了!”

“嗯嗯!沈哥哥好厉害!”

沈国栋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抬头挺胸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豪情万丈地跟周晚晚承诺:“沈哥哥好好学,下礼拜天给你讲两本故事!”

……

两大箱子书被搬到墙角放起来了,从此就是周晚晚的了,谁都不许动。

墩子拿着那厚厚一大捆大白纸摩挲,“拿剪子剪开,能订不老少写字本儿,用它学写字儿!”

周晚晚把这些纸可以糊墙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她也是这个时代长大的孩子,可是已经脱离太久了,很多在她看来非常普通的东西,在墩子他们看来,就珍贵得不得了。

“用我画画的纸糊墙吧!我都画完了的,不能用了。”周晚晚还是希望能把屋子收拾得亮堂一点,虽然只是暂时住几个月,但看着黑乎乎的墙壁,心里也不舒服。

沈国栋非常守诺,真的从省城给她带来了很多画画专用的纸张和工具,所以这几个月,周晚晚可以尽情地画画了。光她画完的稿纸就有一大摞了,正好糊墙。

“囡囡,你再画个全家福,咱们贴墙上!”沈国栋上次看见周晚晚画的兄妹三人的全家福,羡慕得不行,就盼着哪天这张全家福里也能有他。

周晚晚点头,“把墩子哥哥和沈哥哥都画进去!以后我们每年画一张!”

沈国栋得偿所愿,抱着周晚晚使劲儿亲了两口!还是囡囡跟他亲,不用他说就知道把他画进去!

“周阳!周晨!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出来!”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几乎破音儿的叫骂声。

☆、第一五二章 不怕

“­操­!找揍呢吧!”沈国栋一听就炸了,怒气冲冲地往出冲。走到一半,他又转了回来,“小二在屋里看着囡囡,别出来。”

周阳和墩子也赶紧跟了出去。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一起跑到炕里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窗户敞开着,外面的情况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大门外,站着王凤英、王凤英的兄弟王凤成、兄弟媳­妇­和王老太太,王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满脸泪痕,正拍着大腿骂周阳和周晨:“两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呀!你们把我孙子给整哪去了?!我大儿子可就这一根独苗啊!你们这是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啊!”

王凤英的兄弟媳­妇­也不住抹眼泪,王凤成一脸焦急,不住往院子里张望。

王凤英眼神闪烁,紧张地搓着手,不住劝她娘别骂了,可是老太太找了孙子一整夜,已经急得失去理智,哪听得进去王凤英的劝,只顾着撒泼跟周阳兄弟要孙子。

“哎呀!王福财还绑在山里呢!”周晨马上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沈国栋就说他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大家都不搭理他,原来他们忘的是这件事!

沈国栋几个也想起来了。周阳迟疑了一下,他虽然不待见王凤英,可是王福财绑这么长时间了,山里虽然没有大的猛兽,就是蚊子蚂蚁也够他受的。

周阳正准备告诉他们王福财在哪,盛国栋和墩子已经冲上去了。

墩子从障子上拽下来一条手臂粗的棍子,一句话都没说,冲上前去,在这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砸向了王凤英的头。

王凤英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棍子断成两截,木屑横飞。

“昨天要卖了我妹妹,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今天就敢带着人欺负到我们家门口来了?!我们太好欺负了是不是?!”

墩子难得在外人面前说这么多话,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让几个人紧张得全身紧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打算豁出命来闹一场的王家老太太都闭上了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被狠狠地削了一­棒­子的王凤英晃了晃脑袋,竟然没什么大事儿。

这还得感谢王瘸子死后几年没换的障子。风吹雨淋,木头早就烂到了最里头,否则这么一棍子下去,王凤英不死也得是个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墩子一击不成,紧接着就冲王凤英狠狠地一脚踹过去。把她直接踹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

墩子又向王家其他人冲过去,周阳赶紧拦住他,“行了,墩子,王福财还绑着呢,让他们先去救人。”再不救,恐怕就得绑出毛病来。

沈国栋走上前去,冲着墩子笑了一下,“别跟他们动手。再脏了你的手。你看我的,待会儿你要是还不解气,再接着揍!”

沈国栋走到王凤英的娘家人面前,吊儿郎当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找王福财?去小寒山找了一宿吧?我知道他在哪儿,就是不告诉你们!”

“我告你去!我上公社告你去!”王老太太嗷一声就要扑过来,“我跟你拼命!你不得好死!”

沈国栋侧身躲过王老太太,冲她儿子和媳­妇­瞪眼睛,“她再敢过来,王福财死了烂了你们都别想找着!”

王凤成夫妻赶紧拉住王老太太。王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哀嚎,“没王法了!没天理了!老天爷咋不一个雷劈死你呀!”

“去公社告我去吧!去吧去吧!”沈国栋慢慢往院子里走,“赶紧去吧!去晚了王福财可就挺不到那时候喽!”

“你想咋地!?你到底咋地才放了我儿子!?”王福财的母亲冲着沈国栋嘶哑地喊,一夜又急又累。她也快要崩溃了。

“她都­干­过啥事儿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沈国栋指着慢慢恢复过来的王凤英问王家人,“你儿子是咋回事儿你们也别跟我装糊涂!想祸害完我们就跑?做梦!”

王家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跪下!扇自个嘴巴子!啥时候扇到我满意了再说!”沈国栋一边嘴角翘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可告诉你们,我满意了也不一定告诉你们王福财在哪儿!但我不满意就一定不会说的,扇不扇你们就看着办吧!”

王凤成气得眼睛通红。死死地瞪着沈国栋,拳头上青筋暴起。

“呦呵!来脾气了啊!你打听打听,跟我沈国栋耍脾气的都是什么下场!”沈国栋话音未落,人已经来到王凤成近前,手上咔嚓咔嚓两下胳膊一起一落,王凤成的胳膊就被卸成了三截,拧成一个角度诡异的形状别在后背上。

王凤成撅在那里嗷嗷惨叫,却口齿不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媳­妇­一去扶他,他就叫得更惨,吓得他媳­妇­围着他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再去碰他。

坐在地上的王凤英一抬眼,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王凤成的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下巴被卸了下来,上下颚严重错位,疼的他脸涨成猪肝­色­,却不知道为什么,腰怎么都抬不起来,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疼,只能这么撅着。

“这招儿,经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能撑五十分钟,之后送医院住了一个月。”沈国栋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告诉王家众人,“啊,对了,出院他就退伍了,整个人都废了,当不了兵了。”

王家三个女人彻底傻了,哭都不敢哭,只能直勾勾地盯着沈国栋。

“我刚才说啥了?咋地才能让我高兴来着?”沈国栋嫌弃地看着这群没长脑子还敢来找茬的笨蛋,很好心地提醒他们。

王家三个女人扑通一声跪下,开始啪啪啪地扇自己的嘴巴子,一下一下打得结结实实毫不留情。

十几个大嘴巴子下去,三人的脸都肿了起来,再几下下去,嘴角都开始渗血,可见都是用了力气扇的。

王凤成的惨叫声和扇嘴巴子的啪啪声混在一起,听着非常诡异,好在他们把着一头。人家稀少,西边刘二婶家大人又去生产队­干­活了,刘老­奶­带着二狗和春丫去打猪草,前街又是一栋半塌的空房子。才没人来围观。

周晨把周晚晚抱离窗台,怕吓着她。周晚晚对周晨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想法,“二哥,我不怕,沈哥哥在给我出气。我想看着。”

周晨笑着摸了摸周晚晚的小脸蛋儿,对上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囡囡记住了,沈哥哥是为了给我们出气才这么做的,他没错,你以后可不能怕他,更不能觉得他是个坏人。”

“沈哥哥是为了给我们出气,沈哥哥好厉害!”在整人方面,沈国栋确实难逢敌手。

兄妹俩接着兴致勃勃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三个人已经在沈国栋的示意下一边打自己一边喊了,“我们是坏人!我们罪有应得!我们得遭报应!”

“行了!”沈国栋听够了。抬手让他们停下。然后上前咔嚓嚓几下,把王凤成捏得又是一通惨叫,惨叫过后,他整个人终于被拼回了正常的样子,只是两只胳膊和腰剧痛无比,一动不敢动。

“听好了啊,以后落下病残废了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你这胳膊和腰,得好好养个一年两年的,啥重活都不能­干­。饭碗能不端都别端,腰也少弯,每天出门溜达半个小时就回家躺着,养两年就没事儿了。要不地。你就等着瘫炕上窝吃窝拉吧!”

沈国栋说完,又冲王家人坏坏地笑,“王凤英这个老娘们儿太坏了!她要把我妹妹卖了你们知道吧?她跟我们有大仇啊!谁让你们是她亲戚呢,所以我也看你们不顺眼!要想让我告诉你们王福财在哪,总得让我高兴了才行吧!”

王福财的母亲想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扑上去抓住王凤英的头发就是两嘴巴子。打得王凤英本来就红肿不堪的脸更是凄惨。

“这点儿哪够!”沈国栋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王福财的母亲为了儿子哪还顾得上王凤英的死活。再加上对她有气,下手毫不留情,只见她手上一使劲,就薅下王凤英好大一撮头发,接着对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害了我们全家呀!你这个丧门星!祸害老周家还不够,又回来祸害我们家!”

王老太太瘫坐在地上,满脸浑浊的老泪,看着闺女被打,却什么都不敢说。

“老太太,”沈国栋拿下巴点了她一下,“你这是不打算要孙子了?”

王老太太一愣,眼泪哗哗就下来了,“你这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啊!我把老命给你,你就放过我们家吧!”

王老太太说着,颤颤巍巍地起身,弯下腰低着头就要往沈国栋身上撞。

沈国栋躲都不躲,“你敢过来就等着你孙子饿死吧!”

王老太太吓得一ρi股做在地上,张大嘴巴嚎啕大哭。

“不想要你孙子了你就哭,哭死了我把你你王福财埋一个坑里去!”沈国栋成功地让王老太太闭嘴,又拿下巴点了点扭打成一团的王凤英两人。

王老太太扑过去抓住王凤英就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咋生了你这么个催命鬼啊!你害死娘家了啊!”

“国栋,别让他们闹腾了,咱还有正事儿呢。”周阳回头看了一眼窗台上并排趴着的两个小脑袋,不想让弟弟妹妹看见这种场面。

沈国栋也循着周阳的目光看过去,有点担心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冲沈国栋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大大的带着崇拜的笑容。

沈国栋霎时满腔豪气,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儿几乎可以上天下海!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跑到窗台下把周晚晚抱出来,“沈哥哥带你去打坏蛋!”

“沈哥哥最会打坏蛋了!”周晚晚抖着一脑袋小发卷不住地点头。

周晨从窗户里跳出来,一把把妹妹抢了回去,“你把她吓着咋整!?”

沈国栋摸了摸鼻子,冲着周晨抱着周晚晚回屋的背影皱鼻子,偷偷冲周晚晚做口型,“囡囡不怕,是吧?”

周晚晚看了看周晨严肃的脸,很小很小幅度地偷偷摇头,不怕!

沈国栋立刻满脸灿笑,热度可以媲美七月骄阳。目送兄妹两人进屋,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向那群祸害。

☆、第一五三章 酸甜

王凤英已经被两个女人打得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了。一开始两人打她还只是听沈国栋的指挥,后来越打越生气。

要不是她回去瞎折腾,他们一家子咋会遭这样的大难!现在唯一的独苗苗生死不明,王凤成两年不能­干­活,全家就剩俩女人,这以后可咋过日子呀!

“行了!赶紧找你儿子去吧!再磨蹭一会儿,去了他也咽气了!”王家人几乎被沈国栋给气了一个倒仰,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不想找去似的!

“小寒山是两山夹一沟,你们知道吧?”明知道王家人心急如焚,沈国栋偏偏不肯痛快地告诉他们,开始东拉西扯,“那个沟其实也不是真的沟,就是个大草甸子,我说的对吧?”

沈国栋扯了半天,直到王凤成噗通一声跪下,“我求求你,你就快点告诉我我儿子在哪嘎达吧!求求你了!”王凤成一下一下地给沈国栋磕头,一下一下实实在在地磕在地上,磕得一头一脸的灰土。

“去你妈的!”沈国栋忽然气急败坏,几次想过去踹死他,都被周阳死死抱住了。就他这个伤势,再被踹几脚,就真得落下残废了。

“你们觉得自个可怜是吧!连你都觉得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可怜是吧?!”沈国栋挣开周阳,回头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有隐隐的泪光。

“你们想没想过!囡囡要是给他们卖了,她可不可怜!她害不害怕!没卖成我就不能收拾他们了!?没卖成不是他们不够坏!是囡囡运气好!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囡囡可能遭的罪我让他们都遭一遍!谁敢拦着我我他妈的连他一起揍!”

周阳的眼里忽然也有泪光浮现,沈国栋说得对,如果现在囡囡已经被卖了,她得多害怕!得有多可怜!真到了那时候,他想找人磕头都没处磕去!

就是他把脑袋磕掉了,这些人也不会看一眼,他们只会嘲笑他的无能,丝毫不会有一点愧疚。

沈国栋转身,冷漠地看着王家人。“王福财在小寒山的草甸子里呢,我把他绑树上用苫房草遮上了,你们找去吧!”

“那么多堆苫房草,咋找啊!?你到底把福财绑那嘎达了。说个大概的地方也行啊!”王福财的母亲追着沈国栋问。

每到这个季节,小寒山都有很多人去打苫房草,准备麦收过后扒炕抹墙的时候修房子用。所以草甸子上几乎每棵树旁边都堆着一小剁草,在那等着晾­干­。

“找不着就让他死去吧!”

沈国栋转身回院子,走了几步又冲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王凤英一指。“你去井沿儿那边,跪着扇自个嘴巴子,就按刚才那通话说。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告诉你们的是不是准地方,说不定你们在那也找不着他,还得回来求我呢!到时候我不高兴了,王福财的尸首都让你们看不着!去不去你看着办吧!”

王凤英被她娘拖着去井沿儿了,关系到独苗苗孙子的­性­命,老太太也只能先顾着一头了,给老王家留个后要紧呐!

几个人回到屋里。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都被刚才沈国栋说的那种可能给吓着了,要是囡囡真的给他们卖了,这时候他们的生活将变成什么样?他们想都不敢想。

沈国栋也被自己的假设吓住了,抱着周晚晚说什么都不撒手,连周晨都抢不回去了。

“沈哥哥,”周晚晚把软乎乎的小手塞进沈国栋紧握着的拳头里,崇拜地看着他,“那个坏蛋,真的会残废吗?真的要躺在炕上两年?”她怎么觉得有点玄乎呢。

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捏着周晚晚的小手,心慢慢踏实下来。再看她满脸的崇拜,刚才的豪气­干­云又回来了,“不养着老了就遭罪喽!不过也不用养两年,两个月都不用就没事儿了!我就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家两年都缺了主要劳力,过点苦日子!”

周晚晚咯咯笑,“沈哥哥真厉害!”

沈国栋骄傲地扬下巴,“那是!”

周阳几个也笑了,刚刚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又开始商量收拾家里的事。

周阳的计划是先把屋里的桌椅箱柜摆好。再去厨房把锅碗瓢盆归置一下,再派一个人去供销社买酱油、醋这些做饭的基本调料。

其他人把院子收拾一下就都去收拾菜园子。虽然已经七月了,很多蔬菜都不能种了,但小白菜这些青菜还是能种的,咋地也得种上一些,过日子一点菜不种可不行。

至于油,沈国栋一拍胸脯,交给他好了!米面这些粮食也交给他!他以前可是卖一斤山­鸡­兔子就跟曲保健要一斤­肉­票的,现在可到了用着的时候了。

现在的城里人,一个人一个月供应半斤­肉­,谁不是馋­肉­馋得不行,他手里有将近二百斤­肉­票呢,换多少粮食和油不行!

趁哥哥们搬桌椅箱柜,周晚晚把画稿拿出来,准备挑一些不喜欢的糊墙。

翻开她的那一大堆稿子,周晚晚对着一副素描忽然尖叫一声:“雪花!!二哥!雪花!!”

周晨抬箱子的手一松,要不是墩子眼睛手快,他的脚就得被砸骨折。

周晨愣了一下,撒腿就往外跑!

“雪花还在那!我们没把雪花带过来!”周晚晚对屋里愣住了的三个人焦急地喊,心里一片冰凉。雪花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这段日子,因为他们总是不在家,周晨怕雪花乱跑,就给它编了一个笼子。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就让雪花进笼子里。

昨天一片忙乱,搬家的时候谁都没想起来雪花还在笼子里,没有带过来。搬到这边,又是忙忙碌碌,直到现在大家也没注意到,平时跟在周晨后面寸步不离的雪花不见了。

墩子和沈国栋一听,追着周晨就跑了出去。

周阳的脸上一片担忧。他应该也想到,雪花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周晚晚还心存侥幸,雪花是一只超级小兔子,它的攻击力超强,惹急了它。周家人能让它撕了,它会保护好自己的吧?一定会的吧?

周晨他们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周阳和周晚晚都知道,雪花一定是死了。要不然他们早带着它回来了。

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一动不想动。一句话也不想说。

“大哥以后再帮你找一只小兔子,咱从小就养,养出感情了,也跟雪花一样,跟咱们亲。”周阳笨拙地安慰妹妹。

可是那也不是雪花了。周晚晚在心里叹气。雪花这样的小兔子,她能找来成千上万只,可是都不是那只陪着他们度过在周家的昏暗岁月,给他们欢乐温暖的小雪花了。

周晚晚又叹气,她刚刚太冲动了,应该偷偷地再训练一只小兔子,放到家里,骗周晨说是雪花自己跟着他们回来的。

那样,大家就都不会伤心了。

遇到真正牵动情感的事,谁都没有办法完全理智。在周晚晚心中。雪花是周晨的小跟班,是他最喜欢的小宠物,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的空间兔子了,所以意识到可能失去它,周晚晚才会如此焦急,甚至失去冷静。

这份焦急更多的是来自对周晨的担心。雪花有事,最难过的应该是周晨。

过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才回来。周晨的眼睛红红的,进屋就把周晚晚抱进怀里,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让周春亮一­棒­子给削死了。脑浆子都削出来了,笼子削了个稀巴烂。”这种时候,沈国栋这样不带任何感情的叙述是那么的让人反感。

其实沈国栋也挺喜欢雪花,有时候还逗它玩儿。可是他的大脑里。几乎没有同情、怜悯、感同身受这些情感,绝大多数人和物对沈国栋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激不起他任何情感波动,所以,对雪花的死,他除了觉得周春亮欠收拾之外。没有任何感觉。

周晚晚把头贴在周晨的怀里,深深地自责。她对雪花的训练是周家人让它感受到二级以上的疼痛就进入攻击模式,却没想到,周春亮会连笼子都不开,直接一­棒­子把雪花的脑袋打碎……

对周家人的坏,她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他们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把他们往一点点好的方向去想,他们就会迎头给你一闷棍,让你在剧痛中反省、自责……

所以,不能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

“大哥,我这回不听你的了!谁的都不听!我要给雪花报仇!我这回不想等他们慢慢遭报应了,我也不想等着看他们吃苦受累挨批斗,我今天就想给雪花报仇!”周晨说着就往外面走。

沈国栋和墩子也马上跟着,周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叫住三个人。

雪花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压断了周晨的理智,他必须把这些年来在心里积压的愤怒和郁气发泄出来,否则可能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和­性­格。

周晚晚明白这个道理,周阳也明白。所以他们都没有去阻止周晨冲动的报复。

“墩子!看着点小二,别太过火!”周阳只能叮嘱三个人里面看着最靠谱的墩子。

“不看!我帮着小二!”墩子倔头倔脑地追着周晨跑了,头都没回。

中午的时候,出去的三个人才回来。周晚晚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跟赵小三儿数甜菇娘。

赵小三儿来了好一会儿了。这小孩儿脖子上挂了两大串甜菇娘,圆圆的像两串佛珠,再配上他圆圆的小光头和大眼睛,整个儿一个小一休。

不过这个小一休实在是有点不开窍,一百多个菇娘分给六个人,他分了好半天也分不明白。

周晚晚试图教他学乘除法的计划完全破产了,只能敷衍地随手把菇娘分成六堆,“这样就行了。”

“这堆好像多了一点。”赵小三儿的­精­细劲儿又来了。

周晚晚也不跟他废话,拿起两个就塞嘴里吃了,“这回好了。”

赵小三儿呆呆地指着另一堆,慢半拍地把后半句说了出来,“这堆好像少了一点。”

周晚晚崩溃,这哄孩子的活真是不好­干­!特别是遇上一个龟毛的小屁孩儿的时候……

周晨过来抱着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帮赵小三儿分菇娘,磨磨蹭蹭,从没有过的耐心。墩子蹲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也不进屋。

周晚晚看着两人不时地往屋里偷瞄,在心里笑。这俩家伙估计是刚才走的时候跟周阳赌气,现在想明白了,又不好意思去见他了。

沈国栋冲周晚晚使眼­色­:这是咋地了?

周晚晚笑,向周阳那边撇了撇脑袋:害羞了!

沈国栋大步走进厨房,帮着试灶的周阳­干­活去了。

“墩子,去活点泥拿来,这个锅台有点漏烟。”一会儿,周阳从屋里出来,叫着他们俩去­干­活,“小二,别玩儿了,你去供销社买东西。”

墩子和周晨的眼睛马上就亮了,扔下俩小屁孩儿撒着欢儿地听周阳的吩咐去­干­活了。

周晚晚的心里酸酸甜甜,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温暖。有人可以让你发发脾气犯犯倔,可是一转身就会获得原谅和包容,这对他们这种从小失去父母的孩子是多么的难得和幸福啊……

沈国栋几大步走过来,抓住赵小三就给从小板凳上拎起来了,“你个大小伙子,总找小丫头玩儿啥!去­干­活去!”

赵小三儿看着坐在自己小板凳上的沈国栋敢怒不敢言,眼睛瞪得圆溜溜,配上他圆滚滚的小光头,非常好笑。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百思不得其解,这位也是从小无父无母,怎么就能长成这样呢?这真是个深奥的生物学问题呀……

☆、第一五四章 嗜血

“大哥,你放心,我没做过火儿。”吃饭的时候,周晨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周阳交代他们出去的事。

他们回来以后,周阳一句都没问,跟往常一样宽厚包容,这让周晨和墩子更愧疚,越愧疚越不好意思提起,只能拼命­干­活,好好表现。

周阳也不细问他们都­干­什么去了,既然说了没过火儿,那他当然相信弟弟们。

“下午把前园子整出来,先种上点菜,好在咱搬过来的不算太晚,秋白菜还没开始种呢,不耽误腌酸菜。”周阳开始细细碎碎地说起家里的事儿,趁着他今天在家,把能­干­的活都­干­了。以后开始忙麦收,就只能俩小的在家了,不能把活儿留给他们。

饭刚吃到一半儿,沈玉芬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三乐、四乐!四婶儿求求你们!你们把你弟弟还给我吧!你们对我咋地都行!你弟弟才六个月,他啥都不知道啊!”

沈玉芬身后,周家几乎所有的人都跟过来了。

王凤英、周春发、李贵芝、周春喜、周春来,甚至周老太太都颤颤巍巍地缩在最后面,撩起衣襟擦眼泪。周富和徐春也跟着来了,可是他俩没进屋,沉默地站在院子里。

随着沈玉芬的一跪,王凤英和李贵芝也都跪了下来,对着周阳几个人又是求又是拜,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周阳先把周晚晚抱进怀里,护着她的头,不让她看见这些又哭又嚎几乎癫狂的人。

“你们把我梅花整哪去了呀!?赶紧把我梅花交出来呀!?你们一个个地都是活祖宗啊!梅花一个小孩子,她知道啥呀?!你们害她就不怕遭了天谴呐!”薛水芹是真的着急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咧着大嘴哭得肝肠寸断。

他们中午从生产队回来吃饭,到家一看,家里被砸了个稀烂,所有的孩子也都没了。从周玲、周霞到周梅花、周兰,甚至睡在炕上还不会翻身的周强都没了。

正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周老太太也哆嗦着回来了,原来周红英也没了。

在地里的时候,周老太太心疼闺女,­干­了一会儿活就让她在地头坐一会儿。可是等她再转回来,周红英就没了,她一开始以为周红英是去上厕所或者跑出去玩儿一会儿,可是一上午周红英都没露头。

直到中午的时候,一起­干­活的反革命吴宝祥告诉她。上午的时候看见周红英跟着周晨走了,周老太太这才慌了。

她哆嗦着腿回到家里,本想着找儿子去要人,没想到家里的孩子都没了。

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了,这是周阳他们来报卖周晚晚的仇了。

“六丫比五丫还小呢,她啥都不懂,你们就行行好,放了她吧!我给你们磕头!我有罪!我该死!我拿我的命换六丫的命!你们别磋磨她了!六丫命苦啊!”李贵芝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扑通扑通地给几个孩子磕头。真的是一副要把自己给磕死的架势。

“三乐、四乐,你俩是好孩子,心善,咱有啥事儿说啥事儿,赶紧把几个小的放了吧!他们真要出了啥事儿,你们以后心里也得有愧。”

周春来低着头不敢看俩侄子,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俩孩子能这么狠这么毒,竟然真能下得去那个手。

以前这俩孩子都像他妈,心软得不行。现在咋变成这样了呢?这心可真够狼的!

“现在知道着急了?自个孩子丢了,急疯了吧?”沈国栋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让其他人起来,他们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看着他们急得六神无主,痛得撕心裂肺。

“卖我妹妹的时候多美呀!拿钱的时候多舒坦呐!”沈国栋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调调,却有一股­阴­冷狠虐慢慢从心底升上来,让他的语气越来越渗人,“轮到自个家孩子就受不了了?受不了你们也给我受着!?这才哪到哪呀!以后你们且得慢慢受着呢!”

周晨一脚踢开试图去抱他腿的沈玉芬,也满脸讽刺。“我和我哥心软,心善,所以你们­干­啥坏事儿我俩都不能拿你们怎么样,是吧?你们心里踏实着呢,反正我们这就是俩傻瓜,你们随便磋磨,随便拿刀捅我们,捅上了就算赚着,捅不上再琢磨着下回,对吧?”

周晨越说越生气,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周家人,“我告诉你们!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你们敢动我妹妹!我就让你们家孩子都死绝了!让你们知道知道,把心剜出来是啥滋味儿!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都回去吧!在我们家嚎啥?!”墩子站起来就把周春发几个男人往外推,“等你们家孩子死了烂了,你们再去收尸吧!”

“三乐!四叔求求你!你放了你弟弟吧!他没得罪你呀!他还是你给救回来的,你忘了?要不是你跑出去给他找接生婆,他都死了呀!三乐!你不能看着你弟弟死啊!四叔给你磕头了!四叔求求你!”周春来被墩子的话吓得腿软得站不住,也跟着跪到地上开始磕头。

周阳从听到周晨的话,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周晚晚趴在他的怀里,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悲哀。

这个心底淳朴善良的男孩子,这些天来心理上经历的狂风暴雨比谁都严重。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几乎被周家人打得米分碎,善良换来恶意,恶毒永远在升级,他以前笃信的那些为人处世的准则,在他们身上得不到一点回应,只能把他们兄妹推上绝路。

周晨的一番话让他幡然醒悟,善良也是要分人的。他以前对周家人的善良已经让他们拿来当做伤害他们兄妹的工具和护身符,反正他们是善良的,那就尽情利用,反正伤害他们兄妹是不用付出代价的,那就肆无忌惮!

“卖我妹妹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周阳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我妹妹要是真给你们卖了,我求你们,给你们磕头,你们能把她还给我不?”

周家人目瞪口呆,他们从没想过,这个老实憨厚的孩子能用这种语气跟他们说话,能心肠硬到这种程度。

“杀人啦!!周阳要把老周家一家全都杀绝啦!!救命啊!!”周老太太忽然大喊着往当街跑,一边跑一边把头发披散下来,一副准备去把事儿闹大的架势。

周阳几个都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谁都没搭理她的把戏,这种时候还敢用这套来威胁他们,真是欠收拾!

沈国栋笑嘻嘻地看着周春来几个人,“等着你妈给你们讨回公道呢?等着吧!等你们家那几个小崽子烂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你们的公道就来了。”

周春来几个赶紧跑出去,连拖带拽把周老太太给架回了屋。

“周红英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着给她哭丧啊?”沈国栋看着周老太太笑,那笑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发冷。

“虽说没死,不过也快了。我在她头上来了一刀,倒吊在树上,据说这么吊着,那个口子就会不停流血,吊个一天一夜,直到把血流­干­,人才能咽气儿。我要是过个俩仨月不把她放下来,她就能成­干­尸,不腐不烂啊!到时候把你老闺女的­干­尸给你送去啊,你每天晚上搂着她睡觉,让你们母女团聚!”

沈国栋说得轻描淡写,周家众人却从心底往上冒寒气。

“我,我六丫……”李贵芝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沈玉芬死死地盯着沈国栋,就怕他说出对周强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又想知道周强现在怎么样了。

“我……我……”薛水芹哆嗦着嘴­唇­,半天才抓住救命稻草般凄厉地叫起来,“我去公社告你们!这还没了王法了?!杀人总得偿命!你们敢动我梅花一下,我拼了命也得让你们不得好死!!让这个小崽子给我梅花陪葬!!”

薛水芹指向周晚晚的手指刚伸出来,沈国栋的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厉­色­,整个人骤然冰冷下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薛水芹的手,咔嚓嚓几声脆响,薛水芹慢了半拍才开始凄厉地惨叫。

沈国栋手上没有任何停顿,一只脚踩住薛水芹,两手夹住她的头,刚要用力,周晚晚大叫一声:“沈哥哥!”

沈国栋收回手上的力气,却不肯放开薛水芹,就着这个要把薛水芹脑袋拧下来的姿势,抬头去看周晚晚,那眼里还残留着一抹猩红,像嗜血的狼人被划了一刀,鲜血和疼痛激发出了他全部的狂­性­,血腥残忍又冷漠无情。

“沈哥哥,”周晚晚又软软地叫了他一声,特别认真地看着他,“沈哥哥,别杀她,她不配。”不配让你手染人命,不配死在你手中。

不用任何多余的解释,沈国栋马上就明白了周晚晚的意思。

他慢慢放松身体,一直盯着周晚晚黑亮的眼睛,直到那里面出现的又是她平时最为熟悉的那个沈哥哥,轻松快乐,痞里痞气不着调,却永远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无忧无虑。

☆、第一五五章 晴天

薛水芹的嚎叫已经超越了凄惨的界限,可以说是无限惊恐。

等沈国栋放开她,大家才倒吸一口凉气,薛水芹的胳膊,两段都折了。不是关节被卸下来,而是大臂和小臂的骨头被硬生生掰断,白花花的骨头茬子从­肉­里扎出来,甚至能看见红­色­的骨髓……

周阳愣了一下,马上把周晚晚的眼睛挡住。沈国栋已经先他一步,在放开薛水芹的同时就挡在了周晚晚面前。

周家人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甚至李贵芝几个为了孩子可以舍得出命去的母亲,也被吓得不敢再哭。

“行了!都走吧!还在这­干­啥呀?我们家可不管饭啊!”沈国栋厌恶地看着已经被他吓傻了的周家人,“你们要是想上公社告我去就赶紧地!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们爱咋告咋告!老子等着!但是,你们要是谁再敢说我妹妹一句,碰她一下,我绝对会要你们的命!!”

周春发哆嗦着往外跑,周春来和周春喜却齐齐地跪在地上不起来。周春喜瘦成一把骨头的身子佝偻着,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头发花白,“我们这是活该呀!你们几个要咋地我们都行!我们没二话!可是那几个孩子啥都不懂,你们不能挑不懂事儿的­奶­娃子下手啊!!”

周晨冷笑出声,“你们冲我妹妹下手的时候咋不想想她也是不懂事儿的­奶­娃子?咋地,就行你们­干­这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就不行?我们是不能这么­干­呐,我们是好人,是吧?”周晨忽然站起来,重重地一拍桌子,“好人就得挨欺负?!好人就不能还手?!老子他妈的以后不当好人了!!”

沈国栋如果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周晨的话是多有他的风格……

周春喜和周春来沉默了,李贵芝几个也不敢说话,可是还是不肯起来。起来他们的孩子就找不回来了……跪着还能给自己一个虚妄的希望。

这一刻。他们才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这刻骨铭心的恐惧和绝望让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对这几个孩子避之唯恐不及,再也不敢起任何龌龊的心思。

“你们说吧,咋地才能把孩子放了,说啥我们都答应。”沈玉芬最先冷静下来。

现在。这几个孩子他们完全对付不了了,软硬都不行。甚至去公社告状都行不通了,有那个沈国栋在,公社领导都巴结着他,怎么可能帮他们这群被监管的坏分子讨回公道。所以。现在只能把自个放到他们手里,让他们随便摆布,只求把孩子给放回来。

“我对你们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想看见你们。你们就回去等着给孩子收尸吧!”沈国栋油盐不进,让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几乎崩溃。

他们来的时候都不相信周阳几个会真的把孩子们打死,虐待是肯定的,要人命的事儿这几个孩子却做不出来。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周阳和周晨的善良、心软他们太了解了。

可是,现在有了一个沈国栋。他绝对能要了几个孩子的命。这一点周家人没有任何怀疑。

几个人面无人­色­地瘫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呃!周阳咳嗽了一声。示意沈国栋看他怀里的周晚晚。

周晚晚的小脑袋贴在周阳的脖子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她,这幅小身体太弱了,完全抵抗不了生物钟,午睡时间一到,马上就困得满脑子浆糊。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精­神不够紧张。沈国栋他们说得吓人,其实周晚晚根本就不信他们会把周家的几个孩子怎么样,吓唬人而已。

不过沈国栋可不这么认为,事后他是这样跟周阳说的:

“老子昨儿个就琢摸着把他们家的几个崽子扔山上埋了!今天可不是随便吓唬他们!我就想这么­干­来着!小二说你一定不让。我才听他俩的,没捏死他们。”

不管经过如何,反正他们是不会真的让那几个孩子死的。所以周晚晚才能安心的受生物钟的召唤,午睡去了。

周阳也是这么想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不可能真的对周兰和周强下手,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沈国栋一挥手,把周家众人带出去了,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院子里。沈国栋猫逗老鼠一样折腾着周家人,周富和徐春却趁这一会儿工夫把南园子的杂草给割完了,地也翻出来一块,周富正拿着镐修垅,徐春仔细地把土里大个儿的草根拣出去,完全没有去求周阳他们的打算。

周晚晚一个酣畅淋漓的午觉醒来,刚动了动头,赵小三儿的小光头马上凑过来了,“囡囡,你醒了吗?”小家伙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没醒。”周晚晚也用气声回答她。

赵小三儿咯咯笑,“骗人!你醒了!”

周晚晚也睁开眼睛冲他笑。

赵小三儿踢掉鞋子,爬到周晚晚的小褥子上,跟她头并头地躺在一起,“我等了老半天了,你一直不醒。”

周晚晚笑,这小孩儿还委屈上了。

“你梦到什么了?好吃的?”赵小三儿一咕噜爬起来,趴着研究周晚晚的脸,“睡觉的时候你还笑了。”

赵小三儿做了个嘴角翘起来的动作,“这样笑的,可好看了!”

周晚晚拿手指戳了戳赵小三儿长了不少­肉­的脸,这小孩自从身体调理好以后,个子猛蹿,几乎比八岁的二狗都高了,­肉­也长了不少,小脸儿红扑扑的,健康又­精­神,再也不是他们初见时的那个白公馆里的小萝卜头了。

赵小三儿也想去戳戳周晚晚睡得米分米分­嫩­­嫩­的小脸蛋儿,想了想又把手指头收了回来,“我答应了小晨哥,一指头都不能碰你。”

他争取到这份看着囡囡睡觉的差事可不容易呢,这回表现好了,以后小晨哥就可能还会答应让他陪囡囡睡觉了!

周晚晚余光瞥到从园子里出来的周晨,笑眯眯地教赵小三儿,“不用手指头碰就可以啦!”

她用拳头碰了碰赵小三儿的小­肉­脸。又用手掌贴了一下,“这样就行。”

赵小三儿笑得灿烂极了,也拿手掌去贴周晚晚的脸,还没贴上。就被周晨喝断,“赵小三儿!不是不让你碰囡囡吗?你怎么挤到褥子上去了?!”

赵小三儿彻底愣住了,“我,我没有,我还……”

“说话不算数。不是好孩子。”周晨抱起周晚晚走了。

赵小三儿趴在炕上欲哭无泪,小光头都暗淡了,我还没碰上啊!我一下都没碰上啊!

周晚晚成功地坑了一把赵小三儿,笑眯眯地让周晨抱着洗脸喝水去了。

盛夏的午后天空晴朗明澈,院子外面是葳蕤的树木和繁茂的庄稼,前园子里的草都被周富和徐春割下来收拾出去了,周阳带着三个弟弟还有赵大壮、赵二栓在翻地。

周晚晚只睡了个午觉,两亩多的大园子已经快被他们全翻完了。

沈国栋穿着一个跨栏背心挥汗如雨地变成了人形挖土机,用让赵家兄弟目瞪口呆的速度翻完最后一块地,“看见没有!这速度才是­干­活!老子最后那一段儿就是靠惯­性­悠出来的。根本就不费劲儿!”

“行啦!你去歇着吧!”周阳过来接过沈国栋手里的铁锹,像他­干­得这么急,又不常­干­农活,晚上肯定得膀子疼。

沈国栋一抬眼,看见被周晨抱出来的周晚晚,扔下众人就跑了出去。

周晚晚正被周晨逼着喝水,睡醒以后要喝温水,这是李秀华当年带周晚晚时养成的习惯,被周晨记住了,就给一丝不苟地继承下来。

周晚晚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碗里的水。喝药一样。她前世今生都不喜欢喝水,渴了就吃水果蔬菜,自从有了空间,想吃什么水果都有。她就更放任自己不喝水了。

可是周晨别的还可以商量,对这件事却执拗得很。他可是一直认为是每天这几碗温水让妹妹变得白­嫩­­嫩­水灵灵的呢,怎么可能让她把这么好的习惯给丢了。

周晚晚皱着小眉头坐在周晨怀里磨磨蹭蹭,希望周晨没耐心了放过她。可是周晨却一如既往地耐心十足,慢腾腾地用手指梳理妹妹的小发卷,琢磨着给她梳个什么新鲜的小辫儿。

沈国栋跑过来。跟周晨申请:“给我抱一会儿吧?”

“身上都是汗。”周晨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最不喜欢别人身上埋了咕汰地去碰妹妹了,熟悉如沈国栋也不行,尤其是最近因为雪花的死,周晨心情不好,把关就更严格。

沈国栋一边走一边把身上的背心脱下来,在旁边晒水的大盆里扎了一个猛子,就算洗了头和脸了,再扯过的毛巾,几下擦­干­,身上也顺便抹几把,扯过晒衣绳上晾着的白衬衫,一边系扣子一边让周晨看,“这回行了吧?”

周晨还是很嫌弃他,“都是汗味儿,你坐旁边看着她,别抱啊!”

周阳他们垅都修出来不少了,周晨得过去看着他们种菜,这几个人­干­力气活还行,很多菜籽却不知道怎么撒,再给种瞎了他们今年就彻底吃不上菜了。

沈国栋赶紧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放在膝盖上装老实人。

周晨不放心地走了,“看着她把水喝完。”

等周晨一进园子,沈国栋拿过周晚晚的水,咕咚一口给喝了个­干­净,然后冲着周晚晚眨着眼睛笑。

周晚晚如释重负,觉得沈国栋再长两个翅膀就是天使了。

“二哥,我要沈哥哥抱我去玩儿!”在沈国栋的教唆下,周晚晚很听话地跟周晨主动申请。

周晨看了一眼他们就接着低头种菜不搭理他们了。这就是答应了。

沈国栋一把抱起周晚晚,咧着一嘴白牙问她:“想去哪?上房摘花去?”

周晚晚看了看那个被沈国栋完全踩塌了的仓房,心里直流冷汗,再上房就只有上住的房子了,要是给踩塌了周晨一定得掐死他俩。

“去后园子,后园子有花。”周富和徐春把前园子给收拾了个­干­­干­净净,让周晚晚完全没机会在里面做手脚了,现在得趁大家还没来得及去后园子,赶紧去放点东西。

☆、第一五六章 猴头菇

沈国栋一边走一边颠着周晚晚,乐呵呵变成人形座椅,去后园子探险去了。

赵小三儿郁闷了一会儿又满血复活,摇晃着他的小光头屁颠屁颠儿地跟了过来,“囡囡,我娘种了一棵伊美人,开的花比我拳头还大,明天我给你摘来!”

他要是敢把赵五婶的宝贝花给摘下来,就等着ρi股被揍开花吧!

“我不喜欢大的花,我喜欢小的,这样儿的。”周晚晚随手指了一下旁边草丛里开的一朵蒲公英花。

“只要这个­色­的吗?我看你的小被子上和领子上都是紫­色­的花。”赵小三儿的­精­细劲儿表现在方方面面,“是野掬花。”

“嗯,也喜欢野掬花。什么­色­的都喜欢。”周晚晚点头。

喜欢紫­色­野掬花的是李秀华,她给周晚晚做的东西上总会在边边角角绣上几朵,周晚晚为了纪念她,在自己做的衣服上也会绣几朵。

“你个大小伙子,不去­干­活总围着小丫头转­干­啥?赶紧­干­活去!”沈国栋对忽然跑出来的这个小跟屁虫非常不爽。

“你也没去­干­活。”赵小三儿嘟嘟囔囔地小声嘀咕。

“老子一口气翻了半个园子,你要是也能­干­这些再出来玩儿吧!”

“等我长大了也能!”赵小三儿小胸脯一挺,圆圆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那就等你长大了再来找囡囡玩儿吧!现在别在这瞎晃悠!”

赵小三儿被沈国栋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敢怒不敢言。

沈国栋得意地大步甩开他,又一次完胜赵小三儿。

周晚晚让沈国栋抱着她在后园子转了一圈,这个后园子也非常大,得有两亩多地,因为有两三年没人种了,蒿草长得老高,星星点点地开着一些野花。

后障子外就是北荒地,因为这边离北大沟子远,又有一个乱七八糟的石料堆挡着。连放牛放猪的人都不来。所以障子外这块被石料堆和防风林围起来的区域基本也可以算他们后园子的范围了。

靠后障子边上堆着一大堆腐朽的木头,估计是队里给王瘸子拉来做烧柴的。靠障子边的下风处是一个厕所,刚被周阳他们修理好,旁边还堆着一堆新挖出来的粪肥。周晨打算种秋白菜的时候用上。

周晚晚越看越喜欢这里。足够大,足够隐秘,视野开阔,景­色­也好。没事儿看看院子外的农田和四季的树林就够心情舒畅的了。

沈国栋让赵小三儿去前边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把周晚晚放上去。自己钻进齐腰高的草丛里去给她摘花。

赵小三在沈国栋规定的五步之外看着周晚晚,一点都不介意沈国栋有活儿就支使他,没活儿就嫌弃他的无赖行为。

周晚晚略用了点心思就把赵小三儿支使得团团转,然后抓紧时间在周围转了一下。

沈国栋举着一大把野花从蒿草里出来,把围在中间的一把蓝­色­的小草花指给周晚晚看,“没找着紫­色­的,这个跟紫­色­差不多,下个礼拜天沈哥哥去小寒山给你找一大堆紫­色­的!”

“蓝­色­的我也喜欢!”周晚晚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乖巧甜美地笑,悄悄地把弄脏了的小手藏在袖子里。

沈国栋马上高兴了。“是吧!我就知道你能喜欢!”

赵小三儿在草丛里钻来钻去,“囡囡,没找着悠悠。”

“接着找!找不着别出来!”沈国栋先周晚晚一步对他喊。这小子可算是离远点了,最好埋草里别出来了。

“哎呀!这是啥?!”赵小三儿大叫一声,把沈国栋甩掉他的­阴­谋彻底米分碎。

赵小三儿在几乎比他还高的草里找到几根烂木头,木头上长满了猴头菇。

一开始几个人都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可是看着它白白的,­干­­干­净净,大家一致认为这可能挺好吃。

直到傍晚的时候赵五婶来给他们送菜籽,才认出来。这是猴头菇。

小寒山上很少能采到猴头菇,每年大量长蘑菇的季节,也得隔几年才能听到有人采到这种蘑菇。

猴头菇对生长环境要求非常高,不止湿度和光照必须适合。通风也得良好,所以它们大都长在枯死的高树上,很难让人发现,发现了也不易采摘。

物以稀为贵,“山中猴头,海中鱼翅”。在还没有出现人工养殖的这个年代,吃猴头是非常奢侈的事。所以别说这几个孩子,就是赵五婶也是在年轻的时候看过一眼,碰都没碰过。

几棵木头上的猴头都采出来,足足采了三大盆,大的有赵小三儿脑袋那么大。这是很­精­准的数据,赵二栓已经拿弟弟的脑袋反复对比过了。

“这么老多,可劲儿吃都能吃好几天!”赵小三儿围着几大盆蘑菇直蹦跶。这是他找着的!

“囡囡让我去找悠悠,我给她找出来一大堆蘑菇!”赵小三儿骄傲极了,挑衅地看了沈国栋一眼。

“行了!你们仨都赶紧回家吧!这都出来老半天了,你爹回来看不着你们看他不踢你们。”赵五婶赶紧截住赵小三儿的话头,让这小子再说下去,这蘑菇都要成他的了。

几个孩子不容易,可不能占他们的便宜。赵五婶赶紧招呼几个儿子回家。

“我爹说这些天让我们常来帮阳子哥他们­干­活,才不会踢我们。”赵小三儿不服气。

“那也得回家吃饭呐!再犟嘴拍你!”赵五婶作势揍赵小三儿,手高高举起,却没落下来。

赵小三儿抱住赵五婶的腿笑嘻嘻地撒娇,一看就是在家里太受宠,根本就不怕他娘挥巴掌。

“五婶儿,我还有活麻烦大壮和二栓­干­呢,让他们在这吃饭吧,吃完了还能帮我们­干­一会儿,要不明天我就得上工了,也没工夫再­干­家里的活。”周阳也看出来赵五婶的意思,变相地留赵家哥仨在家里吃饭。

“吃完饭再让他们来!”赵五婶坚持把三个儿子带回去。这仨孩子有多能吃她太知道了,周阳他么就分了那么一点儿粮食,给她家这仨小子吃一顿就得吃进去不老少,绝对不能让他们在这吃饭。

赵五婶十分坚持,赵大壮和赵二栓也执意不肯留下,周阳只能妥协。

赵家呣子马上就要走,周晨找个盆给他们捡了一盆猴头菇,赵五婶说什么都不收,最后看几个孩子实在是诚心,周晚晚的小胳膊抱着她的脖子求她:“拿回去炖给哥哥吃。”

她心一软,才拿了两个小的,“用不了那么多,拿两个尝尝味儿就行。”

赵五婶走前仔细教周晨怎么把这些猴头菇摊开,明天掰成小块晾成­干­儿,“能吃一冬天!”

又叮嘱几个孩子,这事儿可不能随便说出去,他们住了王瘸子一所破房子队里的人没啥想法,要是知道他们白得了这老些猴头,有那眼皮子浅的来找麻烦就不好了。

虽然不怕找麻烦的,可还是少点事儿比较好啊。

周阳几个点头,感激地送走了赵五婶。

赵五婶回家以后又反复教育赵五叔和三个儿子做好保密工作,以至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赵小三儿在外人面前都不太敢随便接话茬,就怕说露了嘴让人把囡囡撵出来没地方住。

围着这么一大堆猴头,几个孩子都非常高兴。

沈国栋拿起一个跟周晚晚的脸比,“没咱家囡囡白。”

“比沈哥哥毛多!”周晚晚马上反击他。

“我又不是猴子!”

“我也不是猴子!­干­啥拿我跟它比?”周晚晚不高兴了。

沈国栋哈哈大笑着把周晚晚抱起来,狠狠地在她白玉一样无暇莹润的小脑门上亲了一口。

“晚上吃猴头!”周晚晚推开沈国栋又凑过来的大脑袋,往周晨身上扑。

“对,吃猴头!趁新鲜好好吃一顿!”周阳拍板,“正好小二昨儿个从山里抓回来几只山­鸡­,咱做山­鸡­炖猴头,再吃一顿小米­干­饭!”

虽然从小生活困顿,但周阳对待生活的态度却一直很大气。无论食物还是钱财,只要不是浪费,他就很痛快地给弟弟妹妹用,特别是吃食上,给他们吃就让他们一次吃个痛快。从来不会像这个时候的很多家长一样,好东西都抠着攒着,从不给孩子可劲儿吃。

周阳这个习惯也是传承自李秀华。就是手里只有两碗面了,她也会给常年吃不上一口细粮的孩子们做一顿面条,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吃个高兴。

而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一顿拿出来一两把给他们做一顿面糊糊,再跟孩子反复念叨着这口糊糊多么来之不易,父母为了你们多么节省艰难。

她的这个习惯被很多人诟病,就连她娘家妈都说过她不会过日子。可是她却让自己的孩子们即使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日子里,心里依然充实愉快,没有任何匮乏感和负疚感,更不会觉得生活有多么沉重艰难,反而总能从中感受到诸多美好之处。

所以,周阳兄弟俩的整个童年都沉浸在母亲营造的美好里,即使贫困辛苦,却不会被物质所累,反而更懂得享受生活中的物质,知道去欣赏身边美好的事物。

☆、第一五七章 后园子

感谢李秀华的言传身教,让周晚晚不用费任何口舌,就让大家可以好好享受这顿丰盛的晚餐。

山­鸡­鲜香肥­嫩­,蘑菇­嫩­滑可口,吸足了­鸡­汤的猴头菇比­鸡­­肉­还入味儿,周晚晚一顿饭一口­肉­都不肯吃,饭也得周晨硬塞才能吃两口,一个劲儿地挑蘑菇吃。

周阳几个也吃得满嘴流油,痛快淋漓。整整两只山­鸡­再加上一盆撕成块儿的猴头菇,炖了一锅,几个人全部消灭掉,连­肉­汤都被沈国栋和墩子泡饭吃了,一滴没剩!

“太好吃了!比省军区招待所那个啥国家特级厨师做的小­鸡­炖蘑菇好吃多了!”沈国栋拿着一团焖饭的锅巴接着啃,一脸的意犹未尽。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四个正长身体的半大小子敞开了吃,剩下的三斤多斤小米根本不够吃,周晨又放了两大碗高粱米,最后锅底都刮­干­净了,沈国栋还嚷嚷着他能再吃两大碗。

两大碗饭是没有了,锅巴还有一大团,沈国栋给每个人分了一份,抱着自己那份开啃,看他那架势,确实是没吃饱。

周晚晚趴在周晨怀里,让他慢慢地揉着肚子,心里幸福无比。她现在能让哥哥们吃饱,能看着他们一辈子都这样无忧无虑地笑,已经别无他求了。

“待会儿我就让小张叔叔给咱换粮票去,以后一顿再多加几碗米!”沈国栋手里捏着二百多斤­肉­票,就是换成细粮的粮票,也能换八九百斤,再加上有曲保健这个长期保障在,他们根本不用担心粮食的事。

这个时候,粮店出售的大米一般有三种,一号米两毛二左右一斤,但只在年节少量供应,二号米、三号米基本能保证供应,价格在一毛五到一毛八之间。而一斤­肉­的价格是七毛六,所以一斤­肉­票换四五斤细粮的粮票那是得被疯抢的好事。

有了粮票,他们手里又不缺钱,可以随便买平价米。当然不用担心粮食问题,而且还能都吃细粮。几个半大小子再能吃也不害怕挨饿了。

几个人刚吃完饭,小张就来接沈国栋回去了。

“给我请一个星期的假,我先不回去了。”沈国栋完全不把这么就不上学当一回事儿,说得轻描淡写。

看小张脸上都是反对。他把眼睛一瞪,“我爷爷都答应我了,只要我考试都及格,就让我自个安排上学的事儿。我这学期考试都及格了,上回语文还得了七十八分!”

七十八分是沈国栋语文学习上的最高水平,自己觉得很值得一提。

小张无奈地走了。参谋长真是不了解这小子的脾气呀!怎么能随口就答应他这样的条件呢!?及格了就可以随便逃学了?不把这小子关学校里看着,他得闯多少祸啊!

小张却不知道,沈爷爷这个条件可不是随口答应的。自从看见沈国栋跟周晨兄妹俩一起学习以后,他就知道孙子这回考试准能及格了。答应他这个条件就是给他机会出去随便跑跑看看。

大小伙子,咋能总像家猫家狗一样关着呢!?就得让他从小多出去跑。看多了,经历多了,以后无论走到哪,无论这辈子他要­干­啥,都能比别人少走弯路,也更容易­干­出一番事业来。

沈爷爷用自己十二岁跑单帮,十七岁下南洋的经验教育孙子,想锻炼他的闯劲儿。这种做法见仁见智,好坏无从评说。可他却漏掉了一点,那就是沈国栋这孩子从小最不缺的就是闯劲儿。你再鼓励他,那后果,真的不太好说啊……

小张叔叔留下一堆关心,带着满腔担忧和二百斤­肉­票走了。

周晚晚鼓动沈国栋。“再去找蘑菇!”

沈国栋当然积极配合。几个人又跑到后园去翻蒿草,结果收获非常丰厚。

周晨在东北角找到一大堆已经长好了的土豆,长得个儿大结得又多,把地都撑出一道道缝隙。周晨欣喜地算了一下,这些都刨出来至少得有五六麻袋,足够他们今年吃的了。再加上周家自留地里的那一垅。他们明年的种子都不用发愁了。

高兴了一会儿,墩子一转身,又发现他身后那片一直以为是野草的东西竟然是野蕨菜。那么一大片,水灵灵地长着,鲜­嫩­极了。

沈国栋的收获最丰盛,他发现了两大窝野­鸡­蛋!

周晨赶紧过去,阻止了他给连窝端的企图。留一两个在草窝里,说不定还能像在西树林里那样,天天有野­鸡­来下蛋呢!

转了一圈儿,各种野菜又发现了好几片,地瓜、南瓜也找到了几棵,还找到了一片已经有不少果实成熟了的西瓜秧和甜瓜秧。

“这个后园子根本不用咱收拾,就这么放着吧,说不定以后又长出啥好东西来!”沈国栋寻宝寻上了瘾,还准备继续开发呢。

“那些木头会长蘑菇吗?”周晚晚指着那堆做烧柴的烂木头问。

“不是啥木头都能长蘑菇的。”周晨耐心地跟妹妹解释,“长蘑菇得下雨,还不能晒大太阳,等到了八月份,二哥带你去山里采蘑菇。”

“把木头放草堆里,让他们长蘑菇!”看周晨又要给她解释,周晚晚赶紧加了一句,“猴头就是那么长出来的!”

“试试!不试咋知道行不行!”沈国栋也帮着周晚晚说话。

周晨和周阳几个眼睛一亮,是啊,再把木头放回去,说不定还能长出来猴头呢。

几个人赶紧把长猴头的木头又放回原处,又在周晚晚的坚持下搬了一堆木头放在它们旁边。

几个人笑嘻嘻地哄着妹妹,说就等着她的木头长蘑菇好炖­鸡­­肉­吃了。

洗漱好躺到炕上,周晨问沈国栋:“就让他们这么待山上一宿?”

沈国栋满不在乎地点头,“待一宿算便宜他们了!”

“周兰和周强不懂事,就算了,其它的也扔山上去得了!”墩子从小挨欺负,对孩子的恶毒体会最深,所以也最不待见周家那几个欺负过周阳兄妹的坏小孩。

“那个周兰,真跟咱囡囡一样大?”沈国栋第一次注意到周兰,怎么都不相信这个瘦成一把骨头,看着随时都可能倒下的孩子和周晚晚差不多大,都是一家的孩子,这也相差太多了。

“她命苦,没摊上好爹妈。”周晨言简意赅,一点都不想提周春喜夫妻。

“也没摊上好姐姐,大丫姐当时要是带着周兰一起出去过,她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周阳自己责任感特别强,就看不惯不管妹妹自己跑了的周平。

周晚晚仔细听了半天,才从他们的闲聊中弄明白,原来他们并没有就这么放过周家人,而是把他们赶到了山上,而且把他们的衣裳都拿回来了。

只穿着**的一群人,想跑回来都不敢出山,只能躲在山里等沈国栋想起来了给他们送衣裳。

沈国栋说了,“你们受罪还是你们家孩子受罪,自个选吧!你们脱光了在山上喂蚊子,你们家孩子就回家睡觉去,你们要不去,就孩子去。”

周家人都去了,连周老太太都去了。除了瘫在院子里没人管的周老头和对周霞漠不关心的周春亮,所有人都主动要求去替孩子受罪。

周老头就算了,周春亮敢不去?不去周梅花就得去。

薛水芹拖着严重扭曲变形又血­肉­模糊的胳膊给周春亮磕头,沈国栋在旁边笑着看。

周春亮要是去,那就是个遭罪,要是不去,薛水芹就得恨死他,以后他的好日子就来了。

周春亮还是去了。他倒是真不想去,可是他不去沈国栋就不走。沈国栋不走,家里的孩子们就可能多受罪,其他人急了。

周老太太的权威在别人那不好使了,在周春亮这还是很管用的。所以他还是乖乖地去了。

周晨冷笑,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周春亮可以去山里脱光了喂蚊子,他们兄妹长这么大,他这个当爹的甚至都没抱过几下。

走之前,沈国栋给薛水芹的骨头接上了。接上了也是残废了,只是不用这么支棱着吓人而已。

薛水芹又疼得死去活来一回。

至于周家的孩子们,当然没扔山里也没在哪等死。除了周红英,几个大点的孩子都在学校后面的菜地里用劳动换糖吃呢。

沈国栋给了二十块一把糖,让他用糖当诱饵,把这几个小姑娘哄到傍晚,不许离开学校一步。二十块现在见了沈国栋比见了祖宗还乖,保证能完成好任务。

至于周家的几个孩子,有糖吃,还能出来放风,不用担心挨打,他们当然愿意,让他们走都不想走。

周强被周晨和墩子送去了大高屯,他们告诉沈大娘,沈玉芬作为坏分子家属,被罚劳动,今晚得夜战,看不了孩子,让她看一天。

沈大娘骂了一通周老太太作孽,就抱着小外孙给他熬面汤去了。

周红英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周晨叫她的时候就告诉她,队里要对她实行特殊惩罚,让她单独劳动。然后把她带到河套,指着一个水泡子让她往里填石头,填满了再回家。

周红英赶紧乖乖填石头,她这半年多啥稀奇古怪的惩罚都受过,只是填水坑这已经算不错了。刚开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翻过没化冻的地呢,那不是也得乖乖­干­,­干­不好照样不让你回家,还得在冻土地上罚跪。

所以,当周家众人被扒了衣服在小寒山喂着蚊子,又要担心孩子现在在遭啥罪的时候,周家的几个大孩子已经回了家含着糖睡着了。就是周红英,也看着没人管她,抹黑跑回家睡觉去了。

可是周晚晚家今天晚上却是个很难入睡的夜晚,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有点艰难的谈话。

☆、第一五八 善念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周阳一直对周晨、墩子和沈国栋的行为没做任何指摘,无论他们做什么,他都全盘接受下来。

今天晚上,作为这个家里的大哥,周阳觉得时机成熟了,可以跟他们讨论一下这段时间的事了,所以他发起了一场有关于要不要心怀善念的谈话。

“以前我觉得吧,对我看着顺眼的人好就行了。”沈国栋这个看着顺眼的标准甚至不包括家人。

“别人惹我一分,我马上还回去十分,一板儿砖不行就十板儿砖,反正能拍老实他!”这应该是他们初见沈国栋时他的样子。

“后来进了部队,学了不老少。不用见血让人活受罪的招儿多着呢!不揍他让他疼疯了才是真折腾人!

反正,谁惹我了,我立马十倍百倍地找补回来。啥是心善?心善的人也不是不好,但是憋屈。我不稀罕。”

想了想,沈国栋又加了一句,“囡囡要是想对别人心善,那没事儿,有我呢,我能让她不受欺负。”

黑暗中,周晚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说话。也许,在这个家里,心里最为冷硬的就是她了。这一世,她跟心善永远沾不上边儿。

“阳子哥,你说,对坏人怎么做才算是合适呢?”墩子被周阳和沈国栋一说,心里也非常迷茫。

“我以前没觉得自个手很,可是自从打了二十块和那个王凤英,我就觉出来了。她俩欺负囡囡了,我揍他们是应该的。但是我想揍死他们。队长说杀人才用偿命,他们没杀人。可我想要他们的命,是真想要。我是不是心不善才会这样?”

“我也想要他们的命,那我心也不善。”沈国栋接着墩子的话说到。

“我也想要他们的命。”周晨这个他们,一定不止是说王凤英和二十块。

“我不想做个心善的人。”周晨平静地说道,“我妈心那么好,也没活长。我和我哥以前跟我妈学,差点儿没让他们把囡囡给卖了。心善的人没好下场。”

“心善和有没有好下场不是一回事。”周阳用自己的坚定和沉稳安抚着几个弟弟心里的迷茫。

“我们做个心善的人。是让自个过得更好,心里更舒坦,这和别人没关系。是为了自个。”周阳不疾不徐地说道,“心善的人不是好欺负,而是不对别人有坏心。要是挨欺负了,照样揍回去!心善就对谁都心善了?那不是心善。那是缺心眼儿。”

周晨在黑暗中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这些天来,他也一直在内心做着挣扎。从小母亲对他的教育和现实的反差太大。他几乎有些无所适从了,所以他只能本能地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应对。

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为像沈国栋和墩子一样的人时,心里又在不断自问。这样对吗?世界应该是这样针尖对麦芒时刻充满对抗和伤害的吗?

周阳的一席话让周晨忽然就不那么迷茫了,是啊,对好人好。对坏人坏,自个心里舒舒坦坦地过日子。这才是他熟悉而喜欢的世界!

“刘疯子和咱妈,当年一前一后没了孩子,后来的日子过得就完全不一样,你们想想,这是为啥?”周阳提起母亲,怀念之中又有敬重。

墩子小声儿给沈国栋讲刘疯子的事。刘疯子是铁匠炉屯的一个媳­妇­,受婆婆虐待,怀着孩子都七个月了还得去基建队­干­重劳力的活儿,最后孩子流产了。

她对婆家人恨之入骨,慢慢地觉得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也是跟婆家姓的,都对她不好,她对他们也疑心越重,有好几次,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怀疑,她就差点打死自己的孩子。

恶­性­循环,她的男人和孩子与她越来越生疏冷淡,关系非常差。同时,她也对屯子里的人充满敌意,觉得谁都不是好人,谁都可能背后下黑手害她,弄得大家都不愿意搭理她。

最后她竟然怀疑婆婆要毒死她,她就先下手为强,把老鼠药放到了粥里,打算毒死婆婆一家。

可是没想到,被她骗走的孩子们又回来了,她嘴馋的小女儿在饭前偷吃了粥里的地瓜,被毒死了,她也疯了。

对这个苦命的女人,婆家没告她,政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她。

可是她却不能放过自己。现在,她就游荡在这附近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却很少有人能看见她。因为她不敢见人,她觉得谁都是来害她和她小闺女的,看见人影儿就跑。

只是偶尔会有人见到她拿着一朵小花或者一把野果子出神,念叨着她家草花喜欢,给她家草花留着。草花是她的小女儿。

“刘疯子是太伤心了。妈当年也伤心,我看见过她偷着哭。”周晨哽咽了一下。当年周阳被迫退学,他们又失去了一个小妹妹,那是他幼小的心灵中永远的­阴­影。

“就是那时候,妈说以后咱俩长大了,结婚就直接结外面,一天都不在家里待,她不能让自个的儿媳­妇­再过她这样的日子。”周阳慢慢回忆着,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了母亲当时的苦心和决心。

“你妈太软和了,打折周红英一条腿,看她咋上学!”沈国栋自己不吃亏,也看不惯老老实实吃亏的人。

“真那样,阳子和小二说不定都活不到今天,更不会有囡囡。”墩子没有见过李秀华,对她也没有感情,所以能很冷静客观地分析这件事。

沈国栋不说话了。为了能有囡囡,啥都得忍。李秀华忍得对。

“沈哥哥,你打折薛水芹的胳膊,为啥不让我看?”周晚晚问道。

她对沈国栋的暴力不做任何评论,但她不能让这几个孩子觉得暴力是光荣的,是他们以后人生中遇到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

沈国栋不说话了。对周晚晚,他说的都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从来不会因为她小就敷衍哄骗她。

所以,当沈国栋意识到,自己不想让周晚晚沾染上任何与暴力有关的东西,就如同他受不了周晚晚整洁的衣襟蹭上一块灰尘一样,他开始思考这背后的原因。

周晚晚没有接着再问,周晨几个人也都没有说话。

周晚晚问的是沈国栋,他们几个的内心也一样受到不小的触动。

沉默了好久。周阳又慢慢接上刚刚的话题。

“都是伤心。妈还是对咱们好,怕我们伤心,都不让咱们看见她哭。她对屯子里的人也没变。刘疯子就开始看谁都不是好人,最后连自己的儿女都想成坏蛋。最后妈走了,屯子里那么多人照顾咱们,她还给咱留下了囡囡。刘疯子却毒死了自个的小闺女,自个也疯了。”

周阳不说谁做得对。只是把事实摆在了几个孩子面前。

对这个世界心存善念的人,和与这个世界为敌的人,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他们的生活状态也会截然相反。

“我们以后要成他们那样的人吗?西头那样的。刘疯子那样的。”周晚晚问道。因为他们住在屯子的最东头,所以就用西头来指代周家人。

“不行,那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周晨缓慢儿笃定地说道,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大家都不再说话。可谁都没睡着。

这场持续到深夜的谈话在他们以后的一生中。都再没有被正式地提起过。可是今天这场谈话的内容,却对他们一生的生活态度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第二天一早,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跟周晨对峙了起来。

自从周晚晚差点被抢走卖掉,周晨就非常没有安全感,妹妹不抱在手里也得看在眼里,离开他一会儿都不行。

可是今天早上沈国栋竟然跟他说要把妹妹留家里跟着他,这是周晨绝对忍受不了的。

沈国栋看周晨那里行不通,开始游说周晚晚,在家里跟着沈哥哥多好啊,你想­干­啥都行!你不是想光着小脚丫踩水吗?沈哥哥给你弄个大盆,你随便踩!

周晚晚也有点不想去学校,在课堂上老老实实待着哪有在家里想­干­什么­干­什么好啊。而且,李老师好像也有点不太喜欢她。

前世,周晚晚一个营养不良的黄毛丫头,剃着男孩子一样被狗啃了的头发,衣衫褴褛,却是李老师的得意弟子,受到了他很多照顾,甚至班里的同学都说李老师偏向周晚晚。

今生,周晚晚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却单单不受李老师待见。李老师当然没对她说什么,更没做什么,可是背着周晨,他看周晚晚的眼光满满的都是不满意。

周晚晚莫名其妙,却也不太在乎。前世受到李老师照顾的恩情她已经报答过了,今生如果不能如前世一样和睦相处,那也只能是缘分尽了,她纠结也没用。

可是如果可以不用面对李老师莫名的不满,她还是希望不去面对的。

毕竟沈国栋比李老师可爱多了!

周晨太熟悉妹妹的表情了,她动动眼睛,他就知道了小丫头的想法。

周晨挫败地坐着生闷气,就是不同意留妹妹和沈国栋两个人在家。

几个人闹腾了一早上,墩子都已经去了一趟小寒山,把周家人弄了回来,又喂了­鸡­,还熬好了粥。

周阳没办法,商量着要不周晨也请一天假在家待着吧?他学习那么好,请一天假也不耽误啥。

周阳也实在是够偏心的了,说什么都不肯去委屈妹妹勉强跟着周晨去上学。

最后周晨留在了家里,三个小孩高高兴兴地逃学了。作为家长的周阳只能任劳任怨地跑去给周晨请假。

☆、第一五九章 撑腰

周阳和墩子去生产队上工了,周晨趁着早上太阳不大,把妹妹放到小板凳上晒太阳,然后把试图往妹妹跟前凑的沈国栋支使得团团转。

他要晒猴头,就得在院子里搭个架子,放着沈国栋这个大劳力不用不是浪费了!

周晚晚一边晒太阳一边数­鸡­蛋,响铃姐送来的两只老母­鸡­都趴窝了,再过二十天左右他们家就有两窝毛绒绒的小­鸡­崽儿了。

这两只母­鸡­会这么巧,来了就趴窝,当然是周晚晚的功劳。

“一窝多放几个蛋,让它给咱们多孵出点小­鸡­崽儿。”沈国栋忙里偷闲跑来跟周晚晚商量。

“母­鸡­的肚子小,搂不过来那么多蛋。”

“让它勤快点,换着搂呗。”沈国栋生来就是挑战规律的。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不说话。这招儿还真行。反正她也打算好了,到时候把小­鸡­崽儿掉包,他们养空间基因改良的小­鸡­。就是母­鸡­孵不出来那么多小­鸡­崽儿也没事儿。

他们都计划好了,孵出来的小­鸡­,一窝是要给响铃姐送去的。家里留一窝也就只有十多只,好像有点少。

按她的计划,趁现在割资本主义尾巴还没那么严重,整治形式也还没那么紧张,家里得多养点家禽。到了六六年,一切事情都得小心翼翼起来,万事都得以不惹事儿为标准了。

周晨对孵小­鸡­也完全没经验,既然妹妹喜欢,那就让老母­鸡­多楼几个­鸡­蛋呗,反正都是趴着,还能累着?

最后。两只老母­鸡­就只能纠结地看着自己窝里的三四十个­鸡­蛋发愁了。

沈国栋一只­鸡­给扣上一个大筐,还教训它们:“好好­干­活儿,别偷懒啊!”

周晨看着认真地把猴头一块儿一块儿摆在盖帘儿上的妹妹,心里马上就柔软踏实起来,“囡囡,猴头晾好以后给谁吃呀?”

“给赵五婶儿吃,还有响铃姐。”周晚晚按照周晨的想法说。又叮嘱在旁边搭架子的沈国栋:“沈哥哥不要出去乱说。”

今天早上他们就商量好了。猴头的事要保密,万一被别人知道了,就说是在山里捡的。就是响铃姐。给她的时候也说是在山里捡的。

至于沈国栋,倒是不担心他嘴不紧,而是要引起他足够的重视。在他的意识里,这根本没啥不能说的。老子又不是偷的,谁敢管?

沈国栋笑呵呵地点头。又过来讨好周晚晚,“咱俩种苞米去吧?”

现在种苞米秋天当然成熟不了,可是可以吃­嫩­玉米。深秋的时候煮熟了,晒­干­。到冬天放水里一煮,跟新鲜­嫩­玉米没什么区别。在没什么零食的年代,冬天能吃到一口­嫩­玉米。那是小孩子多好的零食啊。

周晚晚一提议,周阳就答应了。园子里那么多地。妹妹喜欢就种呗!最多是他伸把手伺候几下,根本不算事儿。

周晚晚和沈国栋种玉米去了。两个人都没什么种地的经验,只能严格执行周阳告诉的方法,一个坑儿放三粒种子,一颗一颗数得仔细极了。

沈国栋­干­活属于粗放型,出力气行,这么磨磨唧唧地数数他是最不耐烦的。可是现在不同以往,这可是小丫头第一次跟他一起种的庄稼,万一种不好,以后小家伙该不愿意跟他玩儿了。

再说了,他可是万能的沈哥哥,怎么能种不好几垅苞米呢?必须得种好!

周晚晚白­嫩­柔软的小手指头在沈国栋小麦­色­的掌心一颗一颗地数玉米种子,数完看着他种下去,再浇点水。这么一个坑儿一个坑儿地种下去,周晚晚心里渐渐踏实笃定,宁静欢喜。

土地真的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当你亲手把种子埋下去以后,对这片土地马上就会有了感情,仿佛它和你之间建立了某种神奇的联系,心里对这片地方马上就会充满期待和认同。

俩人磨蹭到中午周阳他们都回来吃饭了,才把几垅玉米种好。

周阳抱着妹妹跟她说话,俩人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事无巨细,一上午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好几年,有好多事要跟对方分享一样。

周晨索­性­不搭理这俩黏糊得不像话的,去给墩子找衣裳。

“你怎么长这么快啊……”周晨小声嘀咕,有点不服气。

墩子的个子蹿得太快了,现在已经比周晨高半个头了。他的衣服墩子穿着又瘦又小,看得他非常羡慕。

周阳和周晚晚偷笑,周晨话里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自己没人家长得快,被赶超过去了,着急了。

墩子也笑,跟大家熟悉以后,他也能偶尔逗逗比他小的周晨了。不过墩子本­性­还是那个老实孩子,“我吃得比你多,再不比你多长点儿,那不是白瞎那老多粮食了。”

周晨平衡了,把周阳的衣服给墩子找出来穿。

男孩子到底粗心,又都在长个子,谁也没觉得谁长多少,所以兄妹三人的衣服鞋子随着他们的个子在长这件事连周晨都没发觉。

“再做新衣裳,给墩子哥做吧,他比我高,我穿他穿小的就行。”周晨跟周阳说道。

这在这个时代是非常普通的事,大的穿新的,二的穿旧的,三的穿补丁罗补丁的,谁家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这对墩子来说就不是一件寻常的小事了,他人生的十几年,从没体会过这种感受。

墩子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他强忍着还是没忍住,大大的一滴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给小二做新的,小二还得上学呢,穿不好人家笑话他。我穿啥都行。”墩子一把抹掉眼泪,因为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掉眼泪,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抖动。

“都做新的,以后咱每个人都有布票,过年都做新衣裳!”周阳装作没看见墩子的失控,笑着夸奖周晨:“小二懂事儿,学习也好,多给做一套!”

他们分出来过了,以后国家给每个人分的布票也能拿到自己手里了,过年就能穿新衣裳了。

可是周阳说的给周晨多做一套,如果只靠每人分的那点布票是根本不够的。一年分的布票,最多给一个人做一件衣裳,一套都不可能。所以很多大人几年都不添置一件新衣裳,全给家里长个子的孩子做了。

“也给囡囡多做几套,我那还有发的布票,等我回去再多弄点,咱想做多少做多少。”

自从上次卖了山货,沈国栋眼前就忽然展开了一个新世界,他有胆子有手段背景又实在过硬,在县里随便走一遭,几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一点布票当然不在话下。

几个人正在商量着做新衣裳,二狗跑了进来,“阳子哥,我爹说他看见你姥家的几个舅舅带人来咱屯子了,把老周家砸了,正在他们家闹呢,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儿。”

周阳和周晨赶紧往外走,他们倒不是怕周家被砸,他们是想趁这个机会跟舅舅们说上话,等过几天再去姥姥家认个错,以后就好正常走动了。

墩子看两个人出门了,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谁知道这个姥姥家的舅舅是什么人,万一砸红了眼,连周阳他们一块儿揍怎么办?

他们三兄妹这几年这么难,也没见这几个姥姥家人来关心一下,墩子对这些人忽然冒出来打扰他们的新生活心里有些抵触。

人都走了,沈国栋笑嘻嘻地看周晚晚,“去看看?”

周晚晚点头,刚才他们都往外走,她就拉了一下沈国栋的衣角,他马上就明白了,什么都没说,就坐在这等着带她走。

要是当时就跟着周阳他们,一定会被撵回来,这种打打砸砸的场面,怎么能让妹妹看见呢?吓坏了咋整?

沈国栋虽然也觉得最好别让周晚晚看见这样的事儿,可是她想去,他就没有任何顾虑地带她去。还是那句话,有他在,啥都不用怕!囡囡想­干­啥就­干­啥!

姥姥家的人前世对他们兄妹不闻不问,周晚晚一直有着心结。今生她知道两个哥哥想修复关系的愿望,却一直持保留态度,所以现在她必须跟着去看看。

“别怕,沈哥哥在呢,谁都不能欺负你。”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严肃的小脸,忽然心痛得不行。

小丫头刚才还笑得又调皮又可爱,现在就一副小大人儿的样子,这些糟心事儿哪是她该­操­心的呀!

所以沈国栋现在特别不能忍受有什么事儿让小丫头担心。他们一家人日子过得好好的,都跑这来添什么乱!

两个人还没到周家,远远就看见一大圈人围在大门口。午休时间,社员们都回来吃饭,正好赶上看热闹。估计李家人也是趁午休时间来堵周家人的。

周晚晚和沈国栋再走近一些,就听到周春亮杀猪一样的嚎叫:“我错了!我错了!我对不起秀华!大哥,别打了!我错了!我没不要孩子!是他们自个要分出去的!不信你们去问!”

“他妈的!大哥你闪开!我抽死这个没长心的!他们几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你要是对他们好,他们能想要分家?问他们­干­啥?我们今天就是来给他们撑腰的!”

☆、第一六零章 打砸

周春亮又是一阵嚎叫,很显然,被揍得比刚才还惨。

沈国栋一下就乐了,抱着周晚晚进了周家的院子。

周家现在除了房子还支在那没倒,家里没一处好地方了。门、窗都被砸了个稀烂,院子里扔着一堆铺盖,两个年轻人正把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扔,碗盘碎了一地,李金华端着周家唯一的一口锅走出来,咣当一声扔到院子当间儿。

他一个快四十的男人了,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竟然不比二十四岁的大侄子大多少。

“庆生!拿个砖头子过来!锅给他砸喽!让他们坏!没饭吃了看他们还坏不坏!”李金华梗着脖子叉着腰,指着缩在院子一角的周家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跟他的年纪非常不符。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从周家院子一角走过来,这是李金华的儿子李庆生,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你给我老实地待在那!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跑,谁碰着你和孩子可活该!”

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站着的是沈玉芬,怀里抱着周强,吓得脸­色­煞白的周兰也站在她旁边。

随着咣当一声响,周家唯一的一口锅被凿漏了……

院子最显眼处,周春亮被李家大舅李金华和三九李国华围着拳打脚踢,早就倒在地上抱着头求饶了。

周家众人却都缩在一起,一声都不敢吭。

李家大表哥李庆云和二表哥李庆学还在不停地往外扔东西,他们是李厚华的两个儿子,看样子是要把周家彻底砸了才罢休。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一个为周家说话的,都满脸轻松地对周家院子里指指点点着。

周阳、周晨和墩子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走过去,跟他们站在了一起。

周阳兄弟俩看见妹妹紧绷的小脸儿,都想把她抱过去,却被沈国栋躲开了,“待会儿你俩还有事儿呢。”

怎么说他们兄弟都得正面接触一下这群如狼似虎的姥姥家人,在没摸清底细之前,沈国栋可不放心他们带着周晚晚过去。

“他妈的!别以为你们装孙子就没事儿了?!”李金华砸了锅。又开始向周家众人发难。“你们老周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当年我们家真他妈的瞎了眼!”

周军忽然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别砸了!民兵来了!看你们给不给我们家赔钱!砸啥赔啥!像前年一样!让你们家赔个底儿朝天!”

众人现在才明白,周家人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看着李家人砸。原来不是因为理亏不敢阻拦,而是早有打算,派了周军去找民兵,指望着让人家给赔钱呢。

可不是。前年李秀华出事儿的时候,李家也来又打又砸了一通。最后又是赔东西又是赔药费,可是给他们掏了不少钱。

沈国栋的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他把周晚晚交给墩子,“在这老实站着,出啥事儿都别往前凑。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国栋钻出人群走了,周阳、周晨和墩子也商量起来,他们不能再让姥姥家人为了他们掏钱了。

姥姥家过得也是正常的农村日子。没有任何挣现钱的道儿,虽然劳力多又都能­干­。在队里挣的工分不少,可是手里的现钱却不多。再加上家里好几个表哥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这样隔一年就糟这么一笔钱,以后表哥们就别指望娶媳­妇­了。

他们决定自己出这笔钱。墩子首先点头,“姥姥家是为了咱们出气,这钱该咱们掏。”

墩子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用“咱们”这个词了。

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了,钱当然是放在一起花,周阳一开始跟大家商量,挣的钱先都放在一起盖房子,等房子盖好了,除去生活费,挣的钱分两份儿,他和墩子一人一份儿。

墩子第一次跟周阳发了脾气,这个老实孩子一向不善言辞,一着急更是说不出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沈国栋也不愿意了,他这么折腾着赚钱就是为了给囡囡吃好的穿好的,怎么周阳这一说,没他和囡囡啥事儿了?

“我和囡囡也自个出去单过得了!”

最后,大家决定所有人赚的钱都放一起,要花大笔的钱就大伙儿商量着都同意了再花,不分彼此。

“谁要是有自个单独用钱的地方,咱家的钱里还是有他一份儿,啥时候想拿走都行。”周阳最后又重点强调了一句,就怕墩子和沈国栋要用钱又不好意思说。

周阳几个商量好替姥姥家人出钱,停止打砸的一群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哥俩。

大舅李厚华眼圈通红地走了过来,墩子早就抱着周晚晚退了几步,站到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他虽然肯替他们掏钱,却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你们这几个傻孩子!跟大舅回家!受这么大的苦还不知道来家,你们傻呀!?”李厚华一巴掌拍在周阳后脑勺上,太激动了,没控制好力度,啪一声,心疼得周晚晚使劲儿眨了几下眼睛。

“跟大舅回去,以后大舅养活你们几个,不能让你妈闭不上眼睛!”李厚华拉着周阳和周晨就走,“那个小的呢?你们咋不抱着?出点啥事儿咋整?”

周阳和周晨还没来得及说话,二舅李金华就过来了,“这几个也跟他爹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这是还记着上回我揍你的仇呢?”

周阳刚摇了摇头,李厚华就冲李金华瞪眼睛,“老二!你啥时候揍他们了?你是不是自个跑来找麻烦了?啥时候的事儿?家里咋都不知道?”

李金华眼睛闪了闪,那么大的人了,被大哥训了还是不怎么敢顶嘴,撑着面子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别记你二舅的仇,一听说你们被你爹给分出来了。全家最着急的就是他。”李厚华还是替弟弟说话了。

李金华马上高兴了,凑过来也学他大哥的样子,啪地一下给了周阳一巴掌,打得周晚晚心疼得又是使劲儿眨眼睛。

“走吧!回家!你爹不要你们了,不是还有姥爷舅舅嘛!放心吧!饿不着你们!”李金华拽着俩外甥就要走,“把那个小的也抱去,跟芽儿做伴儿!”

李芽儿是李金华的小女儿。今年六岁。

李国华带着李庆云、李庆学和李庆生也过来跟周阳兄弟俩说话。几个表哥里李庆云24岁。李庆学20岁,是李厚华的儿子,李庆生18岁。是李金华的儿子。

李国华今年19岁,混在几个侄子堆里,怎么看怎么像两个哥哥的儿子。

“大舅!我也跟你们走!他们都不是好人!我不跟他们在一块儿过!”周霞过来抱住李厚华的腰,一边哭一边说道。“大舅!他们打我,让我­干­活。我后妈抢我的饭给她那个拖油瓶吃!”

李厚华看着骨瘦如柴浑身伤疤的周霞,伸出去想拉开她的手就怎么都落不下来,只是发愣。

李金华过来一把把周霞拎起来抡旁边去了,周霞被抡了个大大的趔趄。退好几步才站住,想了想又顺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大舅!你救救我吧!我大哥他们走了,不管我了。你带我走吧!我再在他们家待着,我就得死在这。我妈知道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别提你妈!”李厚华忽然红着眼睛吼了一句,老实人说不出太绝情的话,只是扭过头不看周霞。

“你还敢提你妈?!”李金华过去就要踢周霞,被李庆云拉住了。

周霞瘦得太厉害了,李金华这没轻没重的一脚踢下去,说不定给踢出点啥事儿来,到时候他们家可就真得照顾她了。

“你还敢提你妈?你妈哪点儿对不起你?你吃完一抹嘴儿就把她给卖了!说你狼心狗肺都对不起那些畜生!”

李金华平时嬉皮笑脸的,很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今天对着周霞,忽然就有克制不住的怒火往上窜。

“我们还敢带你走?带你走­干­啥?把你养活大了好让你回头给我们一刀?你妈对你那么好都没换来你一句好,我们还敢给自个找死?”

周霞被李金华骂得哑口无言,眼泪也不掉了,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要带着周阳兄弟走的李家人。

“你们不能走!民兵马上就来了!你们得赔我们家东西!”周军看一行人马上就准备走了,赶紧冲他们喊。喊完了又害怕挨揍,赶紧躲到沈玉芬身后。

沈玉芬有些紧张地挪了挪身子,意识到现在想拉开跟周军的距离已经迟了,只能硬着头皮迎接一众人等的目光。

“我们傻呀!?打完不跑还在这等着人来抓?赶紧地,都散开了走,我看他们屯子有多少民兵来抓咱们!”李金华脖子一梗,整个儿一个气死人的混不吝。

周军求助地看着沈玉芬,沈玉芬却只顾低头哄周强,再不肯给他出主意了。

大家都看明白了,去找民兵和刚才不让他们走,都是沈玉芬唆使周军­干­的。

“我告诉你们,我们就在家等着你们,要我们赔你们家东西也行,你们先把我弟弟妹妹的抚养费拿来!少一分都不行!”李庆云作为家里的长孙,做事一向沉稳有成算,这种时候比不靠谱的李金华可靠多了。

李家人还没来得及走,三家屯的两个民兵在乔四喜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周家人眼睛一亮,周阳和周晨赶紧挡在舅舅和表哥们的前面,这回说啥都不能让他们再被抓走了。

上次大舅被抓去公社蹲小黑屋,他们内疚了很久,听说姥爷还因为这个大病了一场,这次他们已经长大懂事了,已经能保护舅舅们了。

☆、第一六一章 保留

“赵满桌!你咋还不带着你们家这群狗崽子去­干­活?!你个黑五类!还想像贫下中农一样有午休咋地?队里放你回来吃饭就够照顾你了,你们别蹬鼻子上脸啊!”乔四喜跟没看见院子里的一片狼藉一样,吆喝着周家人去­干­活了。

周家人目瞪口呆,连李家人都莫名其妙。这个民兵连长这是咋回事儿?

“他们……”周军指着李家人就要告状。

“管好你自个得了!你有啥资格说别人?!”乔四喜一嗓子就把周军的话给喝断了,让民兵把周家人赶牲口一样赶出了门。

沈国栋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得意地冲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冲他伸出大拇指,也眨了眨眼睛。

沈国栋立刻挺起胸脯拔起腰板,得意得下巴扬起老高。

周家的大人都被赶去­干­活了,李贵芝实在忍不住,捂着鼻子哭出了声儿。可没人看她一眼,就如当年李秀华躺在冰冷的壕沟里,没人去看一眼一样。

几个舅舅拉着周阳兄弟俩说话,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去,中午就那么一点休息时间,大家还都得赶着吃饭呢,生产队上工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

解释了半天,几个舅舅和表哥才暂时放下马上就把兄弟俩拉回宋屯的打算,转而去看看他们的新家。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一直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拉出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句话都没说,墩子也跟他们站在一起。

说服了舅舅们,周阳把沈国栋三个叫过去。给李家人做介绍。

看见周晚晚,李厚华的眼圈一下又红了,哽咽得嘴­唇­直哆嗦。

李金华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孩子跟秀华小时候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李国华也点头,“跟我二姐长得真像!”他没见过李秀华小时候的样子,但周晚晚的轮廓和五官跟长大以后的李秀华还是很像的。

周阳和周晨得意地笑了。像母亲,无论是什么地方像。这在他们俩的心里都是最高的夸奖了。

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三个舅舅。又一次叫了三个表哥,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沈国栋怀里不动了。

“抱回去给爹看看吧!他准能高兴,说不定病都能好不少。”李厚华爱怜地看着周晚晚。又好像透过她在寻找自己妹妹小时候的影子。

“可不是!太像了!这孩子就是比秀华小时候白胖。”李金华的语气竟然还有点遗憾,听得沈国栋直皱眉头,要是囡囡再黑瘦点他才满意?

周阳把墩子和沈国栋介绍给舅舅和表哥们,大略说了一下他们的身份。最后郑重地说道:“以后我们几个过,是一家人。”

李金华想说什么。被李厚华一个眼神阻止了,提议去他们的新家看看。

路上,在李庆云的解释和李金华的打岔中,周家兄弟大概弄明白姥姥家人为啥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他们了。

李秀华去世的时候。李家人来周家大闹一场,让李厚华进了公社的小黑屋,李老头也被气病了。卧床不起,浑身麻痹。口齿不清。

李家人又要照顾病人,又要想办法凑钱把李厚华弄出来,忙乱不堪,再加上对周阳兄弟不满,就暂时放下了他们。

后来,李老头的病好好坏坏,只要一提到李秀华,他的病就严重,李家人就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几个孩子的事了。

李厚华曾经来周家看过兄妹几个,还没进屋就被周家人赶出去了。说几个孩子不认他们了,让他滚!

周霞还往他身上泼了一盆脏水,说再来就打折他的腿。

李厚华又伤心,又要顾着家里老父亲的病,就没有再来。而这些,周阳三兄妹完全不知道。

直到周红英告发李秀华的事捅出来,李厚华的媳­妇­尹一妹在李老头面前说露了嘴,让本来都能坐起来的李老头气得吐了一口血,几乎病危救治不过来。

周阳去宋屯的那天,正是李老头病危的时候,所以李金华才那么生气,把对周家人的怒火发泄到了周阳身上。

李老头的病重,让李家人又一次放弃了来看看周阳几个的打算。病危的老父亲在床,他们只能先顾一头。

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以为有亲爹在,咋地都受不了大委屈的几个孩子,竟然被周春亮给撵了出来。

所以李家人才这样不顾一切地过来把周家砸了,准备带周阳几个回去。

来到几个孩子的新家,李家的人都惊讶极了。这哪像几个半大小子带着个­奶­娃娃的家,就是过了几十年日子的人家,有他们这么像模像样的都不多。

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用具家什摆得规规矩矩有模有样。刚搬进来两天,那么大的园子就已经翻完修好了垅,甚至一小半儿已经被种上了。

房子只有两间,却收拾得敞敞亮亮一尘不染,屋里桌椅箱柜一应俱全,窗台上摆着鲜艳的野花,墙上糊着白纸,甚至还贴着两幅画,仔细一看,竟然是五个孩子的画像,画得跟本人一模一样!

周阳请舅舅和表哥们做到椅子上,桌上还有他们中午没吃完的西瓜和甜瓜,周晨赶紧又切了两大盘子来。那装瓜果的盘子古朴大方,细看只是普通的粗瓷,可从颜­色­到形状,都舒服又美观。

李厚华仔细地看着这个家里的一切,从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到孩子们身上整洁合体的衣服,从结实美观的家具到厨房的锅碗瓢盆,从油盐酱醋到存了多少粮食,最后甚至还去捏了捏他们冬天的棉衣厚度。

李厚华终于相信周阳所说的,他们自个能把日子过好了。

“去看看你姥爷吧!他,惦记着你们呢。”李厚华的语气伤感,又只单独说了李老头,这让周阳兄弟俩的心里一惊,难道是姥爷的病又重了?

“赶紧地去看看吧!就怕以后你们想看都看不着喽!”李金华西里呼噜啃了一大块西瓜,吊儿郎当地对三个孩子说道,一点都不像是说自个亲爹要死了的样子。

李厚华无奈地瞪了弟弟一眼,换来他一个没心没肺地笑。

李金华早就习惯了大哥对他的各种不满意,完全不在乎地从二侄子李庆学手里抢过最后一块西瓜,几大口就吃了下去,然后用袖子一抹嘴,翘着二郎腿问周阳:

“大外甥,你们从哪儿捡的西瓜?真他娘地甜!二舅走南闯北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瓜!”

他们这边管买西瓜叫捡西瓜。去瓜地捡西瓜,基本没人给现钱,都是拿粮食换,或者记账,到秋分了粮食再还上。

今年三家屯附近好几个生产队都种了西瓜,当然都没有周阳家的好吃,空间出品,灵泉水浇灌,这个世界上很可能找不到这么好吃的西瓜了。

“我们家……”

“我们几个去小寒山找着的,可能是谁在那吃西瓜吐了西瓜籽,就长出来几颗,还有好几个呢,等会儿给二舅带回去几个!”周晨截住周阳的话,笑得真诚极了。

“我们还捡着不少猴头,都在院子晒着呢,等会儿你们也带回去点尝尝。”猴头就在院子里晒着,周晨不用谁问,主动大方地要送。

“那敢情好!我还寻思着一会儿去捡几个呢!你们没花钱,那就给我拿回去两个,一个给你姥姥、姥爷,一个给家里几个小的!”

李金华一点都没跟周晨客气,接着又说起上山的事儿,“你们在哪儿捡着的猴头?下回上山咱们一块儿去!”

“墩子哥在山里放猪,放了好几年,就捡着这么一回,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碰上。”周晨笑着说道,根本没提一块儿上山的茬儿。

李金华是李家的异类,一辈子老实能­干­的李老头生了个二蹦子(不务正业)的儿子。

没解放前他跟着人到处跑,当过小贩,跟过马帮,还跟人家唱二人转的草台班子跑过码头,解放以后,国家限制人口流动,他跑出去两回都被遣返回来了。

就是这样,他还不死心,整天琢摸着出去闯世界,不肯守着老婆孩子老实过日子。好几回,他都差点被李老头打断腿,李厚华又紧盯了他好几年,他这才老老实实地在家待住。

不出去跑了,他也不好好在生产队­干­活,三天一歇工五天一请假,还总往山里跑,家里的活儿都交给媳­妇­邱翠兰和渐渐长大的大女儿李苗儿去­干­。

周阳他们从小就知道这个舅舅爱跑山,采蘑菇打榛子那是必须去的,平时下个兔子套挖个陷阱也常­干­,周阳两人绑兔子套就是他教的。

他要是仅止于此周晨也不会这么防着他,这个二舅舅嘴不紧不说,还总琢磨着投机倒把。

他是看见啥都琢摸着拿去换钱,而且他又没沈国栋那样的关系和脑子,就弄一些小偷小摸很容易让人发现的勾当,前些年差点被抓住过,弄得全家都跟着提心吊胆。

所以对待这个舅舅,周晨非常谨慎。他们刚开始新生活,他必须保护好这个家,谁都不会轻易信任。

☆、第一六二章 姥姥家

周晨不是不想对姥姥家人好,相反,他一直是个非常大方的孩子。可是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决定要先隐瞒山货和猴头的事。

周晨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家里其他四个孩子就都懂了,开始不动声­色­地配合他。

周晚晚在心里再次遗憾地叹气,前世,如果周晨能活着,他们三兄妹后来的命运绝对不会那么惨……

“你们自个留着自己吃吧,”李厚华赶紧瞪了李金华一眼,“孩子们刚分出来,啥零嘴都没有,你当舅地不说给他们送点,还刮拉(搜刮,占便宜)他们!”

“我这不寻思着给他们拿点高粱米呢吗!米还没送到,我也不能先说嘴啊!”李家两个大舅舅是跟父母已经分了家的,自己单过挺多年了,“都是实在亲戚,整那么外道­干­啥!”

李厚华不搭理一向不着调又口无遮拦的弟弟,瞪了一眼从进门就低头吃东西的小儿子,“庆云,你带庆学出去看看,有啥活帮着­干­­干­。”

周阳赶紧拦着他们,家里没啥活让表哥们­干­的,况且周晨又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太多家里的事,所以还是别放几个表兄在家里乱走了。

墩子赶紧又搬屋里一个大西瓜,成功吸引住二表哥和三表哥的注意力,再加上周阳的极力劝说,几个人也就作罢了。

看没什么事儿了,李厚华就催几个孩子跟他们回家。

周阳和弟弟对视了一眼,一个起身去准备给姥姥家带的西瓜和猴头,一个去给妹妹换出门的衣裳。

沈国栋一改平时不感兴趣就不搭理人的拽样子,跟李家几个表哥聊得热热闹闹,墩子沉默地跟在周阳身后打下手,自从李家舅舅们出现,他基本就没怎么说话。

等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沈国栋才寻着机会跟周阳说话:“你姥家人都还行,比你­奶­家强多了,放心去吧。就是别让囡囡单独跟他们在一块儿。我看你二表哥很可能像你大舅妈了,爱占小便宜,你注意点儿,还有你二舅家那个大表姐。她亲弟弟提起她来都有点害怕,对你们也不会咋好,别让她往囡囡面前凑。”

周阳笑着拍了拍沈国栋的肩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周晨把墩子叫到一边叮嘱他:“我们晚上要是不回来吃,家里还有几个玉米面大饼子。你跟沈国栋俩人肯定不够吃,我面都发好了,你俩晚上自个蒸一锅­干­粮,再煮点粥,千万别对付。”

墩子点点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一顿至少得吃六个这么大的大饼子,”周晨拿手比划了一下,“晚上要少吃一个,我就让囡囡每天多教你三个字儿!”现在周晚晚是墩子的小老师了,每天可认真负责了。

墩子眼睛一下就亮了。“你们晚上就回来?”

“肯定得回来呀!你和沈国栋今天的字儿还没学呢!”周晨肯定地回答。虽然沈国栋不上学,每天的文化课可没让他拉下。

“把囡囡也抱回来?”墩子又问。

“当然得抱回来呀!”周晨莫名其妙,他们都回来,怎么可能不带妹妹回来?

“那我去屯子头接你们!”墩子笑了,也不像刚才那么沉默了,“我带件衣裳过去,囡囡穿的小裙子,晚上下露水了冷。”

沈国栋和墩子一直把他们都要送到南山,李家大舅都开始邀请他们一起去做客了,他们才停住脚步。

周晚晚临走前抱着墩子的脖子偷偷在他耳边叮嘱:“墩子哥哥。我在碗架子里藏了一碗土豆饼,你帮我吃了,别让我二哥知道。”

土豆饼是周晨在里面加了­鸡­蛋,单给周晚晚做的。吃不完他一定会盯着她再吃别的东西。

晌午饭吃到一半二狗就来了,墩子每次吃饭的时候一开始都吃得慢,等周晨和周晚晚吃完了,他才敞开了吃,就怕他俩吃不饱。

刚搬过来,周晚晚还没来得及改掉墩子这个习惯呢。所以只能用这个方法让他多吃点东西。

今天晌午他吃得最少,下午还得上地­干­活,可不能饿着。

墩子不负重托,很郑重地点头,“放心吧,保准不让他知道!”被委以重任的墩子一心帮着周晚晚消灭罪证,把心里弟弟妹妹被抢走了的惶惑都冲淡了不少。

周晚晚笑着跟沈国栋和墩子不停地摆手,被周阳抱着走了。

姥姥家就在宋屯,离三家屯五里地,几个人脚程都快,用不上半个小时就到了。

李家两个成了家的舅舅都分出去单过了,但分家没分居,还是跟老人住一个院子里,所以李家一趟六大间连在一起的土房子,在屯子里很是显眼。

李家的院子也是屯子里最大的,大门进去是长长的秘道,两边的园子里蔬菜正当季,都长得水水灵灵,一颗杂草都没有,一看就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走到院子里,东西都收拾得规规矩矩,地上一根柴火棍儿都没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跳格子,小脸儿上两个红团团,长得­肉­呼呼的,扎着两个翘得老高的羊角辫儿,像要飞起来一样。

小姑娘看见一群人进来,扔下手里的石子就跑过来抱住李金华的大腿,“爹!你­干­啥去了?我娘都上地了,你咋不去?我­奶­说你得着调点,不能总指望我娘一个人­干­活!”

李金华抱起小女孩儿,笑嘻嘻地哄她,“行!爹听芽儿的!着调点,不让你娘一个人­干­活儿!”

周阳走过去,从兜里拿出来几块糖递过去,“芽儿,还记得我是谁不?”

“阳子哥!我娘说以后你跟我们住了,让我把你当亲哥!”芽儿有点腼腆地把一半脸藏在李金华的怀里,看着糖却不去拿,等着她爹发话。

“拿着吧!就你嘴甜会说话!”李金华轻轻地拍了小闺女的ρi股一下。

李厚华和李家的几个人都笑笑地看着芽儿,她是李家最小的孙女,平时最受宠,又被她娘教得很懂事儿,嘴又甜,大家就更喜欢她了。

芽儿拿起周阳手里的糖,也不腼腆了,响亮地道谢,却不急着扒开糖纸开吃,“我留着跟三姐一块儿吃。”

她说的三姐是李金华的二女儿李叶儿。大家又夸了芽儿几句,把她夸得小脸红扑扑的,得意极了。

周晨抱着周晚晚也过来跟她打招呼,芽儿还记得周晨,却没见过周晚晚,“你是囡囡?你可真好看!”想了想,芽儿又商量周晚晚,“大伯娘说你来抢我的好吃的,你别抢,我娘说以后有好吃的我们分着吃,我分给你。”

周晚晚现在当然不能对他们家里的事说什么,只能当做没听懂芽儿的后半句话,甜甜地笑着跟芽儿打招呼,“芽儿姐姐好。芽儿姐姐也好看!”

还从来没人叫过芽儿姐姐,被这么个漂亮乖巧的妹妹叫姐姐,芽儿马上有了当姐姐的自觉,她把紧紧攥着的糖给周晚晚扒开一块,“给你吃吧!你小,你先吃,剩下的我们要等三姐回来一块儿吃!”

周晚晚接过糖,放到嘴里,也从自己的小兜兜里掏出两块糖,送给芽儿,“这是我的糖,我们现在就吃,芽儿姐姐的留着以后跟三姐一块儿吃。”

芽儿觉得周晚晚说得太有道理了,也开始高兴地吃糖。

两个小孩子相处愉快,大人们的脸­色­却没有刚才好了。

李厚华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周阳和周晨从小就聪明,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芽儿话里的意思,他家那个碎嘴的婆娘一定又到处扯老婆舌了!

“到了这儿,就当自个家一样,家里人从小就喜欢你俩,你们仨就踏实地待着,啥都别多想。”李厚华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盘算着以后对孩子们好点儿,可别让他们因为自个家那个不长心的婆娘跟姥姥家人生分了。

“大舅你就放心吧,我们不会外道,小时候大舅把我扛脖子上去看灯,我现在还记着呢!”周晨真诚地说道。

“唉!唉!那就好,那就好。”李厚华欣慰地笑了,因为不善言辞,只能憨厚地笑。

“老大啊,你是不把孩子们给带回来了?赶紧带进来,你爹要看看。”中间的两间房子里,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传出李老太太的声音。

李家老两口带着小儿子住中间的两间房,两个大儿子各住左右两间,三家独立开门,共用一个院子和园子。

李厚华赶紧带着众人进屋,老两口的两间房进门是半间厨房,再进去的一间半屋子隔成两间,老两口住外间,里间住李国华。

七月的天气,外间的门窗都紧闭着,屋里非常憋闷,又有一股长期卧床病人的奇怪味道,很不好闻。

后来周晚晚才知道,他们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说法,像李老头这种病,是中了邪风,病人必须一点风都不能吹着,所以李家才会在七月天里门窗紧闭。

李老头躺在炕上一动不能动,李老太太坐在旁边,抓着他唯一能动的手,安慰他:“秀华的仨孩子接来了,你看看,都长这么大了,可水灵了。”

☆、第一六三章 谨慎

周阳带着弟弟妹妹来到李老头跟前,叫他:“姥爷……”刚叫了一声,周阳的眼泪就下来了。

李老头平时说话少,却非常疼孩子,从小到大,这个姥爷对他们兄妹都非常疼爱,今天看到姥爷骨瘦如柴地躺在炕上一动不能动,周阳和周晨的心里非常难受。

李老头病得眼睛都浑浊了,唯一能动几下的手在褥子上划拉着,想拉周阳却颤抖着找不准。

周晨上去攥着李老头的手,把周晚晚递到他面前,“姥爷,这是囡囡,她三个月的时候您见过,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您看看,可像我妈了!”

李老头看着周晚晚,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一滴大大的眼泪流了出来,同时嘴角也留下来一滩口水。

李老太太也顾不上抹眼泪了,赶紧拿毛巾给李老头擦嘴,“老头子,你看看,秀华的仨孩子咱接来了,以后就在你跟前儿养着,这回别惦记了,啊?咱好好养病,这仨孩子可还指望你养活呢!”

李老头攥着周晨的手越来越用力,嘴里呜呜啊啊地想说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一着急,又是一滩口水流了出来。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他旁边的褥子上,小手一下一下地摸着李老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把他的一根头发送进了空间。

安抚好了李老头,李老太太一个一个地摸着周阳三兄妹,最后抱着周晚晚无声地大哭。

怕再影响周老头的情绪,谁都不敢在这个家里提起李秀华和孩子们,李老太太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声的哭。

“姥对不起你们呐!咋就没早点去接你们呐!让你们受了这老些苦……”

李老太太尽情地大哭了一通,哭完就畅快多了,情绪也慢慢好转。她本­性­坚强,这些年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李老太太开始抱着周晚晚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比你妈小时候长得还好看!伺候得也好!看这小脸儿,白白净净。小衣裳也­干­净,谁给你洗的呀?”

周晚晚配合着李老太太做个乖巧的好小孩儿,有问必答,顺便夸奖一下他们家的家务小能手周晨同学。屋子里的气氛马上就轻松多了。

简单说了几句话,李厚华就带着家里的男人们去生产队­干­活儿了,临走还嘱咐李老太太:“娘,您在家啥活儿都别­干­,下晚儿我让庆云娘和弟妹早回来一会儿。咱吃顿好的!”

宋屯隶属于发展大队第二生产队,李厚华是队长,一向以公正能吃苦闻名全大队,今天肯让家里人提前回来一会儿,那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徇私了。也足以见得他对几个孩子今天来家的重视。

当然,提前回来的两个人工分上一定是会少记几个的。

“哥,我在家哄阳子和小二玩儿半下午吧?好几年没见着这俩孩子了,我怪想的慌地。”李金华嬉皮笑脸地跟他哥申请,基本肯定他哥能答应。

果然,李厚华瞪了他几眼。又看了看周阳两个,这俩孩子这回来就不像以前那么自在了,客客气气地,还是跟姥家人生分了呀……

为了让周阳兄弟尽快跟大伙儿熟稔起来,李厚华默认了李金华的提议。这个弟弟别的不行,哄孩子可是非常有一套。所以李厚华转身带着一群大小伙子就走,不再搭理李金华了。

李金华看李厚华几个人出了大门,摇头晃脑地招呼周阳和周晨,“走!跟二舅抓­鸡­去!下晚儿让你二舅妈给你们炖小­鸡­儿!”

“二舅,­鸡­留着下蛋吧。咱晚上吃点园子里的青菜就行,我可想我姥做的角瓜饼了。”周晨赶紧阻止李金华,谁家的­鸡­都是盯着它下蛋卖钱换油盐酱醋当零花钱的,哪能随便杀。

“呦!懂事儿了啊!你忘了小时候鼓动你三哥帮你偷­鸡­蛋吃了?被你妈抓住了你还有理。说看着你三哥想吃又不敢说,你帮他说的。”李金华笑嘻嘻地揭周晨的短。

周晨的脸马上通红,他看了一眼妹妹,发现她坐在李老太太怀里眼神朦朦胧胧的,好像困了,根本没听他们的谈话。才放下心来。这要是让小家伙知道了,以后他哪还有面子教训她了。

“你给我老实待着!孩子都大了,以后可不许瞎说了。”李老太太每天骂这个二儿子无数遍,心里却是最喜欢他,“给我坐这儿,咱跟孩子们好好说说话!”

这一说,就说了整个下午。

先是周阳兄弟简单地讲了李秀华去世以后他们的生活。两个人都是不擅长诉苦的人,轻描淡写的语气讲起来反而更有感染力,李老太太的眼泪就没停过,炕上的李老头也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流,紧紧地攥着周阳的手就没松开过。

李金华好几次都要跳起来再去揍老周家一顿!

然后李金华开始给李老太太和李老头讲他们今天去找周家算账的事,越讲越后悔,怎么就只砸了东西没把他们全家揍一顿呢!

“那民兵咋没让咱赔钱?”李老太太还是挺担心这件事的。

“那老周家现在是坏分子了!一家两顶大帽子!他还敢跟咱贫下中农要钱?!”李金华自动把这件事想得很简单,“娘,你放心吧!以后咱气儿不顺就削他们一顿去!揍阶级敌人揍了也白揍!”

周晚晚在心里笑,希望李家所有人都这么想这件事,看周阳兄弟俩的表情,好像也没有要把沈国栋说出来的打算。

沈国栋的身份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亲戚套着亲戚,谁家都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难事儿,一个一个地找过来,最后帮不帮忙都是麻烦。

亲戚间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会带来多少变数周晚晚比谁体会得都深,所以就更加忌惮。

周晨和周阳虽然没有切身体会,可是他们经历了周家的种种龌龊事,现在对兄妹五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有防备之心,仅仅是有血缘关系这一点是不足以让他放下戒心的。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李老太太怀里,听着他们讲一些往事,意识在空间里给李老头配药。

李老头得的是严重的脑血栓,反复发作,引起严重的并发症,已经到了病危的程度。如果不及时治疗,熬不过一个月就会去世。

幸亏周晚晚有灵液。灵液最大的功效就是能修复人体一切受损细胞,一滴灵液下去,血栓和受损的脑组织会很快得到治愈,再辅以药物,李老头会很快痊愈。

可是周晚晚不敢让李老头好得这么快,病了两年,好几回都眼看要咽气儿了,忽然就好了,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前世的教训太惨烈了,今生他们兄妹生活的大环境又这样残酷,周晚晚必须时刻谨慎。

药配好了,因为不能在李家长待,所以周晚晚没敢配吃很多次的,只能配吃一次在身体里慢慢释放的胶囊微粒。

周晚晚看李老太太跟周阳兄弟说得正投入,就拿起李老头擦嘴的毛巾给他擦口水,在毛巾的掩护下把药放到了他的嘴里。

药物入口即溶,无­色­无味,李老头在无知无觉中吃下了他的救命药。

李老太太看着周晚晚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人,又欣慰又心疼,把她抱过来,摸着小卷毛儿带着眼泪笑看着她。

坐在李老太太另一条腿上的芽儿也学李老太太,摸着周晚晚的头夸她:“小妹妹真懂事儿。”

傍晚的时候,尹一妹和邱翠兰果然提早回来了。李老太太已经杀好了两只­鸡­,米也下了锅,他们回来根本不用­干­什么活儿。

李老太太一辈子勤快要强,从不肯轻易麻烦儿媳­妇­,家里的活儿只要自己能­干­的,就不让在地里累了一天的儿孙们­干­。

大舅妈尹一妹身材娇小,黑瘦,看着不是能­干­庄家活儿的身板儿,实际上却是队里有名的能­干­媳­妇­,­干­活麻利还肯吃辛苦,是队里的两个女打头之一。

队里的另一个女打头是二舅妈邱翠兰。邱翠兰长得粗粗壮壮,典型的东北农村媳­妇­,大脸盘大嗓门儿,能生养也能­干­活儿,这些年李金华不务正业不着家,她任劳任怨挣工分、养孩子,从不在公婆和外人面前说自家男人一句。

李老头和李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又愧又爱,平时也对她多有照顾。

两个舅妈一回来,家里就热闹了起来。

周阳兄弟俩带着妹妹跟两个舅妈打招呼,两个人都对周晚晚这么像李秀华唏嘘一番,很显然,两人已经知道了兄妹三人不跟他们一起过日子的事了,邱翠兰把三个孩子的头都摸了一遍,叮嘱他们:

“以后有啥事儿,就来姥家,你们还小呢,过日子遇到难处了也别怕,有舅舅、舅妈在呢,咋地都得让你们好好长大成人。”

尹一妹更关注墩子和沈国栋,“这俩孩子不知根不知底儿地,你们可得多留个心眼儿!钱啥地看好了,别让人给骗了!粮食也别可劲儿给他们吃,那么大的半大小子,吃多少都没够儿!”

“大舅妈,他俩跟我们过日子,是我们占他们便宜,我们三个人吃饭,我还上学,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可就我大哥一个人挣钱。他俩就一个人吃饭,挣得也不比我大哥少。”周晨忍不住反驳尹一妹,周阳悄悄地拉了他一把。

虽然奇怪哥哥为什么不为墩子他们说话,周晨还是勉强换了一张笑脸,把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我知道大舅妈是为了我们好,我们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不让你们­操­心。”

“这孩子,这会说话劲儿地,跟秀华小时候真像!”尹一妹娘家就在宋屯,是看着李秀华长大的。

☆、第一六四章 表姐妹

事后,周阳这样给周晨解释:“跟亲戚相处,要想处好,可不是你把理争过来就行了的,你得让人心里舒坦,这关系才能处好。很多事儿,没必要当面说得那么清楚,总得考虑一下别人的面子。日久见人心,啥事儿都有弄明白那一天,不用太着急。”

“不说我憋屈呢?”周晨在哥哥面前从来都是个乖小孩,看不见一点小狐狸的影子。

“惹着你了,你看他不顺眼,那就直接把话砸他脸上!反正也不想跟他处了,谁还在乎他心里舒不舒坦,是吧?”

周晨笑了,问大哥:“妈教的?”

周阳点头。越长大,他越怀念母亲,也越遗憾,如果母亲在世,一定会把弟弟妹妹教得比现在还好。

“我就说妈偏心眼儿,啥都不跟我说。”周晨嘀咕着,当然是在跟哥哥撒娇。

“那时候你还小呢,不用知道这些。”等他长大了,母亲却再没机会教他这些了。

“妈都说啥了,大哥以后都教给我和囡囡,还有墩子哥和国栋哥。”在沈国栋面前,周晨从来不叫他哥哥,可背过身去,这声哥哥叫得却顺溜极了。

“嗯!大哥都教给你们。”周阳郑重地点头,母亲去世的伤感全都化作力量,充满全身,他还有弟弟妹妹需要教导,他得把母亲留下来的东西都教给他们!

尹一妹粗枝大叶惯了,根本没听出来周晨话里的不满,还挺高兴,这孩子懂事儿又听劝,是个好孩子。

这让暗暗后悔自己话说得太生硬的周晨松了一口气。

“小妹妹也像姑姑。长得好看。”芽儿牵着周晚晚的手跟尹一妹显摆,“小妹妹不抢我的好吃的,还给我糖!”

大家都笑了,逗了一会儿两个小孩子,闲不住的两个舅妈就又去忙活家里的活计了。

尹一妹把李老太太推进了屋,自己快手快脚地接手了厨房的活计,邱翠兰进园子摘菜。准备做个炖茄子。再拌个黄瓜,家里小子多,吃得也多。就一个小­鸡­儿炖蘑菇不够吃。

李金华追着媳­妇­进了园子,邱翠兰在前边摘菜,他在后边给提着篮子,嘴上还不闲着。亮开嗓子开唱《刘三姐》:“……哥发癫,拿块石头给妹穿;软布穿石怎得过?除非凡妹变神仙!”

接着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邱翠兰耳边唱:“我家翠兰就是凡妹变神仙!”

邱翠兰脸上的笑忍也忍不住。扬起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地给了自家男人一下,轻得拍不死一只蚂蚁。

李金华又缩脖子又挤眼睛,还忘不了接着唱:“穿呀穿,柔能克刚好心欢……”

邱翠兰嘎嘎嘎笑出了声儿。这个女人,多年独自支撑家庭、养育儿女,­干­的完全是一个大男人的活计。常年的劳作让她的脸粗糙黝黑。皱纹已经深深地刻在脸上,跟李金华站在一起。说呣子都有人信。

可是就在这一刻,这个风霜满面的女人,笑得却如同初恋少女一般,满脸红晕,目光如水。

小­鸡­儿炖蘑菇的香味儿飘得满院子香的时候,二舅家的二女儿叶儿扛着一大捆猪草回来了。

周阳赶紧放下周晚晚,跑过去帮她把猪草从身上卸下来,那捆猪草比叶儿还高,周阳拿着都觉得挺沉,真不知道她一个九岁的小丫头怎么扛回来的。

二舅的二女儿叶儿,今年九岁,剪着齐耳短发,头发黑亮,身上瘦瘦的,黝黑的小脸儿上一双大眼睛晶晶亮,一看就有点倔强不好惹。

叶儿扭扭被压得生疼的脖子,顾不上摘头上的草叶子,先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大把黑悠悠,给芽儿和周晚晚平分,“你俩一人一半儿,以后吃东西就这么平分,谁也不许掐尖儿,知道不?”

叶儿还以为周阳他们三兄妹以后就跟他们一起生活了,这是给俩小的立规矩呢。

芽儿和周晚晚都乖乖站好了听训,叶儿满意了,才从猪草里掏出几棵酸叶子给他们,让她俩去一边儿吃去,然后匆匆叫了周阳和周晨两声儿,就拖着猪草准备去剁了喂猪。

周晨赶紧过去帮忙,把猪草给她提到空置的牛棚里,又拿起破菜刀想帮她把活儿­干­了,让她去休息一下,可是小丫头还不领情。

“你们整地太慢了,我来!”周晨无奈,只得给她让地方,只见叶儿三下五除二,几刀就把一把猪草剁完了,然后抱起来小跑着扔到猪圈里,啪啪拍了两下手,冲周晨一杨下巴,表示,看着没,我­干­完了!

“那,能装猪食槽里去吗?我看别人喂猪都是剁碎点。”周晨委婉地给叶儿提建议。

“不用!饿了啥样它不吃?!”叶儿又跑回牛棚,踢了几脚散落在地上的猪草,就算整理过了,一抬头,看见芽儿领着周晚晚趴在猪圈边看猪吃食,一溜烟儿又跑了过去。

叶儿一手拎一个,连拖带拽地把俩妹妹扯出猪圈的范围,周阳和周晨吓得手心直冒汗,赶紧往猪圈这边跑,妹妹从小到大,哪被这么折腾过呀!

“你俩往那凑啥?衣裳整埋汰咋整?”周阳兄弟俩跑过来了,叶儿已经叉着小腰开始教训俩妹妹了,“囡囡,你这衣裳太不抗埋汰了,以后别穿这­色­儿的。”

周晚晚被这小丫头抡了一圈儿,又被教训了一通,忽然觉得这小孩儿挺好玩儿,用后世的说法,这将来妥妥地一个女汉子呀。

芽儿有点儿不高兴,她一下午都在周晚晚面前装姐姐,觉得特别有面子,三姐一回来就被扯着脖领子抡一通,以后妹妹该不听她的话了。

周晚晚可就识时务多了,乖巧地点头,冲叶儿甜甜地笑,“叶儿姐姐,我听你的!”

叶儿满意极了。觉得这个妹妹又好看又听话,虽然看着娇娇气气的不能­干­活,她以后好好教教就行了,没事儿。

“叶儿姐姐,你来。”周晚晚冲叶儿招招手,让她把头低下来,然后搂着她的脖子。悄悄地从她的头发上拿起一个绿­色­带褐­色­花纹的大虫子。应该是刚才扛猪草的时候爬进去的,被太阳给晒出来了。

周晚晚怕吓着小姑娘,想把虫子藏手里。却把周晨吓得一身冷汗。那虫子比妹妹手指头还粗不老少,这小丫头一把就攥手里了,吓着她可咋整。

“囡囡,把手给二哥。二哥给你变个戏法。”周晨紧张地盯着周晚晚的手,周阳也看得直咽唾沫。这小丫头到底看没看清她攥得是个什么东西呀?

周晚晚当然不怕,可是她看两个哥哥的样子,也只能装着懵懵懂懂的样子把虫子交给周晨。

周晨接过虫子长出了一口气,刚要悄悄拿走。却被叶儿拦了下来,“花狗子!这个长得真胖乎儿!”

叶儿把花狗子放手心里,托着给两个妹妹看。“赶明儿个我多给你俩抓两只,放玻璃瓶子里。看他们爬,可好看了!摸摸,­肉­乎乎的!”

周晨忍着发麻的头皮,抱起妹妹就跑,这个小表妹真是不一般,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儿,可不能让她把囡囡给带坏了。

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看着芽儿被姐姐吓得小脸儿煞白,还不敢走,长出了一口气,幸亏不用跟这个小表姐一起生活,要不日子真的挺难过的啊……

周阳和周晨对视了一眼,也长出了一口气。幸亏自己家的妹妹不是这样儿的,要不可咋整……

兄妹三人尽量躲开叶儿小姑娘的势力范围,却躲不过她主动来找他们,“囡囡,过来,分糖了!”

“我不吃,叶儿姐姐你俩吃吧!”周晚晚现在可怕了这小丫头了,不想过去给自己找麻烦。

“过来!咋不听话了呢!”叶儿小腰又叉起来了。

周晚晚乖乖地过去了。

周阳和周晨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跟着妹妹。现在对他们来说,叶儿接触妹妹那就是危险信号,得马上提高警惕。

一块糖放在院子里的磨盘上,芽儿在旁边盯着看,皱着眉头,她说让三姐直接咬开,他们三个平分就得了,三姐非不­干­。

“让开!”叶儿拿着一把劈柴的大黑斧子过来了。

周阳把周晚晚和芽儿一搂,抱起来跑开好几米,周晨上去拦着叶儿,“叶儿,你要­干­啥,你没劲儿,我来吧?”

“不用!”叶儿手起斧落,一块水果硬糖啪地一声被她砸了个碎屑四溅,磨盘上连点糖渣渣都没剩。

几个人瞬间都傻了。

芽儿张开嘴就要开嚎,周晚晚眼睛手快,赶紧塞到她手里一把糖,“芽儿姐姐别哭,我的糖都给你。”

芽儿抓着糖,马上把哭声给憋回去了,噎得自己直打嗝。

叶儿看看眼泪汪汪的妹妹,再看看手里的大黑斧子,脸腾一下就红了,小丫头想表现一把,没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手了……

“这个斧子太大了,不好使,我上回用它砸核桃,把核桃连仁儿带皮一起砸了个稀巴烂!”周晨赶紧给叶儿找台阶下。

“那是你没练好,等我练好了给你们砸,一砸一个准儿!”小丫头还不领情,扛着大斧子走了,留下周晨瞪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阳和周晚晚强忍着没笑出声儿,能让周晨说不出来话的人可不多啊。

芽儿可不管吃瘪的小表哥,她关心的一直只有她的糖,“三姐,斧头上还沾点唐渣渣,你让我添添再拿走!”

等上地­干­活的人都回来,兄妹三人又见了二舅家的大表姐李苗儿,大舅家的二表姐李枝儿,周晚晚这才算把姥姥家人给认全了。

二舅家的大表姐李苗儿今年22了,长得比二舅妈还壮实,在生产队里­干­活,男劳力都不如她,是队里唯一一个能拿一等工分的姑娘。

李苗儿跟小鱼沟的贺成定婚两年了,本打算今年冬天就结婚,可李苗儿不­干­,要在家再待两年,等弟弟庆生再长大点,能扛得起活计了再嫁人,要不家里就母亲一个人撑着,太苦了。

贺家当初就是看中了李苗儿能­干­活儿,又是大姑李淑华给做的媒,她从中一说和,贺家就同意了。

大舅家的李枝儿今年19岁,长得跟大舅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黑瘦娇小,也跟她娘一样能­干­活。

☆、第一六五章 回家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了两桌子人,李家十四口人,再加上周阳兄妹三人,两张桌子坐得满满的。

今天这顿饭格外丰盛,小­鸡­炖猴头,炖茄子,拌黄瓜里还放了不少­干­豆腐,是李厚华特意去队里的磨坊换的,当然还有周晨最爱吃的角瓜饼。

李家分家有十年了,平时除了年节,基本都不在一起吃饭。像今天这样聚餐,这还是两年来的头一回。

“就差淑华一家子了,等过了麦收儿,让他们也回来一趟,你爹……咱一家子再全全和和地吃顿饭。”李老太太强忍着眼泪,怕影响大伙儿吃饭的情绪,赶紧招呼大家动筷子。

谁都知道,李老头要不行了,能不能挺到麦收结束都是个问题。

李老太太说的淑华是李家的大女儿,在家里排在李厚华和李金华后面,嫁到了二十里外的小渔沟。

“再来这么一回,还得杀两只­鸡­,有多少­鸡­够这么霍霍(糟蹋,浪费)地。”李苗儿小声嘀咕着,让跟她背对背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周家兄妹听了个清清楚楚。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装作没听见,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杀地是­奶­自个养的­鸡­,你­操­那没用地心­干­啥。”跟李苗儿坐在一起的李枝儿很不以为然,这个大姐就是抠,对谁都死抠。

“­奶­养的­鸡­,­鸡­蛋还不是分给咱两家吃了,卖了钱还能给爷看病呢,都杀了看病钱还不得咱两家出。”李苗儿也看不惯堂妹这没成算的样儿。

“那你别让­奶­杀,看她听不听你的。”李枝儿用碗挡着冲李苗儿翻白眼儿,就知道在这儿说嘴。动真格地就往后躲了。

两姐妹在这桌小声地拌嘴,李老太太那桌上却很欢乐。老太太把两只­鸡­的四个­鸡­腿都留了出来,分给家里四个最小的孩子,周晨、叶儿、芽儿、周晚晚各一个。

“咱们家就这个规矩,吃的偏向小的,大的也别不服气,你们穿新衣裳让弟弟妹妹捡剩儿的时候他们也没说啥不是?”

大家都笑了。家里的孩子。除了周阳。最小的庆生都十八岁了,谁都不会跟几个小娃娃去抢那个­鸡­腿吃。

只有李枝儿不太高兴,跟她娘嘀咕:“四个­鸡­腿儿。咱家一个没捞着。”被李庆云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也不敢再说话了。

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坐着,拿着­鸡­腿小口小口地啃,她现在就是一个­奶­娃娃,啥风头都不用出。好好吃饭,周晨喂啥她吃啥。不弄一桌子饭粒儿就能获得表扬无数,真是值得珍惜的好时光啊。

“今天我爹也吃了不少。”李厚华长出了一口气,“看见秀华的几个孩子,我爹也高兴。”从兄妹三人来到周家开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周霞,谁都不想再提起她。

李老头躺在枕头上动了动头,大家都没注意到。他上午还僵硬的脖子已经能转动不小的幅度了。

吃完晚饭,天已经擦黑了。周阳和周晨帮着舅妈和表姐妹们收拾完桌子。就打算回家了。

李老太太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囡囡就留在这,我也没啥事儿,以后就我给你们看着,你们俩一个要上工,一个要上学,哪能带好个­奶­娃娃。”

“以后生产队没活儿了,或者小二放假,再来接她,住这么近,你们想来还不方便?”邱翠兰也跟着劝两兄弟。

“小妹妹跟我玩儿,我好好带着小妹妹,不让别人欺负她!”芽儿也抱着周晚晚不撒手,一下午的时间,她已经喜欢上这个乖乖听她说话又漂亮还给她糖吃的小妹妹了。

周阳和周晨当然不会同意,周晚晚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他们一天,瘦得跟只小病猫儿的时候他们都给照顾大了,现在哪有带不了的道理。

可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伤感情。

周阳只能反复跟李老太太解释,妹妹胆子小,晚上见不着他俩一定得大哭,李老头现在还病着,她照顾不了这一老一小,等李老头身体好了,周晨放假,他们再带妹妹来住几天。

周晚晚也配合周阳,扑到周晨怀里,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谁要抱着也不跟了。她现在就是个小娃娃,有任­性­的权力,这种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最后大家没办法,只能让兄妹三人回家。

一家人依依不舍地把兄妹三人送出大门口老远,周阳劝了半天,又承诺礼拜天就让周晨抱着周晚晚来,他们才回去。

李金华带着李庆云扛着两个袋子送他们。袋子里是舅妈们给他们兄弟摘的蔬菜还有三家人给他们凑的粮食。

李厚华说了,孩子们新家园子里啥也没有,家里的蔬菜按样儿给摘点儿,不用太多,吃时间长了不新鲜,隔几天他就给他们送一趟去。又嘱咐周阳,菜可劲儿吃,别省着。

粮食也是两个舅舅和李老太太给他们凑的,李厚华查看他们家里的时候,当然注意到了已经快空了的粮口袋。

关于粮食,李厚华也说了,秋天生产队分粮之前,他们就不用担心粮食了,他们三家咋地都能给省出一口来。

周晨不打算要,周阳却真诚地跟舅舅、舅妈和姥姥道谢,收了下来。

“姥他们是真心给咱们,咱们硬抗着不收,反而会伤了感情。等咱们粮食买回来,给姥家送点细粮,亲戚之间多走动,有来有往才混合(关系好),你不用人,人也不用你,那还咋走动?只要咱能还得起的人情,别人又是真心送,咱就收着,注意点别占别人便宜就行。”

周晨举一反三,“等咱们的­嫩­玉米长出来,给表哥他们也送点。”

周阳笑着点头,揉了揉弟弟黑亮的头发。

李金华他们刚送到宋屯的屯头,就遇上了早就等在那里的沈国栋和墩子。

周晨看着他们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嘴无声地笑。原来墩子说的在屯子头接他们,不是在三家屯的屯子头,而是跑到宋屯来接。

“这俩孩子,都到这儿了,咋不来家?”李金华一下午听说了很多这两个孩子的事儿,现在对他们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俩敢想敢­干­的好小伙子,他就喜欢这样儿的!

“我们要是去家里。那还叫啥接人。那不是去抢人啦!”沈国栋一边跟李金华开玩笑,一边把周晚晚抱过去。

他们俩可不是早就想去抢人了,时间都商量好了。再等一会儿他们还不出来就去。

墩子把带来的小外套给周晚晚穿上,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妥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冲墩子眨眼睛,俩人偷偷地对了一下大拇指。

跟周晚晚对完暗号,墩子乐颠颠地去接过李金华身上的袋子。周阳也去接过李庆云的,大家又客气了一番。才各自回家。

“你们晚饭吃饱没?”

“你们晚饭吃了没?”

几乎异口同声,周阳和周晨还有墩子都向对方问出了这个问题。

几个人愣了一下,一起大笑起来。

“看见没,一天就知道吃。真没出息!咱们可不能跟着学!”沈国栋笑了一会儿,抱着周晚晚逗她。

“沈哥哥今天的八个字儿学会了没?”周晚晚问了个比吃有追求多了的问题。

“那个,你姥家给你们整啥好吃的了?”沈国栋忽然觉得刚才那个没出息的问题真是太美好了。

“沈哥哥。咱们可不能跟着他们学,一天就知道吃。太没出息了!”周晚晚严肃地教训他。

轮到那三个就知道吃的笑话沈国栋了。

一路欢声笑语,三个人回到家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今天给你做了个好玩儿的东西,明天早上就看着了。”沈国栋神秘兮兮地告诉周晚晚。

周晨则跑去检查留在家里这两个人的晚餐,发现自己发好的面确实是蒸成了大饼子了,虽然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竟然还都熟了,两人消灭的数量也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再一开锅盖,竟然连洗脚水都温好了。周阳几个从小养成的习惯,夏天也不许用凉水洗脚,才住在一起两天,墩子和沈国栋就记住了。

“我蒸的!这玩意儿比学写字儿还难!”沈国栋现在想起蒸大饼子的过程还忍不住皱眉头,“像小二这样的,学习好,做饭也好吃,都是天生的吧?别人想学也学不会。”

沈国栋终于肯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他不在行的东西了。

“不行就练,只要脑袋不是实心儿的,没啥学不会的。”周晨第一回做饭也是手忙脚乱,可不做妹妹就得饿着,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等学会了,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儿是真正难的,就看你想不想­干­好,付出的努力多少不同而已。

“我还是好好挣钱吧,咱家分分工,都­干­自个愿意­干­的,谁也不受罪。”沈国栋可从来不肯委屈自己。

“囡囡想­干­啥?可着你先挑。”沈国栋自打接到兄妹几个,就抱着周晚晚不撒手了,现在洗脚也是两个人用一个盆子,他抱着小家伙,让她­肉­乎乎的小脚丫在水盆里踩着他的脚随便扑腾。

“当老师。”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坏笑。

沈国栋蔫吧了,不嘚瑟了,老老实实洗脚准备睡觉了。

周晨过去一把把周晚晚从水盆里捞出来,“不许玩儿了,睡觉。”

欺软怕硬的周晚晚不敢再使坏,乖乖睡觉去了。

今天轮到墩子倒洗脚水,他倒了水,又把大门检查了一遍,回来看见弟弟妹妹都已经躺下了,炕上一溜儿黑乎乎的小脑袋,看得他眼睛直发热。

躺到炕上,墩子悬了一下午的心才算真正踏实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听着几个人叽叽咕咕地说着一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话,觉得有意思极了。

黑暗中,墩子傻笑起来,弟弟妹妹都回家了,真好。

☆、第一六六章 静好

第二天一早,周晨和沈国栋又展开了一场争夺妹妹的拉锯战。

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不说话,很明确地表示,谁赢了我就跟着谁,不参与,不发表意见,不引火烧身。

周晨当然看出来了,小家伙这是不愿意跟着他上学呢,要是愿意,她早就蹦跶着跟他一起欺负沈国栋了。

想想妹妹那么小,每天跟他坐在教室里一动不能动,话都不能说,亏得她懂事,不哭不闹的,周晨的心马上软了。

沈国栋嘚瑟起来了,抱着周晚晚跟周晨显摆,“我给她做了个秋千!你看看去,可结实了!保证她在家玩儿得高兴!”

周晨真去看了。沈国栋昨天在家闲得不行,就在院子里埋了两个大木桩,给周晚晚做了个特别大的秋千,坐人的位置不是普通的木板,而是绑了把椅子,一看坐着就能舒服。

沈国栋摇头晃脑地跟周晨嘚瑟,“咋样?又舒服又好玩儿,不比跟你做硬板凳强多了!?”

周晨撇撇嘴,阻止了沈国栋要把周晚晚放上去的打算,让墩子进屋拿了个装着大麦皮的枕头,放到了椅子上。他一推秋千,椅子刚悠出去两下,就一个翻转,把枕头翻下来了。

“看见没,囡囡坐上去就跟这个枕头一样,两下就翻下来!”周晨拿眼角夹了沈国栋一下,全身上下散发着鄙视他的气息。

“咋回事儿?!我昨儿个自个儿悠了老半天,啥事儿没有啊!”沈国栋围着秋千看了又看,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手长脚长的,随便怎么都能保持平衡,她短手短脚的。就跟这个枕头差不多,你俩能比吗?”

周晨都懒得鄙视沈国栋了。

沈国栋也不反驳,开始研究把那把椅子绑好了,争取怎么都不翻车。实验了好几次,都不满意。

“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绑上,绳子扯匀了,再搓成一股吊起来。就不翻了,还悠不了那么高,没你刚才那么危险。”周晨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多简单点儿事儿!

沈国栋绑的那个秋千。一使劲能悠三百六十度一个大圈,周晚晚真坐上了。还不给吓哭了。

和审美一样,周晨在机械和手工上也有着非常好的天赋。很多东西他即使是第一次接触,也能马上看出门道,一上手就比别人做得好。

沈国栋乖乖受教。供祖师爷一样把周晨捧着供着,修好了又请他验收,还反复拿枕头做实验。最后周晨终于点头表示勉强过关了,沈国栋才算长出一口气。又替周晨拎着书包屁颠儿屁颠儿地给送到大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回来。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笑,这家伙还真是能屈能伸。

虽然反复验证过,不会再翻车了,沈国栋还是不敢让周晚晚自己坐在秋千上。他抱着周晚晚坐上去,还忽悠她,“沈哥哥给你垫着,要不硌ρi股!”

周晚晚无所谓,反正经周晨这一改装,这个秋千再也荡不起来了,只能小幅度晃悠,有没有沈国栋都一样。

家里人都走了,他们住的又偏,世界好像一下就静了下来,只有清晨微凉湿润的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清脆的鸟鸣。

周晚晚靠在沈国栋的怀里,感受着微风吹过额头和睫毛那种柔柔的痒痒的凉爽,看着窗台上周晨新换的黄­色­野花,­嫩­黄的一大把,Сhā在黑­色­的大肚子陶罐里,配上翠绿­色­的叶子,衬着灰白中透着黄褐的老旧木头窗台,像一副油画。

沈国栋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这一刻的静谧美好触动,静静地抱着周晚晚,一句话都没说。

“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之后每天喝酒吃­肉­,不练武功了?那不成了跟小混混一样的大混混?”沈国栋安静了一会儿,跟周晚晚讨论起他刚才一直思考的问题。

周晚晚叹气,生活就是这样,你时刻得准备好面对残酷的真相……

“没有,他在寺庙里遇到了‘豹子头’林冲,二人结为兄弟,后来为了救林冲,他又大闹野猪林,然后落草二龙山,三山聚义之后跟众英雄好汉同上梁山,在一百单八将中坐上第十三把交椅,统领梁山步兵,跟兄弟们杀敌吃­肉­,好不快活!”

周晚晚故意说得抑扬顿挫好不热闹,听得沈国栋眼睛都直了,“后边这么­精­彩呀!那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故事都有吗?”他只顾着听故事,根本没想过周晚晚一个小娃娃怎么会知道这些。

周晚晚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说都说了,沈国栋没发觉她也得装着正常,只能接着说下去。

“都有,有的比鲁智深还厉害,‘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小李广’花荣,可多了!”周晚晚眼睛里闪着坏笑。

“《花和尚鲁智深》还有半本儿没看完呢,今天看完了吧?沈哥哥好给你讲后边的。”沈国栋笑眯眯地诱惑周晚晚。

“沈哥哥昨天还差好几个字儿没学会呢。”周晚晚板起小脸儿半点不肯徇私。

沈国栋没话说了,他平时虽然跋扈又不着调,可自己说过的话一向都是算数的,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绝不会让自己反悔。

“还差几个字儿?”沈国栋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开始学习了!

周晚晚坐在秋千上拿着沈国栋的书给他听写生字,沈国栋把一张小桌子搬到她旁边,皱着眉头写,虽然还是不喜欢,却写得非常认真。

周晚晚在心里开始敬佩所有的教育工作者,熊孩子不好对付啊,必须得像拉磨的驴子一样在他眼前吊一根胡萝卜才行。

小张叔叔从车窗里看见院子里认真写字的沈国栋,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下去。这跟他想象的,一群半大小子聚在一起闹翻天的场面完全相反,这个小祖宗在这不但没掀翻天,竟然还能认真地学习了!

沈国栋从练习本里抬头,看见小张叔叔的车,马上抱着周晚晚迎了出去。小张叔叔今天一定是给他们送粮食和好吃的来的。

果然,小张从车上陆续搬下来一桶大豆油,两袋面米分,两袋大米,一袋小米还有各种粗粮几小袋子,这是沈国栋给的­肉­票换成粮票和油票买的,还剩了三百多斤的细粮粮票,他交给沈国栋,告诉他以后随时可以去粮店买,到时候他给拉来就行了。

接着小张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网兜,里面是麦­乳­­精­,巧克力糖,苏联香肠,水果和一大捆画画专用的纸和碳素铅笔,这是沈爷爷让他给周晚晚带过来的。

沈爷爷虽然一直都以为周晚晚画画只是小孩子乱涂乱画,可是她有这个兴趣,他就乐得支持。

沈爷爷还到处跟人显摆,他家小孙女,三岁就喜欢画画,别看她小,可能坐得住了,长大了准有出息。

小张叔叔帮两个孩子把东西归置好,忽然又想起来拉了一样东西,赶紧跑回车里,拿了个小布包给周晚晚。

这是马淑兰给周晚晚做的小裙子。自从见了周晚晚,马淑兰没生女儿的遗憾彻底得到满足,总琢磨着给小丫头做个好看的裙子穿。

沈国栋见她这么热情,索­性­把自己那份布票给她,让她随便给周晚晚做。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周晚晚就会有最新式样的小衣服穿了。

今天这件小连衣裙是马淑兰和大院里几个军属自己创新的,仿照当时特别流行的­干­部服,上身是偏襟儿双排扣,还在衣襟上加了两道小小的木耳边儿,让严肃的衣服马上就有了甜美的气息,腰上是一条宽腰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小张叔叔把衣服一拿出来,沈国栋就乐了,“囡囡,咱们穿新衣裳吧?你看多好看!”

小张叔叔匆匆地交代两个孩子一番就走了,他还有好多沈爷爷交代的事儿没办呢。

上次从三家屯回去,小张叔叔就把这边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了沈爷爷。沈爷爷没说话,手指敲在桌子上笑了一下。

沈爷爷这一笑,笑得小张叔叔直冒冷汗。他上次这样笑,还是七八年前几大军区联合演习的时候。

那次蓝军的一个战地指挥官不顾演习规则,带着一个加强团强行闯入我军尚未开放的演习区域,试图迂回到后方,端了我军指挥部。

作为我军作战总参谋长的沈爷爷扣下了举报他们违规作战的文件,派出最得力的一个部下,命令只有一个:别管他娘的规则,把他们打出屎来!

最后,蓝军那个违规的占地指挥官被围在一个隘口三天三夜没敢出来,后来实在挺不住了想出来,又被揍回去了,他手下的一个加强团也全部被俘。

沈爷爷向演习总指挥部报告:蓝军xx加强团全团被俘,已活埋,指挥官吓尿了裤子!

从此,尿裤子团长和他的活埋团成了几大军区的笑柄,至今还抬不起头来。

小张叔叔擦擦汗,给周晚晚订牛­奶­去了。

沈爷爷吩咐了,别的都可以等他回去再说,这个每天喝牛­奶­吃­鸡­蛋的事儿得赶紧给办喽,不能让人家笑话咱家孩子喝不起牛­奶­不是?

☆、第一六七章 做饭

三家屯只有第六生产队有两头­奶­牛,还是公社的­奶­牛场维持不下去了,把仅剩下的几头­奶­牛分配给各个大队养着。

二道坎大队分到的这两头­奶­牛给了第六生产队,全队当宝贝一样伺候着,这两头­奶­牛产­奶­期一天能出六七十斤­奶­,一斤­奶­送到公社食品站是一分五,一天就有将近钱一块呐,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现钱!

当然,送给国家一斤牛­奶­一分五,卖给个人就得三分了。就像­鸡­蛋卖给供销社一个是二分,要是从国家往回买,四五分钱一个还是有价无市,要是去黑市,一毛钱一个都正常。

所以,虽然现在生产队有­奶­牛了,可是屯子里的人没有一个去给孩子定牛­奶­喝的。

就是几个月的小婴儿没­奶­吃,政策和人情上都允许卖给他们几个月的牛­奶­,也没人去订。孩子们都是喝米汤、面糊糊,大人们没那个意识给孩子喝牛­奶­,更没那个现钱给孩子花。

一斤牛­奶­三分钱,一天至少定一斤,一年下来就是十多块钱。去年整个屯子很多人家­干­一年都没从生产队拿回来十块钱现钱,怎么可能舍得在孩子身上这么糟蹋钱。

小张叔叔给周晚晚定了一年的牛­奶­,说好了以后年年续订,让他们每天一大早送到家里去,很明确地告诉队里的人,是沈首长定的。

沈爷爷这个级别,有资格享受一天一斤牛­奶­的待遇,谁都说不出来什么。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牛­奶­是给周晚晚喝的,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找麻烦。

小张叔叔这样说,当然就是明着给周阳兄妹几个撑腰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城里人来买孩子的事了。每天喝牛­奶­吃­鸡­蛋的生活更是被传得人尽得知。

随后沈首长就给周晚晚定了牛­奶­,这其中的回护不言而喻,谁以后再想惹这几个孩子都得掂量掂量,能惹得起沈首长不?

随后小张又去了一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家,随便唠了几句家常就走了。

郑满仓却满头冷汗,跑到七队的地里转了一圈,特别在黑五类分子那一个区域停留了很久。随后加强黑五类分子及其家属监管力度和劳动强度的决定就下来了。

这天晚上。周家人谁都没回去家,都在地里夜战,连拖着一只发炎的胳膊路都走不稳的薛水芹也不例外。

小张叔叔走了。沈国栋把今天和昨天的字都学完了,想起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还没问周晚晚。

“囡囡,沈哥哥现在排第几?”别见了一堆姥姥家人,把他又给挤后边去了。

“第三。”

“排墩子前面?”沈国栋乐了。抱起周晚晚晃了晃,没白疼这小丫头。是个有良心的!

“跟墩子哥哥并列第三。”

“我比他先来的!”

“墩子哥哥比你大。”

“我还比小二大呢!”

“二哥比你来得早。”

“我比墩子来得早!”

“墩子哥哥比你大。”

……

沈国栋绕了好几圈,最后投降了,“以后谁都不许排我前边儿,墩子也不行!”

“嗯!”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墩子哥哥对我那么好,把他排后面他多伤心呐!”

“小没良心的!我对你才是最好!”

……

解决完沈国栋的心理问题,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头碰头地研究菜谱。既然他们俩在家看家。当然得负责所有家务,别的还好说。做饭两个人是都不在行的。

沈国栋就不用说了,他来周家之前连厨房都没进过。周晚晚两世为人,却对做饭一窍不通。

前世,她家务做了不少,却真没摸过锅铲。小的时候不能做,长大了分了家,薛水芹怕她做饭偷吃,都是让她­干­别的活,基本不让她碰厨房的事,再加上有大哥的回护,她结婚之前就没做过饭。

结婚以后,就那一年多正常的家庭生活,做饭的事还都让赵宝生包了。他好像天生擅长这个,做得好又喜欢做,加上他比周晚晚年纪大得多,在生活上真的是很照顾她。

所以,周晚晚对做饭这件事,不比沈国栋好多少。

两个人研究了半天菜谱——当然是王瘸子留下来的书箱子里的,终于弄明白炒菜的先后顺序了,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炒个­鸡­蛋西红柿,再来个土豆炖豆角。

周晚晚拿着书一样一样地把需要的东西读出来,沈国栋负责准备。最后两个人把主料和配料盆盆碗碗地摆了一桌子,非常有成就感地吸了一口气,一时间豪情满怀,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大厨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的小板凳搬到厨房门口,撸起袖子准备炒他人生的第一盘菜。

“哎呀!这油咋还到处乱崩!囡囡快跑!”

“锅铲子,锅铲子!锅铲子在哪?!”

“­鸡­蛋糊巴了?咋这么快就糊巴了?上边儿的还没熟呢!”

“加多少水?一瓢够不够?啥?不用加水?!我都加进去了……”

一番手忙脚乱,周阳他们回来的时候饭桌上是拍黄瓜,切香肠和西红柿­鸡­蛋汤,那汤上还飘着一些可疑的黑­色­渣渣……

至于土豆炖豆角,已经变成一团黑­色­的可疑物体被挖坑深埋了。

沈国栋和周晚晚笑得特别灿烂地让几个人吃饭,再悄悄地替对方抹去脸上粘的黑灰……

周晨忍着笑问他俩:“吃什么饭?你俩只做菜没做饭呐!”

沈国栋和周晚晚对视一眼,欲哭无泪,他们只顾着忙活做菜,早忘了还得做饭这茬了……

周晨笑着去厨房,手脚麻利地做了一大锅疙瘩汤,从做到端上来,就用了十多分钟。

周晚晚和沈国栋对视一眼,他俩折腾了两个小时,就弄出来一锅糊巴汤……

周阳抱着妹妹安慰她:“囡囡真厉害,还知道给哥哥们做饭了,别人家的小孩儿三岁就知道哭,啥都不会­干­。”

周晚晚垂头丧气地吃饭,可我不是三岁啊……

拍黄瓜太咸,西红柿­鸡­蛋汤好像还忘了放盐,反正失败得非常彻底。

自己做的,怎么都得吃下去,周晚晚一声儿不敢吭,老老实实吃饭。

周晨一边安慰妹妹,一边笑,看来让小家伙参与做饭也有好处,至少她不挑食了。

下午,周晚晚睡醒的时候沈国栋正趴在她旁边看菜谱。这本菜谱周晚晚收录的都是最家常的菜,步骤写得非常细,就是给不会做饭的新手准备的。

“囡囡醒啦!”沈国栋在她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觉了,放下书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晚晚刚睡醒,小脸透着柔柔的­嫩­米分,一个调皮的小发卷在头顶翘起来,雾蒙蒙的大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他,沈国栋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碰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孩儿。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要喝水不?尿尿不?吃西瓜不?”

周晚晚摇头,刚睡醒,浑身软软的,她一动都不想动。

沈国栋索­性­躺下来,跟周晚晚枕在一个枕头上,给她一个一个指书上的菜,“这个,清炒小白菜,我看很简单,要不晚上咱俩试试?还有这个香肠炒青椒,我看炒不糊就能吃。”

沈国栋看周晚晚还是没什么­精­神,开始哄她:“你不爱吃哪个?沈哥哥绝对不做!”小家伙爱吃的他现在也做不好,沈国栋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能让她高兴。

果然,周晚晚来兴致了,翻开菜谱一页一页地找,指了好几样,告诉沈国栋,“这些都不爱吃。”

沈国栋直接把那几页撕下来扔掉,“咱家以后都不做这些菜,也不让小二做。”

周晚晚高兴了,摇晃着一脑袋小发卷笑得甜蜜极了。

沈国栋摸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抱到腿上坐着,下巴抵着她的头,“再看看,还有没有不爱吃的。”

“咱俩一起挑。”做坏事要拉上个同盟,被揭穿的时候也能有个垫背的呀,周晚晚很热情地邀请沈国栋一起撕菜谱。

俩人挑挑拣拣,又撕了好几页,都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又幸福了很多,满足地啃西瓜去了。

所以说,小孩子的毛病都是惯出来的,多年以后,当沈国栋发现周晚晚挑食得厉害,不能再惯着她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时候,连周晨都不打算帮他了,自己挖的坑自己填,你惯出来的毛病当然得你自己头痛去了。

俩人一边啃西瓜一边商量晚上的菜单,最后拍板,做清炒小白菜和切香肠。先挑战一个菜吧,就他俩这水平,一个做好了就不错了。

“趁小二不在家,咱俩把后园的兔子想办法解决了吧?”自从雪花没了,他们就再不吃兔子了。

上回在山上抓的两只兔子也被周阳放到了后园,还把装兔子的笼子藏到了高草里,就怕周晨看见难过。

沈国栋在周晨面前不提兔子,更不会吃兔子,可是后园子那两只总得处理掉。

“大哥早就拿走给赵五婶儿和响铃姐送去了。”惹周晨不高兴的东西,周阳怎么可能让它留在家里。

从这以后,没人再提起雪花,终兄妹五人一生,他们也没再吃过兔子­肉­。

☆、第一六八章 刘二叔

下午,沈国栋给周晚晚表演他苦练的弹弓打瓶子,周晚晚就想起小李广花荣,俩人讨论了一番百步­射­香烛,­射­铜钱,最后没忍住,把那本《小李广花荣》的小人书找了出来,一起坐在秋千上看。

反正沈国栋今天的字已经学完了,不如给他点动力,教育要胡萝卜和大­棒­双管齐下才更有效果嘛。

周晚晚给自己想看小人书找了一堆借口,就开始心安理得地崇拜英雄好汉去了。

“你缩头缩脑在那老半天了,到底要­干­啥?!有事儿说话,没事儿离远点儿!”沈国栋忽然冲着大门口喊了一声。

老半天,大门边才磨磨蹭蹭地出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十一二岁,瘦瘦的,有点胆怯地搓着衣角。

“有事儿?”沈国栋又摆出他面无表情的拽样子,吓得女孩儿更紧张了。

“姐姐,你迷路了吗?”周晚晚甜甜地问女孩子。

“没,没有,我就是来看看。”女孩儿越说声儿越小。

沈国栋和周晚晚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好像不简单。

“来我们家看啥?谁让你随便看的?赶紧滚犊子!”沈国栋眼睛一瞪,女孩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哥住这,我娘让我来看看……”女孩嗫嚅着说道,低着头不敢看沈国栋。

“我啥时候有你这样的虎逼妹子了?!”沈国栋抱起周晚晚,慢慢走向那个被他臊得满脸通红的女孩儿,已经确定这个女孩儿是新立屯侯家的人了。

“回去告诉你爹娘,我们家墩子跟你们老侯家没一点儿关系了!以后也别往我们家伸脖子,再来。我就打折你一条腿!”女孩儿被沈国栋吓得后退了两步,拔腿就跑。

沈国栋和周晚晚看着那个女孩儿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才回到院子里。

周晚晚笑着看沈国栋,眼睛里是暖暖的光。这个崇尚暴力的家伙,今天竟然没对那个小姑娘出手,真是太难得了。

沈国栋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整明白这丫头坏不坏呢。弄明白了该揍还得揍!”这小丫头太­精­了。什么都瞒不住她。

沈国栋不像周阳他们那样,把周晚晚保护起来什么都不让她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说什么这个小丫头都能懂。比谁都懂。

所以他所有的想法都会跟她说。

“嗯,整明白了再揍。”周晚晚煞有介事地点头。

沈国栋能在出手之前稍作考虑,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凡事都得循序渐进,不能太急。

晚上家里人都回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墩子的事。

“明天我再回去看看。”昨天墩子已经回去过一次,把话跟侯家人都说清楚了。

可是侯家人除了大骂他一顿。别的什么都没说,墩子就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就派二女儿过来看了。

“他们要是还不好好说话,就知道骂人,你就回来。别跟他们缠磨,他们现在在气头上,跟他们也说不清楚啥话。”周阳担心墩子被骂出火来。下手没个轻重。

“他们要揍你你就赶紧跑,他们屯子里亲戚屯邻啥地不老少。可别吃亏了。”周晨从侯雪芳那就看出来了,这个老侯家可不是善茬。

“要帮忙你就吱声。”依沈国栋的脾气,一百种对付他们的招儿都使出来了,可是墩子想自个解决,他们也就只能在旁边给点意见。

虽然住在一起,心里早就把彼此当做最亲密的家人,可是大家都没有试图去替别人做选择和决定。

墩子说要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他们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在他没开口前,绝不会Сhā手。

这是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

就像当初周阳放不下对周春亮的亲情,大家什么都不说,更没有去逼他,直到他自己看明白了,主动放弃,他们才高高兴兴地搬出来开始新生活。

不是他们不着急,可是相对于自己的急切,他们更在乎的是周阳的感受。

任何一种感情,有这样的信任和尊重作为土壤,用这样的爱和付出来浇灌,都会蓬勃葳蕤繁花似锦。

几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很多人刻意求索多年而不得的东西,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他们的心纯粹真诚,配得上这份美好。

商量好了正事儿,大家开始吃饭。沈国栋跟在周晨的ρi股后面去看焖好的米饭。他现在一心学习厨艺,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观摩机会。

“这个小白菜……”饭桌上,周晨吃进去一口小白菜,说一半儿话就不说了。

沈国栋和周晚晚端着饭碗瞪着眼睛紧张地盯着他,像两只鼓着眼睛捧着松果的小松鼠。

“这个小白菜炒得还不错嘛!”看够了这俩家伙紧张的样子,周晨才把话说完。

沈国栋和周晚晚长出一口气,肩膀才慢慢放下来。周阳和墩子看着他们笑,一个夸菜好吃,一个给周晨夹菜,堵住他的嘴,别使坏了。

这盘小白菜炒得确实不错,油盐还算适量,虽然火候有点过了,可没炒糊,真是很大的进步。

周晚晚给沈国栋一小勺菜,笑眯眯地表扬他,新人最缺的就是信心和鼓励,为了让沈国栋以后多做家务,这个新人得好好培养着。

从此,沈国栋在通往超级大厨的路上一路狂奔,直到代替周晨,成为家里当仁不让的主厨。

刚吃完饭,刘二婶带着狗剩和春丫来了。

自从他们搬过来,刘二婶对他们多有照顾,送吃的,帮着收拾家里,甚至还跟周阳说过,兄弟俩都有事要忙。可以把周晚晚放到他们家里去,他们家有老人,可以帮着看孩子。

周阳当然不会用刘老­奶­看着妹妹,可是这份情他们是领的。所以跟刘二婶一家的关系也基本恢复了李秀华在世时的亲热。

春丫一直很喜欢周晚晚,可是家里人不让她来玩儿,今天她可得着机会了,来了就过去抱着周晚晚不撒手。

六岁的小丫头。长得也挺瘦。当然抱不动­肉­乎乎的周晚晚,只能小猫拖着大老鼠一样在炕上把她当玩具娃娃摆弄。

周晚晚努力忍受,反正刘二婶每次来都坐一小会儿。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走,这小丫头也折腾不了她多久。

沈国栋当然不高兴,可是小丫头使眼­色­不让他往前凑,他也只能一眼一眼地瞄着。不能有什么动作。

刘二婶今天来是跟他们商量过些天扒炕抹墙的事儿。刘二叔在用铡刀铡麦秆,准备抹墙的时候用。刘二婶就过来告诉他们一声儿,让他们别准备了,刘二叔都给他们铡出来了。

抹墙的时候在黄泥里掺一些铡碎了的麦秆,能让抹好的墙面不开裂。也更有粘合­性­,不掉墙皮。

因为看见桌上的炒小白菜,刘二婶就多说了几句做饭的事儿。坐得也比平时久一些。

就这么一会儿,刘二叔隔着障子就开始喊人了。

其实刘二叔这么喊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周阳他们刚搬来那几天,狗剩和春丫跑来玩儿,每次刚来一会儿都被刘二叔喊回去,即使隔着障子跟周阳他们遇上,刘二叔也是装作没看见他们,绝对不说一句话。

刘二婶儿赶紧带着春丫和狗剩回家。周阳和周晨送她出去,跟站在障子另一边的刘二叔打了个照面。

“阳子,小晨,你俩过来。”不知为什么,刘二叔今天竟然主动跟兄弟俩说话了。

就是他们刚搬来的那天,刘二叔也是过来帮他们修了一段障子,却一句话都没主动跟他们说。

周阳和周晨走过去,刘二婶也紧张地跟了过去。

窗户和门都开着,屋里的三个人早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都趴到窗台上去看。

刘二叔一向把他们这几个从坏分子家庭出来的小孩儿当做毒蛇猛兽,不许刘二婶多接触,更不许狗剩和春丫来找他们玩儿,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主动找他们说话?

“阳子,小晨,我品你俩不少天了,你俩跟老周家那些坏分子不一样,还是能教育好的孩子,要不今天我也不跟你们说这些。

你俩能从老周家搬出来,证明你们还是很有决心跟黑五类坏分子家庭划清界限的。你­奶­那样,也不是你们几个孩子的错,但是阶级立场一定要坚定,时刻记住,对待阶级敌人一丝情面都不能讲,多亲该打到也得打倒!该批该斗更不能有一丝手软……”

刘二叔越说越激动,从跟阶级敌人划清界限说道站稳政治立场,从阶级斗争的残酷­性­讲到保持贫下中农的纯粹­性­,从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让反革命分子有一丝喘息机会到忠于国家忠于党……

周阳全程保持微笑聆听,周晨竟然也没反驳一句,低着头做受教状。刘二婶和两个孩子更是老老实实站好,洗耳恭听。

沈国栋和墩子先是愣住,然后都无声地笑了。这个刘二叔,每天在自己家里早晚讲阶级斗争上政治课也就算了,竟然管到他们家来了。

沈国栋指了指自己的头,问周晚晚:脑子有病?

周晚晚摇头,刘二叔老实能­干­,对老娘孝顺,对妻子儿女关爱有加,他怎么会这样,周晚晚不想妄加评论,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特­性­,她不能因为自己跳出来了就对别人指指点点,觉得高人一等。所以她什么都不说。

刘二叔讲得唾沫横飞情绪激动,见几个听众都很受教,非常满意地暂时给他们下课了。

周阳和周晨送走刘二婶回来,一进屋迎接他们的是几张揶揄的笑脸。

周阳摇头笑,什么也没说。周晨抱起周晚晚揉她的小卷毛,“再笑下回抱你一起去!”

“二哥,你不是不喜欢刘二叔吗?”其实周晨也不喜欢刘二婶,自从母亲去世,他们一家试图跟兄妹几个划清界限开始,周晨对他们家就有意见。

“是刘二叔不喜欢咱们。”周晨纠正妹妹,然后又笑了,脸颊上一个浅浅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小酒窝,让他的笑多了一丝明朗和调皮。

“刘二叔那么不喜欢咱们,让刘二婶跟咱划清界限,刘二婶平时啥都听刘二叔的,就这事儿没听。刘二婶是真想对咱们好,咱得领情。”

周阳几个也点头,周晨说得很对,软弱的刘二婶在这件事上的坚持连他们都惊讶。

“谁都不看,就看刘二婶,咱也不能太伤刘二叔的脸,要不刘二婶的日子就难了。”周晨已经能放下成见,怀着感恩的心来看待这一家人了。

“刘二叔也没坏心,他是真这么想的,也是真想着能把咱们教育好。”周阳看人的标准一向是从最基本的出发点来,如果没坏心,即使办错事,或是让他不舒服,他也能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从不苛求。

“那以后,刘二叔还来啊?”墩子可是怕了这个革命意志坚定得不得了的刘二叔了。

“嗯,肯定得来。下回轮到你俩听训了。”周晨马上把墩子最害怕的事说了出来……

☆、第一六九章 水帘洞

第二天,墩子从新立屯回来,脸上有点迷茫。

“啥都没说,我说迁户口,他们也不搭茬,骂了我一顿就让我走了。”而且候大婶骂人的力度跟平时根本没法比,简直就是不痛不痒,这太不正常了。

“那就先看看,咱抓紧把阳子他们的户口迁出来,最后再办你的,他们一同意,你就能把户口落到家里了。”沈国栋根本就没把这事儿看得多难,对他来说也确实不难。

“我还没满十八,不能顶门立户,人家政府能让迁吗?”周阳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

等到他十八,那还得三年呢,这三年他们兄妹还是得跟周家那些人一个户口本,这事儿让周阳非常不舒服。

“我去办的话,估计就能行。”沈国栋没把话说得太满,实际上他很笃定,只要他去给周阳他们迁户口,别说十五岁,就是五岁也能让他们迁出来。

“那你还不麻溜地去办?!”周晨瞪了沈国栋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沈国栋嘿嘿笑,安慰墩子,“先把阳子他们仨迁出来,你的也好办。”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迁户口的事必须挪后了,因为他们的房子漏了。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周晨把她抱得严严实实地抱着。周晚晚愣了一下才弄明白,外面下大雨呢,屋里靠东墙的房顶漏了。

一半的炕和地上都湿了,屋子里稀里哗啦地下着小雨,叮叮咚咚地打在接水的盆盆罐罐上,特别热闹。

周晨抱着周晚晚坐在不漏的这一边炕上,他们身边堆着被褥和箱子杂物。墩子和沈国栋在地上把家里的东西都往不漏雨这边挪。漏雨的地方还挺多。漏得也大,他俩身上几乎都湿透了。

周阳披着一块塑料布从外面回来,雨太大了,他除了头,身上其他地方基本也都湿透了。

“我看了一圈儿,房檐没漏,墙也都没事儿。就是房顶可能好几年没上草了。这一下大雨就顶不住了。”

墩子几个松了一口气,还好,要是墙也坏了。那房子就危险了,他们就得赶紧走,这大雨天可怎么搬家呀。

屋里的东西搬好了,几个人又去厨房检查了一遍。看没问题,这才回来草草地换了衣裳。挤到炕上坐下,谁都不能睡了,就等雨停了好搬到前院沈爷爷那暂住。

“睡吧,没事儿。等你明天一睁眼睛,雨就停了,二哥带你去抓鱼。”周晨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妹妹。这大半夜的把她折腾起来,可别吓着累着。病了就遭了。

“二哥,水帘洞。”周晚晚指着稀里哗啦漏雨的另一半屋子,笑眯眯地,哪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今天白天,周晚晚和沈国栋又没忍住,把《西游记》的第一册给看了,睡觉前沈国栋还比比划划地讲了一通水帘洞呢,没想到睡到半夜他们就真住在水帘洞里了。

几个人看着屋里几乎连成片的一道水帘,再听着叮叮咚咚的落水声,衬着东面刚糊好的一片白墙,可不是有点水幕洞天的意思。

“那谁是美猴王?”周晨反应最快,妹妹不怕,还想着玩儿呢,他当然得配合着。

“大哥,我们都是他手下的小猴子!”周晚晚笑盈盈地一指周阳,水汪汪的大眼睛映衬得油灯昏暗的火苗都亮了几分。

几个哥哥心里的慌乱和挫败在妹妹笑盈盈的眼睛里蓦地消失,坚强和乐观忽然就回来了。

黑夜和突发事件的打击让几个少年人的心情跟这个瓢泼大雨的夜晚一样,潮湿而黯淡,可妹妹的天真无邪和奇思妙想如一轮温暖明亮的小太阳,让他们的心情一下子就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周阳做了几个美猴王手搭凉棚左看右看的动作,“今天地方太小,我的金箍­棒­施展不开!明天洒家给小的们耍一趟棍法看看!”美猴王瞬间变成鲁智深,这孩子把两本书弄混了。

“大哥,你应该说‘俺老孙’!”周晨提醒周阳。

“小二,你该叫‘大王’!”沈国栋又提醒周晨。

……

晨曦微露,暴雨停了。家里的东西也都归置得差不多了,整个屯子还没有醒来,只有几只早起的公­鸡­哑着嗓子偶尔叫唤两声。周阳几个拿着随身用的东西走出家门。

“小的们,跟上!咱们去山里摘桃子当早饭呀!”美猴王带着他的小猴子们走出家门。

脚下的土路泥泞不堪,前方却有一轮红日马上就会突破乌云喷薄而出,几个孩子欢声笑语地迎着朝阳出发了。

房子修不修,成了摆在几个人面前的大问题。

如果不修,那就得赶紧准备盖新房子。如果修,新房子就不用这么赶着盖,可是准备好的木头和苫房草就得用掉一部分。

商量了半天,怎么都有利有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周阳,家里他是大哥,最后做决定的事都交到他那里,他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办。

周阳也犹豫不定,把目光投向周晚晚。

“砖房子,大哥,我们攒钱,过两年盖砖房子,砖房子不漏水!”周晚晚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能过两年再盖房子,那他们一定能攒够盖砖房子的钱。

这房子一盖就得至少住十几年,她当然希望能让哥哥们住得好一点,而且有了砖房子,以后哥哥们娶嫂子也是一个很拿得出手的好条件呢。

“过两年咱一准儿能攒够钱。”沈国栋对赚钱还是很有信心的。

“砖房没那么多虫子。”刚搬来那天周晚晚让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给咬了一口,手腕上至今还有一个小红疙瘩,墩子看一次心疼一回。

“囡囡今天差点没给浇湿了。”周晨摸摸妹妹的小卷毛,还有点后怕。

几个小的都盯着周阳看,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和信任。

周阳的心中立刻充满力量,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吃好的,穿好的,当然也得住好!

“那就盖砖房子!”周阳最终拍板。

“耶!耶耶!”周晚晚高兴得在炕上直跳,跟几个哥哥拍手庆祝。

大家都非常高兴,又一起拍手庆祝了一次,才勉强压住兴奋之情,商量起盖房子的事。

“咱这回盖四间,敞亮点,住着也宽敞。”周阳本来打算盖三间土房子的,可是既然决定盖砖房子了,那就是要住一辈人甚至几辈人的,当然得多考虑一下。

“那我呢,我住哪?”沈国栋急了,五个人怎么只盖四间?

“沈哥哥学习不好,不让你住新房子。”你这边都有三间砖房了,又不常住在农村,根本没必要给你准备一间婚房吧?

“我今年考试都及格了。”沈国栋觉得及格就是算学习很好了。

“考上初中,每回考试都及格,才算学习好。”这时候的初中可不是义务教育,还挺不容易考呢。

“及格了就有我一间?”沈国栋得要个保证。

“嗯!”周晚晚替周阳点头。两三年以后的事儿呢,先把沈国栋忽悠住考上初中再说。

而且两三年以后,他们应该攒了不少钱了,多盖一间房子也不算什么负担,他想要就盖呗,到时候给小侄子长大了住!

趁着刚下完大雨,地里下不去脚,社员们都在家歇着,周阳赶紧找人来修房子。

既然要等两年再盖房子,当然得把现在住的房子好好修一修。

周阳去生产队借牲口进山拉木头和苫房草,老队长一听他们的房子漏了要修,赶紧吆喝着找人,把队里的壮劳力几乎都找来了,大伙分两拨,一拨去山里拉材料,一拨在家里把烂掉的房顶扒下来。

响铃姐和赵五婶、刘二婶带着几个­妇­女在刘二婶家给帮忙的人做饭。

三家屯这一带的规矩,家里有什么事儿屯邻来帮忙,不给工钱却得招待一顿好吃的。

现在这年月,­鸡­鸭鱼­肉­是供不起,但至少得有一顿饱饭。

周阳他们分家分了多少东西全屯子人都知道,本来都是看这几个孩子可怜,来­干­活儿也没打算吃饭。可是当周晨把大米、白面、豆油一样一样地搬到刘二婶家厨房时,几个人都愣住了。

周晨当然没把家里的东西全搬过来,就按­干­活的人数拿来略多的量。

可这是白花花的大米白面啊,这么多年来,屯子里的人谁都没一起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傻孩子!赶紧收拾回去!”赵五婶老母­鸡­一样把粮食口袋抱起来就往周晨家里送,想想外面人太多,又转回来,“她二婶儿,先放你们家,等下黑儿再给他们搬回去!”

周晨解释了半天,赵五婶几个还是不同意用大米白面招待帮忙的人,“傻孩子,婶儿知道你心实,寻思做点好吃的招待大伙儿。

可你们几个孩子,刚搬出来就过这么好的日子,谁不得在背后儿嘀咕几句啊?就是知道这是人家沈首长照顾你们的,没人敢当面说啥。可咱拿了好东西­干­啥还让人在背后嚼舌头?

听婶儿的,就做大碴子,管饱就算不错的招待了!这青黄不接的,谁家还能吃上一顿管饱儿的饭呐!”

“婶儿,那菜里多放点儿油,多吃点油有劲儿­干­活。”周晨从善如流,觉得赵五婶说得很对。

“哎!”赵五婶响亮地答应着,“这几个孩子多好!长得好,还仁义!有良心!”

☆、第一七零章 生病

响铃姐悄悄跑回家,摘了一大筐的菜,根本不用周晨从沈爷爷的菜园子里再摘什么了。

“等姐家没菜吃了,再来吃你们的。”响铃看周晨有点急了,赶紧哄他,“人家沈首长帮了你们那么多,能不麻烦人家就别麻烦了。你们园子里没菜,以后就上我们家摘去,我们家人口少,吃得也少。”

这才是响铃的真正想法。

周晨只能点头。很多事他们既然决定保密,就是对响铃姐也不能说。

只有两间房子,三、四十个大劳力,没用上一上午就把房盖儿换完了。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得等着吃饭,赵五叔牵头,大伙儿又去拉了一车土,把墙都给他们抹上了。

中午饭赵五婶几个人跟周晨商量着做了四个菜,土豆炖豆角,­干­豆腐炒尖椒,黄瓜炒­鸡­蛋和炖大豆腐,饭是大碴子捞­干­饭。

在这个时候,一顿饭有蛋有豆腐,捞­干­饭,还管够吃,就是谁家娶媳­妇­做席面,这么实惠的都少。

好几大铁皮水桶的捞­干­饭一字排开摆在院子里,让大伙儿敞开了肚皮可劲儿吃!

等周晚晚睡好了午觉,周晨乐呵呵地把她抱回家,家里的房子已经修得整整齐齐,新抹的墙面都半­干­了。

周晨太慷慨了,赵五婶说够了够了,他还是让她又多做出一锅饭,又加了好几块豆腐,就怕大伙儿吃不饱。所以,最后大伙儿竟然吃剩下了饭。

周阳几个把剩下的饭菜留出一点他们几个晚上吃,其他的分成几份,给帮忙做饭的几个人送去。

天气热,饭菜放不住。而且那几个婶子大娘连自己家的小孩子都没让来吃饭,就想着他们兄妹不容易,得帮衬着点。

周阳几个心里特别感激。

沈国栋趴在炕上不动弹,明明没睡觉,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连周晚晚叫他他都只是懒懒地哼哼一声。

周晚晚过去一看,吓了一跳。沈国栋发烧了!

昨天基本上是一晚上没睡觉。又是忙活着搬东西又淋雨。今天白天他们跑到山里拉木头和草,路特别不好走,几乎是一路把车推出来的。回来又­干­了一大上午的活儿。牛一样壮实的沈国栋给折腾病了。

周晚晚吃惊的不是沈国栋生病了,而是她竟然给忘了,她从来没给沈国栋调理过身体。

周阳、周晨、墩子,她都给喝过灵泉水和灵液。又吃过调理身体的药物,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生任何病。

周晚晚却单单把沈国栋给忘了。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太壮实了,十三岁的孩子长得都快有周阳十五岁高了,平时又横冲直撞的一副跋扈样儿,周晚晚根本就没想过沈国栋也会生病的可能­性­。

自责又内疚的周晚晚赶紧给沈国栋拿了个枕头。让他躺舒服点,一边给他按摩头上的­茓­位,一边用意识在空间里给他检查身体。

大家都围过来关心沈国栋。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只是说不想动。睡一下就好了。

周晨拧了一个凉毛巾给他敷上,又叮嘱他再有不舒服赶紧说话,他们好套车把他送公社卫生所去。

“没事儿,我自个知道,睡一觉就好了。”沈国栋根本不当回事儿。

确实是睡一觉就能好。周晚晚在空间里拿着沈国栋的身体检查结果笑,什么药都不用吃,几个小时后身体就能自愈了。

这家伙身体的底子太好了,从小又吃得好,健康得让周晚晚简直没有用武之地。

无论历史记录还是未来预测,他一辈子大病不会得,小病也很少,几乎是嫉妒死人的无病无灾无疾而终。

而且,他目前预测的自然寿命是100+,是真的不用周晚晚为他做什么。

但是周晚晚还是给他喝了灵泉水和灵液,就让他非常不耐烦地活到一百三十岁好了,到时候成了一个坏脾气的怪老头,看他还怎么拽。

沈国栋躺在炕上两三个小时就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囡囡,快来帮沈哥哥按按头!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点热呢?”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装,你就装吧!早就好了还装!

但她还是过去用额头贴了一下沈国栋的脑门儿,“沈哥哥好了,不热了。”

沈国栋目的达到了,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就好,再不好囡囡该担心了吧?”

周晚晚点头,刚才可不是担心了,还内疚自责了呢。

“刚才你按哪里了?怎么那么舒坦呐!”沈国栋又有新花样了。

周晚晚只能过去帮他再按按头。这小子这辈子也就生这一回病了,就让他可这劲儿地折腾吧,以后就没机会喽!

“你哪儿疼?来,我给你按按!”周晨看不下去了,妹妹都围着他转了老半天了,这家伙一看病就好了,还敢折腾妹妹,这么是找收拾呢吗!?

“不用,不用!你手指头那么硬,哪有囡囡软乎乎的小手指头按得舒坦。”沈国栋赶紧躲,也不装了,看周晨要追过来,从窗户跳出去就跑。

周晨眯着眼睛指挥他,“把借来的桌子按家送回去!到人家别板着脸,给人家笑一个!”

“送桌子就送桌子,老子可不笑啊。”沈国栋嘟嘟囔囔地­干­活去了。

这场大暴雨过后,天气连着晴了十多天,响晴的天气保住了今年小麦的收成,等着新小麦下锅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屋顶修好的第二天,没等周晨周末放假去串门儿,李家大舅舅急匆匆地赶来了,“你姥爷不行了,你们仨去看看吧。”

周晚晚惊呆了。姥爷不是应该快好了吗?怎么会不行了?

兄妹三人放下手里的一切,急匆匆地赶去了宋屯。

李老头正靠在炕上喝粥,而且是自己端着碗喝,门窗大开,屋里再没有了上次来时的奇怪气味。

“都长这么大了!”李老头一个一个仔细地摩挲着三个孩子的小脑袋,眼里泪光隐隐。

三兄妹看着围在炕边抹眼泪的李家众人,都莫名其妙,姥爷这不是好了吗,这是哭什么呢?

“你姥爷这是回光返照,要跟咱们好好告个别。”二舅妈把兄妹三人拉到一边,抹着眼泪告诉他们。

周阳和周晨没有一点经验,听二舅妈这么一说,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周晚晚哭笑不得,看来她虽然延缓了药物的作用,对姥爷来说好得还是太快了。大家竟然宁可相信他是回光返照,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好了。

李老头可不管家里人怎么想,他连喝了两碗粥,觉得身上有劲儿了,就要试着下地走两步。

李厚华和众人用眼神交流一番,都认为这是李老头最后的日子了,他要­干­啥就随他吧。

李厚华和李金华搀着李老头,让他试探着在地上走两步。

本以为他迈不动腿的,毕竟在炕上瘫了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说下地就能下地呢。

可是李老头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了十几步,最后竟然还要求去院子里坐坐。

李家人赶紧去院子里给他安排,一群人围着他团团转,想­干­啥就让他­干­啥,一家人忙活了一小下午。

等李淑华被李国华接过来的时候,李老头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腿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小孙女,叶儿跑前跑后地给爷爷端水打扇子,李老头笑呵呵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精­神得很,哪有一点儿要死了的样子。

李淑华的嚎啕大哭憋在了嗓子眼儿,张着嘴看着李老头发愣。

“大闺女啊,你娘把你也折腾来了?来了也好!过来,跟爹唠唠嗑!”李老头口齿伶俐,嗓门老大,除了还有点气虚,跟生病前毫无区别,李淑华的嘴张得更大了。

李老头到底是回光返照还是病好了,谁都说不准,大伙儿只好守着他看看情况再说。

李淑华住下了,周阳三兄妹也不敢回家,就怕李老头忽然病情恶化再看不到他最后一眼。

周晚晚也只能跟着哥哥们住在李家。

晚上的时候沈国栋和墩子借着送衣裳的名义过来了一趟,五个人聚一块儿磨磨叨叨说了好半天家里的事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可话一句接一句,就是说不完。

“这几个孩子!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李淑华的大嗓门像了李老头,跟尹一妹的悄悄话说得满院子人都能听见。

“谁家过日子靠嘴说?大姨可真让我长见识!”沈国栋可不管你是谁,惹着他了他马上就顶回去。

叫一声大姨那是给李老头他们家面子,可你就是亲爹也不能对他们家的事儿指指点点。

李淑华被噎得目瞪口呆,她没说什么呀?就开个玩笑,这孩子咋还翻脸了?

她看了一圈儿,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最后她只能去看周阳,指望周阳能帮她说点什么,把脸给她找回来,毕竟她这么大的人了,让个半大小子给顶得哑口无言,也太丢人了。

“你俩在家可别偷懒,每天的字儿都得好好学,要不囡囡回去可不答应,是不是,囡囡?”周阳冲沈国栋怀里的周晚晚眨眨眼睛。

虽然没替李淑华说话,周阳还是转移了话题,帮她掩盖了一些尴尬。

周晚晚点点头,没说话。她不想配合大哥转移话题,李淑华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这么没心没肺地说他们,她也不高兴,不想帮她。

☆、第一七一章 亲缘

沈国栋和墩子走了,约好了沈国栋明天一早再来一趟,给周晚晚送当天的牛­奶­。

在李家喝牛­奶­,让一大家子看着,这太高调了。周晚晚想阻止,可是想想哥哥们看她喝牛­奶­时比她还享受的样子,她只能硬着头皮什么都没说。

真想告诉他们,这牛­奶­还不如你们每天喝的灵泉水有营养呢,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跟孩子们瞎咧咧啥!几个孩子自个过日子,你当大姨的也不说去看看,还在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你说你哪有个当长辈的样子?!”李老太太训起大女儿来可不留情面。

“看啥?去看能看着咋地?上回大哥不是给打出来了?小霞还泼了他一身水!我可不去找那不自在!”李淑华越说声儿越小,最后在李老太太严厉的目光下左右挪了挪ρi股,不说话了。

李老太太接着训她什么周晚晚都没仔细听,她一直在想一个可能。那就是前世姥姥家的人为什么对他们兄妹不闻不问?

有没有可能,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周家人不让管。像上次大舅去看他们,周家人直接就给打出来了,周霞再泼那样一盆冷水骂一通,次数多了,姥姥家人会不会就伤心了,才不去了。

特别是李老头去世之后,爹因为周家人给气死了,这四个孩子竟然都没来看看。去看他们,三个还没良心地不肯见面,一个见了就恶语相向,次数多了,谁都会伤心吧?

要不然她考上高中,大舅为什么不去家里看她,反而跑了六十里路去县城的高中去看她呢?是什么原因让大舅宁可跑那么远,也不肯去三家屯呢?

有没有可能,大舅去了,被周霞或者别人又给打出来了?

他们有没有去找周阳呢?他们知不知道周晨被枪毙是替人顶罪呢?这些疑问可能永远都解不开了。

前事不可追,唯有珍惜眼前。

周晚晚忽然放下了前世对姥姥家人的芥蒂。希望今生能跟他们好好相处,不留任何遗憾。

至少,要跟对他们兄妹怀有善意的那些人好好相处。周晚晚在心里非常谨慎地又加了一句。

第二天,李淑华的丈夫古祥安排好家里的事。带着三个孩子都来了。

李淑华生了一男两女,大儿子古顺今年十八岁,大女儿古桃十三岁,小女儿古杏八岁。

古顺和古杏跟古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大脸盘。肿眼泡,皮肤粗黑,五短身材。

古桃却跟他们完全相反,皮肤白皙,五官秀美,身材苗条,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古桃有五分像李淑华,不过据李老太太说她更像李秀华。

虽然周晨非常不同意这个说法,“妈比她好看多了!囡囡才最像妈!”周晚晚摸摸自己­肉­呼呼的脸蛋,再看看带着小­肉­窝窝的手。决定不发表意见了。

当天晚上,周阳兄弟俩被分配到李国华那铺炕上去睡,一起的还有古祥和古顺。

周晚晚和李淑华母女留在了李老太太这屋。李老太太搂着周晚晚带着­奶­香的小身子,跟非常不放心妹妹,反复过来看情况的周晨保证,“放心吧,半夜我叫她起来尿尿,不能尿炕。”

周晨马上就急了,“囡囡晚上要是不喝太多水不起夜,姥。你可别半夜把她叫起来,她觉轻,醒了就睡不好了。”

周晨又嘱咐了好半天,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睡觉了。

“这孩子养地。比有妈的孩子还仔细,太娇了。”古桃翻了身,低声跟李淑华咕哝。

李淑华搂着古杏轻轻地拍着,扯了被角给古桃盖上肚子,也低声跟她嘀咕:“快睡觉,看你姥骂你。”

李老太太和李老头年纪大了。耳朵不怎么灵,都没听见。

周晚晚闭上眼睛,也装没听见。

没妈的孩子就得是苦水泡小白菜,营养不良满脸苦相才符合大家的标准。

像她前世一样,所有人看见了都叹一声可怜,把他们兄妹的苦难当做谈资,满足了他们廉价的同情心就好了。

可他们兄妹今生却恰恰相反,他们确实比绝大多数有妈的孩子过得还好。身体好,­精­神好,聪明,自信,出类拔萃,比下去了很多人。

所以即使是他们的亲表姐甚至亲大姨,也看不见他们受的苦了。风凉话说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周晚晚笑,亲戚只是血缘上的缘分,从周家走出来,他们兄妹最不重视的就是血缘了。所以,既然是风凉话,那就让它使劲儿吹吧,还能解解暑气呢。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周晚晚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周晨和周阳站在她头顶笑,兄妹三人眨眨眼睛,什么话都不用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周阳拿起妹妹的衣服,周晨抱起周晚晚,用自己的外套把她包起来,三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屋子。

屋里的鼾声还此起彼伏,谁都没发现他们三个这么早就起来了。

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她太习惯被二哥搂着睡。跟李老太太睡一起,她只能让意识进入空间去睡,就是这样,她也没睡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周晨也抱着妹妹看了又看,这一晚上他和周阳担心得睡一下就醒,就怕妹妹半夜哭,后来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

“姥爷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周晚晚真是不想在这待着了。

“今天晚上二哥搂着你睡。”周晨知道妹妹不喜欢这里,只能尽量安慰她。

周晚晚点点头,还是抱着周晨不撒手。

等每天起得最早的李厚华起来,兄妹三人都已经在院子里玩儿半天了。

三个孩子白皙细腻的脸在晨曦中散发着玉石一般莹润的光华,笑容灿烂明朗,目光温暖自信,看得李厚华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打扰他们,悄悄地抱柴火去了。

那一瞬间,李厚华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三个孩子的世界,他进不去。

沈国栋也起得很早,跑了一趟六队,然后就提着一大桶牛­奶­来了,足有四五斤,“那么多小孩儿,一人分点咱囡囡还吃啥?给囡囡煮一斤,别的让他们分去吧!”

沈国栋太了解这三个人了,即使囡囡在这里是最小的,也不可能让她自己吃独食。他索­性­就多带点,咋地也不能让囡囡亏着了。

古杏在姥姥家喝了两天牛­奶­,第三天看李老头是真好了,大家各回各家的时候,小姑娘不­干­了,非要在姥姥家待着,不走了。

“要不你跟你阳子哥他们去吧!他们家好吃的多!”李淑华半开玩笑地对古杏说道,跟他们坐在一个屋子里的周阳兄妹三人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三人都装没听见,这个大姨没什么坏心,但也真不招人待见,兄妹三人绝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带古杏回家。

而且,有话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地逼他们答应,有意思吗?

兄妹三人回到自己家没用上十天,周晚晚移栽过来的格桑花在新家刚开成片的时候,今年的麦收就开始了。

过了麦收就有新麦子吃了,“到时候二哥给你擀面条!”虽然他们现在根本不缺白面吃,可是用新麦面做的面条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分麦子的时候,侯家人来到了三家屯,他们是直接去生产队拿麦子的,“墩子是我们家孩子,他挣的不得给家里大人拿着?”

墩子的眼睛一下就急红了。周阳使劲儿按住了要冲过去的墩子,“忍忍!这点麦子换他们个臭名声,以后咱们想迁户口也容易点。”

周阳他们三兄妹的户口已经迁出来了,沈国栋带着周春亮去了一趟公社,啥都没说,公社就马上把这三个孩子的户口给分出来了。

现在,只等侯家松口,把墩子的户口也加进来了。侯家却一直拖着不给个痛快话,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是想让墩子给他们家扛一辈子长活呢!

“你们家孩子户口在六队,你跑我们这领啥粮食?”老队长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劳而获偷­奸­耍滑的人,别说他对墩子的情况都了解,就是不了解,他也不可能把麦子让侯家拿走。

侯家人争了一通,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墩子今年的麦子也没分到。

“没事儿,到秋把你户口迁过来就好了,咱家不缺那三十斤麦子。”他们家确实不缺这三十斤麦子,他们礼拜天上一趟山就能抓住几十只山­鸡­和兔子,能卖三四十块钱,还能换回八九十斤­肉­票,他们的日子好过着呢。

可往家拿粮食,这是墩子作为家里一员的尊严,他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墩子心里的坎儿到秋天分到粮食就能过去了,可周家眼前的坎儿就过不去了。

今年小麦又是大丰收,每个人分的麦子比去年还多,有三十斤。可周家作为黑五类家庭,只能分给他们一半儿的麦子。

就这一半儿,他们也可能拿不到手。

徐一刀和徐大力早就拿着借条坐在生产队的大炕上等着称麦子了。

☆、第一七二章 无赖

分了家,那三家不可能替周春发还账了,可周老头当时是一家之主,他是怎么都躲不过的,所以最后,周老头一家和周春发一家的小麦被徐一刀和徐大力两人平分了。

徐一刀走时还说了,等秋天分粮分钱时他还来。徐大力没走,他今天来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周富两口子跟周春发分家。

周老太太搞封建大家长,周春发也敢搞?他当然不敢,现在大队和基建队正查他的帐呢,他装孙子还来不及,哪敢惹一点事儿。

周春发被查账,是小张叔叔从沈爷爷那过来以后的事。他其实什么都没说,就是随便跟公社革委会的几个领导抽了一根烟,顺便把自己的行程简单地说了一下,周春发的帐就被查了个底儿掉。

所以周富和徐春很顺利地就跟他们分了家。两个人是真正的净身出户,王凤英连一床被子都没给他们拿走,就让两个人带着随身的衣裳出来了。

周富默默地拉着徐春住到周阳他们前街那栋半塌的破房子里,先去队里借了点粮食,抱了一堆麦秆儿,两人就算安上家了。

周晨站在院子里往前街看了半天,回去收拾了一口小锅、一大块塑料布、一大筐土豆和一袋盐给他们送了过去。

家里人谁都没说什么。周晨送了东西,也不听周富他们道谢,板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就回来了。

“就当谢谢他们给咱们收拾园子。”周晨闷闷地说道。不知道是跟家里人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

墩子迁户口的事一直没能解决,侯家就是不松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打着霸占墩子的工分的主意呢。

拖到八月末,侯雪芳的一句话让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忽然变得不那么简单起来。

那天临近放学的时候忽然下了一阵大雨,周晨和同学们放学了也不能回家,都在教室里等着雨停。

雨刚停,墩子就来接他们了。“阳子在家做面片儿,等你俩回去就能吃了。热乎乎地喝一大碗就暖和了,还给囡囡打了一个荷包蛋!”

北方八月末的傍晚,下过雨就有些微凉了,这个时候。能坐在温温的土炕上喝一碗面片汤,那是非常舒服的事。

墩子背上周晨的书包,抱起周晚晚,给她穿上小外套,就准备接弟弟妹妹回家吃热乎乎的面片了。

周晨嘴上说雨都停了不用来接。眼睛里却笑盈盈地,欢快地跟同学们告别。

“别看今天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呸!”侯雪芳冲着兄妹几人恶狠狠地瞪过去。《小兵张嘎》的台词让她念得咬牙切齿。

侯雪芳觉得非常没面子,以前下雨天的时候,墩子也来接人。可接的是她,有时候路不好走,她让墩子背她,墩子就得背。现在可倒好,跟人家亲亲热热地做一家人了,没看着她一样。

这让她在同学们面前多丢脸!

兄妹三人都当没听到一样,高高兴兴地出了教室往家走。过好他们的日子,让侯雪芳之流嫉妒得吐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了。

“你们别臭美!早晚有你们后悔的一天!”侯雪芳见人家根本就不搭理她,忽然怒从胆边生,气急败坏地跑出教室,站在门口冲兄妹三人声嘶力竭地喊:

“墩子!你别做美梦了!我爹不会松口的!我们就是要拖死你!你挣的工分以后都是我们家的!让你啥也捞不着!让你给我们家扛一辈子长活!”侯雪芳喊得脸红脖子粗。

周晨猛地一转身,眯着眼睛看侯雪芳,声音不高,却透着冰冷。“你说啥?你爹说让墩子给你们家扛一辈子长活?”

“对!拖死他!”侯雪芳以为他们怕了,叉着腰,扬起下巴,“你们要是不把他给我们整回来。你们家也跑不了!你们家以后也是我们的!你们的房子都是我弟弟的!”

墩子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呼吸都粗重了,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墩子哥哥,墩子哥哥,”周晚晚不断地摩挲着墩子的肩膀和后背,帮着他舒缓情绪。“她们做梦呢,他们才是真做梦,他们啥都抢不去。”

墩子慢慢放松下来,拍着周晚晚的背安慰她,“没事儿,墩子哥哥不会让他们欺负咱们的。”

他们俩在这被气得动了怒,周晨却笑了,“大家都听到了吧?侯雪芳自己说的,说了两遍,他爹要让墩子给他们家扛一辈子长活。新中国了,他爹还想让人给他们家扛长活!这是地主恶霸才会­干­的事儿!他们家这是想推翻我们的人民政权,复辟到封建社会去当地主啊!”

侯雪芳的脸刷地白了。

周晨越笑越灿烂,笑意却一点都没达到眼底,“侯雪芳,赶紧回去跟你爹说一声吧,他的美梦就要实现了,他马上就是地主了!哦,不对,咱们现在是新中国了,想养长工做地主恐怕是不行,他只能当个反革命了!”

正是放学的时候,从侯雪芳跑出来对周晨三人大喊,学校里就围了一群小学生在旁边看,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侯雪芳想耍赖改口也来不及了。

周晨跟着墩子回家了,墩子迁户口的事儿板上钉钉地成了。

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很快就会有人把侯家举报上去。这个年代,想当积极分子的人多着呢,这么大的事儿,积极分子们怎么会放过?

墩子几个到了家,周阳的面片也刚好出锅。兄妹几个吃完一大盆面片,都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揉肚子。

“我觉着还是没有国栋做得好吃。”周阳很客观地评价。

周阳做得面片确实没有沈国栋做得好吃。沈国栋最近这段时间积极学习做饭,已经是入门水平了,再加上他舍得放材料,手又有劲儿,揉出来的面片劲道爽滑,真的挺好吃的。

“明天他回来让他再做一顿。”明天礼拜六了,沈国栋肯定会回来。

正常情况下他今天傍晚就应该回来吃晚饭,可是现在也没回来,可能有事耽误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担心。

周晨戳了戳周晚晚鼓鼓的小肚子,本来就­肉­呼呼地婴儿肥,吃多了更鼓,特别好玩儿。

“明天还能下雨吗?”周晚晚迷迷糊糊地任周晨戳,眼皮一直在打架,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

周晨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小­肉­肚子上笑,“小傻瓜,不下雨也可以吃面片儿。”

他们前几回吃面片都是赶上下雨,这小家伙不会以为面片儿只能下雨天吃吧?

墩子和周阳也笑得不行,妹妹平时­精­明得谁都骗不了,偶尔说几句小孩子的话就特别逗人。

兄妹几个懒洋洋慢吞吞地说着话,心里温暖欢畅,连天边慢慢又压上来的乌云都觉得它黑得好看。

屋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拎着侯雪芳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跪下!磕头!你个没长脑子的玩意儿!今天这事儿要是过不去,我就把你踹死在这!”

男人把侯雪芳扔到地上,扬手就是两耳光,侯雪芳本来就红肿的脸肿得更厉害了,嘴角也见了血。

周阳几个都一骨碌从炕上起来了,周晨把周晚晚抱到怀里快速退到了炕里。周阳把弟弟妹妹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这个男人。

墩子却一下子就冲了过去,把男人往外推,“滚!你给我滚!你来­干­啥?!谁让你们找到这儿来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吓着我弟弟妹妹我把你剁成­肉­酱!”

男人被墩子推了一个趔趄,眼珠子转了一下,还是站稳了身子。

“滚!你这个无赖!要死回你家死去!”墩子还是疯了一样把男人往外推。

大家都明白了,这个男人是侯雪芳的父亲候革命。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害怕了,来道歉的?有这么一句道歉的话没有,跑到人家要杀女儿的道歉方式吗?

周阳回头看弟弟妹妹都退到炕里了,才过去把激动的墩子拉住,平静地看着候革命,“带着你女儿,从我们家出去。”

周阳的目光和语气都非常平静,可这平静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笃定和力量,让打定了主意耍无赖的候革命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他早就打算好了,在几个孩子面前把侯雪芳狠揍一顿,揍见血,让他们心软改口。

只要墩子不咬着他不放,他就带着侯雪芳到大队,到公社,接着揍,揍折腿揍断胳膊也得让领导们相信,这让墩子扛长活的话不是他说的,是侯雪芳顺嘴胡咧咧的。

这事主和政府都不想追究了,就是有人告,那他也没啥大事儿,最多去劳教几天,反革命的帽子是肯定不用戴了。

可候革命怎么都没想到,他想象中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个红了眼睛二话不说就要跟他拼命,一个不慌不乱,没看见挨揍的侯雪芳一样,用大人都难得的冷静沉稳来面对他。

候革命马上改变策略,把脑袋伸到墩子面前,开始耍无赖,“你揍!给你揍!你揍死我吧!我是你爹!看你揍死自个爹你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第一七三章 犯病

墩子额头上的青筋直蹦,杨起拳头就冲候革命挥过去,周阳赶紧把他拦了下来。

这个候革命今天准没安好心,要是真揍了他,说不定就中了他的计了。

“你别拦着我!他就是个无赖!他无赖都不如,他是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该下十八层地狱!”墩子冲周阳嘶吼。

墩子没冤枉候革命,他以前确实是个人贩子。

解放前他打着跑单帮的幌子做了十多年人贩子,拐骗贩卖了不知道多少孩子,解放后还打算继续做这个勾当。结果在一次运孩子的路上遭遇严打,同伙都进去了,他靠油滑和运气逃过追捕,却身无分文要起了饭。

墩子是他要饭的时候遇上的。那时候候革命已经要饿死了,是墩子的一块儿­干­巴馒头和一碗水救了他。

然后他发现带着个孩子要饭比较容易要到吃的,就把墩子带在了身边。当然,他心里也打算着要是遇到买主,把墩子买了的主意。

可是严打越来越紧张,他只能带着墩子一路要饭回到家。

屯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二流子不务正业,现在出去饭都要不来,只能回来了,笑话几句也就算了。谁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总出去是卖孩子的。

墩子那时已经八岁,什么活都能­干­,在生产队放猪都能挣半个人的工分了。要饭长大的孩子,一天给吃一顿就行,又老实能­干­,候革命夫妻就留下了墩子。

这孩子眼看着长大了,这半年越长越壮实,他们家还指着他­干­活挣工分给小儿子娶媳­妇­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

“你打了他,他准赖上咱们,到时候说啥都晚了。”周阳放开墩子,拍了拍墩子的肩膀。

墩子马上明白过来。这个候革命的损招儿多着呢,确实不能打。

“你今天要在我们家打你闺女,打死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到时候民兵来了。你别后悔。或者你现在就带着你闺女走。我当你没来过。”

周阳不想跟这个人多做纠缠,弟弟妹妹都在家,不能吓着他们。先把候革命撵走。以后的事再做打算。

候革命一看墩子和周阳不上当,过去一脚就把跪在地上的侯雪芳踹趴下。接着不管不顾地下狠劲儿揍了起来。

他就不信了,几个小崽子,吓唬不住他们!

周阳冲墩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看着候革命,手却在暗地里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他身后就是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不能对那个挨打的小女孩儿心软,否则,受苦的就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墩子领会了周阳的意思,赶紧跑出去找队长和民兵连长乔四喜去了。

周晨把周晚晚的脸按在自己怀里。然后告诉她:“你数一千个数儿,数完了天就黑了,二哥今天让你点灯笼玩儿。家里所有的灯笼都给你点上!”

然后周晨两只手捂住妹妹的耳朵,皱紧眉头看着候革命揍死狗一样对侯雪芳拳打脚踢。

候革命打得自己气喘吁吁。周阳他们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终于打不下去了。侯雪芳蜷缩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动不敢动。

候革命眼珠子一转,捂着心口就慢慢软到到地上,“哎呀!哎呀!我这心口,咋这么闷呢!”

候革命之所以敢这么耍无赖,是因为他身上有个法宝,谁都不敢动他,那就是他有心脏病。

那还是建国初一个啥大医院的医疗队下乡,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老大夫给看出来的,那病的名字老长一大串了,他听读懂,老大夫就说,叫心脏病。

说他不能气不能累,也不能跟人激烈争执,更不能打架了,否则很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当时全公社好多人都听着呢,所以无论他怎么无赖,大家都不敢碰他,就怕把他碰犯病了。

候革命也靠着这个病在全公社横着走,本来要命的病,反而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法宝。

周阳看他躺到地上,根本不搭理他,自己跳到炕上,抱起妹妹,示意周晨跳窗户出去。

周晨拿起一件外套,先从窗户跳出去,然后接过妹妹,用外套把她包好。周晨兄妹两都知道大哥是让他们先走,可是都不放心,又知道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可能给候革命制造事端的机会。

所以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阳。

“咱仨都站院子里等着吧,一会儿墩子就带着队长和民兵来了。”周阳被俩小家伙看得心里软软的,也不撵他们走了。

“他们偷咱家东西。”一个卖孩子的人贩子,能指望他有什么好人品?周晚晚觉得自己把候革命想得有多坏都不过分。

“没事儿,”周晨亲亲妹妹的小卷毛儿,觉得这种时候还不知道害怕,竟然在担心这个的妹妹特别可爱,“咱家钱谁都找不着,大东西他也带不走,他要是给咱整坏啥,让他赔!”

周晚晚点点头,表示放心了。

周阳和周晨都笑了,这种时候,他俩竟然没有一丝紧张和害怕,都在为妹妹的懂事而高兴。

墩子很快带着老队长来了,后面还跟着吴保卫,“二小子去找乔四喜了,我跟队长先来看看,咋回事儿?来闹事来了?人呢?”

吴保卫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周阳还没说话,沈国栋出现在了院门口,“大黑天的不进屋在这儿­干­啥?”

沈国栋今天还跟往常一样,放学就让小张叔叔直接送他下屯,可是走到离杨树沟公社二里地的地方车忽然抛锚了。

小张叔叔一看,有个零件坏了,他去公社给二龙山­干­休所一个熟悉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给送过来一个,得等一个多小时能到。

沈国栋懒得等,告诉小张叔叔修好车直接回县里去,他自己走着就来了。

大家打了个招呼,沈国栋接过周晚晚站在周晨旁边。

周阳跟老队长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倒是没打着我们谁,可是这么个有反革命思想的无赖,咋地也不能放他随便霍霍人(欺负人,做坏事)。墩子要是还在他们家待着,也得让他给连累了。”

周阳没说候革命是反革命,因为他还没定罪,可是他有反革命思想,那迟早是个反革命,得让墩子在他成为反革命前就跟他彻底没了关系。

“你放心,墩子的事儿我上大队去说。”墩子在七队­干­活这段时间,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老队长都看在眼里,身体好,能吃苦,不偷懒耍滑,最重要的是脑子还灵,以后肯定是个好小伙子!

老队长最喜欢这样的孩子,心早就偏到他那边去了。可是人家贫下中农的家务事他也没权利管,所以只能看着候革命这么难为几个孩子。

现在好了,一个发表反革命言论的准反革命,还敢到处耍无赖,他答不答应谁听啊?让他们生产队直接开个证明,墩子的户口落到哪他都管不着了!

老队长也不等乔四喜了,披着衣服背着手就进屋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交给周晨,“你俩站窗户边看着,别进屋了。”进去磕着碰着咋整?

候革命听到门响,以为是周阳他们回来看动静,赶紧躺在上捂着胸口哼哼。

他就不信了,家里地上躺俩要死的人,这几个孩子再老成也得吓够呛。知道害怕了他就有机会了,到时候一吓唬,啥事儿不都得答应?

“你要是打算死这儿,我马上就把你挖坑埋喽!”老队长站在屋里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国栋在众人身后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一句话就把候革命吓得不敢哼哼了。

“给你个机会,想好了,你想不想死这儿?待会儿你不想死都不行了!”沈国栋站在这对父女跟前,看他们的眼神像看两截木头,没有一点感情。

这种情况下,沈国栋这不带一点感情的注视反而更让人毛骨悚然。连吴保卫都不自觉地往周阳身边凑了凑,这个沈国栋太邪门儿了。

老队长什么都没说,走到炕沿边坐下,拿烟袋锅子狠狠地敲打着烟灰,砰砰砰一下一下敲在候革命的心上一样,他的心口是真的开始不舒坦了。

“你有病是吧,谁都怕你呀!咋地都不敢动你,万一一碰,你犯病死了,那可就抖搂不清了,是吧?”在外面沈国栋已经大概了解了候革命的事了。

“大伙儿都怕你死,可大伙儿也知道你说死就死。你说,我今天要是一脚踢死你,然后出去说,你带着孩子跑人家来闹事儿,把人都吓跑了,自个却忽然犯病了,死这儿了,大伙儿信不信?”

沈国栋忽然笑了,油灯昏暗的光下线,他的笑不知为什么,让候革命觉得­阴­森森的,好像有­阴­风从脖子后面吹过去一样。

“我觉得大伙儿肯定信!就你那人­性­(人品),你死了大伙儿只有高兴的份儿,谁管你咋死地!”沈国栋说完也走过去坐到了炕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候革命。

☆、第一七四章 道歉

“还没王法了呢!我去……”候革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想威胁沈国栋说他要去公社告状,却被沈国栋截住话头。

“你去告吧,看大伙儿是信你这个无赖,还是信我。”沈国栋又扯开一边嘴角­阴­测测地笑了,“再说了,你今天能不能有命走出这扇门还不一定呢,告我的事儿还是往后放放吧!”

沈国栋弹了弹他绿­色­军裤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劝候革命,“我看,你今天还是老老实实走吧。啥也没有命重要不是?”

候革命咽了咽唾沫,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放松的沈国栋更让他紧张。

不得不说,候革命的第六感还是挺灵的,熟悉沈国栋的兄妹几个都知道,沈国栋现在开始不耐烦了,下一秒就可能暴起踹死候革命。

“赶紧选!不想死就麻溜儿地走吧!”周阳还是出言救了候革命。虽然他心里更多的考量是不想让沈国栋觉得,解决问题还是暴力最管用。

“赶紧走吧!以后别再打这几个孩子的注意了,你也不打听打听,他们是那好欺负的?”

老队长对候革命挥了挥手,进来这么久,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几个孩子即使还想跟候革命说说墩子的事,这时候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候革命听出了老队长话里的意思,他以前不是不知道周阳他们有沈首长护着,可他不信人家一个大首长能真管几个农村孩子,一定是大伙儿传闲话越传越邪乎,芝麻大点儿事儿,给传成了西瓜。

可是今天他才算明白,有没有沈首长这几个孩子他都吓唬不住。他们没他想象得那么好欺负,更别提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活阎王一样的小子了。

不走也占不着便宜,傻子才在这儿等着民兵来抓人。

候革命痛快地走了。

沈国栋拿脚尖轻轻地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侯雪芳,“你爹都走了,你还不走?想再挨一顿揍?”

侯雪芳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脸上青紫交加,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看不见了,鼻子和嘴里都是血,一只胳膊耷拉着。站在那抹眼泪。

周晨捂着周晚晚的眼睛,不让她看见侯雪芳这副惨样。周阳叹口气,去打了一盆温水,示意侯雪芳洗洗脸上的血。

侯雪芳用一只胳膊艰难地洗着脸,背影单薄瘦弱。身上的衣裳沾了好多候革命脚上的泥,看着可怜极了。

周阳对沈国栋使了好几个眼­色­,沈国栋都装作没看懂,坐着一动不动。

这里只有沈国栋懂得脱臼或者伤筋动骨怎么治。他把卸人家胳膊腿研究得透彻极了,当然也知道怎么给接上。

可很显然,他今天不想帮侯雪芳。

周晚晚看不下去了,她大哥那么着急,一定是在内疚刚才不能阻止候革命打侯雪芳,现在想补救一下。虽然,私心里她也想让这个总欺负墩子的女孩子多受一会儿罪。可是周阳眼里的内疚让她改变了主意。

周晚晚在窗外拖长声儿叫了句“沈哥哥”,沈国栋回头看了一眼,才起身,走到侯雪芳身边。

沈国栋用两根手指捏起侯雪芳的袖子,嫌弃地皱着眉,想了想又放下了。

侯雪芳被她这么一拎一扔,胳膊钻心剧痛,啊一声大叫,冷汗都出来了,却不敢看沈国栋一眼。

“沈哥哥!”周晚晚又加高调门叫了一声。

沈国栋迅速拿起侯雪芳的胳膊。一抬一推,手在她肩膀和手肘各捏了一下,侯雪芳的惨叫刚起,他已经完成了全部动作。走回炕沿边坐下了。

“别叫唤了!也别磨蹭!赶紧用两只手洗,洗完滚蛋!”沈国栋不耐烦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进这个屋子,就不想打人。即使心里非常想几脚就把这对讨厌的父女踹出去,甚至让他们见了血他心里会更痛快,可是他还是压抑着自己。最后竟然就这么让那个候革命走了。

压得太狠了,沈国栋觉得自己心里莫名地有点烦躁。

别人看不出来,家里的兄妹几人可都看出来了。

侯雪芳动了动胳膊,剧痛过后,竟然好了。

侯雪芳草草地洗了脸,一瘸一拐地让吴保卫送回去了。这么晚了,新立屯离这里有八里地呢,她一个小姑娘,老队长不放心,让吴保卫送送她。

天越来越­阴­,周阳给吴保卫送去两块遮雨的塑料布,防着路上下雨。

老队长仔细地交代周阳几个晚上看好门户,睡觉的时候警醒着点,又答应明天就去二队开证明,让他们上午就去公社,把墩子的户口落到七队来。

“好小子,以后好好­干­,没爹没妈过上好日子的多了,你们哥几个比谁都不差!”

老队长拍着墩子的肩膀说了几句,背着手走了。

“国栋,你咋这么晚才来?咋还是走来的?”

“你吃饭了没?”

“我们给你留了好吃的!野草莓,放水桶里隔水凉着,放三天了,还可新鲜了!”

“沈哥哥,给你吃我的巧克力糖,又香又甜,可好吃了!”吃了巧克力你就心情好了,不要拉长着脸了,你看把那三个给急的!

沈国栋看着几张关切的脸,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就跑了个无影无踪,一种安适温柔的情绪如温水一般轻柔地漫过心头,让他全身连毛孔都舒坦起来。

他抱起周晚晚吧唧亲了一口,“我吃了你的巧克力糖你可不许再跟爷爷告状!”

上次他吃了小丫头两块糖,那么一大盒子,她竟然马上就知道了,还给爷爷写了个条子,告了他一状,害得他被那老头在电话里骂了一顿。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我告状是因为你刷完牙在被窝里吃糖,你分得清重点吗?

沈国栋正常了,大家的心也放下来了。家里的气氛又恢复了轻松愉快,周晨不用沈国栋说,马上手脚麻利地去给他做点吃的,墩子打下手去了。

周阳留在屋里很真诚地跟沈国栋道歉:“我知道你不待见候革命他们,没揍他们已经是忍着了。让你去给侯雪芳治伤是难为你了。”

沈国栋本来已经觉得没什么了,烦躁劲儿也过去了,可是周阳这一说,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点委屈,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对他来说绝对是生平第一次。

他甚至不知道心里这种有点闷,有点酸,让眼睛有点热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非常陌生,又莫名地有那么点害羞。

沈国栋直觉地想掩盖这种情绪,低着头玩儿这周晚晚的手指头,一时又任­性­地不想跟周阳说话。

“确实是让你受委屈了,”周阳拍了拍沈国栋的肩膀,态度非常诚恳,“我当时就想着,如果今天就让她这么走了,你也看着她爹那个无赖样子了,回去也不可能及时给她治。要是拖大发了,她残废都有可能。

这对咱们来说,只是手抬一抬的事儿,就可能救了她一辈子。知道你不愿意,还逼你去,是我不对。

以后你不愿意的事儿,我绝对不逼你­干­。别人咋地都是别人家的人,咱得先顾着自个家人才是。”

“是我让沈哥哥去的,沈哥哥生我的气吗?”这小孩儿平时皮实得神经像电线杆子,敏感起来还真不好哄。周晚晚只能帮大哥一起给青春期少年做心理辅导。

“我自个愿意的。我不愿意谁能逼得了我?”沈国栋忽然又拽起来了。

害羞了害羞了!看你那外强中­干­的小样儿!

周晚晚在心里笑话沈国栋,表面可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她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沈国栋,满满都是崇拜:“沈哥哥又有本事心又好!是宋江!”

最近他们陆续看水浒故事的小人书,已经认识很多英雄人物了。虽然周晚晚心里并不认同宋江。可人家不是有个“孝义黑三郎”的高帽子嘛,先拿来给沈国栋戴戴。

“宋江算个屁!把兄弟们都害死了!我才不当他!我以后多挣钱,让咱全家都吃香的喝辣的!”

原来沈国栋也不待见宋江,周晚晚马上找到了知己,很没立场地跟他讨伐起宋江来了。

看他俩说得热闹,沈国栋是真高兴了。不别扭了,周阳起身去厨房。

“给国栋多打俩­鸡­蛋,这时候了他还没吃上饭呢。”周阳对周晨说道。

墩子拿筷子扒开刚盛好的热汤面给周阳看,碗底卧着两个­嫩­­嫩­的糖芯儿荷包蛋,是沈国栋最喜欢的火候。

沈国栋西里呼噜吃了四大碗热汤面,一边洗脚一边打饱嗝,又恢复成那个嬉皮笑脸的皮小子了。

兄妹几个正准备睡觉,周阳忽然听到大门响。他警醒地让弟弟妹妹不要说话,拿着擀面杖推门走了出去,墩子拿起枕头边的菜刀,沈国栋直接拎起一把椅子,也都跟了出去。

“小二,没事儿,是大哥。”周阳刚到院子里就冲屋里喊,让弟弟妹妹放心。

周阳在院子里跟周富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来了。

周富和徐春在他们前街彻底安顿下来了,他们住的那栋破房子塌了的房顶换好了,漏风的墙也修上了,荒了的园子全都翻出来种上了白菜,乍一看,很有过日子的样子了。

“我俩都能­干­活,穷点怕啥!”徐春这样跟刘二婶说。

他们夫妻也来过几次,可是周阳兄妹没跟他们深交的打算,他们也看出来了,平时没事儿也不来,不过见面还是会笑着打个招呼的。

“听说候革命来闹事儿,想给咱们守夜。”周阳回来简单地跟弟弟妹妹交代,“我给劝回去了。”

周晨和周晚晚点点头都没说话。他们无意与周家任何人扯上关系,就是分出来的周富,他们也不想有什么联系。好容易摆脱周家人,他们可不想再惹上。

☆、第一七五 勇敢

第二天,墩子和周阳拿着老队长给开的证明,去了一趟公社,回来又在大队登好记,墩子在户籍上就正式成为家里的一员了。

“周墩子。”周阳笑着拍了拍墩子的肩膀,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介绍,这是墩子写在户籍登记簿上的正式姓名。

“墩子哥哥。”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一声,户籍登记只是一个形式,墩子早就是他们的亲人了。

“这回你能领到粮食了!”周晨最知道墩子心里的疙瘩,因为没领到麦子,他有那么两天饭都不肯多吃。

“­操­!你跟老周家姓?!”沈国栋往西头指了一下,很不理解,老周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呀!还有人主动要做他们家孙子的?

“我不姓他们那个周。”墩子把周晚晚抱过来,笑得特别温暖踏实,“我姓周阳、周晨、周晚晚那个周。”

墩子说完和周阳相视一笑,很显然,这事儿他们俩已经商量过了。

周晨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周晚晚搂着墩子的脖子冲沈国栋强调:“墩子哥哥跟我姓!”跟那个老周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跟谁姓?”周晨揉了一下妹妹的小卷毛儿,小丫头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我跟大哥、二哥姓!”周晚晚顺势用脑袋蹭了蹭周晨的手。

周阳几个都笑了。

沈国栋张了张嘴,“­操­!说得老子都想改姓周了!”

转眼到了白露,谷子、糜子的头慢慢低了下来,高粱的脸染上了健康的红晕,玉米的胡子由白变黄。豆荚也都长得胖嘟嘟的,又一个丰收的秋天就要来了。

周晨一早起来就抱着周晚晚在家里转了一圈,园子里的菜长得特别好,叶子菜水灵脆­嫩­,刚种下去一个多月的茄子已经吃了好几顿了,几个水灵灵的大角瓜挂在障子上,豆角也爬满了架。连西红柿都一大串一大串地挂在秧上。眼看着马上就能吃了。

别人家园子里的蔬菜基本都没有了,也就秋白菜长的还行,他们家的却长得蓬蓬勃勃。一副把秋天当夏天的架势。

周晨割了一小篮子脆­嫩­的­鸡­毛菜,顺手又摘了几个水灵灵小黄瓜,看见妹妹很听话地乖乖站在旁边,没有去摸全是露水的油菜畦。奖励地亲了她一口。

周晚晚笑眯眯地回亲了她二哥一口,卷翘浓密的睫毛在清晨的阳光下变成毛茸茸的金­色­。蓬松的小卷毛儿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早饭是清炒­鸡­毛菜,热锅里放一小勺猪油,­鸡­毛菜放进去刺啦一声翻个身,放一点点盐就出锅。脆­嫩­爽口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甜,大家都非常喜欢。

再配上黄澄澄香喷喷的南瓜粥,宣软的大馒头和闪着油光的炸­肉­酱、小黄瓜。摆在桌子上看着就有食欲。

周晨又给每个人煎了两个荷包蛋。他们家的小­鸡­崽儿刚孵出来,当然不能下蛋。可是后园子里那两个野­鸡­窝却每天都能捡二三十个­鸡­蛋。周阳告诉周晨,可着劲儿地给大伙吃,他们现在不缺卖­鸡­蛋这几个钱。

他们现在的家庭收入非常可观,除了每周三四十块钱固定卖山­鸡­、兔子的钱,后园子里养的猴头和木耳也带来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周晚晚的小任­性­给家里带来了大回报,那几根长猴头的木头是不住地往出冒猴头,十天左右就能采一次,一次好几大盆,那堆做烧柴的烂木头放到草丛里以后,有了水分和­阴­凉,竟然开始长木耳,几天就能采一回。

在周晨晾了满院子猴头和木耳以后,沈国栋为这些东西找到了出路——都卖给了­干­休所的曲保健,还给他提供了送礼用的­精­美包装盒,当然,收费也是不菲的。

为了这个,他打着­干­休所的名义让街道纸盒厂的大妈接私活,两边忽悠着赚差价,又有了一个长期稳定的来钱处。

曲保健被当肥羊痛宰,出了钱还得给沈国栋­肉­票、粮票,却还是高兴得直搓手。

这回给首长们补身体、送礼的东西可是有着落了,他这个后勤部长终于把位置坐稳,也开始体会到­干­休所真的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了。

沈国栋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多,周阳告诉周晨单独给他记一本帐,被沈国栋知道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这个单独的账本也只能取消了。

周阳只好每个月多给他二十块钱零花钱,让他别亏着自己。其实周阳这个担心真的是多余,沈国栋这个人,长这么大基本还没亏着自己过。

他每个月有烈士子女的补助,有沈爷爷单给的零花钱,还有不时折腾的外快,估计全县最不缺零花钱的小孩子就是他了。

沈国栋知道周阳的心情,也没推辞,给了他就收下来,然后都换成排骨、猪­肉­、红糖、锅碗瓢盆等一大堆东西拿回家来,让他们的生活水平又提高了一大截。

八月末的一个周末,沈国栋自己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这个先对付骑,明年小二上初中,再给他买一辆新的上学使。”

这时候的自行车有多金贵就不用说了,听沈国栋话里的意思,这两自行车不是他买的?

“周红香赔给关永的,现在是咱们的了。”沈国栋按了一下车铃铛,咧着一嘴白牙坏笑。

关永就是借给钱刚兄弟自行车的孩子。沈国栋让公安局的人把他被扣留的自行车私下还回去了,关永的父亲关志云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当然不能错过这个跟沈家搭上关系的机会。

他看沈国栋有意管这件事,就非常有眼­色­地把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了。

沈国栋拿着关家退还的自行车,直接就骑回来了。只要关家不再去周红香家要自行车,他们家当然不敢再提这件事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这自行车沈国栋骑得心安理得极了。

“他们家还欠老子一百多块钱呢!先收他一辆自行车当利息。”听沈国栋的语气,他是打算用自己的一百多块钱吃周红香一家一辈子了。

沈国栋把自行车交给墩子和周阳。让他们赶紧趁有时间,去小学的­操­场上练练,以后上山就不用走着去了。

然后沈国栋从怀里掏出一个毛绒绒­肉­呼呼的小狗崽儿,软软的小耳朵耷拉着,眼睛还没睁开,­嫩­­嫩­的小爪子还是透明的米分红­色­,看着又可爱又可怜。

“武装部从部队接收的退役军犬生的。就生了这一只。金贵着呢,谁要我都没给。它妈昨天死了,这小崽子上星期生的。才七天。”

雪花死后,沈国栋一直惦记着给周晚晚再弄个小动物玩玩儿,本打算等这个小东西长大点再给她抱来,可它妈这一死。他也只能提前把它带回来了。

“是个小狼狗,叫啥德国牧羊犬。它妈据说血统可纯了。”沈国栋看周晚晚好奇地瞪着大眼睛看小狗崽儿,得意地把它往前送,“你抱抱,可软乎了。”

“别让囡囡抱。它身上有虱子咋整?这么小,它没轻没重地咬着囡囡咋整?”周晨绷着脸把周晚晚抱走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地举着小狗崽儿的沈国栋。

“谁让你弄条狗回来给她的?小丫头能养那么凶的狗吗?”把周晚晚哄到屋里去玩儿。周晨又转回来训沈国栋。

“雪花没了,我看囡囡那几天都不咋高兴。这不是想再整一个跟她玩儿吗?”你这么生气­干­啥呀?

“你还知道雪花没了囡囡不高兴?!这个要是病了、丢了、让人给打死吃­肉­了,她是不是又得难受一回?”周晨激动得眼圈都有点红了,“不用整别的陪她玩儿,咱家这么多人呢,谁不能陪她?整这些小东西,说没就没了,到时候更难受。”

周晨也不知道是在说周晚晚还是在说自己,难得地蛮横无理一回,“哪儿来送回哪儿去!咱家不养!”

沈国栋看着周晨僵硬的背影叹气,说囡囡难受,谁不知道雪花死了你最难受,小屁孩儿还不肯说,在这儿装什么横呀!

周晚晚从窗户里偷偷地探出半个脑袋,冲沈国栋眨了眨眼睛,沈国栋把小狗崽儿往怀里一揣,乐颠颠地跑过去了。

小狗崽儿还是留下了。七天的小家伙,眼睛还没睁开,就知道团着笑身子睡觉,饿了就哼哼着拿小脑袋乱撞,湿乎乎的小鼻子黑亮亮的,特别可爱。

沈国栋把小狗抱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考虑,到了这儿才发现,它只能喝­奶­,而且自己还不会吃。

最后在周晚晚的提议下,沈国栋跑到公社卫生院要了一个装红霉素眼药膏的塑料小软瓶,装了牛­奶­一点一点往小狗嘴里挤,才算解决了它的吃饭问题。

“你来了就抢我们囡囡的牛­奶­!只给你吃一个月啊,过了一个月你就得学会吃饭!”沈国栋一边给小狗往嘴里挤牛­奶­,一边恶声恶气地教育它。

谁想到一激动,手劲儿大了,呛得小家伙一口喷了出来,喷了沈国栋的白衬衫上星星点点都是牛­奶­,还有一条鼻涕挂在扣子上,晃晃荡荡摇摇欲坠。

沈国栋气得直接就把它倒着拎了起来,“打ρi股!你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周晚晚赶紧把小家伙救下来,它还没睁眼睛呢,连听力都没有,你吓唬它它也不知道啊!

再说了,它可没吃自己的牛­奶­,全脂牛­奶­它吃了就得拉死,人家小狗狗现在吃的可是空间独家秘制的狗宝宝­奶­米分!

小狗吃得少,一天得喂好几顿,半夜饿醒了拿小脑袋拱沈国栋的下巴,沈国栋就得起来再喂它一顿。

周晚晚也起来看小狗吃­奶­,顺便提醒沈国栋拿蘸了温水的手绢给它擦屁屁和丁丁,这么大的小狗没有自主排便能力,有妈妈的都靠母亲舔,这个没妈的只能麻烦沈国栋了。

沈国栋皱着眉头,但还是动作轻柔地给它擦。

“别对它太好,它死了你该伤心了。”周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拿外套包住周晚晚,抱着她站在旁边看。

“死就死呗!死了再养一个,本来就是个玩意儿。”沈国栋伺候小狗是挺有耐心的,可那也只是出于要带着周晚晚玩儿,要说他真的对小家伙有什么感情,那纯属扯淡。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沈国栋这种大脑异于常人的,怎么能体会周晨心里弯弯绕绕又喜欢又害怕的情感呢。

“二哥,小汪很好养的,比我好养多了。”周晚晚可怜兮兮地抱着周晨的脖子求他。

周晨被妹妹逗笑了,“它能跟你比吗?”

“那是!二哥最喜欢我了!”周晚晚小鼻子都快扬到天上去了,“二哥能把我养大,更能把它养好,养得特别好。”

周晨不说话了,他还是怕妹妹伤心。要是有一天这只小狗忽然出了什么事,不能再每天跟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了,她得多难过?那种失落他不想让妹妹再经历一遍。

“二哥,妈为啥生我?她怕不怕?”周晚晚不想给周晨讲得到和失去、过程美好这些大道理,她现在的年龄也不可能懂这些,只能拿李秀华来鼓励周晨。

周晚晚说得含糊不清,周晨却马上明白了她要说的话。他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就笑了。

所谓勇敢和自信,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相信自己的能力,也敢于向幸福伸手,不拒绝任何美好的可能。这些话周晨现在说不出来,他却能用行动表现出来。

“给我吧!肚子沾了水得赶紧擦­干­,要不它着了凉该拉肚子了。”周晨把周晚晚塞进被窝儿,接过了沈国栋手里的小狗。

☆、第一七六章 距离

周晚晚和沈国栋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为周晨的勇敢而骄傲,一个为自己终于摆脱狗爸的重任而庆幸,俩人偷偷地对了一下手指,都自动靠过去给周晨打下手。

又过了两周,小汪长成了一个小­肉­球,拍着手叫它,它已经知道摇着圆滚滚的小ρi股跑过来了。

还没满月的小家伙,已经显露了吃货本­色­,沈国栋刚打完它的ρi股,它听见他的声音吓得把脑袋伸进自己的小窝里藏起来,可只要沈国栋说一句:“小汪,吃饭啦!”

这个小吃货马上就能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对人家又蹭又舔,完全忘了刚才还被打ρi股的事儿了……

周晚晚扶额,已经对把小汪训练成一条­精­英狗不抱什么希望了。这样的吃货,长大了也得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还是想想怎么样不让它太丢人比较现实。

小汪满月的时候,沈爷爷回来了。

沈爷爷这次得留在县城接待一个老战友,没时间回三家屯。他一回来县里的领导就一拨一拨地来看他,他基本都没怎么应付,只留了主管人事的副县长方挺到书房喝茶。

方挺受宠若惊,在沈爷爷朴素的书房里正襟危坐,心里还在计较着自己笑得是不是太大了?不笑也不好吧?老首长这是要跟他聊工作还是聊家常?他是先关心一下老首长的身体还是先谈谈对现在革命形势的看法?

事实证明,方挺想多了。招待他的其实是沈国栋。沈国栋把一杯茶端到方挺面前,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跟他闲聊。

聊了几句,聊到了各公社­干­部的身上,沈国栋着重问了一下杨树沟公社的正副职领导,最后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把许江一家强买人家孩子的事告诉了方挺。

方挺当然不会不重视跟沈国栋的谈话,相反,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细节他回去都要仔细琢磨很多遍的。

所以当沈国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有可能是今天的正题。

“这样的­干­部。党­性­政绩先不说,就冲纵容家属横行霸道这一条,也得好好考察一下,他还适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说是不是。方叔叔?”

沈国栋问完,沈爷爷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把茶杯不清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一句话都没说,却让方挺的心砰砰直跳。

沈国栋停顿了一小会儿。给方挺一点平静心情的时间,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随便说说,方叔叔你可别当真。”

“不当真,不当真。”方挺赶紧点头,控制住自己拿袖子擦汗的冲动。

这个许江,平时多会来事儿,怎么就让家属惹了这么大的篓子!本来已经内定他今年升正职,过几年就能调到县里有个好位置的。现在好了,让他升上来自己就可能得下去了!

周晚晚被沈国栋抱到沈爷爷面前的时候,可没看出来这爷孙俩刚合伙算计完人。沈爷爷笑得要多慈祥有多慈祥,举着周晚晚左看右看,非常满意地表扬周阳兄弟几个:

“小丫头养得不错!多给她喝牛­奶­,你看这小脸蛋儿,不喝牛­奶­能这么白白­嫩­­嫩­吗?大鼻子长得白,就靠多喝­奶­。”

沈爷爷轮番拍着几个孩子的肩膀,对手感和高度都非常满意:“好!一晃眼就长大这么些了!以后都是好小伙子!”

沈爷爷又着重多拍了墩子两下,“好小子!你也姓周了。好啊!好小子!”墩子姓的是哪个周,沈国栋早就告诉沈爷爷了。

沈爷爷被这个孩子深藏的情谊触动,这次特别吩咐小张要把几个孩子都接来,别拉了墩子。

说了一会儿话。沈爷爷神秘地让周晚晚去摸他的衣兜,“吉祥物,看你能不能摸出好吃的!”

这个游戏沈爷爷刚从沈国栋那听来,现在特别想试试。

周晚晚在几个人期待的目光中认真地哄老小孩儿沈爷爷玩儿游戏,从他的衣兜里摸出一小包糍粑来。

“吉祥物手气就是好!摸出了一个糯米团团!”这个糯米团团,是沈国栋给起的名字。周晚晚专用。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沈爷爷大大的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她的糯米团团,沈爷爷带着几个男孩子站在桌子边拆枪,一堆零件散开,沈爷爷一样一样地讲。

马淑兰送茶进来,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我抱出去给试试新作的衣裳,一会儿就送回来。”

几个人都犹豫了一下,在陌生的环境,他们不可能放心妹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是马阿姨又是一片好心。

“哎呀!阿姨你们还信不着?我一定小心着,一会儿就给送回来!就在家里,瞅瞅你们几个!以后妹妹还不嫁人了?看你们到时候咋办!”

就在家里,当然不会出什么事儿,马淑兰又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再反对好像也不太好,周晨用目光询问周晚晚,看她也不反对,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马淑兰:“马阿姨,囡囡胆子小,千万不能抱出去。”

马淑兰又保证了一番,才把周晚晚抱出去。

又香又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小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种甜甜的­奶­味儿让马淑兰的心软软的,抱住就不想撒手了。

先给周晚晚试了一件小毛衣,是沈国栋不知道怎么找人从省城买的毛线,还是周晚晚最适合的红­色­,颜­色­又正又鲜亮,摸着软软暖暖的,手感特别好。

给小家伙织了一件小毛衣,剩下的毛线沈国栋让马淑兰自己留着,她织了个手套,大院儿里的人都去摸,都夸好看。

马淑兰又给周晚晚量了尺寸,要开始做冬天的大衣了,沈国栋早就把厚毛呢准备好放她那里了。

试完了衣服,马淑兰也不舍得把周晚晚送回去,商量着要带她多玩儿一会儿。周晚晚从善如流,主动提出要帮马淑兰择菜。

沈爷爷把他们接来,当然会招待他们一顿好吃的,这做饭的活儿都是马淑兰在­干­,根本不能指望家里那些男人。

虽然年纪小。可周晚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给马阿姨找麻烦了,至少不能耽误她­干­活儿时间。

马淑兰一听,更夸周晚晚贴心懂事了。她就说得要个小闺女嘛!看看!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了!

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帮马淑兰择豆角,马淑兰把沈首长早就交给她的水果切好。周晚晚这儿留了一小盘,给屋里那几个送去一大盘。

周阳几个人轮番出来看了周晚晚几次,见她手边有水果,小板凳上垫着棉垫,笑呵呵地跟马阿姨聊着天。也就放心地跟沈爷爷学玩儿枪去了。

马淑兰的炖排骨刚下锅,沈国栋的大伯沈源带着家里的两个儿子过来了。

沈源的两个儿子沈国昌十五岁,沈国新十岁,都皮肤白皙,衣衫整洁,斯斯文文的小大人一样。

两个孩子礼貌而矜持地冲给他们开门的马淑兰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目不斜视地跟随父亲走进沈爷爷的书房,规规矩矩地跟爷爷打了招呼,就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沈爷爷放下手里拆散了的好几把各型号的手枪,很正式地给互不相识的两拨人做介绍。

最后把沈国昌和沈国新介绍给周阳兄弟几个的时候。沈爷爷重重地拍了拍两个孙子的肩膀:

“你俩没事儿跟这小哥儿几个多出去跑跑!外面天地广阔着呢,小子嘛,啥都得见识见识,要不长大了怎么闯世界!”

沈源站在两个儿子身后笑,尽量把眼里的一丝无奈掩盖起来。

父亲总是觉得家里的两个男孩子缺乏闯劲儿,可是现在是和平建设年代了,哪能像父亲当年自己跑出家门闹革命一样,必须得抛家舍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

现在国家建设需要的是文化知识,孩子们不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读书,以后能­干­什么?像父亲教育侄子一样。及格就好,等孩子长大了,能指望他­干­什么?空有一身力气去火车站扛大包吗?

沈爷爷见两个孙子都听话地点头,却一点没有跟周阳几个孩子接触的意思。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操­心也没用,索­性­放手!以后的世界谁知道是什么样的,就让他们各凭本事闯去吧!

沈爷爷把一桌子的枪支零件扔给几个小子,让他们研究去,自己做到沙发上一边看一边跟沈源说话。

周阳几个让了沈国昌兄弟几次。他们兄弟俩都坐在椅子上不动,看那堆铁疙瘩的目光又陌生又抗拒,没有一丝兴趣,周阳看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就让对这些最感兴趣的周晨放开手玩儿了。

沈国栋对这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他人生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沈爷爷的随身配枪,现在当然不会跟周晨抢。

他跑去厨房忽悠周晚晚,“跟沈哥哥去玩儿枪吧?我教你装一把小手枪,你的小手也能拿住的!”

周晚晚想想那一屋子半大小子,再加上沈爷爷和沈大伯两个老烟枪,又闹又呛,哪比得上厨房又安静又有马阿姨的温言软语,决定继续扮演贴心小棉袄,留在厨房不出去。

沈爷爷看几个孩子玩儿的差不多了,走过去检查,竟然全都装对了!

沈爷爷兴致大好,大手一挥,“到靶场放几枪去!”

孩子们一起欢呼。沈国昌和沈国新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靶场又是灰又是土,弄脏了衣裳妈妈一定不高兴,而且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呢,他们都盼着爷爷快点走,他们就能紧拿出书本学习了。

沈源实在没忍住,还是走上前去劝父亲:“爸,靶场是国家财产,个人不能随便使用。”

“小张,去准备车!告诉小马,给孩子们带点吃的,要扛饿的!我们晚点儿回来吃饭!”

沈爷爷对儿子挥了挥手,根本就没搭理他。

这个国家都是你老子我提着脑袋打出来的!现在用用靶场都不行了?!再说了,孩子们还是国家的未来呢,培养接班人不比啥都重要?

周阳主动留下来陪着妹妹,周晚晚抱着马淑兰的脖子,挥着小手赶周阳出去玩儿,大哥难得出来放松一次,得让他尽情玩玩儿,哪能陪着她窝在厨房里呀。

“跟爷爷去吧!爷爷教你打枪!”沈爷爷虽然放弃了把周晚晚培养成女神枪手的打算,可还是觉得她应该学会打枪。

“是去打枪还是在家吃糯米团团?”沈国栋拿了一个糍粑给周晚晚,又把一堆葡萄­干­核桃仁装在她面前的小盘子里,很认真地征询她的意见。

沈国栋现在已经养成了凡事问周晚晚自己的意见,从不替她做决定的习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做小丫头才会真的高兴。

“在家陪着马阿姨。”她跟着去了,大哥他们总得分心照顾她,就不能放开手脚玩儿了。

沈国栋上楼到自己房间拿了几个猕猴桃和香蕉放到周晚晚身边,这是他托­干­休所去南方出差的人带回来的。这年头,你有钱有人都不能常见到这些水果,还得碰运气。

这次让他碰上了一回,本打算给小丫头拿回去吃的,现在他们都不在,就先给她几个,哄着她玩儿。

沈国栋又把马淑兰叫到一边反复叮嘱了半天,才跟大家走出家门。

周晨走了几步又回来了,“我不去了,我在家陪囡囡。”

众人又力劝周晨,周晚晚也极力表示不愿意让人陪着,周晨才放弃。磨蹭了老半天,这几个人总算走出了家门。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钻进了吉普车,沈源怕父亲闹腾得太厉害了,影响不好,在最后一秒钟还是皱着眉头钻进了车里,没想到又被沈爷爷给撵下来了:

“你去凑什么热闹?没看坐不下了吗?”

沈国栋狠踩一脚油门儿,吉普车呼啸着就冲了出去,车里的人齐声欢呼,以沈爷爷的最为响亮。

沈源在吉普车的尾气里跟同样被撵下来的小张面面相觑,最后一跺脚,跑回家骑上自行车追了过去。

☆、第一七七章 排骨

梁晴带着两个女儿过来的时候,沈国昌和沈国新正认认真真地趴在茶几上写作业。

看见梁晴进来,沈国昌赶紧放下书本,过去接过梁晴梁晴手里的资料袋,又给她倒了杯温水。

十五岁的沈国昌明年就上高中了,成绩好,斯文有礼,长得高瘦白净,是梁晴的骄傲。

沈国新也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跟母亲和姐姐打招呼。小儿子学习成绩也不错,有样学样地跟着哥哥学,以后也会是个好孩子。

梁晴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儿子,又看看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儿,觉得这辈子算是值了,有了她的这几个孩子,受再多的苦,忍再大的委屈她都认了。

五岁的沈国慧看见桌子上的果盘,撒开母亲的手,跑过去就抱在了怀里:“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谁还能跟你抢?”梁晴过去拿起果盘放到桌子上,“先跟妈妈去洗手,让你大哥、二哥给你看着,洗完手回来再吃。”

“不行!我要抱着!他们偷吃了怎么办?”沈国慧又把果盘抢回来,­肉­呼呼的小脸上都是任­性­跋扈,理直气壮地不讲理。

“让你大姐给你拿着,我们一起去洗手,总行了吧?我们盯着她,不让她偷吃。”梁晴笑着商量小女儿。

家里最小的孩子,任­性­撒娇都正常,她最小,不宠着她宠着谁?

“走吧!小祖宗!”沈国青拿起果盘率先往厨房走。

沈国青今年十三岁了,个子拔得飞快,都快赶上梁晴高了,就是瘦,齐耳短发让她的头显得不那么小。可是脸却只有一小条,短了一点儿的裤子吊在脚踝边,走起路来裤脚都晃晃荡荡的。

厨房里,周晚晚正坐在小板凳上给小张叔叔和马阿姨表演算术。十以内的加减法任考,她都能算对。

小张叔叔使坏,给她出了个八加五,还逗她:“囡囡要不要数数手指头?自个的不够叔叔的借给你使。”

“不用。我自个的数两遍就够了。”周晚晚绷着小脸儿逗小张叔叔。

马淑兰笑得不行。“老张,你看你,都不如个孩子!”

梁晴带着女儿来到厨房。笑得文雅而矜持,“小马,麻烦你兑点温水,三成开水七成凉水。上回你兑的水太热了,把小慧的手都烫红了。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大人就得多尽点心。现在小慧来这边我可是真不放心,连洗个手都得跟着。”

马淑兰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上回那水可不是她兑的,是沈国栋在厨房跟她学做饭,看她太忙了。抽不出手,就顺手给沈国慧倒了点水。

沈国慧怕沈国栋,水太热也不敢说。更不敢不洗,烫红了在厨房都不敢哭。只能跑到前面客厅去告马淑兰的状。

可马淑兰不能说这事儿,低着头自己把错误扛了下来。

梁晴还想说几句教育一下马淑兰,却被沈国慧给打断了。

“妈!排骨!”沈国慧扑倒锅台边,伸手就去抓大盆里炖好的排骨。

马淑兰急得直跺脚,却不敢去阻止,只能求助地望向小张。这可是国栋拿回来的排骨,早就嘱咐好她了,都炖上,让周阳几个来了可劲儿吃一顿。

要是被这个小祖宗抓上去了,她可怎么跟国栋和首长交代呀!这孩子盯上一样东西可不是吃饱了就算的,她得都要,谁都不许动,都是她的!

小张也急得不行。可是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拦也拦不住,与其得罪了梁晴还救不回排骨,不如看看能不能跟她把事情说清楚,让她商量一下沈国慧。

梁晴却出乎两人意料地拦住了沈国慧,“没洗手呢,不能吃东西!”

“可不是,小慧呀,没洗手吃东西会拉肚子的,你妈是大夫,你可得听你妈的,阿姨给你盛出一碗来,你洗完手可劲儿吃!”

马淑兰马上反应过来,手脚麻利地给沈国慧兑温水,又拿了个大碗,满满地盛了一大碗排骨出来,然后把装排骨的大盆放到锅里,盖上了锅盖。

梁晴对着盖得严严实实的锅盖撇了撇嘴,回头盯着沈国慧和沈国青洗手。

“小张,”梁晴眼睛不离两个女儿,嘴上跟小张说着话,“我爸把几个老屯的农村孩子接来了?他们人呢?待会儿你可得看住了,别让他们往我们家孩子跟前凑,他们身上虱子可多了,沾上就坏了。”

小张和马淑兰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去看坐在他们身后的周晚晚。

周晚晚装着懵懵懂懂听不懂的样子对两人笑了一下。梁晴这种人她见多了,自认为城里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蒙蔽了他们的所有的判断,与其跟这种无知的人生气,不如无视他们。

一个人的眼界决定了他的生活质量,如果他愿意永远生活在自己那个狭隘逼仄的世界里,别人­干­嘛­干­涉他呢?

小张和马淑兰齐齐松了一口气。幸亏今天只有这个听不懂大人话的小丫头在,要不然不知道得多尴尬。

小张两个正准备跟梁晴解释,这几个孩子虽然出身农村,但是礼貌教养都非常好,绝对不会存在卫生问题,却被梁晴截过话头。

“排骨这是放了多少酱油啊?看着­色­儿怎么这么深?不是告诉你了,给我爸吃的菜少放盐,少放酱油,他年纪大了,吃多了这些东西不好?怎么说了这么多回你就是不听呢?”

马淑兰又低着头不说话了。她特意去问过,人家­干­休所的大夫说首长现在的身体好极了,只要那两块单片不移动,啥事儿都没有。饮食上也不需要特别注意,她才按着首长的口味做的菜。

她是首长的保姆,当然得听他的。再说了,人家心血管科的大夫都说没事儿了,那专门给首长治病的大夫总比你个­妇­产科大夫懂得多吧?

所以马淑兰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对梁晴的话很不以为然。

梁晴却以为马淑兰是害怕了,“党和国家把我爸的身体交给你们照顾,是对你们的信任,你们得对得起……”

“妈!我要吃排骨!”沈国慧的手被沈国青按在盆子里,不让她跑去抓排骨。

“不行!得再搓一会儿!你这是对付给谁看呢?手都洗不好,自理能力差成这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沈国青执拗按着沈国慧。就是不让她走。

沈国慧尖叫着。一脚踢沈国青的小腿上,趁她疼得分散了注意力,一把掀翻水盆。半盆水都洒在了沈国青身上。

沈国青根本就不管湿淋淋的衣服,一把揪住沈国慧的后脖领子,把她拽了过来,“你耍脾气给谁看呢?!一不高兴了就又哭又闹!这是资产阶级大小姐的骄娇二气!我们这样的革命家庭绝不能姑息你这样的脾气!我告诉你!今天我就要把它掐灭在萌芽里!”

“小青。先把你妹妹放下来!有话好好说!她才五岁,懂什么骄娇二气?!”梁晴去抱沈国慧。却被沈国青躲开了。

“妈!革命意志要从小培养,我这是为她好!与资产阶级的斗争不只是战场上的荷枪实弹,思想领域的斗争也不能忽视!我们得深挖思想根源,彻底清除资产阶级腐化享乐的毒瘤!这一切都得从日常小事着手。她连洗个手都敷衍了事,还怎么锤炼革命意志,拿什么抵抗资产阶级无孔不入的侵蚀拉拢?我这是在帮她树立正确的革命观念。你别拦着我!”

很显然,梁晴不是第一次听大女儿的这一套言论了。她根本就不跟满眼坚定,做英勇女战士状捍卫革命阵地的女儿争论,“小慧脸都憋红了,你不心疼啊?先把她放下来再说!”

沈国青看看在自己手里挣扎的妹妹,小脸儿确实红了。她松开手,改拉着她的胳膊,“小马,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再打一盆水!”

然后沈国青又去训沈国慧,“咱们家你最小,平时吃喝穿戴什么都紧着你,可你不能放纵自己沉溺于物质享乐!得在思想上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用坚定的革命意志品质武装自己,争取为国家建设做更多贡献,才对得起全家人对你的期待,才配得上咱们根正苗红的出身,懂吗?!”

沈国慧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马上摆脱这个抽风的话唠大姐去吃排骨。可是她又知道,大姐来了脾气,连父母都得顺毛摸,她只能含着眼泪点头,然后在沈国青严厉的注视下点头再点头。

沈国青满意了,拉着妹妹又去洗手。梁晴赶紧过去接过小女儿,“小青,你衣裳都湿了,回家换一下再来。”

“我回去就不过来了,明天我们红五星学农小分队要去小集场大队学农,我得回去准备一下标语和演讲,到时候还得在田间地头给社员同志们讲革命形势呢。”

沈国青今年上初一了,是学校学农小组的组长,优秀少先队员,各类活动的积极分子。

她尤其擅长演讲,父亲的党报党刊每期必看,讲起政策形势来滔滔不绝,经常能把梁晴说得哑口无言,所以只要她说到学校活动,梁晴基本就不会­干­涉了。

可是今天不同,“你过来吃完饭再回去准备,那能耽误多大功夫?”都在县委大院儿里住着,沈国青来回一趟用不了十分钟,确实不远。

今天公公这里又是排骨又是鲜鱼,这样好的伙食对他们这样全年吃食堂的一家人来说,太难得了,梁晴不能让大女儿错过。

看沈国青要反对,梁晴赶紧又加了一句:“回去食堂也没饭了,家里又不开火,你吃啥?”

沈国青转身走了,没反对就是默认了会来。

沈国慧在马淑兰新打的水里涮了两下手,擦都来不及擦,跑到锅台边抓起排骨就啃。

“小祖宗!别抹一身油啊!”梁晴赶紧过去给女儿挽袖子,又吩咐马淑兰,“小马,筷子呢?”

马淑兰围着这母女俩转了老半天,又是拿餐具又是支桌子、递热毛巾,好容易沈国慧消停地开始啃排骨了,她才歇下来。

“囡囡,给你也盛点排骨先吃好不好?沈爷爷还得好一会儿能回来呢。”马淑兰忙活完了,才发觉这儿还有个更小的孩子呢。

这么老半天,这孩子竟然一声儿不吭,就这么乖乖地趴在小张的怀里。马淑兰的心马上就软了,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儿呢?

周晚晚在小张怀里摇头,“我不饿。”

沈国慧推翻水盆那会儿小张就赶紧把周晚晚抱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小张最清楚,这个可是全家的宝贝疙瘩,要是给吓着碰着了,那他们夫妻可真担待不起。

所以无论那母女几个怎么折腾,小张都抱着周晚晚置身事外,一点都没有Сhā手的意思。

顾好了怀里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呦!这是谁家孩子呀?!”梁晴听到马淑兰和周晚晚的对话,一抬头,一下就愣住了。

☆、第一七八章 不平

周晚晚穿着黑­色­细条绒的裤子,裤腿上绣着两只胖嘟嘟的棕­色­小熊,大红­色­的毛衣,那毛线一看就是好东西,柔软而有质感,看得梁晴眼睛一亮。

周晚晚头上蓬松的小发卷今天都散着,周晨只给她在发间并排别了两个半透明的红­色­小发卡,露出她饱满莹润的额头,显得整张米分­嫩­的小脸更加小巧­精­致。

此刻她乖巧地靠在小张怀里,半垂的睫毛浓密得像两把小刷子,在脸上投下两道半月形的­阴­影。

就这么一个小娃娃,没说话,甚至谁都没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梁晴忽然感觉到了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梁晴的生活中并不缺少,但都是她加之于别人身上的。

作为XX军区总参谋长的儿媳、县武装部长的妻子、县医院最著名的­妇­科大夫,梁晴在整个绥林县都是名人,她身上有太多让人羡慕仰视的东西了。

所以她平时需要苦恼的从来都是怎么跟人拉开距离,让那些带着各种目的接近她的人不要来打扰她的生活。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梁晴从别人身上感觉到了明显的排斥,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小娃娃,并且这个小娃娃看都没看她一眼。

梁晴又看了两眼周晚晚身上的衣服,忍不住帮沈国慧扯了扯有些短了的毛衣袖子。

这件毛衣是去年拆了沈国青的旧毛衣给沈国慧织的,毛线有些硬了,也不够暖和,可胜在颜­色­鲜亮,她手又巧,会织新鲜的样式,穿出来大家都说好看。

可是现在这件样式新颖颜­色­鲜亮的毛衣被对比得又旧又破,简直像一件高级毛呢大衣旁边的旧棉袄。

而棉袄的主人先前还毫无自觉,竟把它穿到了一个非常隆重的场合,真是扎眼得让人坐立不安。

“梁大姐。这孩子……”马淑兰有点不好意思说,刚才梁晴那么嫌弃周阳几个,现在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刚才嫌弃的孩子就坐在这儿呢。她得臊得慌吧?

“这孩子就是筐叔叔家的小孙女吧?我爸怎么没说他要带孩子来呢?你看我们什么都没给孩子准备!”

梁晴根本就没把马淑兰嗫嚅着的低语当回事儿,她站起来走到周晚晚旁边,笑得和蔼可亲极了,“长得可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去跟小姐姐吃排骨好不好啊?”

周晚晚摇了摇头,并不想跟梁晴说话。

“你看人家省城来的孩子就是有见识有身份!”梁晴又夸了周晚晚几句。转身问小张:

“筐叔叔升到正厅级了吧?我爸当时要是去地方,我们也不至于回到这么个破地方,大人过得憋憋屈屈地,也连累了孩子们。”

梁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狂啃排骨,什么都顾不上的小女儿,再看看对那一大碗排骨无动于衷的周晚晚,她心里的不平更甚。

孩子们一年也就能吃着那么几回­肉­,大部分还都是来爷爷这儿吃的,能不馋吗?

公公的光丈夫死活不肯沾,为了避嫌。他甚至放弃了省里的工作,非要跑回老家来当这么个破武装部长。

不能跟别的首长子女比也就算了,他靠自己本事当上的官也不好好利用,守着死工资一点儿外快不肯拿,还经常接济别人,弄得他们家外面看着风光,内里过得还不如那些官职比丈夫小得多的人。

这些梁晴都忍了,至少国家给的待遇你得接着吧?!

可她就偏偏摊上了沈源这么个傻子!国家分配的房子他还要分出去一半给别人住,弄得一家六口人挤在两间小平房里。孩子们的房间身都转不开,放一张书桌都困难。

哪像老爷子这里。二层小楼,沈国栋一人就占了一层!

她说了多少回,让两个男孩儿过来住,家里就能松快不少。而且国昌和国新是多优秀的俩孩子。接触常了老爷子准喜欢得不行,到时候沈国栋那个愣小子就得靠边站!

可是沈源就是不同意!说什么父亲养一个沈国栋就够­操­心的了,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都是亲孙子,怎么老爷子把沈国栋惯上天都行,到她儿子这就是负担了呢?!

为这事儿,梁晴隔一段时间就跟沈源闹一场。可是沈源平时什么都听她的,就这事儿上不松口。

看来今天回去还得好好逼一逼他!

梁晴还有一项特别受不了的,就是沈源这几年竟然不让她在家开火了。就因为刚回来那两年,她收了几回下边公社送过来的老母­鸡­、新面米分之类的年节礼!

这几年,他怕送礼的再钻空子,全家都去吃机关食堂。

几个孩子吃得都快营养不良了,要不是老爷子看不下去,经常强行送一些营养品过来,这几个孩子都得耽误长个子!

“梁大姐,筐老现在是副部级,去年就去北京了。”小张也没提周晚晚的身份,他比马淑兰考虑得更多。

周晚晚现在的吃穿都比沈源家的几个孩子好多了,虽然他们家几个孩子过这样的生活不是沈首长不照顾,而是沈源不肯接受。

但他还是怕梁晴有想法,到时候再迁怒周晚晚就麻烦了。

梁晴暗暗叹了口气,又对周晚晚扬起笑脸,“让阿姨抱抱好不好?”

周晚晚又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梁晴丝毫没因为周晚晚的冷淡而气馁,热情更盛。

“我叫周晚晚,阿姨刚才说的那几个农村孩子是我哥哥,我也是一个农村孩子。”所以你看我们不顺眼,我也不想搭理你,咱们还是谁都别来烦谁了。

周晚晚不是没看出来小张夫­妇­的顾忌,可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顾忌,她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梁晴知道,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有区别吗?

梁晴一下就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气,凌厉地看着小张夫妻:“这是真的吗?!”

马淑兰被她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小张侧身挡住妻子,冲梁晴点了点头,“是的,梁大姐,这孩子就是老屯来的。”

梁晴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通周晚晚,“她这身衣服是我爸送的?!”老爷子有这么好的东西给个农村孩子,让自个的亲孙子、孙女穿得像个叫花子?!

“不是,梁大姐,参谋长不知道这事儿。这是国栋托人找来的料子。”小张赶紧解释,这要是让梁晴误会首长偏心,家里可就得乱了。

沈国栋有什么能耐托人!?还不是靠老爷子的关系!

一个没爹没妈的愣小子,靠着老爷子混得人五人六,他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也就罢了,竟然还吃里扒外,用他们家的东西养了一窝子农村孩子!

最可恨的是竟然把个农村丫头养得跟个娇小姐一样!看看她的穿戴,看看她那副样子!比他们家正经的将军孙女还养尊处优!

“小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做饭呐!没看几个孩子都饿了吗?”梁晴一转身做到桌子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今天她就要坐这看看,老爷子这是要把这几个农村孩子当亲孙子、孙女养啊!?比他们家这几个亲的待遇还高!

平时孩子们来,也就是炖只­鸡­或者烧一锅­肉­,哪像今天,排骨就炖了一大盆!那桶里还养着好几条大活鱼呢!

平时给他们家送点­奶­米分饼­干­,偶尔搬点水果过去,几个傻孩子就乐得直蹦。原来那都是给人家拿剩下的!大头都送农村养人家孩子去了!

“妈,她的衣服真好看!”沈国慧终于啃够了排骨,打着饱嗝打量着周晚晚,“她长得真像画报上的苏联小孩儿!”

“好看也轮不着你穿!那都是你爷给买的!一件儿没给你,都便宜个农村丫头了!”梁晴一边给沈国慧擦手,一边剜了几眼周晚晚。

周晚晚根本就不在乎梁晴怎么想。她是沾了沈爷爷的光了,那是他们跟沈爷爷的关系处到了。

你作为至亲,竟然要嫉妒一个外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对亲情的侮辱和背叛。如果她的两个哥哥对外人比对她还好,她首先要想的是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们伤心的事,而不是迁怒别人。

周霞的例子就摆在那呢,你自己不肯为亲人全身心地付出,凭什么要求别人始终如一地对你好?

周晚晚让小张叔叔把她放到小板凳上,接着帮马淑兰择豆角,根本不看桌子旁边的那对母女。

小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去给马淑兰打下手了。

现在梁大姐已经误会了,他是多说多错,还是先不要火上浇油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好小囡囡,别让她被梁晴的怒火波及了。

首长把他踢下车的时候可吩咐了,“给我在家看好小丫头!”

沈国慧可不像梁晴,气得七窍生烟也能先忍下来再图以后。她一听周晚晚身上的漂亮衣服都是爷爷给买的马上就坐不住了。

那裤子上胖嘟嘟的小熊,看着就又软又暖的漂亮毛衣,都应该是她的!装得跟个城里孩子似的,原来就是个农村丫头!她凭什么穿得比自己好看?!

“你给我脱下来!脱下来!我爷爷买的衣服,都应该是我的!”沈国慧爬下椅子就向周晚晚冲了过去。

☆、第一七九章 优越

沈国慧刚跑到一半,就被小张拦腰抱了起来,“国慧,张叔叔带你去看鱼吧?你看,这么多大鱼都是几个小哥哥抓的,特意带过来给你们吃的,还抓了几条小的,留着给你养着玩儿。”

小张这话主要是说给梁晴听的,人家几个孩子是来做客的,还带了好几条大鱼作为礼物。几个孩子这么懂事又有礼貌,咱们大人更得表现出热情友好了。

“我不要那些破鱼!我要新衣裳!让她给我脱下来!新衣裳是我的!”沈国慧在小张怀里拼命挣扎,手脚并用,胡乱挥舞的手好几次挠到小张脸上。

小张偏头躲着沈国慧乱抓的手,胳膊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反而把她抱得更紧。这要是让她跑过去,还不得撕了小囡囡呐!

马淑华扔下手里的锅铲,紧张地站在周晚晚前面挡着,眼睛一直看着梁晴,就盼着她能说句话,管管沈国慧。

梁晴坐在桌子边,手慢慢地拂过衣襟,又整理了一下袖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对沈国慧的闹腾视而不见,一言不发。

“梁大姐!你看看……”马淑兰实在忍不住了,小张的脸都被挠了好几把了。

“小张,麻烦你一下,我把一份资料落医院了,你去帮我拿回来。我晚上着急看。”梁晴说得客客气气,却根本没给小张拒绝的余地。

小张偶尔会帮沈源一家拉个重东西或者送个孩子什么的,但那都是帮忙的­性­质。毕竟小张在部队是有正式军职的工作人员,沈源是绝对不会麻烦他为自己家­干­私活的。

那不成了沾国家的便宜了吗?而且对小张本人也不够尊重,他是部队派来沈首长身边工作的,可不是他们沈家的佣人。

小张的正式身份是沈首长的生活秘书,上尉军衔。以他在沈爷爷身边这些年的工作经历,现在下部队,做一个副营长是稳稳的。

沈爷爷也曾经提过,要把小张的军衔再提一个级别,让他下部队。先从少校营长做起,有他照顾着,几年就升上去了。

可是小张死活不同意,说急了。这个看着二十五六岁,实际上已经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竟然跟老首长哭起了鼻子。

他十几岁刚参军就跟着老首长,从没离开过他身边。从战场的硝烟中走出来,两人互相救过对方不知道多少回,现在到了军区。生活安定下来了,怎么还要分开了呢?

在小张心里,老首长是他的领导,更是他的父亲,他这辈子是不打算离开了。

沈爷爷没办法,只好把小张的两个儿子安排到军区最好的学校,打算以后好好培养着,也算是补偿这个傻小子这些年来的追随了。

所以,小张说是沈爷爷身边的工作人员,实际上是家人一样的存在。连沈国栋这样臭拽的小孩儿。都得把小张当长辈敬重着。

可是很显然,梁晴已经被气昏了头,全然不在乎这些了。

她气定神闲的外表下神经已经极度紧绷,马上就要到爆发的边缘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拿他们一家当回事儿!沈源再老实不争抢,那也是老爷子的大儿子!长子!现在还是独子!这个家里,除了老爷子不都得敬重他?!

现在倒好!全乱了!一个二愣子沈国栋成了最受宠的孙子,自己家里两个懂事上进的儿子全都靠边站了!

这也就罢了,哪个老人都偏心,偏向着沈国栋她也都忍了。可是这又整出几个农村土包子当宝贝疙瘩一样养着算怎么回事?!

养得再好他们还能跟着姓沈不成?!

连司机和保姆都跟着凑热闹。这是摆明了要护着那个农村孩子呢!弄不明白自己身份的东西!他们吃的是谁家的饭都忘了吧?!

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以后他们一家更得被挤到旮旯去了!

梁晴这些年跟沈源受的委屈,表面风光生活背后的窘迫在这一刻忽然都爆发了出来。她这个名不符实的首长儿媳­妇­真是当够了!她也通情达理够了!

“哎!梁大姐,今天晚饭前我一准儿给你拿回来!绝不会耽误你的事儿!放心吧!”小张答应得­干­脆。却抱着沈国慧不放手,脚下更是一动不动。

小张一点都不介意偶尔给沈源一家跑跑腿,可是今天不行。

今天他要是走了,即使是带着周晚晚走了,让她受不到梁晴母女的欺负,可留下马淑兰自己在家。他也不放心。

梁晴被小张气得手直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沈国慧挣扎得筋疲力尽,只能向母亲求救。

梁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她算看明白了,今天这两个人是铁了心地要跟她作对了!

她支使不动他们是吧?那好!就等着能支使动他们的人回来再说!

“小慧,过来!”梁晴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冷漠地看了一眼周晚晚,“让她脱下来­干­嘛?脱下来你敢穿呐?到时候爬你一身虱子,看你怎么办!”

小张慢慢把沈国慧放到地上,戒备地盯着她,时刻准备着再把她截住。

沈国慧被梁晴说得怕了,可还是舍不得新衣服,“让她脱下来!我不穿也不给她穿!”

周晚晚把摘好的豆角放到架子上,去水盆边洗手。在沈国慧身边走过的时候,还冲她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受盛国栋的影响,周晚晚也学会了挑起一边嘴角坏笑,而且笑起来的样子跟沈国栋一样欠揍。

可惜沈国慧无论多想揍周晚晚,有马淑兰在旁边护着挡着,她都没机会下手。

“把那几个土豆也削了皮,你们农村孩子,这些活应该是­干­惯了的吧!”梁晴用下巴点了点周晚晚小板凳旁边的猕猴桃,矜持得手都不肯抬一下。

沈国慧也顺着母亲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发现了跟猕猴桃放在一起的香蕉,“我要吃香蕉!”

她推开小张就扑了过去。

周晚晚已经不在那边了,小张也没拦着沈国慧。现在再拦着,把梁晴得罪得就更深了,到时候她再恼羞成怒去找周晚晚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沈国慧抱着周晚晚全部的香蕉跑回梁晴身边,屋里的人谁都没说什么。

周晚晚洗­干­净了手,又坐回小板凳上喝水,对沈国慧拿着香蕉挑衅的行为视而不见。

“梁大姐,我来削土豆皮,可不敢让小孩子拿刀,她才三岁,筷子能拿好就不错啦!”

马淑兰捡了几个大土豆,坐在梁晴母女和周晚晚之间,防备着沈国慧忽然又要去欺负周晚晚,也想挡着点她的挑衅行为。

人家孩子才三岁,乖巧听话,不争不抢的,可不能这么给欺负。

“农村孩子,能吃饭就得­干­活,三岁能­干­得活多了。你们都是农村的,不知道?”

梁晴对马淑兰的话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克制而矜持,话说得平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了这么多年将军的儿媳­妇­,梁晴物质上的光没沾到什么,众人的追捧可是一点都没少享受,她太明白怎么用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和轻视了。

不说一句重话就让人自卑得无地自容,这是梁晴一向擅长的拿手好戏。

今天用在几个农村人身上,她虽然觉得很浪费,他们可能看都看不懂,但是心理的优越感却马上就回来了,让她觉得自己的腰背更加挺直,脖颈更加优雅。

梁晴羞辱马淑兰几个的目的达到了一半,至少让马淑兰红着脸不再吭声了。

马淑兰不止是感觉到了梁晴的轻视,她更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平时老首长和国栋这孩子对他们夫妻太好了,吃饭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他们处理,凡事信任他们,钱物上从不查账过问,让他们觉得这里就像自个家一样。

可毕竟不是自个家。他们是这个家里的保姆和警卫员,不止要在老首长面前摆正自个的身份,就是在首长的儿子、媳­妇­面前,也得低着头做人。

马淑兰不再吭声,只低头削土豆皮。

她觉得自己想得特别明白了,也知道得摆正身份,这才是最正确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鼻子发酸,眼睛发热。

这个朴实的­妇­女,无论丈夫的军衔升上去多少,都还把自己当成当初那个小保姆。

她从来没想过,如果自己夫妻俩肯离开去奔前程,凭小张正团­干­部的级别,官职早就高出沈源一大截了。

而梁晴根本没资格在她面前摆官太太的架子。

屋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谁都不说话了。

沈国慧啃了一肚子排骨,根本吃不进去一口香蕉,可是为了馋周晚晚,硬是剥开一个,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还不时地那鼻子哼她。

周晚晚看都不看她,更不去看梁晴。对他们母女的无礼也没有任何感觉。

她只是来做客的,也许一辈子只跟他们相处这一回,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影响了沈爷爷和哥哥们的心情。

小张却不能像周晚晚一样置身事外,他心疼妻子的委屈。

夫妻这么多年,他太了解自己这个淳朴简单的妻子了。小张去拿马淑兰手里的刀,要替她削土豆皮,“你抱着囡囡出去看看,说不定首长要回来了呢。”

马淑兰倔劲儿上来了,推开小张的手,执拗地低着头,手上的活儿也不停,却不肯抬头说话。

“我爸要回来了,赶紧把饭准备好,别让他回来还得等着吃饭。”梁晴优雅地抬着下巴,拿眼角扫着小张夫妻俩,正眼都不肯给他们一个。

☆、第一八零章 骄傲

小张深吸一口气,又拿了一把刀,帮着马淑兰削土豆皮。

沈国昌推开门走了进来,“妈,克俭带着克贞过来玩儿了。”

沈国昌身后的郭克俭兄妹走上前跟梁晴打招呼:“梁阿姨好。我们来找国栋玩儿,真巧,你们一家也在。”

然后又礼貌地叫小张夫­妇­:“张叔叔好。马阿姨好。”

郭克俭今年十二岁,郭克贞今年六岁,两人是郭副县长的孩子,都穿着卡其布的裤子,厚绒衣里套着的衬衫领子洁白挺括,朴素又整洁,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

梁晴对兄妹俩笑逐颜开,夸了一番他们礼貌懂事,又把沈国慧手边的香蕉给两个孩子吃。

郭家兄妹推辞了一番,最后郭克俭让妹妹接了香蕉,把她留下来跟沈国慧玩儿,自己跟着沈国昌去客厅了。

沈国慧平时跟郭克贞就玩儿得来,今天又有好吃的,两人一人拿了一根香蕉,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香甜地吃了起来,又嘀嘀咕咕地说起小姑娘的话题,一会儿就高兴得咯咯直笑。

玩儿了一会儿,郭克贞才发现安安静静坐在小张夫­妇­身后的周晚晚。

“她是谁?”郭克贞好奇地盯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和漂亮的红毛衣。

沈国慧趴在郭克贞的身上咬起了耳朵,“……农村来的……抢我的衣服……虱子……讨厌……”

“农村人啊!”郭克贞对周晚晚好奇中的羡慕马上变成鄙视,“别让她坐你们家沙发,烧得都是窟窿!还踩一地泥!饭也得藏起来!他们一顿能吃一盆!”

看来郭家有不少农村亲戚,郭克贞六岁就知道怎么防着农村人了。

两个小丫头找到了共同话题,开始在周晚晚面前肆无忌惮地大声谈论农村人的蠢笨肮脏讨人厌,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大声。

小张实在听不下去了,跟周晚晚商量:“咱们去接沈爷爷好不好?囡囡不想哥哥们吗?我们找他们玩儿去!”

周晚晚摇头,“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她当然不会跟两个小孩子计较,就是纵容他们的梁晴。周晚晚都是无视的。

她还没傻到因为别人缺乏教养和眼界而生气的地步,看着他们这样,她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有猕猴桃。”很显然,郭克贞的见识比梁晴这个大人都多。竟然认出了这个年代北方很难见到的猕猴桃,“猕猴桃可好吃了,我去省城的时候吃过一回。”

“那不是……”沈国慧指着那几个土豆刚要反驳郭克贞,就被梁晴给高声打断了。

“小马,把那几个桃子拿过来。给克贞和小慧洗了。家里来客人了,果盘和茶水得赶紧跟着就上来,要不让人家笑话。”梁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速缓慢地拿着腔调,让人觉得有点怪异。

马淑兰张嘴要说什么,被小张一个眼神阻止了,他抢先对梁晴严肃地说道:“梁大姐,这猕猴桃是国栋用自己的钱托人从南方买回来的。他走之前嘱咐我了,是哄孩子的,不能随便动。”

小张把沈国栋“自己的钱”几个字咬得很重。沈国栋以前就有烈士子女补助。现在自己鼓捣着赚钱,已经完全不用沈首长的钱了,甚至还时不时地给沈首长送点稀罕东西。

可是这些说了估计梁晴也不会信,所以小张也就不浪费那个口舌了。

“拿几个土豆给她,一个农村孩子,见过什么猕猴桃,给她也是浪费好东西。”

梁晴还真是不信小张说的。什么沈国栋自己的钱,笑话!他能有什么钱?靠那点烈士子女补助,他能吃好的穿好的还养着一窝农村孩子?!

小张和马淑兰都没动。凡事都得有个度,他们不想招惹梁晴。是怕首长知道了影响身体,可也不能让她这么欺负人家一个三岁的孩子。

周晚晚的手在猕猴桃上轻轻摸了一下,笑着叫马淑兰:“马阿姨,我不吃猕猴桃。给两个小姐姐吃吧。”

马淑兰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这孩子,才三岁,就这么懂事……

“两个姐姐有香蕉,猕猴桃就是给你的,你自个吃吧。”马淑兰更加坚定了得维护周晚晚的决心。

沈国慧趁大人们不注意,蹬蹬蹬跑过来。抓起两个猕猴桃抱在怀里,又把其它的都推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就跑,“你去吃土豆吧!”

小张和马淑兰跑过来阻止的时候,地上的几个猕猴桃已经被踩坏了。沈国慧抱着两个猕猴桃跑到梁晴身边,挑衅地看着周晚晚。

梁晴轻轻地拍了一下沈国慧的头,“浪费!下次可不许糟蹋东西!”

沈爷爷他们傍晚才回来,尖锐的刹车声如一个信号,让留在屋里各怀心思的几个人都­精­神一振。

“小张!拿几条烟出来,招待一下驻军的同志们!”沈爷爷中气十足地站在大门外喊。

沈爷爷这个级别的军区首长,平时出行都是军队政治部保卫处派相关­干­部随行,可他嫌麻烦,每次回绥林都轻车简从。别说随行人员,就是警卫班和司机有时候都不肯带。

连在家门口站岗的卫兵,沈爷爷都直接打发到县委大院传达室待着去了,所以这个家里非常安静,沈爷爷有事就叫小张,根本想不到别人。

小张一个人身兼生活秘书、警卫员、司机、保健医生,每天被沈爷爷支使得团团转,偏偏还乐在其中。

不用出去,小张就猜到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当地驻军看老首长出门一个警卫都没带,派人送他回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小张轻车熟路地拿着烟出去,跟那个驻军的排长寒暄了一通,再友好地把他们送上军用卡车,看着他们开出县委大院,才回到屋里。

沈国栋几个人整个下午都在靶场摸爬滚打,几乎都变成灰扑扑一拍冒出一股灰的泥猴子了。

他们一进屋就找妹妹,找到了却都不敢抱,只能围着她傻笑。

“哎呦!小祖宗们呐!都别傻站着了!快点去洗洗!你们这么围着囡囡,也不怕呛着她!”马淑兰赶紧过来撵人。

几个人打打闹闹地去洗漱换衣服了。

靶场上玩儿得太疯了。现在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吵吵嚷嚷地一群半大小子,看得梁晴眉头皱得死紧。

沈爷爷用热毛巾擦了手脸,又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热茶。坐在沙发忽然笑了,老爷子啪啪地拍着沙发扶手感叹:“好小子!都是好小子呀!”

很显然,不止几个孩子玩儿得尽兴,沈爷爷出去一趟也很高兴。

沈国昌和沈国新都收起书本,规规矩矩地坐在沈爷爷下手。

沈爷爷看着这两个孙子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两个也是好孩子,学习好,不惹祸,品行端正,教养更是不错,可却总让他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俩作业都做完了?”沈爷爷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才问出一句。

“做完了,爷爷。回家把明天要学的新课预习一下就可以了。”沈国昌回答。

“嗯。好。”沈爷爷又喝了一口茶,再清了一次喉咙。“那你俩就去书房预习吧!反正还得等你爸一会儿,吃饭不着急。”

沈国昌带着沈国新去书房了,祖孙三人心里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梁晴推了一下沈国慧,冲她使了个眼­色­。沈国慧磨磨蹭蹭走到沈爷爷跟前,指着周晚晚,“爷爷,她的衣服真好看。”

沈爷爷笑着点头,“可不是,真挺好看的!这丫头白,穿红的好看!”

周晚晚也点头。表示很同意沈爷爷的观点。

沈国慧回头看梁晴,梁晴没办法,只得自己走上前,给沈爷爷的茶杯里添了点水。“爸,那毛线你是从哪买的?我看着挺好,也想给国青和国慧织一件,就是找不着门路买这么好的毛线。”

“这个你问国栋去,谁知道他从哪弄来的。你看我这件毛背心,也是他弄来的毛线织的。还挺暖和!”沈爷爷笑眯眯地,也不知道听懂梁晴的话没有。

“这丫头讨国栋的喜欢,那小子整点啥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愿意给她。小慧,”沈爷爷摸了摸沈国慧的头发,“你国栋哥的好东西多着呢,你得跟他搞好关系,到时候就有好衣服穿了。”

沈国慧不说话了,她怕沈国栋,见了他就想跑,哪敢去找他要东西。

梁晴的手都攥白了,老爷子这也太偏心了!都是一样的孩子,竟然让自己家的孩子去讨好沈国栋才能得点东西!他们家孩子不是他亲孙子?是叫花子?!

沈国栋带着周阳几个嘻嘻哈哈地从楼上下来了,几个孩子都换了衣服,洗了头脸,在靶场折腾了一下午,丝毫不见疲累,反而眼睛发亮神采奕奕。

周晨和墩子穿得是沈国栋的衣服,周阳个子比沈国栋高,马淑兰给他找了小张的便装,竟然也不显得多大。

“都是好小伙子!”沈爷爷看着几个生机勃勃小树一样往上拔个子的孩子,眼里满满的都是骄傲。

沈国栋过就一把把周晚晚抱起来,“想沈哥哥了没?”

“想!”是真想,这一下午太难熬了。

“看!我就说她得想我吧!”沈国栋骄傲地回头跟大家显摆。

周晨坏笑,走上前来问周晚晚:“想大哥了没?”

“想!”

“想二哥了没?”

“想!”

“想墩子哥哥了没?”

“想!”

几个人一起看沈国栋,沈国栋瞪着眼睛看周晚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丫头啊,你最想谁呀?”沈爷爷看着几个孩子玩儿得高兴,笑得满面红光,也来凑热闹。

“最想沈爷爷!”这个答案谁也不敢不满意。

果然,沈爷爷哈哈大笑,沈国栋几个心里都平衡了,皆大欢喜。

梁晴看不下去了,把沈国慧拉出门去教训:“你学学!嘴甜点不就什么都有了!”

“我又不是农村来的要饭花子!嘴那么甜­干­什么?该是我的就得给我!那是我该得的!”沈国慧把今天梁晴跟她说的话学了个十成十,让梁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母女二人回到客厅,沈爷爷正带着几个男孩子跟周晚晚玩儿猜弹壳。几个人把周晚晚坐的椅子围在中间,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还有惊叹,场面热闹极了。

☆、第一八一章 家人

周晚晚手里攥一颗弹壳,让大家猜攥在哪只手里。

梁晴看清了他们玩儿的游戏,嘴控制不住地往下撇。老爷子这心都偏得没边儿了,就这么个三岁孩子的游戏,竟然也能陪人家孩子玩儿得这么高兴,自己亲孙子的功课倒是随口问问就敷衍了事。

这个猜弹壳的游戏当然没什么好玩儿的,可是如果沈国栋猜几十次都没有一次猜对的,而沈爷爷每次都能猜对的话,那就太让人好奇了。

大家把周晚晚的小手和弹壳反复研究,全方位多角度无死角地盯着,就是搞不明白,怎么就这么邪门儿呢!?

有空间在,周晚晚当然可以想让谁猜对就让谁猜对了。所以沈国栋继续受打击,沈爷爷热情高涨地打击孙子,大家幸灾乐祸得不亦乐乎。

最后墩子几个也加入进来。沈国栋为了补偿自己的自尊心,­干­脆开了个赌局,谁去猜弹壳,他就在旁边跟不猜的人堵能不能猜中。

周晚晚故意使坏,让沈国栋这个庄家输得一塌糊涂,引来众人更大的兴趣,一时间客厅里笑声、欢呼声、惋惜声拍桌子跺脚声响成一片,热闹得房盖儿都要被掀开了。

小张叔叔拉着马淑兰过来看热闹,连书房里的沈国昌和沈国新都忍不住扔下书本趴在门口往这边看。

“你俩,过来!跟爷爷赌一把!”沈爷爷招手叫两个想过来又有些犹豫的孙子。

男孩子,想­干­什么就痛痛快快地­干­,这么磨磨唧唧地像什么话!沈爷爷心里不满,却不能像对沈国栋那样,不满意直接就骂,着急了还能上脚踹,高兴了就啪啪拍两下肩膀或者脑袋。

对这两个孙子,沈爷爷觉得自己真是生平没有的谨慎,就怕他们本来就怕自己,自己要是再一不小心给吓跑了。孩子会更怕他。

可惜沈爷爷的小心呵护没人能体会,沈国昌两个被吓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赌博犯法,我们不会。”

说完。两个人把书房的门紧紧关上,再也不敢露头了。

沈爷爷被气笑了,老子他娘的还能生出这么守规矩的孙子!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俩乖孙子一点都没影响沈爷爷的兴致,老爷子撸胳膊挽袖子,要趁自己今天赌运好。狠狠收拾一下沈国栋这个驴小子!

沈国栋输了一百多块钱,又答应了无数不平等条约,沈爷爷还是不肯放过他,非要堵把大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都一拍桌子,­干­了!

沈国栋堵之前把周晚晚抱到旁边,躲开众人,“让沈哥哥赢,怎么样?”

周晚晚吃惊,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沈国栋笑得自信又阳光。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只要他相信,就什么都能成真一样,“吉祥物说谁赢谁就能赢!你让沈哥哥赢,沈哥哥就一定能赢!”

周晚晚忽然就笑了,这样纯粹的张扬轻狂,这样自信的勇敢无畏,也只有十几岁还不知人世艰难的少年才能有的吧?

那就让他相信好了,多相信一天,他就能多幸福一天。能让一个人拥有这样纯粹的快乐,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你们两个小家伙,可不许搞鬼!”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回椅子上,沈爷爷赶紧打量他们俩。

“爷爷。你要是怕输就直接说,我不跟你堵就是了,别到时候让人家说我不知道尊老。”

看完了水浒又仔细研究三国,虽然都是小人书版,­精­华却都在,所以沈国栋脑子里比以前多出来好多弯弯绕绕。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一激动就拍砖头满嘴脏字的小流氓了。

“少来这套!我能怕你?是你怕了不敢比了吧?”爷孙俩斗了一会儿嘴,开始说赌注。

沈国栋要求他赢了得把刚才输的钱都给他,不平等条约都取消,还得再要一把沈爷爷收藏的勃朗宁M1911半自动手枪。

沈爷爷爽快答应。这小子眼光倒是不错,没要那把花哨的鲁格P08,挑了把经典又实用的。

沈爷爷的条件是他赢了沈国栋就去参军。

沈爷爷一直都知道这小子是块当兵的好材料,从他上次部队特训回来,有好几拨人来找沈爷爷谈过了,其中还有国家特殊机关的工作人员,可是沈国栋不想当兵,沈爷爷就都替他挡了。

孩子大了,想­干­什么不是大人能左右的,大人也不应该左右,沈爷爷一向给沈国栋很大的自由。

可是今天从靶场回来,沈爷爷的心又开始痒痒了,这小子真是块当兵的好材料!身体、反应、判断全是一流!甚至他以前一直担心的团队合作,今天一看,也不是问题!

沈爷爷忍不住还想再试一次,也许他去了就喜欢上了呢。实在不行再回来嘛!总得试试,要不太浪费他的好天分了。

可惜,沈国栋根本就不给他任何希望,“这个不行!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我不愿意,也不拿这个跟你赌,赌输了我也不去,你就别打这个算盘了。”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不执着这个了。这个驴小子,从小到大他不愿意的事你就别指望了,根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那就给全家人每人弄一套新衣服吧!你小子路子野,得好料子啊!”沈爷爷要求得理直气壮。

要给全家做一套好衣服,这对沈爷爷来说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沈国栋给的和他给的­性­质当然不一样。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真他娘的不如打一场打仗容易!

“这还不容易!”沈国栋一下就笑了,觉得老爷子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纯属多此一举,“我早就准备好了!都是好料子!”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梁晴母女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沈国栋。

“算你小子有心!说说,你都准备了什么?”沈爷爷也笑了。

“每人一件毛呢大衣,一条条绒裤子,小张叔叔和马阿姨也有,料子下周就到。”沈国栋笑得痞痞的,“至于怎么来的料子。您老人家就别问了,我保证合法就是了!”

沈爷爷摇头笑,“不问!我只管穿衣裳!”

“嘿嘿,到时候我们四个穿得一模一样。出去给您当保镖!省得您不爱带警卫到哪儿都吓人家一跳!”

沈爷爷摸摸茶杯,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梁晴母女也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儿。

沈国栋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反应,回头跟周阳几个显摆,“黑蓝­色­的大衣。黑­色­裤子,囡囡的还是红­色­的!她穿红的好看!”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这孩子,他心里的家人根本不包括沈源一家,在他心里沈源他们甚至都不如小张夫妻来得亲。

也不能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大儿子一家除了过来他这吃饭,从来没跟孩子单独接触过。

可能国栋至今都没去过他们家一回,更别说得他们一点照顾了,这让孩子怎么跟他们亲得起来?

梁晴气得眼睛都红了。拽着沈国慧就往外走。

太欺负人了!太不把他们一家人当回事儿了!他们这亲大伯父大伯母,亲兄弟姐妹竟然还不如几个农村土包子!竟然不如家里的保姆和司机!

“妈!妈!我手疼!你轻点儿!”沈国慧被母亲拽得直趔趄。

“小晴,你­干­什么去?怎么了?孩子们惹你不高兴了?”刚走出屋门,沈源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沈源一身灰土,脸上都是疲­色­,很显然,这一下午跟着劳心又劳力,受了不少罪。

梁晴看着丈夫,眼圈一下就红了。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跟我说,别哭啊!”大庭广众之下。沈源想哄妻子又不好意思,找了半天,从身上找出一条灰扑扑的手帕,也不敢递过去。急得不行。

“爸!我要新衣裳!你让沈国栋给我买新衣裳!”沈国慧扑过去抱着沈源的大腿。

沈源赶紧把自行车支好,把沈国慧从自己腿上扶起来,“妈妈刚给你换的衣服,弄脏了妈妈还得给你洗,慧慧以后记住,得爱惜衣服。”

“我要新衣服!让沈国栋把新衣服给我!”沈国慧只管找父亲给自己撑腰。

“小晴。这孩子是怎么了?”沈源小心翼翼地问梁晴。

“去问你那个宝贝侄子吧!”梁晴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一甩手疾步走了出去。

沈源也不管自己身上脏了,抱起沈国慧就往外追,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找到在厨房忙活的马淑芬交代:“我和梁大姐回家换个衣服,待会儿就过来。”

等沈源带着梁晴和两个女儿过来的时候,桌子都已经摆好了,就等着他们过来上菜了。

沈源对着沈爷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太累了,回家不小心睡了一小觉。”

“当年在部队,你也是负重五十公里越野的冠军,到地方几年下来就退步成这样,以后早上跟我们跑步去吧。”

沈爷爷病情没恶化之前,每天早上都是跟警卫班的小伙子们跑步的,这段时间身体恢复了,他又想把这个习惯捡起来了。

沈源笑着答应了。

“爸,您的病不适合做剧烈运动,以后还是以静养为好。身边的人也都提醒着点,不能什么都可着首长的­性­子来,得以他的身体为重。”

梁晴忍不住Сhā嘴,后面半句是对着小张说的。

小张尴尬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行,一切都听医生的,等我们问问刘大夫再说。”沈爷爷挥了一下手,示意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先吃法吧。”

周阳几个马上起身跟着小张和马淑兰去厨房端饭菜。他们在三家屯的时候也跟沈爷爷一起吃过饭,饭前帮忙都已经成习惯了。

沈爷爷不喜欢家里勤务兵跑来跑去,小张这个上尉被锻炼得进得了书房,下得了厨房,非常全能。

一桌子人呼啦走了一半,安安稳稳坐在那等着吃饭的沈源一家就显得有些扎眼了。

“小青,你也去帮忙。”沈源不敢惹刚发过脾气的梁晴,只能吩咐大女儿。

沈国青痛快地起身去了。她倒是一点不介意,更不觉得自己应该坐在这等着吃才是有身份的表现。

工农兵是一家,人人平等,劳动最光荣,都是为革命建设做贡献,她不介意帮马淑兰­干­点活。

菜陆续端上来,一大桌子,非常丰盛,连下午吃了一肚子­肉­的沈国慧都又馋了。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北方小城里,几乎所有的夏季蔬菜都见不到了,大家又开始白菜、土豆、萝卜和咸菜换着吃的季节了。

可是周家园子里的蔬菜却新鲜水­嫩­,长得正好。这次过来,几个孩子给沈爷爷带了好几大筐的新鲜蔬菜,几乎所有能见到的夏季蔬菜都带全了,还有更难得的新鲜野菜,也带了一大筐。

除了蔬菜,新鲜猴头、木耳、各­色­鲜蘑菇也带了一筐,晾­干­的蘑菇和­干­菜一大包;红心的野­鸡­蛋一筐,咸蛋一坛子,野­鸡­好几只,最后后备箱装不下了,把家里的小推车挂在吉普车后边才算把东西全都装上。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菜一样一样地端上来,不住地给大家介绍,这个是孩子们自己种的,那个是山里捡的,这个是自己晒的,那个是下套子抓的,了如指掌滔滔不绝,很是为几个孩子能把日子过得这么风生水起而骄傲。

沈源听得津津有味,连沈国昌和沈国新都不时地问几个问题,只有梁晴越听越气,听老爷子的意思,他们回家吃顿饭,还得感谢几个农村的野孩子了?!吃顿好的,还得靠着他们不成?

一大桌子菜都端上来,花花绿绿非常丰盛。沈爷爷特别吩咐马淑兰,几个男孩子都是饭量大的时候,做饭用大锅,盛菜用小盆,平时那些小盘子小碗的都收起来。

沈爷爷左右各坐着周晚晚和沈国慧,他笑眯眯地摸摸这个的头,捏捏那个的脸,又问几个男孩子:“有谁想喝两口?”

“爸!孩子们都小,不能让他们喝酒!”沈源吓得赶紧阻止,忍不住看了一眼梁晴,就怕她忍不住当面反驳父亲。

“就喝一小杯!除了这三个小的,你们几个大的一人一小杯!半大小子过了十二就可以适当喝一点了!今天也不让你们多喝,就是陪爷爷乐呵乐呵!”

沈爷爷指了指沈国新、沈国慧和周晚晚,示意马淑兰除了这三个,给其它几个孩子每人一个酒杯,沈国青也给一个。

“能喝就喝,不能喝可别勉强啊!”看父亲执意让孩子们喝酒,沈源只能这么暗示家里的几个孩子,他们当然都得是不能喝的

沈爷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大儿子捣鬼,他让孩子们自己给自己倒上酒,然后也不动筷子,就等着忙活着收拾酒杯和碗筷的马淑兰落座好开席。

沈国慧可没有等辛苦做饭的人落座才能吃饭的意识,她从小吃食堂,从来都是饭打回来坐下就开吃的,今天这么多好菜,她早就迫不及待了。

谁想到一口­鸡­蛋入口,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的牙!妈!我的牙好疼!”

周晚晚坐在那笑眯眯地看着,小样儿,我的东西是那么好抢的?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不让你喝半个月的粥哪对得起被你抢去的东西。

☆、第一八二章 长大

一番忙乱,总算把沈国慧安顿好。小孩子吃错了东西倒牙了而已,沈爷爷笑呵呵地奚落小孙女:“小慧今天得喝粥喽!”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儿。

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将军,当然不会把这个当一回事儿。梁晴却很紧张,马上放下碗筷去照顾女儿。

她当然知道沈国慧的牙是吃什么倒的,就怕沈爷爷问到,赶紧带着她下桌子了。

“妈!我的舌头疼!”沈国慧伸出舌头,吓得梁晴啊一声惊叫。

沈国慧的舌头上裂了几道大口子,正在往外渗血,半条舌头都染红了。

周晚晚很无辜地眨眨眼睛,这可不是我­干­的。

沈国慧自己非把猕猴桃当苹果啃,本来就是半熟的,含有大量蛋白酶,吃多了当然会分解舌头和口腔粘膜的蛋白质,出几个口子是正常的。

盐水漱漱口,明天就好了。至于哭那么惨吗?

几个人围着沈国慧又是一番折腾,等再坐下来吃饭,大部分饭菜都要凉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过来喂她吃鱼,根本不搭理沈国慧的一惊一乍,眼里明明暗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周晚晚能猜个差不多,沈国栋很可能也知道沈国慧的舌头是怎么回事了。

这小子竟然没当场发作,还真是难得地沉得住气。

大家刚要开始吃饭,沈国青又开始抓着周阳和墩子几个,让他们给她准备的演讲提意见。

“就是要讲给社员同志们听的,正好遇上你们了,你们听一下,看能不能听懂。”

周阳几个只好又礼貌地放下碗筷,听沈国青的演讲。

“沈国青,”沈国栋沉着嗓子叫她,他只比沈国青小两个月,从小就看这个缺根筋的堂姐不顺眼,从来不叫她姐姐。“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儿?让客人好好吃饭!”

“他们吃他们的,我说我的,互不耽误。”沈国青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的革命工作中,根本就没发现周阳几个人都放下碗筷听她说呢。

“听你在旁边墨迹。谁能吃下去饭?!再说了,别人跟你说话,你就闷头儿在那吃饭?你的教养呢?谁教你这么没礼貌的?”

沈国栋最后的两句话说得梁晴的脸一下就红了。他们家每天在食堂吃饭,身边吵吵嚷嚷说话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停下筷子听人说。那俩小时也吃不完一顿饭。

你们每天坐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又有保姆伺候着,当然能装模做样地说什么教养了!我们每天在食堂抢稀汤,拿什么谈教养!

梁晴怨恨地看了一眼沈源,你整天讲什么艰苦朴素两袖清风,可是你看看自己的儿女,因为你被人瞧不起!

沈国青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田间地头、工厂车间哪都是饭桌,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地吃饭。讲那些资产阶级的臭规矩就把自己跟人民群众隔离开了!

这是封建糟粕,得抛弃!你一个军人家庭出来的子弟,怎么能整天把那些小资情调挂在嘴边?这是对自己出身的背叛和侮辱!必须深刻检讨,马上改正!否则就有可能被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生活方式腐蚀,你的革命前途就彻底毁了!

我看你明天还是跟我去学农吧!跟社员同志们打成一片,­干­­干­活,流流汗,让你的思想得到净化和升华!革命意志得到锻炼!让艰苦朴素的无产阶级革命作风深深扎根到你的灵魂深处,你就能彻底看清自己思想里的糟粕和渣滓,然后狠狠地甩掉他们!”

沈国青挺脖甩头。做一个目视远方的结束动作,如果此时有掌声响起来就是一场完美的演讲了。

可惜,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她,没一个捧场的。

“社员同志们。你们听懂了吗?”沈国青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只关注周阳几个听懂了没。

“你说的那是人话吗?不是人话谁能听懂?!”沈国栋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吃饭就下去,吃你就给我消停点。”

“你这是……”沈国青被激怒了,不是因为沈国栋的无礼,而是他对革命道理的油盐不进。正要再长篇大论地教育他一番,被沈源打断了:

“小青,先吃饭吧,别让客人笑话。”

沈国青还是不肯罢休,抓着周阳嘱咐:“吃完饭你们听听我准备的演讲,给我提点意见。”

“没那闲工夫!”沈国栋直接替周阳回绝她。

大家好容易能消停地吃饭了,可也都没了最初的兴致,都闷头吃饭,不像刚才那样谈笑风生了。

“爸,你明天不用车的话,让小张送国青去一趟农村。他们要去小集场大队学农,离县里二十多里地呢。几个孩子这么走一个来回,实在太累了。”

“行,你们跟小张定时间,让他给你们安排。”沈爷爷从不介意让家里的孩子享受点特权。只要不过分,他都很好说话。

沈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Сhā嘴,“别麻烦小张了,我明天上班前骑自行车送小青去,下班再去把她接回来。”

父亲的车那是国家财产,怎么能随便用来给他们家接送孩子呢。

“他们一个学农小组里六个孩子,你一辆自行车能带得了?”对沈源的反对,梁晴早有准备。

沈源一下被问住了,沈国青对母亲的好意却丝毫不领情,“不用!走路也是锻炼革命意志的一种方式,这对我们几个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青青啊,”沈爷爷看沈国栋的眉毛一扬,赶紧抢先打断沈国青,“你自己决定,要是需要用车,就去跟小张叔叔说。要是觉得不需要,就注意身体。锻炼革命意志也得适当,你还小,身体累坏了以后还怎么为革命建设做贡献,你说是吧?”

沈国青点头,明确表示,不用车,二十里地他们能走过去。

梁晴气得牙根儿痒痒。这个傻孩子!有车不坐。有福不会享!全都便宜了外人!

“小马!给我爸爸盛饭!”沈国慧一直关注着饭桌上的动静,偶尔过去给沈爷爷或者沈源倒杯酒,美滋滋地得到两句夸奖。

一顿饭,她虽然没吃。却在饭桌上活跃着。现在看沈源不喝酒了,马上就喊马淑兰来盛饭。

直觉的,沈国慧就是知道,折腾马淑兰,不让她好好吃饭。母亲会很高兴。

“小马坐着好好吃饭吧,小梁去盛。”沈爷爷阻止了放下碗筷去盛饭的马淑兰,转身吩咐梁晴。

因为要照顾生病的沈国慧,梁晴早早就放下碗筷坐在沙发上喝茶了。

“让她给我爸爸盛饭!她是保姆!就得­干­活!”这些话梁晴私下里说过不少遍,沈国慧早就听会了。

今天梁晴的情绪严重影响了她,不会控制言行的孩子把这些话脱口而出。

沈爷爷啪地一声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满脸严肃,所有人也都赶紧跟着放下碗筷。

“马淑兰同志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中士军官,是解放军总政治部后勤处派来的正式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保姆了?”

沈源夫妻都是一愣。马淑兰这个农村­妇­女。给父亲做了几年家务,就能成为正式军人,而且竟然还做了中士?!

这是走后门!太影响父亲的声誉了!

让一个农村­妇­女沾这么大的便宜!真是太气人了!

夫妻俩各怀心思,沈爷爷完全不理会,只严肃地盯着沈源的几个孩子,“你们是我的孙子,以势压人,是我最不愿意在你们身上看到的。

一个人的身份那就是这个人的衣裳,今天是这件,明天就可能是那件。完全代表不了一个人的本质。”

沈爷爷生平最不愿意讲大道理,说了两句就没兴致了,只挥了挥手,“以后要尊重小张叔叔和马阿姨的劳动。更要尊重他们本人。”

一顿饭被这么三番五次地打断,沈爷爷完全没兴致喝酒了,孩子们也都匆匆吃完离席。

沈源跟着沈爷爷去书房说话,沈国栋带着周阳兄妹几个去他的房间研究新得来的勃朗宁M1911去了。

“有话就说吧,憋了一晚上不累吗?”沈爷爷让沈源做到自己旁边的沙发上,做好了听他长篇大论的准备。

“爸。国栋的事,您是怎么想的?”沈源说的是沈国栋当兵的事。今天去靶场,当地驻军的领导一眼就看中沈国栋了,托他来问问,看能不能特招进去。

沈源自己是军人出身,却并不喜欢当兵,所以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兵。可是沈国栋的条件太适合当兵了,而且去部队还能约束一下他的脾气,沈源倒是很赞成沈国栋去部队发展。

“国栋不爱学习,以后考大学是不可能了。去部队也能有个好前程。”这是沈源考虑的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孩子不想去,就不要勉强他了。考大学还早着呢,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看看再说吧。”沈爷爷不想说这件事了,那是沈国栋自己的事,他们俩在这说什么都没用,得他自己决定。

沈源无奈叹气。他当然听得出来父亲这是在敷衍他。

他又想起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只能先把沈国栋当兵的事放一放,以后再说。

“爸,您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县委大院就两栋独立的小二楼,其它都是平房,父亲住了一栋,另一栋做接待重要领导用。

虽然父亲无论从级别还是从工作关系上,都有资格住在这里,可是这么一住好几年,那也太扎眼了。他跟父亲说了好几次,父亲都没接茬,沈源觉得自己有必要再郑重地提一次。

“不搬。老子住这不合国家政策?越制了?”沈爷爷有点不耐烦了。

“爸,你得搬。搬了才能体现您的高风亮节,才符合您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身份!您得为自己的声誉着想!”沈源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苦口婆心了。

沈爷爷气笑了,“老子要什么高风亮节!不稀罕!”

等沈爷爷结束这场堵心的谈话,周阳几个已经准备好要回家了。就等着跟他告别呢。

沈国栋背着个大书包,也准备一起走。

厨房里沈国慧又哭又叫,听着惨极了。

“我弄的。”沈国栋对着沈爷爷说得理直气壮“她抢囡囡的水果,我吓唬了她一顿。”

沈爷爷在心里叹气,让这小子吓唬一顿,别说五岁的小姑娘,就是成年人估计都得做好几天噩梦!

“又在她漱口的盐水里放了泡辣椒水。”沈国栋补充一句。

泡的辣椒是周晨种的小火炬,指甲盖大小一个,吃半个辣得他都在地上直蹦,他给沈国慧的半杯水里泡了五个,泡了整整一顿饭,然后倒进了她漱口的杯子里。

“又在她的擦脸毛巾上涂了辣椒水。”沈国栋接着补充。

喝了那杯辣椒水肯定辣哭了,再用毛巾一擦眼睛,哎呦!一定爽死了!

沈爷爷气得直瞪眼睛,最后也只能冲这个坏小子使劲儿挥手,“闯了祸你还不赶紧走!?等着我踢你呐!?”

几个孩子当然不怕沈爷爷踢,都笑嘻嘻地跟沈爷爷告别,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几个人让小张叔叔送到家门口,礼貌地跟他告别,目送他的车子开走,才开门进屋。

最先进去的周晨踏进里屋的门,呆了一下,一转身又出来了。

“怎么了?”走在他身后的周阳赶紧问。

“我想先出去静一静。”周晨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阳和墩子紧走几步进屋,也愣住了。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从两人身后挤进去,也不说话了。

周晚晚看了一眼基本已经被小汪毁掉的屋子,慢慢捂上眼睛,“小汪!闯了祸你还不赶紧跑!等着二哥踢你呀?!”

1966年9月

“小汪!你又闯祸了!快跑啊!沈哥哥马上就回来踢你了!”

周晚晚声音未落,小汪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已经成年的小汪跑起来威风凛凛,两只耳朵迎风立着,四肢矫健有力,只一个纵身,就越过将近两米高的障子和花墙,消失在旁边的一大片玉米地里。

周晨从窗户里伸出头,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然后关好窗户招呼周晚晚:“骗走了!快!赶紧吃!等它回来咱们又不得消停了!”

☆、第一八三章 家园

周晚晚看着周晨把沈国栋的皮鞋收起来,开始担心小汪的智商。

每次想要把小汪支走,都拿这双被它啃坏过的皮鞋吓唬它,一吓一个准儿……

它真的是喝过灵液受过空间里最科学的宠物训练的狗吗?怎么觉得脑容量有点不够的样子呢?

小汪被吓跑了,周晚晚和周晨开始吃午饭。

桌子上是­肉­骨头、酸辣小黄瓜和菠菜汤。­肉­骨头是小汪的最爱,没有沈国栋在这里坐镇,是谁都阻止不了小汪在桌子下面折腾着要骨头的。

它会先拿毛茸茸的大脑袋顶你,你不搭理它,它就把大大的嘴巴放你腿上,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你,你还是不搭理它,它就用两只后腿站起来,把前爪子搭在你腿上,用每隔两秒钟轻轻挠一下的频率­骚­扰你。

要是这招儿还不能成功,它就开始围着你哽哽唧唧地叫了,那叫声委屈极了,好像你不给它吃一块,就是虐待它一样。

如果这些都不能让它如愿,它还会在地上打滚儿,在你面前跳来跳去,拿­肉­呼呼的大爪子一边揉眼睛一边叹气,反正只要不吃到­肉­骨头,它是绝对不会有一刻消停的。

即使你给了它,它也不会自己叼着去好好吃。它会兴奋地在你面前跳来跳去,抽风式地拿油乎乎的大嘴巴添你几口,或者直接扑到你身上撒个娇。

让你万分后悔,真不应该给它。

周晚晚觉得,小汪所有的智商都用在琢磨吃上了。所以平时表现得总是很傻,甚至两年前闯得祸现在还能吓唬住它。

今天中午家里只有周晨和周晚晚两个人吃饭。周阳和墩子被派去公社搭万人批斗大会的台子了,中午回不来。

沈国栋响应号召。“放下书本走出课堂,到社会上去,到全国去”,轰轰烈烈地投入到*卫兵“革命大串联”的浪潮中去了。

沈国栋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前几天小张叔叔特意过来一趟,告诉大家,他打电话回来。说已经到北京了。再玩儿几天就回来,还会给他们带京八件和果脯、茯苓饼。

是的,沈国栋是去玩儿的。人家都是大串联闹革命。他明目张胆地浑水摸鱼去凑热闹,享受着坐车吃饭不花钱的免费旅游。

沈国栋今年十六岁,上高一,身高已经长到一米八了。这几年在周晚晚的暗暗引导下又一直科学锻炼,体质非常好。几次去部队跟人比试,都大胜而归。

所以,现在他折腾着去哪儿大家都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相反。大家更担心的是别人的安全问题。

周晨今年十五岁,上初二,虽然没有沈国栋长得那么高。但是也有一米七十出头了,挺拔俊秀。是个真正的翩翩美少年。

从五月份学校停课闹革命开始,周晨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起了他的“逍遥派”。

照顾妹妹、做家务,一个夏天他把家里的­鸡­由三十只发展到八十只,养的猴头、木耳多了几倍,猪也多喂了两头,再加上去山里抓的野物,几个月的时间,周晨不声不响地给家里赚了近千块钱。

当然,这些都是偷偷进行的。现在的形式越来越紧张,割资本主义尾巴也越来越激烈,几个人早就商量好了,下次再来检查,就毫不手软地把这些都处理掉,什么都没有家里人安全重要。

周晨忙着钻空子赚钱,却也没放下功课和自己的爱好。每天读书写字、做手工,他房间柜子的暗格里,摆着十几件微型古代兵器模型,都是他自己用手工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破四旧的风潮早已经席卷全国,在这种时候还敢琢磨古代兵器模型,那绝对是顶风作案,被发现了很可能被安上“黑帮分子”的大帽子。

可是周晨忍不住,他太爱研究制作这些冷兵器了。破四旧开始的时候,他怕连累家人,想过要把这几年他陆续制作的模型都扔掉,被大家阻止了下来。

那都是周晨的心血,­精­致漂亮得像艺术品,谁都不觉得这跟封建糟粕有什么关系。

最后大家决定,严守秘密,留下它们。

所幸周晨是藏东西的小能手,用一天时间就在柜子里做好了暗格,不知道的人怎么都不会怀疑到那里去。

而且还有周晚晚这个双保险。她在柜子上做了点机关,这个暗格只有他们家几个人能打开,其他人,就是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工具都无能为力。

周晨每天在家赚钱、做手工,再跟妹妹逗逗趣儿,真是再逍遥没有的“逍遥派”了。

周晨把骨头上的­肉­和骨髓拆下来,一块一块地放到周晚晚的碗里,她吃完一块再放一块,一直保持她碗里有三块­肉­的样子。

这是这小丫头能接受的底线,再多了就可能会皱眉头。根据周晨这些年来喂养妹妹的经验,这项工作必须在不知不觉中做完,在她皱眉头之前见好就收,否则她腻味了,可能半个月一口­肉­都不吃,让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晚晚六岁了,婴儿肥渐收,五官更加­精­致漂亮,特别是一对大眼睛,水润明亮,睫毛卷翘浓密,再加上那一头蓬松柔亮的小卷毛儿,比小时候看着更加让人眼前一亮。

“家里还有一大块­肉­呢,晚上大哥他们回来,咱们包饺子吃吧?”周晨慢条斯理地拆着脊骨,手法利落优雅,行云流水一般,手指灵巧有力,一看就非常有做手工的天赋。

他们前天在小寒山打到了一头大狍子,直接在山里就收拾好了,大部分­肉­都让曲保健拉走了,周晨特意留下了一些骨头和几大块­肉­自己吃。

他们现在是真的不缺钱了,房子盖好以后手里还有不少存款,要不是因为天气热,怕­肉­放不住,他都不想卖了。马上就要秋收了,留着那个大袍子给大哥和墩子补补身体多好。

他们的房子是去年秋天盖好的,宽敞明亮的五大间砖房,都安着玻璃窗,成为整个公社,甚至是整个绥林县农民里的头一份儿。

最后沈国栋还是如愿了,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当然,他也信守承诺,考上了初中,每次考试也都及格了。今年甚至还考上了高中,简直出乎沈爷爷的意料之外。

现在周晚晚兄妹几个的家已经和以前那两间小茅草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五大间镶着玻璃窗的砖房,院子里一棵大榆树,经过周晚晚的空间改良,树­干­一年就长到三米,第二年树冠开始快速横向生长,现在已经形成一个特别漂亮的天然凉亭。

树旁又栽了几株紫藤,两年的时间就爬满了树冠,从初春到深秋,绿伞一样的树冠上垂下一串串紫藤花,让在树下长桌上吃饭的兄妹几人心情无端就温柔宁静起来。

四周的障子也都换过了,周晨和周晚晚又找了很多野蔷薇Сhā在障子空,本来只是栽着玩儿,没想到它们栽下就开始疯长,现在已经爬上并超过将近两米高的障子,形成了一圈繁花似锦的花墙。

现在别人要是想从花墙外往院子里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它们起到了很好的保护隐私的作用。

这些野蔷薇当然也都是周晚晚空间改良的品种,又浇了灵泉水,就是想利用他们的刺来保护家里安全的。

周晨两人刚吃过午饭,小汪的大脑袋就出现在了玻璃窗上,正就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小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沈国栋。平时只要一提沈国栋的名字,它无论疯成什么样,都能马上老实几分钟。今天被周晚晚这么一吓唬,估计一两天不会惹什么祸了。

“小汪,你饿了吧?快进来!不要怕,沈哥哥不在!”周晚晚笑眯眯地装好人,好像刚才把人家吓跑了的不是她一样。

狗肖其主,小汪也是个忘­性­大的,马上摇着尾巴跑进来了。

周晨把给它准备好的骨头端出来,放到它面前。

小汪看了看骨头,又看了看站在它面前不走的周晨,竟然没有马上扑过去吃,而是警惕地看着他,然后用爪子慢慢地把装骨头的盆子往后拖,一直拖到离周晨很远的门边,才显露本­性­,扑到盆子上开始狂啃。

“它这是什么意思?”周晨板着脸问周晚晚,简直要被这只笨蛋狗给气笑了,难道他还会去抢它的骨头不成?

周晚晚笑得肚子都疼了,很不厚道地肯定地告诉周晨:“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它在防着你跟它抢骨头呢!”

☆、第一八四章 惜福

兄妹俩吃过午饭又逗了一会儿小汪生产队才放工。

周晚晚的婴儿肥渐褪以后,周阳几个着急了好长一段时间,妹妹怎么忽然就瘦了呢?!

几个半大小子没有一点养孩子的经验,马淑兰指导他们:“没事儿!小孩子水膘下去了就该长实­肉­了,是好事儿!”

可周阳几个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儿!胖乎乎的妹妹忽然就瘦了,怎么可能是好事?!几个人折腾了好长时间,就琢摸着怎么能让妹妹多长点­肉­。

周晨索­性­把每天的午饭、晚饭时间都提前,挤出一顿夜宵时间,平时见缝Сhā针地往妹妹嘴里塞东西,就盼着她能胖回原来那个­肉­嘟嘟的样子。

几个人还怕妹妹一个人吃饭不热闹,她不爱吃,全家一起陪吃。

这让他们家成为全屯子甚至全公社第一个常年一天吃四顿饭的人家。当然,这都是秘密进行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们家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大帽子可定就扣上了。

两三年下来,周晚晚的­肉­没长二两,四个哥哥倒是长得俞加挺拔伟岸,结实强壮。

沈国栋甚至还专程带周晚晚去了一趟­干­休所,让那里最出名的一位老中医给她把把脉。

老中医望闻问切了一番,捏着胡子自言自语:“先天不足,后天失养;心脾两虚,肝肾不足;气血不充,清阳不升……”

沈爷爷和沈国栋听得脸­色­煞白,这一套一套的,好像特别严重的样子啊!

“郭老,这孩子的病很严重?”你说几句正常人能听懂的不行吗!沈爷爷急得都要揪郭老先生的脖领子了。

“未现­阴­血不足、气陷、血瘀之变,但还是要识微知著,识其所因,制其所变,益补心脾之气以固本,兼以养血、温阳,升举清阳。行血通脉……”

“郭爷爷,我听不懂,你不要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好不好?”周晚晚及时打断老头摇头晃脑地掉书袋。

沈国栋已经忍到极限了,下一秒就有可能对这位大国手动手了。这可是国宝级的人物。周晚晚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国家财产不受沈国栋的摧残。

郭老哈哈大笑,摸摸周晚晚虽然瘦了点,但还是圆润莹白的小脸儿,“不严重,爷爷说的都是以后可能会有的症状。你现在的身体健康着呢。”

“沈爷爷和沈哥哥都不用担心,是不是?”你倒是给他们一句肯定的答复啊!没看两人都要跟你急了吗?

“小丫头先天禀赋不足,后天调养不当,以后不好好养着,我刚才说的症状一样不少都得出现。”郭老认真地看着沈爷爷,终于说了一句让人能听懂的话。

“那该怎么调养?都听您老的!您老给开方子吧!”沈国栋抢着说道,脸上没有一丝刚才的不耐烦,太过专注的神情让他的五官显得锐利冷硬,像一把闪着寒气的刀。

“‘劳者温之,损者益之’。‘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以益补心脾之气治其根本,养血,温阳,升举清阳,以行血通脉治其标……”郭老先生的职业病又犯了。

“郭爷爷,听不懂。”周晚晚不得不没礼貌地打断他老人家,要不沈爷爷头上的青筋都给急得蹦起来了。

“吃好,睡好。不­操­心,不累体,高高兴兴的,多出去晒晒太阳。多去外面跑跑。”郭老先生对这几个没文化的彻底没脾气了。

“就这么简单?!”那你刚才说那么严重!这老头是故意耍他们吧?沈国栋真想把他那几根白胡子拔下来出出气。

“简单,也不简单,”郭老先生捏着他的宝贝胡子高深莫测地笑,总算有点大国手仙风道骨的意思了,“一天、一月甚至一年,都容易。要做到一辈子这样,就难了。”

沈爷爷眸光变深,若有所思地点头。

沈国栋却不以为然,“对别人难,我们家囡囡本来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有什么难的!?”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都笑而不语,人这一辈子可能遇到的事多着呢,哪能轻易就看到头,只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才会这样轻言一辈子吧!

“就这样,不用吃药吗?”沈国栋还是不放心。

“现在不用,以后每隔三个月来一次,我看看脉象再说。”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这老头一定是故意的,说话一段一段的,不问他就不说全了。

临走前,郭老先生拍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儿,笑眯眯地嘱咐她:“忌思虑,少劳神。小丫头长了副大福之象,万事不用­操­心,以后就安安心心享福!心胸放开天地自然宽阔,得惜福啊!”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就走,这老头不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也让人听不懂!我们家囡囡当然是有大福气的,还用你说!

郭老先生一点都不介意沈国栋的无礼,微笑着转头找沈爷爷,“这孩子肝阳亢盛,七情过急,肝阳化火,暴躁易怒……”

“别一张嘴就掉书袋,你说点我能听懂的!”沈爷爷和郭老先生相识于战争年代,彼此都救过对方的命,私下里说话非常随便。

现在孩子们走了,沈爷爷也不用给后辈做榜样尊医敬老了,不耐烦马上就表现到了脸上。

郭老先生捏捏胡子,“你们祖孙俩这脾气不好都是病,得治!”

“看谁都有病才是病!”沈爷爷摔门走了。

这老小子一辈子云山雾罩地,就是个江湖骗子!脾气不好是病?!老子病得痛快着呢!你给治了老子还不乐意呢!

郭老先生看着震动的门板坏笑:“肝为刚脏,喜条达而恶抑郁,在志为怒。善怒伤肝呐!”

郭老先生一番让人听不懂的话沈国栋一句没记住,只记住了得让周晚晚吃好睡好高高兴兴地去外面玩儿,所以,这就成了全家人的首要任务。

连小汪都知道,吃完饭得陪着周晚晚去晒太阳。这家伙也不管自己刚啃完骨头,用油乎乎的大嘴巴叼着周晚晚的衣角就把她往外面拉。

小汪的生物钟准着呢,每天分秒不差地监督周晚晚出去玩儿。

不知道的人一定认为它是一条认真负责爱护小主人的好狗狗,实际上是它喜欢让周晚晚陪着它出去玩儿。有人陪着总比自己一只狗傻蹦跶有意思嘛。

周晚晚坐在院子大树下的桌子旁,拿一只小皮球扔出去让小汪捡。从它会跑开始,这个游戏他们玩儿了三年了,小汪好像就没有玩儿够的时候。

而且,很可能在它以后六七十年的漫长狗生中都不会玩儿够……

院子里的桌子和长凳是周晚晚设计样子,几个哥哥自己动手做的。线条圆润,样子厚朴,很有小矮人们森林小木屋里家具的味道。

四周的花墙上蔷薇花盛放如一面锦缎,头上的紫藤花也开得正好,秋天清澈的阳光和高远的蓝天让这个懒洋洋的中午显得美好而宁静,所以隔壁刘二叔家“早请示,晚汇报”的声音就听得特别清楚。

坐在桌边看书的周晨皱了一下眉头,合上了手里的书。

所谓“早请示,晚汇报”,就是每天早上起来向主席像请示当天的工作,晚上汇报一天的工作,条件不允许的话对着“红宝书”也是可以的。

刘二叔还在这个基础上加了午饭前学习主席语录的节目,每天全家严格执行,没有一丝懈怠。

“快把卫红抓下来!”狗剩焦急地喊,“没学习*主席语录不能吃饭!”

卫红是刘二婶去年生的小丫头,刚会扶着墙走路。

“饭前,让我们先学习一段*主席语录。”刘二叔带着大家一句一句念了起来: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她对工作的极端地负责,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地热忱……”

全家整齐响亮地跟刘二叔念完*主席语录,周晚晚和周晨也松了一口气。花墙挡得住视线,却挡不住声音,这样每天早中晚三遍的来,真是佩服他们的自律­精­神。

“抓住卫红!现在还不能吃饭!”本以为念完语录就消停了,谁想到刘二叔今天还有事儿。

“今天饭前要先对葛大华同志提出批评。”刘二叔严肃地对全家说道,葛大华是刘老­奶­的名字,“她没看好家里的­鸡­,让­鸡­跑到生产队的地里吃了粮食,占了集体的便宜。这种行为是要严肃批判的!葛大华同志,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我错了,我让家里的­鸡­占了集体的便宜,我以后一定改正。”刘老­奶­赶紧认错,“卫红拉裤子里了,我这一忙活,就忘了关­鸡­架门,让一只芦花老母­鸡­跑了出去。我以后一定看好­鸡­,先集体后个人,先管­鸡­再管卫红,绝不占集体一丝便宜!”

“好,葛大华同志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虚心接受批评,这是很好的现象。今天我们结合实际学习*主席语录,学得很成功!用得也好!现在开始吃饭吧!”

刘二叔终于放过了全家,也放过了隔壁不得不每天三遍地受他噪音­骚­扰的兄妹俩。

☆、第一八五章 无奈

下午,周晚晚睡醒午觉正坐在院子里醒神儿,小汪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发呆。

周晨把架子上晒得半­干­的茄子­干­和豆角片儿、辣椒片儿翻过来继续晒,这是他们冬天的储备蔬菜。

仓房的房梁上已经吊了好几面口袋的各式菜­干­,土豆­干­,角瓜­干­,黄瓜­干­,几乎所有能晒成­干­的蔬菜周晨都晒了不少。他们家看着人口不多,可是几个男孩子都能吃,不多准备点­干­菜,冬天就只能吃白菜、酸菜、土豆和萝卜,太单调了。

当让,很多人家就是再勤快也晒不了这么多菜­干­的,园子里的菜鲜菜都不够吃,哪还有多余的晒菜­干­。

周晨没有这个顾虑,他们家的蔬菜从来都是产量过剩,他想晒多少就有多少。

“夜饭咱们吃茄子­干­­肉­包子,好不好?”周晨笑眯眯地问迷蒙着一双大眼睛发愣的妹妹。

小家伙还没怎么睡够就让他给叫起来了,现在还有点迷糊。周晨不敢让妹妹白天睡得太多,要不影响晚上的睡眠。

郭老先生说了,晚上睡得好身体才能好。所以周晨都是白天让妹妹适当运动,午觉更不会让她可着­性­子睡。

周晚晚点头,夜宵对青春期正长个子的几个哥哥来说太重要了,一定要吃好,“还要酸辣小黄瓜。”

周晨做的酸辣小黄瓜鲜香脆­嫩­,酸辣开胃,整个夏天周晚晚几乎每天都要吃一次。

“好,还要什么?蒸个­鸡­蛋羹好不好?”晚饭还没吃,周晨就开始诱惑妹妹吃夜宵了。

学校停课这几个月,他为了照顾妹妹的身体,一天也没去生产队­干­活,每天都绞尽脑汁地研究着怎么能让她多吃几口饭。

两人刚敲定夜宵的菜单,周阳和墩子就回来了。

十八岁的周阳和十七岁的墩子,已经完全褪去少年青涩的样子。长成两个挺拔伟岸的青年了。

周阳已经长到一米八五了,个子拔得太快,看着有点消瘦,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是全大队甚至全公社都出名的有力气。

掰手腕几乎没有对手,一只胳膊夹起一麻袋黄豆,一点劲儿都不费地就能扔到两米高的粮食堆上。

墩子更是出人意料,他的个子拔得竟然比周阳还高,足有一米八八。而且看样子他还能长。

周晚晚给他做的身高评估里,他成年以后的身高是一米九零,比沈国栋还高两三厘米。

墩子不只长得高,身形也比周阳壮,所以看着比周阳更像成年人。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跟外人话非常少,回到家也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妹妹笑闹。

墩子话不多,心却非常细,总是在大家不知不觉中就把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已经超过周阳。成为周晨最得力的家务帮手了。

两人去公社搭万人批斗大会的台子,都下午三点多了,还没吃上饭呢。

周晨赶紧把给他们留的­肉­骨头和小米大米两掺的二米­干­饭端出来,又去做了个凉拌蕨菜和菠菜­鸡­蛋汤,再配上他早就腌好的小咸菜,摆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馋得小汪围着桌子直转圈。

周晚晚小尾巴一样跟在周阳和墩子身后,给他们递毛巾,倒水,拿家里穿的­干­净鞋子。最后又一人嘴里塞了一块­奶­糖,让他们先垫垫胃。

周阳和墩子被妹妹哄得眉开眼笑,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空,眼里又有了温柔明亮的光。

周晨盛饭、盛汤。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在两个哥哥面前,示意他们可以吃了。

自从周晨不上学了,大家虽然都在担心他的学业,可不得不承认,他们家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幸福无比。

他一个人事无巨细地承包了家里所有的活儿,周阳几个人回家。周晨饭都不让他们自己盛,都是他盛好了端端正正地放到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你吃,那种舒心和妥帖真是让人幸福得想叹气。

“去你们学校搬桌子,看着肖老师被剃了­阴­阳头,让人抓着‘坐飞机’游校。”周阳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周晨。

肖老师是周晨的音乐老师,今年二十五岁,对乐感非常好的周晨很欣赏,教会了他吹口琴和弹管风琴。

周阳兄妹几个也很喜欢这个才华横溢又风趣幽默的年轻老师,还曾经请他来家里吃过饭。

他喝了沈国栋拿来的五粮液,即兴唱了十几首歌,甚至还特意为在场唯一的女士——五岁的周晚晚小朋友唱了两首儿歌。

肖老师不只是周晨的老师,还是他们全家人的朋友。

当周阳和墩子看着平时潇洒帅气的肖老师被剃成­阴­阳头,两个学生压着他,一个抓着他的胳膊,使劲往上掀,一个揪着他的头发,死命往下按,他们第一次觉得这种被称为“坐飞机”的批斗方式是那么的残忍而可恶!

肖老师也看见了他们,他甚至还努力仰起头冲他们俩微微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就被一群疯狂的学生喊着口号押走了。

他胸前晃荡着的大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肖劲,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周晨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之所以躲在家里不肯出去,就是不想去批斗老师,那些在课堂上让他觉得几乎是在发着光的老师,现在已经被全校的学生踩在了泥里。

学校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批斗会,先是校长和几个学校领导被揪斗,后来各个班的班主任也被打倒了。现在,连平时清高孤傲万事不管的肖老师也在劫难逃……

这场狂潮刚席卷开来的时候,周晨也曾经想过要去为老师们说话,可是当先他一步的同学被造反派头目呵斥成“革命立场不坚定,对阶级敌人发慈悲”,“背叛无产阶级”以后,周晨退缩了。

他还有家人,任何时候,周晨最先要考虑的都是家里的哥哥和妹妹,他必须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们。

所以。当学校里的革命造反派们宣扬着自己的伟大理想,在学校里闹得天翻地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砸烂旧世界。誓要把这场无产阶级的红­色­革命进行到底时,周晨静悄悄地回家了,做起了被轰轰烈烈闹革命的同学们诟病的“逍遥派”。

现在,在他的心里,只有家里这一方世界是安全宁静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保护好它不被污染和颠覆了。

傍晚六点,挂在大队书记郑卫东家门口大树上的高音喇叭准时响起。

郑卫东是郑满仓新改的名字。现在改名成风,很多人都在这场红­色­革命开始的时候去改了名字,卫东,向东,红卫,这些名字非常热门,走到哪都能遇到重名的人。

甚至三家屯的名字都不让叫了。因为那场被抛到风口浪尖的“三家村”大批判,三家屯被迫更名为向阳屯。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响了大半年。刘二婶家话还说不全的卫红都学会跟着哼哼了。而且小家伙知道,一响起这个曲子就到吃饭的时候了。

“大海航行靠舵手”高音喇叭唱一句,卫红就在后面跟一句,“饭饭饭!”

高音喇叭:“万物生长靠太阳,”

卫红:“饭饭饭!”

高音喇叭:“雨露滋润禾苗壮。”

卫红:“饭饭饭!”

……

小汪是听不得“吃”、“饭”、“­肉­”这些词的,所以每当卫红在那边跟着高音喇叭“饭饭饭”的时候,它就在花墙这一边“嗷呜”、“嗷呜”委屈地叫,催着家里的人快点给它开饭。

周晚晚偷偷扔给它一块牛­肉­­干­,让这家伙闭嘴。今天家里的几个人都因为肖劲的事心情不好,你就别添乱了。

革命歌曲放完了。郑满仓,不,应该叫郑卫东了。郑卫东开始讲话,先念了一段语录。又读了一篇几个星期之前的人民日报重要文章,才开始说正题。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小农经济是资本主义的温床,必须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

郑卫东开始他的每日一讲,洋洋洒洒旁征博引说了十多分钟。隔壁院子里的春丫只能哄着生物钟跟小汪一样准的卫红:“马上就好了,他说完了我们就吃饭。他不说完爹不能跟*主席晚汇报,你哭也不能吃饭,不许哭!”

郑卫东又说了好一会儿才讲到正题,又有工作组要来了,这次是严查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小农经济行为,各家先进行自查自检,要敢于亮私斗私,争取自己割掉一切资本主义的尾巴!

一说到工作组,谁都没有周阳兄妹几个重视。一个工作组就让母亲付出了生命,他们每次听到这个词,心里都会跟着一翻。

“明天我去找队长问清楚,猪、­鸡­到底让养多少,不让咱养的就都处理了吧,这种时候,别招灾比啥都强。”

周阳心疼弟弟忙活了一个夏天,给家里养了这么多的家畜,最后可能都白养了。

“嗯,不让养就不养了。”周晨却没当一回事儿。他心里在乎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这些,他还能反过来跟周阳开玩笑,“这回能多杀几只­鸡­,省得­鸡­腿不够分,囡囡总让你吃­鸡­ρi股!”

周阳也笑了,“等国栋回来,­鸡­ρi股都没有了!”

自从有了沈国栋,周阳基本已经不用吃­鸡­ρi股了。这小子嘴欠,总想去招惹妹妹,几乎每次分­鸡­腿都没他的份儿。

周阳兄妹几个在想着怎么处理家里的­鸡­和猪,却想不到,他们家里的这些家畜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第二天下午,李淑华带着古杏、李庆云的媳­妇­王立芹带着两岁的儿子喜旺来到了兄妹几人的家。

“唉呀妈呀!每回一进他家的院子,我这心里就敞亮!”王立芹羡慕地看着一字排开的五间宽敞的大砖房,还有一眼就能看清屋里头的明亮玻璃窗。

王立芹是个俏丽的小媳­妇­,头发整齐地梳成两个大辫子盘在脑后,还用­嫩­榆树皮泡了水,把头发抹得溜光水滑,身上的花布衫和黑裤子洗得­干­­干­净净,布鞋上的白芽边一个泥点子都没有。

她怀里抱着的喜旺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小男孩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轮廓上一看就是李家的孩子。

“可不是。这几个孩子可能耐了!”李淑华在院子里认真地扫了一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看!就几个孩子过日子,还养了这么老些­鸡­!那还晒了­干­菜!哎呀!大姑,你看看他们这园子是咋伺候地!咋都长地这么好?!”王立芹一惊一乍地对着家里指指点点。看见什么都要感叹一番。

“他们家周晚晚这么大了还每天喝牛­奶­呢!”古杏Сhā嘴道。

“我听我娘说过!半大小子就是不会过日子!晚晚都六岁了吧?这么大孩子还给喝­奶­?!我们家喜旺长这么大一口牛­奶­都没给喝过!你看长地不也挺壮实!”王立芹颠了颠她怀里的喜旺。

“周晚晚从小就病病歪歪地,能跟喜旺比吗?”古杏从障子空伸手,摘了一个小­嫩­黄瓜,也不洗,拿手捋了一把上面的­嫩­刺儿。就开始咔嚓咔嚓地咬。

“我也要!我也要!”喜旺冲她伸手。

“一边儿拉去!”古杏咬了又一大口,冲着喜旺笑,就是不给他。

“你这孩子,那老些呢,又不是你家地!给喜旺摘一个!”王立芹呼喝着古杏。

“吃这老破黄瓜­干­啥!?他们家养了那老些­鸡­,晚上给喜旺吃­鸡­蛋,可够儿吃!”古杏溜溜达达地去看别的地方了,留下王立芹和李淑华站在原地说话。

两个人也不进屋,也不招呼家里的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开始指指点点。聊得热火朝天。

周晨抱着周晚晚在仓房里听着,两人脸上满满都是无奈。

麻烦来了。这是两个人现在共同的心声。

他们俩正在仓房里清点晒­干­的木耳和猴头,没想到这几个人就这么不见外地自己推门进来了。

这几个人一来,他们的日子就消停不了了。别看王立芹长得秀秀气气说话细声细气,那是一句话能气死人的主儿。

他们家那个喜旺,不动不说话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小孩儿,可惜,从来没有消停的时候,破坏力堪比一岁以前的小汪,一眼看不住就给你弄个天翻地覆。

而李淑华母女……兄妹两人只能在心里接着叹气。

兄妹两人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出去招待客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几个舅舅和姥姥姥爷对他们掏心掏肺地好,他们忍忍这几个人,就当回报姥姥他们吧!

小汪先两人一步无声无息地冲了出去。

刚把手伸到周晚晚画架上的古杏啊地尖叫一声。大家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大树下的长桌边了。

周晚晚的画具、衣服、水杯用具,这些都是小汪的守护范围,它从小就知道不让别人碰这些。

古杏也不只一次被警告过,没有兄妹几个人在身边,千万别碰周晚晚的东西。否则神出鬼没的小汪嘴下可不留情。

去年他们搬新家的时候,李淑华一家过来给他们燎锅底,古杏就差点因为偷拿周晚晚的发卡而被小汪按在地上撕了。

当时情况的紧急程度,现在想想都让人冒冷汗,要不是墩子反应快,估计古杏的坟头现在都长草了。

可惜有人就是记吃不记打,永远管不住自己的手。

古杏叫得太晚了,小汪平时又贪吃又好骗,可身体非常强壮,反应特别迅速。它基因好,再加上周晚晚从小的科学喂养和体能增强剂的作用,对付两只老虎黑熊都不是多困难的事。

所以,被小汪一口咬住的古杏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地就被拽到了。

小汪平时要吃的或者傻扑腾的时候特别能叫,可要动真格的,咬人时是从来不叫的,它不声不响地张开布满尖利牙齿的大嘴,冲着古杏的胳膊就狠狠地咬去。

☆、第一八六章 保护

“小汪!回来!”周晨叫得还是慢了半拍,小汪已经咬住了古杏的胳膊,血瞬间就从她的衣服里渗了出来。

小汪的眼睛一动不动,钢针一样盯着古杏,如一只见了血的凶兽,眼里都是凶残嗜血的**。

有那么一瞬间,古杏觉得小汪下一秒就会把她撕了。是真正的撕了,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小汪一直保持着尖牙扎进古杏胳膊里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周晨走过来,轻轻拍拍它的头,它才松开古杏,慢悠悠地走到周晚晚身边。

周晚晚远远地站在仓房边上,看着院子里李淑华和王立芹尖叫,哭嚎,惊慌失措。

小汪笔直地坐在周晚晚身旁,脊背挺直,威风凛凛,如古战场上任风沙刮过脸庞,心中坚硬如铁的战士,不动如山,气势压人。

周晨走过去的时候就吩咐了周晚晚,“让小汪快跑。”

所以周晚晚虽然觉得小汪难得威风一回,最好给它机会好好表现一下,可是又怕待会儿李淑华来欺负它,只好劝它先出去避避风头。

“小汪,出去玩儿吧!”小汪一个月就会听这句话了,一说出去玩儿,就是让它自由活动了。

说“我们出去玩儿吧”,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出去探险了,这是周晚晚和小汪的秘密,连周晨都听不懂的。

平时非常听话的小汪今天只看了周晚晚一眼,就维持着它端坐如山的姿态,不肯再搭理她了。

“小汪,吃!”周晚晚从空间拿出一大块小汪平时最喜欢吃的牛­肉­­干­,跑到障子边,丢到障子外面去了。

这么大一块,够它慢慢享受一个小时的,先把它支走了再说。

小汪看都没看牛­肉­­干­一眼,跟着周晚晚来到障子边,看她不动了。就又坐在她身边,眼睛一直不离李淑华那一伙人。

古杏已经被扶起来了,胳膊上被小汪咬了深深的八个大血窟窿,血流不止。

小汪绝对健康。咬了也不会有得狂犬病的危险,细菌感染的可能­性­都不大,就是受点罪,疼几天而已。

所以周晚晚一点上前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小汪,沈哥哥一会儿回来了哦!”周晚晚抱着小汪的脖子吓唬它。

小汪坐在地上挺直脊背。比六岁的周晚晚高出大半个头。周晚晚平时搂着它的脖子说悄悄话的时候,它还得向下偏一点头才能让周晚晚够着自己的耳朵。

小汪偏了偏头,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周晚晚蓬松的小卷毛和甜美的笑脸,然后就又恢复成刀枪不入的坚强战士了。

周晚晚感动极了,这个吃货加笨蛋,关键时刻竟然为了她舍弃了自己最喜欢的牛­肉­­干­,连沈国栋都可以不怕了。

周晨把古杏扶进屋,给他们打了水,又找了自己的­干­净衬衫,交代了几句。就出来了。

“没事儿,别怕。”周晨抱起周晚晚,又揉了揉小汪的大脑袋夸奖它,“­干­得好!明天给你做­肉­包子!”

小汪紧紧地盯着屋门,没有像平时一样扑到周晨身上去撒娇。

“我们去找大哥回来,让他送古杏去公社卫生所看看。”周晨一边抱着周晚晚去推自行车,一边跟她解释。

家里现在有两辆自行车了,都是上海永久牌的二八型大自行车。周晨推出一辆,找出周晚晚坐自行车专用的小椅子,把它固定到前大梁上。然后又去拿了个棉垫,垫好了才把周晚晚放上去。

“唉呀妈呀!小二你这是磨蹭啥呢!咋还不赶紧接大夫去呀!”李淑华出来倒水,看见周晨还没走,竟然还有闲心带着周晚晚。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我马上就去,大姨。”周晨能理解她着急的心情,可是让他把妹妹扔在家里,跟这几个人在一块儿待着,那绝对不可能。

“妈!妈!!”古杏在屋里尖利地叫着,李淑华扔了盆子就往屋里跑。

周晨也骑上自行车。带着周晚晚和小汪出门了。

“二哥是故意的。”周晚晚刚才就想明白了,在仓房里的时候,她被周晨抱着,小汪在她视线的死角。可是周晨的角度是一定能看见它的,不可能没发现小汪要去咬人了。

所以,小汪是周晨故意放过去的。

“嗯,就是想吓唬古杏一下,没想到小汪下嘴那么快,我叫慢了一声。”周晨非常后悔,“以后你可别学我,今天是赶巧了,要是万一叫不住它,它就得把古杏胳膊上的­肉­撕下来一大块,太危险了。”

周晚晚点头,这确实是冒险了。

到了六队的谷子地,周阳他们正在割大草。夏天铲地漏掉的草现在已经长得比谷子还高了,马上就要打籽了,要是不赶紧割下来,明年春天地里会长出很多新的小草。

周阳和墩子一听周晨说完情况,赶紧要去跟队长请假回家。

“墩子哥去宋屯我姥姥家送信,让我姥爷或者我姥姥来一趟,就说古杏让狗咬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办,让他们来看看,送完信儿你就回生产队­干­活吧。”省得回去了李淑华几个又对墩子­阴­阳怪气地说话。

“让老人来­干­啥?来了也是跟着着急,咱们把她送卫生所去就行了。”墩子心地纯善,最不想让老人跟着­操­心。

周晨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姥姥、姥爷不来,谁能把他们整走啊!”

周阳也笑了,拍了拍墩子的肩膀,“去吧!”

大姨他们每次来,不敢招惹沈国栋,都只欺负墩子,可是墩子却从来不当一回事儿,竟然还肯为家里的老人着想,只这份善良和心胸,就让周阳肃然起敬。

安排好了,兄妹几个分头行动。墩子去送信,周阳带着周晨和周晚晚回家。

兄妹三人走进家门,王立芹坐在大树下的长凳上抱着一个向日葵头在嗑瓜子,一看就是从障子边还没成好的向日葵上割下来的。

瓜子皮磕得到处都是,桌子上凳子上都有,甚至还吐到了桌上的水杯里。

喜旺手里拿着一个小蛋饼,那是周晨给周晚晚准备的下午加餐。

此刻。那四五块小饼都被喜旺揣在兜里,手里还拿着一块,啃得脸上都是渣渣。

他一边啃着饼,一边站在长桌上够树上的紫藤花。够不着就在桌子上发脾气,把桌子上的东西到处乱扔,脚上的泥都糊到了桌子上。

Сhā着鲜花的陶罐被推倒了,水洒了一桌子,周晨看了一半的书被水打湿了一块。好几个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周晨什么都顾不上,赶紧跑过去把那几个竹筒做的杯子捡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才长出一口气,幸好没摔坏。

这是沈国栋托人从南方给囡囡带回来的青竹桶,囡囡让他给截成杯子,小丫头自己在上面画了几个人的头像,他用小刀一笔一笔给描刻出来的。

这是他们兄妹俩送给全家人搬到新家的礼物,此刻就被这么扔到地上,周晨心疼得几乎想把这呣子俩扔出去。

“还别说。这几个竹筒绿汪汪的还挺好看,小二,给我几个,我还没用过这竹子做的水杯呢!”王立芹根本就没把这几个竹筒当回事儿,说完也不等周晨回答,就叫喜旺:

“快叫姑姑,让你姑带你玩儿!你姑可多好吃的了!那蛋饼算啥,你姑都不稀罕吃,就你当好东西!”

“大嫂,古杏怎么样了?”周阳赶紧转移话题。怕周晨说话太冲伤了亲戚情面,更不愿意让那个淘小子喜旺接近妹妹。

最好把这呣子俩跟妹妹隔离开来。这是周阳兄弟俩现在共同的心声。

“小二,你们可回来了!咋这么磨蹭!就说不是你自个家妹子你不心疼,也不能这么祸害人呐!等这么老半天。你看把小杏给疼的!那可是你家狗给咬的!你们可不能丧良心……”

李淑华袖子上还沾着古杏的血,眼圈通红,口不择言地开始数落周晨。

“大姨,赶紧带古杏去卫生所吧!有啥话回来再说!”周阳截住李淑华的话,把弟弟妹妹挡在自己身后。

“小杏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整啊!”李淑华一边跟着周阳往屋里跑。一边开始哭嚎。

周阳把李淑华母女带走了,周晨和周晚晚刚要松口气,一回头,看见喜旺竟然蹲在桌子上,脸憋得通红,跟小汪小时候要拉粑粑的样子如出一辙。

周晨一个箭步冲过去,拎着喜旺的后脖领子就把他给扯了下来。

“小二!你这是­干­啥呀!?小小子拉屎撒尿的时候最不能吓唬了,这要是给吓出毛病来,以后可咋整?!”

喜旺要在人家饭桌上拉屎的时候,王立芹笑嘻嘻地坐在旁边看着,现在竟然还能振振有词。

“大嫂,你还知道喜旺要拉屎?有让孩子在人家饭桌上拉屎的吗?这是你家的规矩?”

“小孩子的屎尿,也不埋汰,看你这孩子,跟个两岁娃娃计较啥?”让王立芹这么一说,反倒是周晨不懂事了。

周晨深吸一口气,抱起周晚晚就走,反正一会儿姥姥家就来人把他们接走了,先忍他们一会儿吧。

他们盖了新房子不久,李老头马上就看出家里几个不安分的在打几个孩子的主意,给全家下了命令,不许随便去后屯几个孩子家,有事儿问他和三个儿子,不经他们同意,谁都不许去。

这是兄妹几个听叶儿说的。自那以后,大舅妈和大姨几个还真没来过,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两个人凑一块儿来了。

周晨和周晚晚敢肯定,姥爷一定不知道他们来。所以他们决定先忍耐一会儿,等姥爷来了,带他们走了就好了。

“小二,赶紧过来给喜旺擦擦ρi股!”周晨刚把周晚晚放进屋里,王立芹就在外面喊。

喜旺已经拉在了院子里,就在饭桌旁。王立芹坐在她旁边,稳稳当当地磕着瓜子,扯着脖子喊周晨。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一起被气笑了。

大表哥沉稳善良有担当,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媳­妇­?

“小二!快点啊!再给喜旺拿点好吃的,你家囡囡不是每天喝牛­奶­吗?给我们拿两碗来,让我们这些穷亲戚也尝尝那牛­奶­是啥滋味儿!”

周晨让周晚晚好好待在屋里别出去,又让小汪不要跟出来,才拿了手纸出去。

“大嫂!喜旺在玩儿粑粑呢!你快点儿收拾出去!”

“收拾啥,你家不是有狗吗?叫来让它吃了得了。”

“大嫂,别怪我没告诉你,我家的狗不吃屎,惹急了它吃人。刚才你也看着了,我要是不拦着,古杏就得让它给撕巴了。”

王立芹消停了。

周晚晚在屋里摸着小汪的大脑袋笑,没想到小汪还有这么威风的一天呢!

可是,消停没一会儿的王立芹又出幺蛾子了,这回是直接扔给兄妹俩一个大炸弹:

“小二,我和你哥要跟你大舅分家了,分了家我们一家三口就没地方住了,反正你们家房子多,借给我们一间住,到时候嫂子还能给你们照看着家里,再帮你们做个饭啥地。”

☆、第一八七章 得失

“大嫂,我们家的房子一人一间,没有多余的,你还是找别的地方住去吧。”周晨的脸一下就绷了起来,严肃地看着王立芹。

“都是一家子亲戚,不得互相照应着?你姥姥、舅舅那么疼你们,你这孩子咋这么没良心呢?”王立芹一点都没把周晨的话当回事儿,“你小孩子不懂事儿,我不跟你说,等你大哥回来我跟他说。”

周晨要再反驳她,一抬眼,就看见喜旺半个身子爬上了周晚晚的秋千椅。他人小腿短,椅子一晃他就掉了下来,荡出去的椅子又荡回来,眼看就要重重地磕到他的头了。

周晨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挡住了椅子。那椅子堪堪停住,离喜旺的小脑袋只有两拳的距离了。

喜旺一点都没害怕,还就着周晨的手往椅子上爬。

“大嫂!喜旺这么小,你怎么不看着他?磕着碰着可咋整?!”周晨就是再生气,也还是个心软善良的孩子,怎么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受伤而不管。

可是王立芹的一句话就让周晨的心硬了起来。

“囡囡!囡囡哪去了?”王立芹还是稳稳地坐在大树下嗑瓜子,扯着脖子叫周晚晚,“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呢?这么大丫头了,也不知道看着孩子,一天好吃好喝地养着,啥用没有!”

周晨眼睛一眯,扶着喜旺的手马上就松开了,喜旺爬到一半又掉了下来,坐在地上生气地用小手啪啪地打周晨的小腿。

“我们家囡囡凭什么给你看孩子?你算老几?她吃什么穿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妹妹用着你一分钱了?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吗?!”周晨冷冷地看着王立芹,把她看得手指僵硬,瓜子也不磕了。

“再对我妹妹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你们就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这种亲戚!”周晨毫不留情地说完,不再管这对呣子,直接走进屋门,把毕提珠(一种有花纹的草珠子,比黄豆粒略大。坚硬耐磨,有花纹)串的门帘摔得啪啪作响。

周晚晚正在厨房按着小汪的脑袋给它刷牙。刚咬了一嘴血,不赶紧刷­干­净了一定有细菌滋生,所以它不愿意也得刷。

小汪刚被教育了一次。知道躲也躲不掉,正皱着眉头努力忍受,看见周晨进来以为来了救星,尾巴摇得几乎让人眼晕。

周晨看着妹妹白­嫩­的小手揪着小汪黑­色­的大耳朵,米分­嫩­的小脸上小大人一般认真严肃。看得周晨心里软乎乎的,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小汪可怜兮兮地向周晨求救,周晨笑嘻嘻地拍拍它的大头,“老实点!”

小汪求救失败,挫败地低头,周晚晚一个不防备,牙膏沫涂到了它的大鼻头上。

阿嚏!!小汪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喷了周晚晚满身满脸的牙膏沫。

周晚晚傻了,顶着满头满脸的牙膏沫张着嘴僵硬地站在那里。周晨和小汪都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一个哈哈大笑,一个跳出去好几米,警惕地防备着周晚晚打击报复。

等周晨把小汪和周晚晚都收拾好,已经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院子里,王立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园子摘了好几个大西红柿和两根小黄瓜,竟然还找到了甜瓜,红红绿绿地摆在桌子上,正吃得起劲。

喜旺嘴里叼着一个蛋饼,手里拿着一个长木杆,正在追打一群半大的小­鸡­崽。吓得它们东躲西藏满院子乱窜。

这些小­鸡­崽是八月初刚孵出来的,周晨本来把他们圈在障子边的一小块草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喜旺给放了出来,把窗台下的两盆小花苗新出的叶子都给叨秃了。­干­­干­净净的红砖地上也被拉了好几滩­鸡­屎。

“喜旺!”周晨跑过去抓住喜旺手里的长木杆,“小­鸡­好好地待着,你打它们­干­什么?”

“二哥,杀了­鸡­吃­肉­!”喜旺一把抱住周晨的腿,“我要吃­肉­!吃­鸡­蛋!喝牛­奶­!”

王立芹笑嘻嘻地坐在桌子边,好像早忘了周晨刚才已经对他们下了逐客令。“小二,该做饭了吧?你们家这么老些­鸡­,杀几只给喜旺吃!再煮几个­鸡­蛋!都说你们家日子过得好,有钱,我们家喜旺从会吃饭还没吃过你们家一口东西呢!每回你们给你姥家送东西,送得也太少了,那老些人一分,到我们喜旺这儿就啥都不剩了。”

“我们家过得怎么样关喜旺啥事儿?他爹妈给挣来啥他就吃啥,挣不来那是他命不好,跟我们可没关系。”

周晨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在周阳的影响下,他说话从来都会给人留三分余地。可这不代表他好欺负,那个尖锐冷清的周晨一直都在他的骨子里,遇到王立芹这样的人,马上就会张开尖牙利齿反驳回去。

“看你这孩子说地!喜旺不是你亲侄子呀!?”王立芹咔嚓咬一口甜瓜,好像根本没听懂周晨话里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跟周晨讨论晚上的菜:

“这小­鸡­是小了点,这老些人,得多杀几只,要不可不够吃!”

周晚晚带着小汪站在门口,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不耐烦。

跟王立芹这种人,你跟她讲道理从来是不管用的,她的脸皮厚度正常人想都想不到,想让他们老实,就得使用暴力手段。

就像当年沈国栋对周家人一样,让他们听见他的名字都害怕,他出手一次,就让这些人每天躲着他们兄妹走。只有这样的雷霆手段,他们的世界才能真正安静下来。

周晚晚抱着小汪的脖子嘀咕了一会儿,又做了几个手势。

小汪是要陪他们兄妹几个一辈子的,培养跟它的默契,让它能懂得稍微复杂一点的交流,这是周晚晚这几年来训练它的重点。

所以小汪虽然缺点一大堆,可是关键时刻还是很能领会周晚晚的意图的。

周阳用自行车推着古杏进院子的时候,王立芹和喜旺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大树下的凳子上,一动不敢动。

小汪蹲坐在他们面前,严肃而专注地盯着他们,只要他们有一点点小动作,马上就在喉咙里哼哼两声。吓得喜旺脑袋痒痒了都不敢挠一下。

小汪早就听到了周阳的脚步声,却没有像平时一样,摇着尾巴扑过去跑前跑后地撒娇,小汪的眼睛甚至都没动一下。依然死死地盯着王立芹呣子,只是尾巴欢快地摇了摇。

“阳子,阳子你可回来了。”王立芹战战兢兢地看着周阳,还是一动都不敢动,说话都不敢大声儿。

就是这样。小汪也不允许。它冲着王立芹哼哼地叫了两声,胸腔的共鸣让那声音低沉而威严,像发出警告的雄狮。

王立芹不敢说话了,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焦急地向周阳和李淑华求助。

可是李淑华母女更怕小汪,小汪到底有多厉害,他们可是亲身体验过的。

“快点进屋吧!小杏这伤口可吹不了风。”李淑华催着周阳把古杏抱屋里去。

古杏穿着周晨的白衬衫,胳膊上包着一圈纱布,透出黄黄红红的痕迹,应该是药水混着血迹。

周阳一看王立芹呣子俩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弟弟妹妹搞的鬼,他当然不能拆他们的台,装着没看到他们的求助,打了个招呼就抱着古杏进屋了。

周阳把古杏放到外间的椅子上,准备倒水给她吃消炎药。

“我要上炕躺着!”古杏非常不满意,一进门这间屋子连个炕都没有,大表哥也太笨了,这让她怎么养病?

“大夫说这胳膊不能压着,你先坐着吧,吃了药娘给你做好吃的去!你想吃啥?我看他们家养了那么老多­鸡­。­鸡­蛋肯定不少,一会儿娘给你煎­鸡­蛋!”李淑华哄着古杏,眼睛忍不住对这个家仔细打量着。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李淑华还是忍不住要感叹。当年真是看不出来,几个没妈的半大小子,还带着个­奶­娃娃,竟能把日子过得这样红红火火。

“我要吃­鸡­­肉­!”古杏来之前就想好了,这回得吃够了­肉­再回去。现在她被他们家狗给咬了,吃他们更是理直气壮了!

“大姨。先让古杏把药吃了吧。”周阳端了一杯温水从厨房走进来,“小二在做饭呢,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毕竟是小汪把古杏给咬了,所以无论是对李淑华的恶言恶语还是古杏的故意刁难,周阳的态度一直都很好。

“我去看看!小杏要吃­鸡­蛋和­鸡­­肉­呢!给没给孩子做呀?这孩子今天流了不少血,可得好好给补补!”李淑华赶紧往厨房走,“那么老多血,吃多少­鸡­蛋能补回来呦!”

一会儿,周晚晚从厨房出来了。

她是被李淑华的一惊一乍给吓出来的,几乎所有不太平常、不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她和周晨都先藏起来了。

可就是这样,李淑华还是看什么都得感叹一番,油盐酱醋,粮食蔬菜,哪样她都能跟自己家里的做个对比,再指导他们一番,连周晨做饭用的盆她都能找出毛病:

“用这么大盆­干­啥?那不糟蹋粮食吗?这日子可不能这么过!哪能顿顿都吃饱了啊,早上喝粥,晚上半饱,要不粮食咋能够吃?你看我们家……”

姥爷马上就来了,他们马上就走了。周晚晚不住地跟自己说,才忍住了没把李淑华赶出去。

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她哪来的底气指导他们怎么过日子?

“这为啥不是糖水?你给我冲点糖水!”刚进了客厅,古杏就冲着周晚晚嚷嚷。

周晚晚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穿过客厅去找小汪。

小汪正忠于职守,死死地看着王立芹呣子,让他们一动都不敢动。

听到周晚晚的脚步声,小汪的尾巴愉快地摇了摇,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它看守的目标。

周晚晚拍了拍小汪的背,塞到它嘴里一块牛­肉­­干­,当做它辛苦工作的奖励。

“囡囡,你把它整走吧!我,我想上厕所,喜旺都尿裤子了。”王立芹战战兢兢地看着小汪,小声求周晚晚。

“汪!”小汪低沉地叫了一声,做了一个前扑的动作警告王立芹。

“妈呀!!”王立芹抱着脑袋缩在凳子上,一动不敢动了。

“娘。我又尿了。”喜旺盯着小汪,小声喊王立芹。

周晚晚又拍了拍小汪转身走了。这俩就先在这待着吧。

“你给那死狗吃的啥?”古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门口,堵在门边问周晚晚。

“­肉­。”

“你有­肉­为啥不给我吃?我来这么老半天了,你连块糖都没给我!还给那咬人的死狗吃­肉­?我还不如你们家一条狗?”古杏被气得肿眼泡更肿。本来就黑的脸,血气上涌,更黑了。

“我们家狗就是吃­肉­的,你要吃回你自己家吃去。不回去我可不敢保证它啥时候再咬你。”周晚晚的耐心要被耗尽了,“在我们家。你就是不如一条狗。”

“你!!”古杏拿手点着周晚晚,气得说不出话来。

“轻点咋呼,惹急了小汪再给你一口。这回你看我还拦不拦着!”

周晚晚已经不想跟他们周旋了,让姥爷来好好把他们带走又怎么样?亲戚情分是靠一方委曲求全得来的吗?那样的情分他们兄妹需要吗?

她先前选择忍这些人一会儿,是想顾及大哥、二哥的感受,毕竟他们没经历过自己那样悲惨的前世,对姥姥一家人的亲情还是抱着期待和渴望的,为了让哥哥们少点遗憾,她愿意在不伤害到他们的情况下忍一忍。

可是如果他们兄妹的隐忍换来的不是体谅和温情,反而让这些人得寸进尺。那还有忍的必要吗?早点捅破反而更能保护哥哥们少承受点失望。

“你等着!”古杏一转身跑去厨房告状了。

“我们这好心好意来看你们,咋就还不如一条狗了!?”一会儿的功夫,李淑华就叫嚷着从厨房跑出来向周晚晚问罪了。

周阳和周晨越过她,几步跑过来,一个抱起周晚晚护在怀里,一个站在他们面前挡住李淑华。

“二哥,她说要把小汪打死吃­肉­。”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轻轻地说道。

周晨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看着李秀华母女的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

站在他们身前的周阳刚叫了一声“大姨”,听到妹妹的话。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断了。

周阳先回头认真地看着弟弟妹妹,目光如温柔的湖水,包容温柔。里面深沉无边的关爱让周晨两人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周阳拍了一下妹妹的小脑袋安慰她:“放心吧,有大哥在呢,谁都不能再把你们的小朋友打死吃­肉­。”

周晨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雪花被打死以后,周晨再没有提过一句,可是大家都知道,周晨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雪花。那是他童年最喜欢的小伙伴。

周晚晚后悔极了,她不该为了赶走李淑华母女用雪花来刺激哥哥们。

这是两个哥哥心里永远不能放下的心结。周晨是怀念心痛,周阳是自责懊恼,这是他们年少弱小时的无奈心酸,是这辈子永远的遗憾。

“大姨,你和古杏收拾收拾回家吧。”周阳转过身,对弟弟妹妹的温柔关爱全然不见,语气冷淡得像对一个陌生人。

“你,你撵我走?我可是你亲大姨!你这是要断了这门亲戚了?以后不走动了?!”李淑华指着周阳的鼻子,激动得嘴­唇­都抖了。

“要是让你姥姥姥爷知道,他们不得气死!你们这仨白眼儿狼!白疼你们了!”

“谁真心对我们好,我们就真心对谁好。敢欺负我弟弟妹妹,谁都别想进我们家的门!”

周阳冷硬的语气一点都没变,高大挺拔的身躯如一座大山,任何时候都可以让弟弟妹妹放心依靠,随时随地都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周晚晚望着周阳虽然消瘦却已经如男人一般宽阔坚实的后背,忽然热泪盈眶,骄傲和感动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她再无暇顾及其他。

这个坚强的男孩子,终于长成了他自己一直渴望的样子。

成为一个可以为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空的男人,让他们躲在他的羽翼下不受任何伤害,安心生活,快乐成长,不用担心任何伤害与风雨。

李淑华母女和王立芹呣子很快走了。

周阳为人善良温和,心胸宽广包容。从来都肯为人着想,所以看着很好相处。但是如果碰到他的底线,他能做到比任何人都决绝,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他的底线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伤害他的弟弟妹妹。谁敢碰,就要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李淑华几个以为有了亲情的保护,就可以挑战周阳的底线了。结果被­干­脆利落不留一丝情面地扔了出去。

李老头来的时候,兄妹四人准备了一桌子好菜,还有一瓶沈国栋带来的五粮液。笑嘻嘻地等着姥爷一块儿吃饭。

李老头欣慰地入席,关于李淑华和王立芹,老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喝酒聊家常,再逗逗小外孙女。

好像他就是来外孙家串个门儿一样,只需要高高兴兴地享受一顿孩子们孝敬的好酒好菜,然后哼着小曲被外孙送回家。

十个指头各个连心,但是又参差不齐,所以李老头什么都不说,来一趟。算是对家里闹腾的那几个有了交代。来到外孙家什么都不提,是变相地告诉几个孩子,姥爷不怪你们,你们没错。

周晨送李老头回来,兄妹几个一边坐在院子里吹着晚风吃西瓜,一边谈起今天的事。

几个人都对李老头肃然起敬,不只是因为他明理公正,没有责怪他们,更是觉得要好好学习老人家的为人处世。

有时候不说比说明白了更让人心里温暖。

“大姨以后是不会来咱们家了。”周晨笑嘻嘻地看着周阳。他大哥难得发威一回,一发威就出人意料地强硬坚决。

最后李淑华暗示着周阳给她个台阶下。她就不走了,亲戚情分也还在,周阳竟然一点都不接茬,非常坚决地把他们撵走了。

“我倒是觉得轻松了。”周阳被李老头灌了半瓶白酒。虽然没醉,说话却比平时直接多了。

“大哥以前也是在忍他们吗?”周晚晚觉得这样直接任­性­的周阳非常可爱,来套他的话。

“嗯,也不算是忍,就是不太喜欢他们­干­的一些事儿。”周阳把妹妹抱到怀里,在她的小卷毛儿上亲了一口。眼里是让周晚晚幸福无比的暖光:

“大哥怕走动的亲戚太少了,你们孤零零地可怜,想着他们怎么说都是实在亲戚,我忍忍,让你们的日子过得热闹一点,啥都值了。”

周晚晚的心忽然就被扯得生疼,她一直以为是周阳放不下亲情,她在为周阳忍受这些亲戚,却从来没想到,原来大哥也是为他们在隐忍。

在她这个傻大哥的心里,自己的感受任何时候都排在弟弟妹妹的后面……

“我们越长大,身边的亲戚越少,”周阳望着弟弟妹妹笑得轻松坦荡,“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没了他们我们的日子反而过得更舒心了,这真是奇怪!”

“没了他们,我们给自己找到了别的亲人啊,墩子哥哥,沈哥哥,沈爷爷!他们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亲人!”周晚晚数给周阳听。

墩子忽然低头狂啃西瓜,好半天不敢抬头。

周晨给墩子递过去一块手帕,“擦擦嘴。”墩子接过手帕,狠狠地按在了眼睛上。

“那些只会给咱们添堵的算什么亲人?他们就是包袱,早扔早好。”周晨装着没看到墩子的失态,轻松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脸轻松幸福。

成长总是伴随着失去,可真正明智的人却从不会害怕,因为只有经历了这些失去,才能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珍惜的东西。

今天这场失去,让兄妹几个豁然开朗,对他们未来的生活看得更加清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明白最需要珍惜什么,这场失去真是太值了。

☆、第一八八章 少年

清早,周晚晚睁开眼睛,周晨放大的睡脸就在她的面前。

这是连着第三天这种情况了,今天也是周晚晚搬到自己的房间独立睡觉的第三天。

这三天,周晨每天晚上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她好半天,把周晚晚哄睡了才肯回外间睡觉,然后半夜还要起来看她几次,有时候实在不放心,就守在旁边看她一会儿,看着看着一时没忍住,最后就睡到了她身边。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周晚晚安静地躺着,看着周晨的睡颜,内心骄傲自豪又有着一股莫名的酸楚。

她刚回来时那个瘦弱敏感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温润挺拔的少年,对外人心思敏捷,聪明内敛;对家人温柔包容,细致周到;在机械、音乐、烹饪和审美上都有非常高的天赋,心灵手巧,甚至能无师自通地把女孩子的衣服头发打理得漂漂亮亮。

十五岁的周晨,五官­精­致俊朗,身材挺拔修长,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男孩子的粗糙青涩,如一块美玉一般,散发着温润的光华。

温润如玉,少年风流。看见这个美好的男孩子,古人会说“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会说“风度翩翩美少年,皎皎玉树临风前”。现代人会想到神话故事中骄傲漂亮的美少年,会想到青竹劲树,意气风发。

而周晚晚除此之外,还时刻不敢忘,前世的现在,周晨被骗去顶罪,最后枪决。

一整个夏天,周晚晚的­精­神时刻紧绷着,就怕周晨出什么事。现在已经事九月了。前世的事都没有发生,周晚晚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她就像那个守着宝藏的巨龙,因为太过在乎而不肯稍离半步,因为她太过清楚,她承受不了让周晨出任何意外的后果。

他们兄妹一向连心,即使不知道周晚晚在担心什么,周晨依然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恋和紧张。

所以在周晚晚的房间磨磨蹭蹭布置了一年才弄好以后。他对妹妹要从自己身边搬走。去另一个房间睡这件事非常不适应。

看着周晨眼下的青­色­,周晚晚心疼得不行。周晨这三个晚上基本都没怎么睡觉,一直来来回回地折腾着。

“小坏蛋!醒了­干­嘛不说话?”周晨隔着被子拍了一下妹妹的小ρi股。笑眯眯地看着她。

“二哥,进来睡。”周晚晚掀开自己的小被子让周晨进被窝。

九月初的天气,北方的夜晚已经微凉,周晨都让周晚晚盖上薄棉被了。

“小懒猪!”周晨捏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还是钻进被窝把她抱进怀里。

周晨先摸了一下妹妹的小手小脚,都温温热热的。看来晚上没睡冷,才放心一点。

“昨天有没有害怕?”这三天,每天早上周晨都会先问这一句。

周晚晚一开始非常奇怪,她平时从来没表现出胆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们总会问她“怕不怕”。

后来她从周晨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他们不是认为她会害怕,而是担心她会害怕。

只有对放在心里最重要位置上的人。才会这样事无巨细地替他着想。

所以,以后的一生中。再有人问周晚晚怕不怕,周晚晚都会温暖地笑。

那笑意从内心最深处涌起,先到达眼睛,然后慢慢扩散开来。每个看到这笑容的人都会感受到温暖、美好这些让人舒服无比的情绪。

所有人都说周晚晚是个笑起来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却没人知道,她能这样笑,是因为她今生得到了许多许多纯粹美好的爱。

“二哥,闭上眼睛。”周晚晚替周晨掖好被角,学他平时哄自己睡觉的样子,慢慢地去拍他的背。

呃……胳膊太短,只能够得着肩膀……

“­干­嘛?”周晨懒洋洋地问妹妹,听话地闭上眼睛。热乎乎软绵绵的妹妹就在怀里,周晨的心踏实无比,这些天严重缺少睡眠,在小丫头轻柔的拍抚下,他舒服得马上就困了。

“哄你睡觉。”周晚晚轻轻地在他的耳边笑。

周晨也笑了,嘴角上翘的弧度美好得让周晚晚幸福得想落泪。

兄妹俩又睡了一小觉,等周阳和墩子起来扫院子挑水的时候,两个人才一起醒来。

“小二,今天我做饭,你别起来了。”周阳早就发现弟弟又跑去找妹妹了。

他这三天也没睡踏实,担心妹妹那边的动静,也关注着隔一两个小时就跑过去看妹妹的弟弟,真是两边­操­心。

“大哥,我要吃疙瘩汤。”周晚晚抢在周晨回答之前赶紧说道,偶尔一次,也让二哥懒懒床嘛。

周阳做饭的水平实在一般,也就疙瘩汤勉强能拿得出手。

周晚晚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偏心,因为太担心周晨了,所以总是忍不住要照顾他一些。

“行!大哥给你做疙瘩汤!再打个荷包蛋!”周阳一点都不介意妹妹的偏心,乐呵呵地给两个小懒猪做饭去了。

周晨抱着妹妹在被窝里滚了两下,揉着她的小卷毛逼供,“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周阳把疙瘩汤做好,每个人碗里放了两个荷包蛋,都端到客厅里收拾好,才去叫弟弟妹妹起床。

周晨抱着笑眯眯的周晚晚从屋里出来,跟周阳和墩子两人商量:“囡囡一个人睡害怕,我再带她一年吧?”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自己很需要二哥再照顾一年。

“那就再带一年吧!”周阳也觉得妹妹太小了,让她自己一被窝睡还担心她半夜踢被子呢,就这么一个人给放到另一个房间,他也不放心。

“小丫头不是害怕,是舍不得小二。”墩子看着今天特别腻周晨的妹妹笑,难得奚落她一回。“昨天还说自个长大了不用喝­奶­了,今天怎么又变成小娃娃了?”

“长多大都得喝­奶­。”周阳拿着一杯温牛­奶­从厨房出来,放到周晚晚面前,监督她喝掉。

周晚晚也不矫情,咕嘟嘟一口气­干­了。想耍赖也不行,大哥把牛­奶­和麦­乳­­精­视为她身体健康的灵丹妙药,每天都得看着她喝完的。

“你看。我就说她喜欢喝吧!”周阳高兴地给妹妹夹­鸡­蛋。“再吃一个­鸡­蛋!”

周晚晚乖乖地跟自己每天都超量的早餐奋斗,周阳几个看妹妹吃得欢实,这才放心地吃自己的早饭。

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大玻璃窗照进来。清澈又温暖,也给他们的新家镀上了一层金边。

新家的五间房子中间开门,一进门的一间屋子被一面火墙隔成前后两个房间前面半间作为客厅兼餐厅,正中间放了一张大方桌。平时兄妹几个在这里写字吃饭,靠窗户边放了一张更大的书案。是给周晚晚画画用的。

书案上的陶罐里Сhā着一大蓬今早新摘的红艳艳的蔷薇,开得热烈如火。

靠东墙放了一个几乎占了整面墙那么大的置物架,放着周晨做的小玩意儿,铁丝拧的自行车。木头雕的小狗,奇形怪状的树根,身上有一抹好看红­色­的石头。有时候还会有一个好玩儿的土豆,反正。只要大家觉得好玩儿的东西,都会放上去。

西墙贴着周晨的奖状,两三年的时间,就有十几张了。周晚晚画的全家福也被郑重地挂在那里。

沈国栋给每一张全家福都安上了相框,还镶上了玻璃,就怕时间长了这些铅笔素描被损毁,这可是要留一辈子的。

全家福也有七八张了,从兄妹三人到加入沈国栋,变成四个人,然后又来了墩子,变成五个人。最后,小汪也来了,在那以后的每一张全家福里就都出现了它捣乱的身影,甚至有一张还被它咬了个窟窿。

以后每年都至少增加两张全家福,哥哥们都跟周晚晚商量好了,要一直画到老。

周晚晚痛快地答应,她会一直给哥哥们画全家福,一直画到这个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然后她还得培养一个接班人,让他在自己死后的几十年里继续帮哥哥们画。

这半间屋子不是很大,家具摆设也没有一点名贵的东西,可就是处处透着­精­致美好。

从椅子上颜­色­鲜艳的坐垫,到错落有致搭配得当的花花草草,从看似简单却透着­精­巧的家具,到每个细节都透着珍惜和妥帖的摆设用具。

这个家是兄妹五个人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滴布置起来的,承载着他们对家的全部美好想象,寄托着他们对生活的所有向往。

所以处处可见灵巧的小心思和温馨的小细节。

从隔断的火墙绕过去,后面半间就是家里的厨房了。靠东西墙各搭了一个灶台,每个灶台上都安着一大一小两口锅。

他们一家人吃饭当然用不到这么多锅,可是烧洗澡水就用得着了。东边灶台的旁边就单独隔出一间小屋,专门洗澡用的。

为了方便往厨房抱柴火、搬东西,又开了一个后门,直通后园子。前后出入也方便很多。

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两个房间,从客厅旁边的门进去,东边是周晚晚和周阳的房间,周晚晚在里间,周阳在外间。

西边是墩子和周晨的房间,因为自从入住以来,大家一直都住在周阳的房间,还没分开睡,所以哪一间是自己的房间,他们俩根本就没分清楚。

沈国栋虽然一直闹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可是在设计新房子的时候,他主动提出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作为客厅和厨房。

然后逼着大家答应,以后他想睡谁的房间就睡谁的房间,谁都得欢迎!

吃完了饭,周晨才发现,今天早上怎么没见小汪来捣乱?

“在东障子边趴着呢,不知道为啥不高兴,哄也不进来。”墩子一早就发现它趴在那了,在确定了它不是受伤生病,只是闹情绪以后,就任它在那趴着了。

小狗也是需要独处空间的。当然了,墩子考虑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小汪欺软怕硬,对从来不打它也不欺负捉弄它的墩子非常拽,他劝是劝不回来的。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小汪一定是在那为昨天没吃到的大块牛­肉­­干­默哀呢。可能它今天或者昨晚去找没找到,正在那后悔呢。

这就是昨天装酷的代价啊……周晚晚很不厚道地笑。

生产队上工的钟声还没敲,忽然听到当街响起了一阵杂乱吵闹的敲锣声,隔壁刘二叔高声喊着:“割资本主义尾巴啦!大家快来看呐!”

☆、第一八九章 沉默

兄妹几人心中都是一惊。

虽然他们已经跟老队长确认过了,政策上说猪和­鸡­不限量,可以随便养。也在家里反复检查过,没有任何可能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来批判的东西,他们还是被三不五时就来一次的各种运动弄得心神不宁。

周晚晚太明白这十年间的人和事是有多么的狂热和莫名其妙了,灾难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随时都可能砍下来。所以她心中一直警惕着,一有风吹草动整个人就紧张起来。

几个哥哥则是完全被弄糊涂了,这场革命来得太过迅猛,他们甚至至今都没太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来一场什么运动,就可能会把他们本来宁静美好的生活彻底掀翻。

而最令人无措的是,他们完全摸不清这其中的规律和准则,好像以前所有熟悉的生活和事物都被摆在一把标尺上,等着被衡量。

对错都掌握在那只拿着标尺的大手里,他们的生活也被人捏在手里,惶惑而迷茫,没有一点自由和余地。

几个人对视一眼,周阳和墩子起身去当街看情况,周晨心疼地把妹妹抱在怀里。小家伙刚刚还调皮捣蛋呢,一下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二哥,我想去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真有麻烦上门,周晚晚也不会怕。就算是拼尽­性­命,她也要保护哥哥周全。

当然,能低调平安地渡过这十年是最好的了。所以周晚晚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谨慎,低调,安全第一。

这次惹上麻烦的是前街赵四­奶­。

赵四­奶­早在破四旧的时候就被揪出来过一次了,她竟然私藏了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保媒拉纤做了半辈子,大家都传她手里有金镏子(金戒指)、银镯子,破四旧的时候去她家挖地三尺地翻了一通,却什么都没翻出来。

后来队里的民兵和几个积极分子把她儿子、孙子找去做工作,关了一天。赵老头坐不住了,跑到南山小庙底下挖出了藏在那里的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便成了革命不彻底的落后分子,再加上她那双半大的解放脚(裹脚裹到一半又放开),她本身就是封建余孽。身上留着封建余毒,从此后就成了大队各种革命活动的反面教材。

儿孙为了不受她连累,早早就跟老两口划清了界限。

二儿子受不了被革命群众隔离孤立的日子,积极揭发母亲曾经在家拜黄大仙儿,烧黄表纸。把赵四­奶­从一个落后分子直接定­性­为搞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从此成了各种批斗会的常客。

今天刘二叔揭发的不是赵四­奶­搞封建迷信,而是她占集体的便宜,在防风林边种白菜。

“你家的菜种在公家的地上,菜长得越大,私心就越大!”刘二叔带着几个民兵把赵四­奶­赶到屯东头的打谷场上,看人越聚越多,差不多家家都有人来了,开始揭发赵四­奶­“资产阶级私字当头”的反革命行为。

“那林子边种的白菜有树荫影着(遮挡),也没指望着能长大。就是拿来喂猪……”赵四­奶­根本就不敢说话,低头弯腰,用标准挨批斗的姿势站着。赵老头嗫嚅着在旁边小声跟刘二叔和周围的人解释。

“那猪是社会主义的猪!你用资本主义的白菜喂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你是何居心?那猪长大了是姓社还是姓资?!你们这是要颠覆人民政权吗?!”

积极分子徐二赖子一脚踹在赵四­奶­的腿弯儿上,她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老头赶紧上去挡在赵四­奶­面前,“别打,别打!我现在就去把白菜拔了!都拔了!全送队里去!去喂集体的猪!”

“拔了那也是资本主义的白菜,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不能吃!”徐二赖子梗着脖子激动地喊口号:“私字不倒!江山难保!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所有围观的人都跟着激动地高喊口号。

周晨抱着周晚晚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大树下,周阳和墩子也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兄妹几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周阳和墩子脸上有明显的不忍心,周晨却面­色­平静,平时黑亮的眼睛此刻暗沉沉的看不到底。

周晚晚最心疼周晨。这个孩子太过聪明冷静。心思敏锐通透,又长了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在这样的年代,又是这样敏感的年纪,他的内心不知道要比别人痛苦迷茫多少倍。

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即使是重新再活一次。周晚晚对这场狂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依然不知如何应对。

那巨大疯狂的力量如一双掌握着整个世界的大手,它紧紧一拧,所有的人­性­和社会秩序就都随之扭曲,身在其中的人们无一能够幸免。

即使冷漠如她,也只能选择做一个痛苦的旁观者。更不要说几个还是少年人的哥哥了。

好几次,周晚晚都想把空间的事告诉哥哥们,然后他们躲进空间,不再问外面的混乱癫狂,安静不受任何打扰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十年以后呢?当一切平息,历史的车轮走上正途,哥哥们却失去了正常生活的机会,那时候的他们该如何自处?就这样剥夺了他们经历多彩人生的可能吗?

周晚晚不能替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她的内心除了亲情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寂静空荡得不起一丝波澜,可是哥哥们不能过跟她一样的人生。

所有的经历都是人生的财富,他们都是聪明向上的人,这些经历必然会让他们的人生更丰富多彩,让他们在以后的生活中更懂得包容、克制、善意和珍惜。

所以周晚晚决定陪伴着哥哥们,保护着哥哥们。她也羡慕着哥哥们,有一颗年少而勇敢的心,这才是生命中最大的财富。

赵大牛也站在人群外,跟几个孩子一起望着狂热的人群。

可是他更痛苦,当看到头发花白的赵老头为了护着赵四­奶­而被推倒在地时,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开始呜呜地痛哭。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开,站得离他远远的。周阳和墩子也护着弟弟妹妹走开。任他在那痛哭,根本就不搭理他。要不是他揭发,赵四­奶­怎么会被打倒变成牛鬼蛇神?害了自己亲爹妈,他还有脸哭?!

“资产阶级的私字不倒。资本主义的尾巴不掉!”郑卫东拿着红宝书,衣襟上的钢笔被换成了主席像章,激动地站在当中讲话,“资产阶级的私字是社会主义的祸根!只有把这个资产阶级的私字斗倒,我们社会主义的公字才能树牢!我们才能坚定地走社会主义的道!”

“就种了几颗白菜。咋就成了资本主义了?以后不让种白菜了?”路过打谷场的老伍头被小孙子牵着挤进人群。

他吧唧着大烟袋锅子,两只眼睛上各有一只玻璃花(白内障),根本就找不准郑卫东的准确方向,歪着头侧着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老伍头双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十多年了,却种得一手好旱烟,这么多年来他除了种旱烟几乎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也没人会跟他较真。否则,就凭他这个问题,就得给他贴上革命立场不坚定的标签。

“很多社员都有这种思想!你今天占集体一块地种白菜,明天就可能拿集体一把谷子。以后越做越大,就会心里只有你那个小家!没有集体的大家!”郑满仓总算找到了机会,可以借题发挥,把他从报纸上看来的话一套一套地背出来。

“我们要把这种‘小问题’提升到两种思想、两条道路、两条斗争路线上来认识……”

“回家吧。”周阳从周晨怀里接过妹妹,准备带着弟弟妹妹回家。

刚走几步,老队长拿着镰刀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敲钟老半天了,咋都不下地?!”

大伙这才发现,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早过了上工的时间了。大家马上四散开来。回家拿农具上地­干­活。

批斗会的热闹好看,可是不上地挣工分一家老小吃啥?

“韩老倔!你一天就知道撅着ρi股在土里刨!全大队就你最不积极!要不是有个刘二帮你顶着,你们队就得被当典型批判!”郑卫东举着红宝书唾沫横飞地开始批评老队长。

郑卫东说的刘二就是刘二叔,红­色­革命爆发以后。他因为表现突出,被任命为第七生产队的副队长,主管队里的革命活动。

“老农民不在土地里刨食还能­干­啥去?!”老队长根本就不搭理郑卫东的慷慨陈词,“农民不种地,拿啥养活那些闹革命的?他们不吃饭?”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赶紧回家让你媳­妇­上地!去晚了照样扣工分!”老队长背着手走了,留下被噎得­干­瞪眼的郑卫东。

“韩爷爷!”周晚晚叫住了往屯子外走的老队长。

这老头是真的倔。大跃进的时候就不肯做假虚报粮食产量,据说那时候他们队的材料报上去,公社都派专人在大队等着,直接截住了给改好了才能上报,要不就得拖全公社的后腿。

后来这混乱的十年,他也是能不折腾就不折腾,闷头种地,七队的各种批判会最少,到秋分到的粮食却最多。

要不是他出身太好,解放前又偷偷给当时的地方武装运过很多年粮食,他这个队长早就被撤掉了。

大家都说凭他的出身和功劳,咋地不得当个公社­干­部啥地。可是他哪都不去,就是一门心思带着大伙儿种地。

所以无论他多倔,多让各级领导头疼,他这个生产队队长还是稳稳当当地当了几十年,直到八几年,他得了肝癌才卸任。

老队长看到周阳兄妹几个,脸上马上就有了笑模样。这几个孩子特别勤快肯­干­,还聪明仁义,每回看到他们,老头的心里都觉得敞亮。

周阳抱着周晚晚走到老队长身边。周晚晚扒开一块糖直接塞到老队长嘴里,然后就笑眯眯地不说话了。

这个老人一生辛劳倔强,却难得地坚守住了自己内心最淳朴简单的原则,无意间救人无数,她希望他能多活几年,看一看以后那个繁华自由的世界。

所以,不能让他死于癌症。

糖已经塞到嘴里了,老队长也只能含笑吃了。他逗了周晚晚几句,再一次问周晨:“小晨呐,你们那学校啥时候能再上课?”

屯子里在公社读初中的孩子有六七个,三个每天去学校闹革命,两三个在队里­干­活,只有周晨一直在家里待着。

老队长这么问是关心周晨,也有催他上地­干­活的意思。长得老高的大小子,整天在家哄孩子,这哪是个事儿!

他们那个爹有了等于没有,老队长觉得他得看着这孩子,可别给待懒了,那可就白瞎一个好孩子了。

“队长,没说啥时候上课,我在家自个看书,哪天上课了才能跟上老师。”周晨笑得温和有礼,他当然听出了老队长的意思,却没有一点抵触情绪。

他们兄妹自己的生活不用任何人指手画脚,却并不排斥任何善意的提醒。即使他们并不需要,心里也一样感激。

“好!好!”老队长连说了好几个好,笑着拍了拍周晨的肩膀,“读书是好事!你就在家好好看书!”

周阳几个告别了老队长,正准备往家走,赵小三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阳子哥!快回家!二赖子在你们家抓小­鸡­呢!”

☆、第一九零章 必然

“二赖子说你们家是坏分子家庭,不配住大砖房吃­鸡­蛋!他要革你们的命,打土豪分­鸡­蛋!他跟徐大没脸带着几个贫下中农去你们家了,说要打倒你们!”

赵小三今年八岁了,长得比屯子里十岁的孩子还高,不用周阳问,他几句话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兄妹四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已经很仔细地排查过了,家里没有任何可以当做资本主义的东西,更别提会被当做土豪打倒的可能了。

这些人是想趁乱打劫,打着革命的旗号来耍无赖的。兄妹几个都明白了。

“我大哥去队长家了,我爹和我二哥去你们家先挡着他们,我娘让我过来送信儿,还让囡囡先去我们家躲躲。”

赵小三拦住周阳,就怕他把周晚晚也一起带走,“阳子哥,囡囡给我吧!我把她先抱我们家去。”

赵小三现在的身高和力气,已经能轻松地抱起六岁的周晚晚了。

周阳摸了摸赵小三的头,小男孩儿又跑又急,脸蛋儿红扑扑地,眼睛黑亮有神,很是健康可爱。

“小二,”周阳把周晚晚交到周晨怀里,“你带着囡囡站得远远的,不管出啥事儿,你只管把她看好了,知道吗?”

“放心吧,大哥,我知道轻重。”周晨知道这时候情况紧急,不容他跟周阳争什么,­干­脆地点头。

“跟着你小晨哥,帮我看好囡囡,不要乱跑。”周阳又交代了赵小三一句,才快步追上先走一步的墩子往家里跑。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想法,没有一句废话,也跟在周阳的后面往家跑。

小汪亦步亦趋地跟在抱着周晚晚的周晨身后,它敏感地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早就急得在地上转圈圈了。

情况越是紧急,小汪越是寸步不离周晚晚。

县武装部一个­干­事退伍之前是军犬基地的训犬员。刚把小汪带来的时候,他就告诉沈国栋,一只狗一生最好只认一个主人,这样才能培养它对主人绝对的忠诚。

小汪本来就是送给周晚晚的玩伴。当然要认她当主人。所以,别看平时它跟家里任何人都能撒娇、玩闹,一到紧急时刻,它只会守着周晚晚,一步都不会离开。

“二哥。我下地自己走。”周晚晚跟周晨要求。

从小养成的习惯太根深蒂固,周阳兄弟几个到现在还是到哪里都抱着妹妹,把她当小娃娃对待。这种紧急情况下,周晚晚觉得自己可以下地跟着周晨跑了。

“二哥抱着你跑得更快。”周晨一点都没迟疑,抱着周晚晚跟在周阳的后面跑,竟然没被他拉多远。

“囡囡,我抱你回家,等阳子哥把二赖子他们打跑你再回来。小丫头别看打架,吓着你就坏了!”

赵小三儿跟在周晨身后跑着,还是不放弃要把周晚晚带走的打算。

周晚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今天这件事,二赖子可能琢磨很长时间了,看着是一场偶然事件,其实从他们盖好房子就已经在酝酿了。

怀璧其罪,这是他们兄妹必须要面对的一场硬仗,而且只能打赢!否则,他们以后的生活就会被无数次这样的麻烦环绕,再无摆脱的可能。

所以,今天周晚晚必须在哥哥们旁边守着,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使用非常手段收拾屯子里这几个好吃懒做的无赖。

二赖子以为这是土改的时候打土豪分田地呢?地主家的东西贫下中农可以随便打砸抢,甚至出了人命都没事。

这个年代是混乱,可这个混乱是对所有人而言的,他能浑水摸鱼。敢来趁乱打劫,他们兄妹也就可以趁乱狠狠地收拾他!

黑五类坏分子家庭?他们跟周家早就断绝关系了,前几年他不敢来找茬,现在一样不可能让他欺负到头上来!

以为纠结几个无赖就能吓唬住他们?开玩笑!不说每天早起练军体拳的周阳几个人,就是周晚晚自己,发动一场现代战争她都不怕。还能让几个无赖给欺负了?!

所以,周晚晚虽然觉得情况紧急,却一点都不害怕。只要他们现在在政治上不犯错误,任何人来找麻烦都是小问题。

周晨抱着周晚晚跑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家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虽然老队长叫嚷着让大伙儿赶紧上工,可是今天这个热闹可不是像批斗赵四­奶­一样,几天就能有一场,而且批斗一个老太太几十场,真是有些腻了。

这个热闹太新鲜了,各式运动早就把人们的心里搅得浮躁不宁,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土地上了,所以大家宁可不要工分也得来凑这个热闹。

周阳几个孩子从周家出来几年就过上这样红火的日子,屯子里谁不羡慕?羡慕的背后当然会有嫉妒,所以,当几个无赖来找他们麻烦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来看热闹的。

让你们能耐!住大砖房,穿得比公社­干­部还­干­净,养了好几头大肥猪,那么老些­鸡­下蛋,还给个丫头片子每天喝牛­奶­!现在倒霉了吧!?

再能耐又能咋地?还不是让人给打砸抢了!

贫下中农最光荣,一穷二白才是革命群众本­色­,越穷革命意志越坚定,在这种扭曲的观念下,努力劳动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几个孩子就成了全屯子的异类。

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就希望所有人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屯子里很大一部分人都是盼着这几个孩子倒霉的。

没有对比就不会有落差,大家都穷得饿肚皮,就不会觉得自己的日子有多难过了。

所以,除了赵五叔一家和响铃姐这些真心希望几个孩子好的人家,大部分人都是说说笑笑过来,准备抱着胳膊看热闹的。

可是当他们来到周家大门前,都傻眼了。

二赖子、徐大没脸几个好吃懒做的贫下中农咋呼了好大一通,竟然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

周家的障子是用两米高手臂粗的木杆子夹的,要跳进去并不难,难就难在障子和大门上密密麻麻地爬着的蔷薇上。

这些蔷薇已经完全把障子爬满,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花墙,在锦缎般美丽的花朵和墨绿的叶子下,是手指粗的藤蔓编制成的一道大网,网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尖刺。

这些蔷薇是周晚晚在空间里特别培育的,花叶娇美,枝条强韧粗壮,而那些尖利的刺,不止坚硬如钢针,还有微微的毒­性­,被刺伤会比正常的花木伤害疼痛几十倍。

所以二赖子几个人刚扑到花墙上就如被马蜂蜇了一样尖叫着跳了下来。

他们被刺伤的地方伤口并不大,也不肿不黑,甚至血都不流,可就是疼,钻心的疼,疼得几个人在地上直跳脚!

“找梯子!拿砍刀来!我就不信了,贫下中农斗天斗地斗地球!还能让个障子给截住了!”

二赖子叫嚣着让围观的人帮他们去找工具,却没有一个人动。

让他们看着几个孩子倒霉,他们心里舒服自在,让他们参与其中,他们又放不下心里奇怪的原则。

也许在潜意识里,很多人都觉得只要自己不动手,就可以又满足了自己的­阴­暗心理又能站在道德的高处来看不起二赖子他们吧。

“二赖子!你这是­干­什么?他们几个孩子是怎么从老周家出来的,全屯子人谁不清楚?你现在来找几个孩子的麻烦,你亏心不亏心?”

赵五叔直接走到周家紧闭的大门前站定,是对二赖子几个说话,更是说给围观的众人听。

“他们是黑五类的孙子,过得那么好,比贫下中农还享福,凭啥?!我就是要革他们的命!分了他们家的东西给贫下中农!”二赖子觉得自己这么做理直气壮极了!

“人家几个孩子过得好是自个勤快­干­活挣来的!”赵五叔最看不起这种好吃懒做的人了。

“那也不行!贫下中农遭罪,他们就不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徐大没脸眼馋周家的大砖房好长时间了,早就琢摸着自己也住上两间了。

“舍小家,顾大家!他们家的房子人人有份儿!我们就是要革他们的命!”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的狡辩让徐大没脸说得还挺得意,看看,人家国家都说他能住砖房!

徐大没脸话音未落,墩子如一道影子一样迅速穿过人群,来到他的面前,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一拳就把他揍晕在地。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好多人甚至都没发现墩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样无声无息而又迅捷凶狠的一拳比赵五叔说了那么多话有用多了,大家马上安静了,不敢再轻易发声了。

“二赖子,你们凭什么来革我们的命?”周阳从人群外语气沉沉地问道,“谁敢动我们家一下试试?!你们不是来革命,你们这是流氓打砸抢!是对革命事业的污蔑和抹黑!”

周阳一边说一边往人群里走,围观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通道,都吃惊地看着这个虽然只有十八岁,面对这种场面却丝毫不见慌乱的孩子。

不,现在的周阳,沉着稳健,持重担当,必须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了。而且还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得郑重对待不敢小窥的男人。

“周阳!你们家的花扎伤了贫下中农,你赶紧给我把它给刨了!”二赖子先发制人,冲着周阳就来了,“我给扎坏了!不能­干­活了!就得上你们家来养着!一家老小都上你们家来吃饭!”

“呦呵!扎得这么严重啊!要我看直接扎死你我们家反倒省事儿了!”周阳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外沈国栋吊儿郎当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第一九一章 教训

沈国栋骑在自行车上,两只脚抵在地面上,抱着胳膊看着二赖子。那么随随便便的一个姿势,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笑,却让二赖子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所有人都看着忽然出现的沈国栋,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小麦­色­的手臂,劲瘦而有力。

像北方空旷原野上挺立着的一棵笔直向上的白杨树,自由而肆意地在广阔天地间生长着,散发着清新而蓬勃的生机。

这样的一个少年,正常情况下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并且愿意亲近的。可是沈国栋却恰恰相反。

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第六感提醒着所有人,尽量不要去招惹这个男孩子。因为他看你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即使他是经常笑着的。

今天沈国栋看着二赖子几个人依然是笑着的,可是那笑容却让周晚晚心里一紧,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

沈国栋走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他都经历了一些什么现在还无从得知,可这一个月的时间却把他身上的很多东西又唤醒了。

他又开始冰冷淡漠地看人,深褐­色­的眼眸愈加深邃,却也如无机质一般没有任何感情。

沈国栋五官深邃俊朗,一边嘴角上翘坏坏痞痞地笑的时候,鼻子上甚至还有几道调皮的笑纹,阳光健康,青春无敌,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初见时那个凶兽般冷血凶残的男孩子又回来了。

“我,我我,我是贫下中农!你不,不,不能打我!”二赖子强撑着冲沈国栋叫嚷,如被饿虎盯上的那头蠢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无能。

“贫下中农不能打!你不能打贫下中农!你这是犯法!”二赖子把贫下中农的身份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不放。

不是二赖子天真,而是这个年代,贫下中农的身份真的太管用了。

同样是错误。贫下中农犯了就是人民内部矛盾,是教育一下就可以给机会改正的,而黑五类或是其他出身不好的人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阶级矛盾。是阶级敌人处心积虑要破坏人民政权,就得严惩不贷。

所以二赖子说贫下中农不能打绝对不是吓唬人,打了贫下中农那可是非常大的事,严重了是要上纲上线被开批斗会甚至蹲监狱的。

这场红­色­浪潮开始几个月以来,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贫下中农与黑五类、阶级敌人、右派分子发生冲突的事件。最后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敢对贫下中农动手的几个成分不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柳林大队一个老贫农把地主家的姑娘拉进苞米地,被姑娘的哥哥给揍了一顿,最后那个哥哥被判劳教十年,那个姑娘因为坏了清白,被大队­妇­女主任做通了工作,最后嫁给了这个欺负她的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在新婚之夜吊死在了新房里……

这个年代,造反有理,革命无罪。贫下中农这个身份就是一面万能的免罪金牌。

可是沈国栋根本就不怕二赖子的威胁。

“打贫下中农犯法?”沈国栋笑了一下,“那要看是谁打!”

沈国栋支好自行车,一步一步向二赖子和几个无赖走过去。

二赖子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忽然浑身发冷,感觉自己无路可逃。

其他几个无赖看看被打晕在地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徐大没脸,再看看被吓得浑身哆嗦的二赖子,都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着了,慢慢往边上蹭,准备开溜。

周阳和墩子两头围堵,一手一个。把他们全都截了回来。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那必然是很大的后患,这次没得到教训,他们一定不会死心。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卷土重来了。

今天他们既然决定出手了,那就得彻底打消这些人的念头,让他们以后半点龌龊的心思都不敢起。

而且,狠狠地收拾这几个无赖,也是给其它不安好心的人一个震慑。要占他们兄妹几个的便宜想都不要想了,都把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地收起来吧!

几个无赖被兄弟三人圈在大门前。一时间都慌了。

“我们是贫下中农!你们敢动我们就是破坏革命!就是不听伟大领袖*主席的话!他老人家都说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二赖子外强中­干­地冲越逼越近的兄弟三人嚷嚷。

“我他妈的还是烈士遗孤呢!我揍你就是人民内部矛盾!你去问问,看谁管这破事儿!今天我揍死你你就是个白死!你信不信!?”沈国栋疾走几步,飞起一脚就把二赖子踹到了花墙上。

二赖子重重地摔在满是利刺的花墙上,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沈国栋踹出一脚,没做任何停顿,紧接着又狠狠地连续踹出十几脚,二赖子的惨叫和嘎巴巴怪异的声响混在一起,让所有看着的人心里都刮过一阵冷风。

那嘎巴巴的声音到底是花墙被压断的声音,还是二赖子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没人分得清楚。

大家只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沈国栋这十几脚踹出去,二赖子几乎如失去控制的木偶一般,四肢软塌塌地垂下来,被他用脚抵着胸口钉在花墙上,叫都叫不出来。

围观的人们诡异地沉默着,来看热闹时的幸灾乐祸和轻松愉快全然不见了,只留下心惊胆战和暗暗庆幸。

幸亏今天被钉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幸亏自己没有出头去收拾这几个孩子……

“我现在就踹死你,你说,谁敢来跟我吱一声?嗯?!”沈国栋脚下用力,狠狠地碾了一下二赖子的胸口。

接着,他又看向那些无赖,“你们也给我好好看着!我一个一个揍死你们,看看这些看热闹的谁敢来替你们说一句话!”

二赖子大口大口地抽着气,眼睛惊恐地大睁着,如看到一头嗜血的饿狼,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恐惧占据。

“当家的!当家的呀!”二赖子的媳­妇­徐二婶哭嚎着挤进人群,不顾一切地向她男人扑过来。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呀!”徐二婶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墩子单手从大门上掰下来一截木棍,直挺挺地比徐二婶脑袋前面:“再敢往前走一步我连你一起揍。”

墩子偏头让徐二婶看看还昏迷在地上的徐大没脸,“到时候让你俩躺一块儿!”

谁都看得出来,墩子这句话是认真的。徐二婶被墩子凌厉如刀的气势吓得退后一步,一抬头又看见被死死钉在花墙上的二赖子,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开始大哭起来。

周阳盯着其他几个无赖,一个都不让他们离开,眼神冷硬面无表情,对徐二婶的哭嚎视而不见。

他们的家园就要被人践踏,现在他没有任何同情心来分给别人。

“你这杀千刀的啊!你咋就不能消停点啊!”徐大没脸的媳­妇­也跑了过来,冲进人群就坐在徐二婶身边,也拍着大腿嚎了起来。

徐二赖子和徐大没脸是堂兄弟,他们家好像特别盛产无赖懒汉,堂兄弟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做起坏事来更加得心应手,这些年屯子里的人明明暗暗地没少受他们祸害。

其它几个人家里的女人孩子也陆续赶来,一时间周家大门口哭闹声响成一片,凄惨无比。

“又没咋地你们家,揍一顿就得了。”弱者总是能获得无条件的同情,一些自认为心软善良的人马上站出来,开始为他们说话了。

“就是,邻里邻居地,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再不对,也不能把人给逼到这份儿上,他们谁家里不是老人孩子一大堆,这一家子多可怜。”

“周阳啊,你们家那俩孩子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赶紧劝劝吧!这闹大了对你们也没啥好处。”

……

沈国栋的眼睛忽然一眯,深褐­色­的眼眸愈加深邃。他脚上用力,又狠狠踹了二赖子的胸口一脚,让他忽然抽搐了一下,嘴角一下涌出大量血沫,迅速染红了半边脖子和肩膀。

徐二婶吓得连哭都忘了。

沈国栋松开二赖子,从墩子手上拿过那根手臂粗的木­棒­,走到几个无赖身边,没有任何犹豫地狠狠抡起来,咔嚓一声就打断了赵福的腿,木­棒­也应声而断,木屑飞了好远。

赵福跌坐在地上,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抱着被硬生生打断的腿凄惨地嚎叫起来。

所有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

“放人可以,留下一条腿在这!”沈国栋的下巴微微一抬,“不愿意的,过来跟我单挑,揍死我你就走!揍不死我,我一定让你把命留在这!”

☆、第一九二章 态度

沈国栋是认真的。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认识到,今天这件事不会善了了。

被周阳和墩子堵在大门口的无赖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大前街的刘永海忽然暴起,冲着一直沉默着没有出手的周阳冲了过去,“大家伙一起上啊!揍趴下这几个小崽子!”

其他几个人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两个人冲墩子扑过去,剩下的三个人钻个空子就往人群外面蹿,试图趁乱逃跑。

不能让他们跑了!周晚晚眸光一闪,刚要出手,却有人比她还快了一步。

沈国栋手里的半截木棍嗖地一下就扔了出去,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准确地砸到逃跑的二蛋头上,二蛋应声而倒,直接昏迷,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

沈国栋的人随后就到,他两脚就把另外两个逃跑的家伙踹到,然后就地一别一踹,两个人的腿­干­脆利落地被踹折。

而昏迷的二蛋也没有躲过去,沈国栋把他大腿踹折的一瞬间,剧痛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接着又疼得晕了过去。

沈国栋这套凶狠利落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前后加起来都不到一分钟,三个无赖就都断了腿趴在地上了。

而他那踹折人腿的动作是如此狠辣流畅,像从瓜秧上摘下一个黄瓜,轻而易举又不带一丝感情。

他这份轻描淡写比任何凶狠愤怒的都让人脊背发凉。似乎那血­肉­之躯在他眼里、手里不用有任何顾忌,伤人见血在他如呼吸喝水一样再平常不过,也再随意不过。

大门这边,周阳一脚就把刘永海踹倒在地,疼得他抱着肚子打滚。而墩子那边更利落,他直接抡起一个把另一个人给砸晕了,两个人叠罗汉一样趴在地上,他一只脚死死地踩着这两人,冷漠地扫视着围观的众人。

电光火石间六个人就被收拾了,三个断腿。一个昏迷,一个半昏迷,一个脸­色­煞白地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冒冷汗。

唯一一个看着伤势比较轻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叫刘锁子,他被沈国栋扯过去。死死地踩着脑袋按在地上,鼻子里不住地往出冒血。

“说吧,你是跟老子打一场还是留下一条腿?!”沈国栋脚下用力,踩得刘锁子呜呜啊啊地叫唤,因为脸被踩着。他连话都说不了。

“我们错了!我们知道错了!求求你放了他吧!”刘锁子的媳­妇­冲沈国栋这边扑过来,一边跑一边哀求着沈国栋。

周阳拿手重重地一指她,“老实站那!你也想断腿吗?!”

刘锁子媳­妇­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往前凑了。

“要命还是要腿?!”沈国栋根本不为所动,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一眼这个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女人,又问了刘锁子一遍。

“求求你放了他吧!我们一家老小就指望他­干­活呢!这要是断了腿我们一家就得饿死呀!大丫、二丫、大宝、二宝!快过来!过来磕头!”刘锁子媳­妇­又哭又求,把家里四个孩子也叫过来,娘几个一起给沈国栋跪了下来。

女人和孩子的眼泪和苦求马上就让大家心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也没咋地他们家。都打折好几个人的腿了,这还不行?非得赶尽杀绝一个都不放过?

连赵五叔和赵大壮几个眼里都有了不忍的神­色­。

周阳和墩子几个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有说话。现在所有的选择权都在沈国栋手里,他说放人,他们同意,他不说放人,他们就会一直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这是一个保卫他们共同家园的战场,他们必须共同进退,一致对外。

沈国栋是在为他们所有人在战斗,他们必须做他最坚固的后盾。

“最后问你一遍。要命还是要腿?!”沈国栋又狠狠碾了一下刘锁子的脑袋,刘锁子的五官已经全都发紫变形,四肢在地上徒劳无功地扑腾着。

刘锁子媳­妇­的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脸上眼泪鼻涕和灰尘混在一起。拉着几个孩子使劲儿给沈国栋磕头。

场面凄惨混乱,围观的人们不敢大声劝沈国栋,互相之间嘀嘀咕咕地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看周家几个孩子的眼神满满都是排斥和责备。

周晨抱着周晚晚转了个身,“别看了,二哥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刘锁子来砸咱们家的时候他媳­妇­带着孩子就在旁边看着,还笑呢,我都看见了。”周晚晚没直接回答周晨的问题。

“我也看见了!”赵小三儿忽然就明白过来,刚才他还觉得刘锁子媳­妇­和孩子可怜,现在他明白了,如果阳子哥他们不那么厉害,让他们把家里给抢了,现在被欺负的就是囡囡了。

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抓起来揍一顿,那时候囡囡就比刘锁子家的孩子可怜多了。

刘锁子他们是做了坏事,被揍那是报应!阳子哥他们揍他,是罪有应得。

周晨认真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后就笑了,揉了揉她的小卷毛,抱着她接着在旁边看。

沈国栋那边已经被一群女人和孩子哭得没了耐心,“不选是吧?那我就替你们选了!”

刘锁子媳­妇­不敢再不管不顾地哭了。这个沈国栋全屯子人都知道,那是真的心狠手辣敢要人命的!他要是一生气,直接踩死刘锁子他们都拿人家没招儿!

人家可是沈首长的孙子!那沈首长可是县长见了都得下小车问好的大­干­部!

“我们要命!要命!”刘锁子媳­妇­嚎啕大哭。

沈国栋抬脚就冲刘锁子的大腿踹过去。

“赶紧给我住手!”老队长老远就冲这边喊。

赵大壮去家里找他,没找着又去地里,他一路走来,已经又有好几拨人来找他了,这边的情况老队长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刘锁子媳­妇­终于盼来了救星,顾不得一脸的鼻涕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去迎接老队长,“队长!要出人命了!快救命啊!”

所有人都看着老队长,终于有一个能治得了这几个小子的了!这也太不像话了!下手也太狠了!

其他人的家属也都跑到老队长身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哭诉,好像他们才是受害人,而不是去人家打砸抢的那个。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都给我闭嘴!全都跟我去队里!把事儿说清楚了再看谁对谁错!”

老队长手一挥,让所有围着他哭诉的女人和孩子都闭嘴,又看向一直站着没动的沈国栋三人,“你们仨也跟我来,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咋能下那么重的手!”

沈国栋三个从老队长过来,就一直没动,也没放开刘锁子。

现在老队长对他们说话了,周阳和墩子还是没动,也没说话。他俩在等着沈国栋表态。

人在沈国栋手里,虽然要打折这些无赖腿的是他,可是这是他们一家人共同要面对的事,他们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面对老队长和全屯子人的指责。

沈国栋没有回头看周阳两个,却能感觉到他们的支持。他冲人群外的周晨使了个颜­色­,周晨马上领会,伸手蒙住了周晚晚的眼睛。

沈国栋冲老队长灿烂地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队长,你来晚了。”

沈国栋说完,手上一个翻转,刘锁子的腿被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脚,咔嚓一声,刘锁子的腿应声而断。

这一脚,沈国栋踹得又急又狠,是几个被踹断腿的人里最严重的。其它人都是骨头断了,别的都没事,也就是个封闭­性­骨折。

可刘锁子的骨头不止断了,断裂的骨头还扎透了肌­肉­,直接支了出来,那红红白白的断骨和模糊的血­肉­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一紧。

沈国栋是故意的!所有人都明白,他这狠狠的一踹,是在向众人示威,更是宣战!

不怕死的就来吧!以为把老队长叫来就能治得了他?!做梦!天王老子来了老子要打断你的腿也是照样打断!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他们也真正明白了,这几个孩子,平时看着温和有礼,骨子里是真正的狠辣决绝。

当年对待周家那群亲戚是这样,现在对待二赖子几个无赖也是这样,真惹着他们,他们不会留一点余地,更不会顾及一丝情面,马上就会让你头破血流后悔不已。

刘锁子在地上翻滚嚎叫,沈国栋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抱着胳膊看着老队长和围观的所有人

周晨也抱着周晚晚走过去,小汪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着他们。五个孩子站在自己家大门口,与面前一众村民对峙着,身旁是被他们打残废了的一群无赖,身后是他们繁花似锦温暖宁馨的家园。

☆、第一九三章 反骨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直到刘锁子媳­妇­带着几个孩子扑过去哭嚎,其它受伤的无赖家属也都去哭自己的家人,大家才如同魔咒解开一般,恢复了正常。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也有几个觉得自己特别有正义感的,去跟老队长建议,这事儿必须严肃处理!这还了得!这几个孩子下手也太狠了!

“怎么处理?要处理也是先处理这几个不务正业跑到人家家里捣乱的!不去革阶级敌人的命,跑这来折腾啥?!这几个孩子咋回事儿你们谁不知道?!装什么糊涂!?他们早好几年就跟老周家断绝关系了!以后谁都别给我拿这个说事儿!

这几个孩子早就让我去给看过了!那家里连根资本主义的毛毛都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啥呢!我告诉你们,这革命可不是打土豪分田地!想钻空子打砸抢往自个家里划拉东西的,趁早给我歇了那些脏心思!”

老队长黑着脸冲众人骂了一通,大部分人都躲闪着眼神不说话了,少数几个不服气的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说,只能暂时闭嘴。

“让老丁头套车!先把受伤的都送到公社卫生所去!治好了伤再说!”

老队长赶紧安排人带着受伤的去看病了,像忘了周阳几个一样,不再搭理他们了。

周阳几个转身回家,对哀嚎的几个无赖没有一丝愧疚,再来一次,他们还是一样毫不留情。

他们没有退路,退一步,就是失去家园。

所以这场冲突看似是以他们的心狠手辣结束,实际上,他们只是几个被逼到悬崖边上拼命一战的几个孩子而已。

周家大门口很快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和几点模糊的血迹。

满墙的蔷薇花依然盛放如锦缎,偶尔飘落的花瓣很快将血迹覆盖,又是一个繁花似锦阳光明媚的明朗秋日。

有清风吹过,花瓣随风飘舞。伴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让刚刚那场血腥争斗忽然就有了意义。

沈国栋带回来两个大提包,一个是给周阳兄弟几个的礼物,一个是单独给周晚晚的。

吃穿玩具。画笔颜料小玩意儿,摆了满满一桌子,“你先拿这些玩儿着,还有一些等下回小张叔叔开车过来再拿给你!还有布料,都留给马阿姨了。做好了衣裳再拿回来!”

沈国栋下了火车只急匆匆地回家放下东西,十分钟都没待上就自己骑自行车过来了。连二龙山沈爷爷那都没来得及去,更等不及去找小张叔叔回来送他。

离家越近,沈国栋越能体会归心似箭的感觉。那种迫不及待的焦灼和渴望简直要把他的心熬­干­了,好像一个极度­干­渴的人,只有回到这个小院子,才能让他的心慢慢丰盈,滋润,有血有­肉­。

分派完了礼物,沈国栋又拿出一个军用挎包。得意地啪啪拍着,“这回出去赚的!”

说着,他打开那个挎包,把里面的纸币哗啦一下倒出来,十元面额的纸币散了一堆,还有几张桌子上放不下,掉到下面去了。

大家都呆住了,这么一大堆钱,至少得有四五千块钱。

小汪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叼着自己正啃着的果脯跑过去闻了闻。又不感兴趣地跑回周晚晚身边抱着果脯啃了。经历了刚才那场刺激,它到现在都还不放心,哪都不肯去,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周晚晚。

“好多钱!”周晚晚睁大眼睛惊叹。

她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红嘟嘟的小嘴巴也张得圆圆的惊讶样子让沈国栋心里畅快极了,那感觉比刚拿到这些钱的时候还有成就感。

周晚晚惊讶的当然不是一下看到这么多钱,而是沈国栋这个家伙竟然能在这个年代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里赚这么多钱。

虽然没见过,但是完全可以想象,现在的北京城。已经被来自全国各地的*卫兵闹腾得多么混乱不堪,想在那样的环境下顾全自己吃饱穿暖都不容易,沈国栋却能空手套白狼短短一个月就赚这么多钱,还给家人带回那么多礼物。

京八件,各式果脯­肉­­干­,成衣,布料,竟然还有已经列入四旧行列的笔墨纸砚和工艺品!

他甚至还弄回来一整套特别­精­致齐全的雕刻用具给周晨,“琉璃厂那边儿好东西多着呢!小二要是跟我去了,准待那儿不愿意回来了!”

周晚晚把自己又要没见识地张大的嘴努力闭上,琉璃厂那是破四旧的重灾区,现在这时候,谁还敢去?更别提从那边淘腾东西了。

可是这对沈国栋来说真不是问题。他都能堂而皇之地把笔墨纸砚、玉料刻刀带上火车安全运回来,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他的胆子大得能包天了……

“撑死胆儿大的!”沈国栋一指桌子上的那堆钱,“外面的钱可真好挣!”

沈国栋走的时候,虽然说一路吃住免费,可是周阳不放心,还是硬塞给他二百块钱。

可这二百块钱跟眼前的四五千块一比,真的可以算是空手套白狼了。

他把周晚晚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这些都留着给囡囡上大学用!”

周晚晚揉着被亲疼了的脸蛋和脑门儿笑,“沈哥哥好厉害!”

“那是!”沈国栋下巴一扬,“现在沈哥哥排第几?”

“赚钱排第一!”周晚晚实事求是,一点都不吝啬地肯定他。

管他是什么,能排个第一沈国栋就满足了!他高兴得把周晚晚抛上抛下好几回,才在大家的催促下消停下来,开始讲他这次进京赚钱的过程。

对别人来说是轰轰烈烈进京闹革命,在他嘴里,那就是一个凑热闹去免费旅游,外加钻空子狠赚一大笔钱的过程。

实际上,沈国栋这次进京之行并没有他对大家说的那样简单轻松。

作为绥林县第一批品学兼优被光荣地选为*卫兵的一百名高中生中的一员——品德如何没人敢评价沈国栋,他的好出身就能代表一切了,学习上他在周家几兄妹的带动下,已经能全部及格了——沈国栋戴着红袖标,拿着红宝书,唱着《造反歌》。挤上拥挤杂乱的火车,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进京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是革命你就站出来,

要是不革命(你)就滚他妈的蛋!

滚!滚!滚!滚他妈的蛋!

打!打!打!打他个稀巴烂!

把他拉下马!叫他靠边站!”

当这群热血盲目的孩子聚集成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规模,没有了任何约束。被鼓励着,畏惧着,他们骨子里最残忍暴虐的破坏力被全部激发出来,造成的后果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想象范围。

“革命造反永不停,彻底砸烂旧世界”。沈国栋在这场混乱中如鱼得水。他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只凭自己的天­性­行事,就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迅速成为革命的中坚分子。

一路他的行事语言被模仿,他的暴虐狠辣被崇拜,他的无情无感被当做典型宣传,他就像天生为这场浪潮而生的。

“造反有理!杀!杀!杀!”,沈国栋内心的野兽被完全唤醒,一路横冲直撞痛快淋漓几欲疯狂。

到达北京,沈国栋血液里的冷酷残暴又一次被激发出来,他被这场狂潮席卷着。被血液里叫嚣着的疯狂反骨鼓动着,参加了无数场完全以破坏和发泄为目的批斗会。

抄家、打砸、破坏、严刑逼供,折磨人为乐。

1966年8月,在这个被历史铭记的“红八月”中,沈国栋迷失在了北京炎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之中。他痛快淋漓地任本­性­支配着自己,做了很多很多他一辈子都不肯对亲人们提起一个字的事。

砸烂这个世界,横扫一切束缚!沈国栋如同被激起嗜血狂­性­的上古凶兽,张开闪着血光的双眸,亮出锋利巨大的獠牙,准备撕碎他能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毁灭这个世界,也放弃自己内心最后一丝光明。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打砸的人群闯进颐和园,忽然想起。他走之前小丫头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知道他要来北京,全家人都为他的远行做准备。吃穿用行,事无巨细地都为他考虑到了。

只有那个小丫头,抖着一脑袋小卷毛,伸着白­嫩­­嫩­的小手指头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到了北京帮我去看看大学,我要挑一个长大了去读!再帮我去看看名胜古迹!你先探探路。以后我去了才不能迷路!”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甚至仔仔细细地为他做了一个小本子,里面详细地交代了要去什么地方,哪里要看仔细,什么时间看什么景点比较合适。又从画报上剪下来图片,让他去对比一下,真的有这么漂亮吗?

沈国栋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小本子,扔下了疯狂打砸的人群,在这个小丫头一直挂在嘴边的漂亮园林转了一圈,眼里的迷茫痛悔越来越深。

这个混乱破败几乎要被破坏殆尽的颐和园,跟小丫头向往的地方差距太大了,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伤心失望?

那些她用柔软细­嫩­的小手指头在图片上拂过很多遍的亭台楼阁、画廊拱桥现在大部分都被砸烂摧毁,她挂在嘴边念来念去想要看一看的古画瓷器很多都被毁之一炬再也回不来了,她想徜徉其中的美丽山水已经再无人打理,等她长大了来看,一定都是荒山野径哀草漫天了。

沈国栋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知道后悔的滋味。

他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宝贝着的小丫头会因为他毫无理由的野蛮胡闹而失望,这让他的胸口如有巨石狠砸,憋闷疼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一九四章 归鞘

有了痛才知道悔,这一刻,沈国栋心痛着他的小丫头,因为她喜欢的东西被破坏而替她心痛着,也为自己曾经参与这场破坏而后悔着。

虽然他从未觉得这场红­色­浪潮有什么不对,更未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而愧疚,但他确实是后悔了,只因为他的小丫头会因此而看不到她喜欢的东西,会失望。

这种后悔跟他不小心掰断了周晚晚最喜欢的发卡,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来哄她高兴一样,虽然会比那个要深重很多,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区别。

这份后悔狭隘而不被理解,却诚恳又真实。因为他心里的痛是那么真实,是他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深刻,虽然无人能懂。

沈国栋的心里装进去的东西太少太少,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寡情冷漠,其实,那是因为这些人从没有被他放进眼里放在心上过。

他的寡情让他鲜少泛起的情感浓烈而专注,他自己也加倍珍视,极力爱护。所以,这份后悔能战胜在他血液里叫嚣的本­性­,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脱离那个疯狂混乱的群体,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沈国栋拿着周晚晚给他准备好的小本子,一个一个认真地走遍她喜欢的地方。

他在凌晨爬上司马台金山岭,站在长城被风雨侵蚀得斑驳沧桑的古老城垛上,等待苍莽群山中的日出,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沈国栋学着周晚晚给他讲述时的样子,慢慢张开双臂,让千年的朔风吹过他的手臂和双颊;

他在月凉如水的夜晚泛舟昆明湖上,躺在船上静静地凝望皓月银辉下的碧波荡漾,烟波浩淼,西提如荫,孔桥剪影;

他在如血的残阳下静坐在圆明园的残垣断壁之中,任夕阳慢慢西下。把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他在微雨中静立在已经被砸烂关门的北大农园食堂门前良久,只因为小丫头曾经笑眯眯地指着书本跟他说“这上面说他们家的红烧­肉­很好吃,沈哥哥去吃吃看!”。

没人知道沈国栋在做这些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一生都不曾对人提起过这段经历。

可是从这以后。他知道了什么是后悔心疼,知道了什么是他必须小心翼翼去珍惜,必须极力去呵护不容有一丝差错的东西。

一方面,需要出手时他更加不留余地,因为他见识过了这个世界上最邪恶最残酷的人­性­。不心狠手辣,就会反受其害。

另一方面,他每每摸到一直放在心口的那个小本本,眼里就会笼上温润的暖光,如利刃归鞘,春风初起。

做完这些,沈国栋从*卫兵安置点搬出来,去找小张叔叔在北京军区任团政委的战友。来之前小张叔叔千叮咛万嘱咐,让沈国栋一定要去拜访他这个铁哥们。

小张叔叔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要照顾他,可是沈国栋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要去找什么小张叔叔的战友。他不需要照顾,他只觉得那是束缚。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要推翻一切规矩砸烂整个世界不管不顾的革命者了,他要做的事需要后台和身份的支持。

沈国栋的本­性­决定了他对人冷漠寡情,可是他的出身环境和敏锐的直觉又让他能准确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当他真的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手段和心机绝对可以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当沈国栋骑着小张叔叔的战友借给他的军用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着找机会赚钱时,在家里的周晚晚绝对想不到,她当时不抱任何希望的一个举动,会改变沈国栋的人生轨迹。

周晚晚从没有想过要改变沈国栋。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任何人的本­性­。

她关心沈国栋。却并不觉得他需要自己Сhā手他的生活和人生。前世,沈国栋早早失去了沈爷爷的庇护,一样闯祸,一样平安无事。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周晚晚对沈国栋如哥哥般敬爱,如朋友般亲密,接受他的照顾和关心,却不会对他的任何行为指手画脚。

这是对沈国栋最基本的尊重。

她会给沈国栋做那个小本子,只是希望他能有那么几个瞬间,在那场狂热的浪潮中冷静一下。

哪怕只有几分钟。让他停下来,看一看身边真实朴素的美景,体会一下自然的美好。

如果能让他的头脑有一丝丝的冷静,如果能让他找到一点点的理智,周晚晚觉得那样自己所有的努力就都值得了。

今天早上,当沈国栋刚出现那一刻,周晚晚的心翻了一翻,沈国栋还是被这场疯狂的浪潮给拖入其中了……

可是,当他们回到自己家的小院子,当他们团团围坐在花树下的桌子旁,沈国栋身上好像有一个开关啪地一下被打开了。

他又回到走之前那个会温暖地笑,能带着温度看人的沈国栋了。

而且,现在的沈国栋身上好像又多了一些什么,两种至刚和至柔的东西在他身上微妙地共存着,让他狠虐起来让人脊背发冷,对他真心以待的人又更加珍视包容温暖柔软。

“人多挣钱的机会就多!北京那一城的人,遍地挣钱的机会!”

沈国栋数都不数,直接把所有的钱都推到周晨面前,“小二收起来,留着以后给囡囡上学!到时候我陪着她去北京上学!那地方挣钱老容易了!”

周晨是家里的小会计,所有人挣的钱都交给他保管。

周晨也不推辞,拿过来就开始数。随着他们挣的钱越来越多,大家已经坐在一起很严肃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家里的钱还是放在一起,不分彼此。

花大钱的时候得大伙儿都同意了才能动,个人要花小钱,随便到装家用的抽屉里去拿,拿完在账本上记一笔就行了。

如果遇到亲戚来借钱,或者帮助朋友这些用途,十块以下的个人可以做决定,十块以上的还是要大家都同意了才能拿走。

如果谁有大用处,可以随时把属于自己的那五分之一拿走。

“我挣钱就是给囡囡留着以后上学用的。”沈国栋说得再明白不过,所以周晨给他单独记了一个账本。作为周晚晚的大学基金。

周晚晚算了一下,以她长大以后上大学的费用水平,那些钱她读到博士都花不完。

“革命就革命,造反就造反。这些脑子进水的*卫兵净整那些没用地!”沈国栋一点都不介意把自己也骂进去,“不过这些人要是不整这些幺蛾子,老子也挣不着这么多钱!”

沈国栋开始比比画画地给大伙儿讲他的挣钱经过。

一个制鞋厂被贴了大字报,说他们做的塑料凉鞋鞋底的花纹像*主席的“毛”字。把伟大领袖踩在脚底下,这是反革命行为。是对伟大领袖的不敬!

制鞋厂的厂长要哭了,这个花纹要是非说是这个“毛”字,确实是有点像,如果说是牵强附会,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这种时候,牵涉到伟大领袖的问题怎么能让他们蒙混过关?!所以鞋厂停产整顿,做出的成品鞋子等待销毁,所有人员开学习班,必须严肃处理这个重大的整治问题。

那边搞革命搞得轰轰烈烈,这边厂长急得几乎白了头发。厂里每个月都有生产任务。完不成照样是不支持革命事业,要受处分的!

正当厂长急得要上吊的时候,沈国栋来了。

他坐着军用挎斗摩托车,带着两个解放军战士。进厂的时候把摩托车的油门踩得轰轰响,跟厂长谈话的时候两个解放军笔直地在门口站岗。

沈国栋看着年纪不大,举手投足却都是利落硬朗的军人气质,话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谈起军队事物和政治形势言简意赅高屋建瓴,让厂长很快就忽略了他的年龄。放下了戒心,认真听取他的提议。

沈国栋的提议很简单,废弃要销毁的鞋子给他,他马上给他们换一批不会犯错误的鞋。保证他们完成生产任务。但换来的鞋子,材料费必须给高点。

厂长如遇救星,如果能马上用废弃的鞋子换来一批成品鞋,那材料费当然不是问题!他们再生产一批鞋子不是一样花材料费?这么交换还省人工费了呢!

最主要的是,他们能完成生产任务了!不用受处分了!

可是,厂长们对沈国栋的身份和能力还是有点不放心。

沈国栋神秘地笑笑。指了指外面的军用挎斗摩托车,让厂长们看清那摩托车上的军牌和军区大院的出入证,再指了指门口标枪一样站着的两个卫兵: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就不要乱问,问多了对你不好。你只要记住,鞋子销毁了,生产任务完成了,其他的都不用说。”

然后,盛国栋又给厂长吃了一颗定心丸,生产材料的采购发票他会直接给开出来,他们不需要担心报账的问题。

这批要销毁的鞋给他送进指定的仓库,原车就可以把另一批鞋拉回来。

这就万无一失了!厂长放下所有顾虑都拍着大腿乐了。

不过沈国栋还有一个条件,这些冒犯了伟大领袖的鞋子不能这么出厂,必须把鞋底改造一下。

厂长马上发动全场人员,手动改造鞋底。

全厂人员一人手里一把小刀片,“毛”子削掉上面的一撇和出头部分,下面去掉那个弯钩,变成一个“­干­”,比把整个花纹都削掉省了不少力气,也表达了对伟大领袖的敬爱之情。

两天以后,一批鞋底都改造完毕,厂长亲自押车,把鞋都送到郊区的一个刷成军绿­色­的大仓库里。

仓库旁边就是驻军,训练的号子喊得厂长和随车人员一步不敢乱走,一眼不敢乱看。鞋子入库,沈国栋打开另一扇仓库们,让他们装上另一批凉鞋走人。

厂长把鞋子拉回来才想起来,他就草草清点了一下数目,让解放军响亮的号子给喊得根本就没敢仔细看鞋子,急匆匆就跑了。

鞋子都打开,厂长松了一口气,这批鞋子样式跟他们厂的差不多,鞋底也没有那个冒犯了伟大领袖的倒霉花纹。

“这个鞋底也用小刀削过,原来那个花纹跟咱们厂的一样,现在也是个‘­干­’!”有眼尖的工人马上看出来了。

☆、第一九五章 投机

“­干­!”厂长跺着脚开始骂娘。

厂长骂完之后傻眼了,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材料款已经给人家了,去找人家要回来?那他们的生产任务怎么办?再说了,他们受骗了吗?没有啊!

对伟大领袖不敬的鞋子本来就是要销毁的,给人和销毁对他们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们有了一批能抵生产任务的鞋,材料费虽然多花了一点,可人工费节省了,也不算亏。

要是把这事儿捅出去了,生产任务完不成,他这个厂长也别想­干­了。

再说了,那小子怎么看来头都不小,而且鞋子是送到部队去的,这其中有什么关窍他们完全不知道啊。万一说错做错什么,岂不是自讨苦吃?

“­干­!”厂长一挥手让大家装鞋入库,准备看看情况再说。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分布在北京城里不同地方的另外两个厂长。

这三个鞋厂是同时进的同一批鞋底成型设备,花纹也都一样。当沈国栋看到一家被贴了大字报以后,他打听了一下情况,马上就知道机会来了。

沈国栋把那份批判鞋底花纹的大字报连夜贴到另外两家鞋厂的大门上,一夜之间,三家鞋厂遇到了一样的困境。

事发突然,厂里的领导们自顾不暇,还没来得及关注其他厂的情况。

沈国栋眼疾手快,就利用这几家鞋厂还没有互通消息的两天时间,把三家的鞋做了一个调换,就净赚了三批凉鞋的材料费。

而给他站岗的卫兵,那只是他借口要帮朋友搬东西,跟小张叔叔的战友马叔叔借来的勤务兵。那两个勤务兵只接到命令,今天跟着沈国栋,给他帮忙。根本就不知道沈国栋来了这么一手。

出了部队的门,他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就是人民解放军的形象,沈国栋让他们站在门口等一下,他们当然就得抬头挺胸立正站着。人民群众的眼睛可无时无刻盯着他们呢。

那座仓库就更简单了。那是马叔叔手下一个连队今年新建的物资储备仓库,刚建好,还没投入使用,沈国栋要用。连马叔叔都不用惊动,跟他们团部的­干­事说一声就行。

谁都模模糊糊地知道沈国栋来头不小,那仓库又位置偏僻,还紧挨着军营,一座空仓库能­干­什么?他要看看就给他看看呗。哪会出什么差错嘛!

沈国栋乐呵呵地数他空手套白狼挣来的四千多块钱的时候,三家鞋厂的厂长也坐在各自的办公室里长出了一口气。

其他两家都没动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们的生产任务完成了,国家财产也没受到损失——至少账面上是没有的。工作保住了,厂里的革命事业也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总算是逃过一劫!

沈国栋初战告捷,开始威风凛凛地开着他的军用挎斗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

这边从关门的工艺品商店淘腾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囡囡会喜欢;那边跟破四旧的*卫兵打一架,抢下来一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微型牙雕,小二会喜欢;钻进琉璃厂无人看守的古玩仓库。挑最顺眼的笔墨纸砚拿几套,给囡囡画画用……

当然他也在时刻寻找着赚钱的契机,很快就被他找到一个。

副食品公司磁器口门市部被贴了一墙的大字报,批判他们卖点心、蛋糕是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求他们只卖符合工农大众口味的食品——窝窝头!

让整个北京城的副食品商店都只卖窝窝头,这当然不可能。

可是这股工农大众就爱窝窝头的运动却轰轰烈烈地在*卫兵中席卷开来,一群群的*卫兵冲进副食品商店,批判他们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重视工农大众的需求,再不悔改就是放弃阶级立场。与工农大众为敌。

一家家副食品商店的点心、蛋糕被倾倒到大街上,疯狂的*卫兵们围着这些珍贵的食品喊着口号,然后齐齐踏上自己的脚。

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一下就慌了,现在的食物有多紧缺。根本禁不起这么糟蹋呀!

门市部的主管经理们更慌,红卫兵们不让卖点心蛋糕,可是市民手里还捏着珍贵的点心票在眼巴巴地等着兑点心呢!

红卫兵不好惹,难道愤怒的市民就好惹了?

这年头哪个根正苗红的工农大众不是大爷呀!?人人一身反骨,满身躁气,惹急了市民也会跟红卫兵一样打砸抢的!

正急得火上房。沈国栋出现了。

他还是那个神秘的身份模糊的军方人士,告诉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他们手里这批已经制作出来短期内不敢卖正积压在仓库里等着变坏的点心他收购了。

他还可以给他们提供一批既不让红卫兵挑出毛病,又能满足市民需求,让他们吃上好材料制作的点心。

当然,他一定是要低价收购副食品公司的积压点心,然后高价出售自己的新式点心的。

双方谈好了价格和细节,沈国栋带着两个战士开着一辆军用大卡车拉走了满满一大车成品点心。

然后某食品加工厂就收到一批成品点心,用它们做原材料制作新型压缩饼­干­。制成的饼­干­有十分之一给食品厂作为加工费。

这批点心很快被烘­干­、碾碎、放入机器高压压缩,变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压缩饼­干­。

两天以后,沈国栋把新型压缩饼­干­送到副食品公司,也赚到了两千多块钱的差价。

这批新型压缩饼­干­因为用料­精­致,味道比正常的压缩饼­干­好太多了。市民买回去拿水一冲,一块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油茶面,真是太划算了。

而压缩饼­干­一直是军人食品,*卫兵当然不会挑它的毛病。甚至很多*卫兵还特别钟爱这种饼­干­,跟市民排长队抢购。

一时间,新型压缩饼­干­成了在*卫兵中间特别受欢迎的食物,几乎人人都以自己的军绿挎包里有这样两块饼­干­而自豪,这可是军民一家紧跟时代脚步的象征!

沈国栋讲完他做的大大小小十几笔生意,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周晨也早就整理完了他带回来的钱,他们目测的都有差错,沈国栋这一挎包一共装了七千六百五十六块五毛钱!

“你们仨都去上大学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周阳难得一次因为钱财而激动。

“连学都不让上了,还考啥大学。”墩子低声嘀咕。周晨不能上学了,全家最难过的是墩子。

他一直盼着周晨能考出去上大学,在县城当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或者穿得­干­­干­净净地坐办公室里看报纸,他那么聪明­干­净,咋能在农村受苦?

“明年二哥就能去上学了。”周晚晚不忍心看墩子和周阳情绪低落,忍不住安慰他们,“沈爷爷跟我说的,国家建设需要有文化的人,不能总不让孩子上学。”

大家脸上都露出喜悦,虽然这是一个模糊而没有任何实际依据的猜测,却让迷茫焦灼的几个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对太渴望太在乎的事,人们往往都愿意相信带来希望的那个消息,即使心里明白是自欺欺人,他们也渴望能给自己一个缥缈的美好的可能。

说完正事儿就是吃中午饭时间了,沈国栋一个月没回家了,当然得做点好吃的欢迎他回家。

“我来做!在外头吃这一个月饭,老子亏大发了!哪都没有咱们家的饭好吃!”沈国栋解开衬衫的袖扣,让周晚晚给他挽袖子,然后神秘兮兮地在周晚晚耳边保证,“全做你爱吃的,不爱吃的一样都不放!”

周晨自从看了两本营养学书籍以后,就开始跟周晚晚的胃口较劲,小孩子挑食会营养不良的!会长不高,会生病!不爱吃也要偶尔吃一点!

问题是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实在是多,他这个偶尔吃一点的分配方式放到很多种食物上,就变成了几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点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

周晨当然不忍心看妹妹不高兴,所以她不爱吃的东西都是变着花样地做,尽量做得让她能爱吃一点。

周晚晚见周晨是认真的,也就不做无谓的反抗了,每天周晨让她吃一点的东西她不爱吃也会一声不吭地吃一点。

可沈国栋看不下去了,不爱吃就不吃,­干­嘛吃饭的时候惹小丫头皱眉头呢!

那秀气的小眉头皱一下,沈国栋的心就随着翻腾一回,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所以沈国栋只要在家,就把家里做饭的活包了。他当掌勺的,就有权决定菜单,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他碰都不碰!

周晨当然看出来他在搞什么鬼,所以家里的厨房成了两个人暗暗较劲的地方。

他们这么一争,让周阳和墩子完全没了增长厨艺的机会。所以墩子直到现在连面条都煮不好,周阳也一直都停留在煮疙瘩汤勉强能喝的水平。

沈国栋从北京回来,一路拥挤中转,几乎用了四五天的时间,今天凌晨到的绥林县,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家,已经很久都没休息了,可是沈国栋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见到家人的喜悦和兴奋让他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我学了好几个新菜,给你们露两手!”

可惜沈国栋这几个新菜要推迟一会儿再面世了,老队长和几个无赖家属来找他们赔钱来了。

☆、第一九六章 怜悯

老队长带着人把几个被狠狠收拾的无赖送到公社卫生所,受伤的几个人一路躺在车上疼得哭爹喊娘,家属跟在车后狼哭鬼嚎,场面混乱惨烈。

他们经过的屯子出来好多人围观,甚至还有好事儿的一路跟到公社卫生所,就为了打听到第一手的八卦,回来好四处宣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短短一个上午,周阳兄弟几个在杨树沟公社就出名了。

红­色­革命爆发这这混乱的半年,他们不是第一家被无赖盯上的,更不是第一家被趁乱打劫的,却是第一家这样­干­脆利落地制服了他们而自己毫发无伤的。

有多少朴实胆小的乡邻被吓到了不肯再跟他们接触,又有多少在暗处盯着他们伺机下手的人被震慑住不敢再起龌龊的心思,他们都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没人敢再打抢他们家东西的注意了。

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周晚晚把空间里的药物收拾好,很容易满足地快乐着。

她暗暗做了手脚,让这几个无赖的伤死命地疼,不疼怎么哀嚎一路?这就是对所有人实实在在的震慑。

但周晚晚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让他们疼痛加倍,却把伤给他们治了。疼痛,恢复期延长,却不会留下残疾和后遗症。

周晚晚必须为哥哥们考虑周到,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不能因为几个无赖而背上一辈子的污点。

出手狠辣和把人揍成残废这是两个概念,前一个让人不敢招惹,后一个会被贴上残忍暴虐没有人­性­的标签。

人们都是会同情弱者的,同样是做了坏事,被狠揍一顿。吃了苦头,那是活该;如果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生活潦倒妻儿受苦,那就是揍他的人不够善良甚至残忍邪恶了。

哥哥们以后还要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周晚晚不能让他们被当做异类来看待。

而且,还有一个周晚晚不愿意承认的原因,那就是她是有一些同情这些人的。

她冷静地鄙视自己这份同情,也冷静地在不伤害自己亲人的前提下小小地照顾他们一些。

这些无赖懒汉。除了少数那么一两个是自甘堕落无药可救。大多数都有这样那样的可怜之处,如果换一个大环境,也许他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个时代。没有谁是真正的无辜,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可也有很多让人无奈心酸的地方,让周晚晚觉得莫名心软。把高高抬起的手默默放下。

除了开放­性­骨折的刘锁子,其它几个人的伤虽然诡异地疼痛难忍。公社卫生所的催大夫却还是能治的。

崔大夫利落地给这几个人的腿打好夹板,开一点四环素,再用土办法熬点跌打损伤的膏药贴上,院都不用住。就让家属拉回去躺在炕上养着去吧!

可是刘锁子的伤他就不敢治了。刘锁子伤得太严重了,骨头茬子就那么扎出来,断裂的地方白­色­的碎骨和红红黄黄的骨髓夹杂着血迹碎­肉­。让他这个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看了胃里都一阵不舒服。

“赶紧拉县医院去吧!咱们这治不了!”公社卫生所确实治不了,医术不行。药品短缺,这么重的伤,在这治疗最后一定就是感染发炎,躺在那等死。

拉县医院去,就得有现钱。生产队除了那点马上就要被吃完了的储备粮,一毛钱也拿不出来,刘锁子家就更不用说了,粮食都没剩几碗,哪有钱去县医院?

公社公安员杨高志被刘锁子媳­妇­哭嚎着拉到卫生所,盼着他能给他们做主,惩治沈国栋几个,再帮他们把医药费要出来。

杨高志仔细问明白情况,根本就不用考虑,该支持谁他太清楚了。

别说沈国栋是受害者自卫的那一方,就是他是找茬打人那一方,他都得尽量不让他吃亏呀!

所以,杨高志留下一句“看在刘锁子伤这么重的份儿上,人家老周家又没告他,我就不追究了,下回要是还敢跑人家抢劫,那就是屡教不改,肯定拉去蹲监狱!”

刘锁子媳­妇­和一群等着讨回公道的­妇­女孩子都傻眼了。那他们这打是白挨了?腿也白断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老队长叹着气,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把这事儿扛起来。他把刘锁子留在公社卫生所,身后跟着一群哭嚎不停的­妇­女孩子回屯子来筹钱。

周家几个孩子手里有钱,这是全大队社员都知道的。

当然,大家并不知道他们卖山货赚钱,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他们家的­鸡­、猪和沈国栋身上。

那么多只­鸡­,据刘老­奶­说,一天能捡一篮子­鸡­蛋!那一个月得卖多少钱呐!至少得有十多块!

他们还养了好几头大肥猪,去年交任务猪,他们家替响铃家交了一头,上称一量,二百九十多斤!再加上自个家那头三百斤的,一把就从公社食品站领回来二百多块钱!

这几个孩子一年得攒多少钱呐!要不人家怎么三年就住上那么好的大砖房了呢!

再说,人家还有沈首长的孙子接济呢!沈首长那是多大的官!从他老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

周家有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所以急需用钱的这种紧急时刻,老队长肯定第一个来找他们。再说了,人是他们打伤的,给人治伤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公社的公安没说让他们拿钱,他们也必须得拿钱出来。

沈国栋可不这么想,“我没一脚把他脖子踹断就算好的了!还给他治伤?治好了让他再来祸害我们家?我傻啊?!”

老队长气得直瞪眼睛,直接放弃跟他沟通,去找周阳。

周阳看看被老队长留在大门外,站在当街冲他们家大哭的一群女人和孩子,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队长,拿不拿钱我得跟弟弟妹妹商量一下,一定赶紧给你答复。让他们先回去吧,这么跑我们家门口哭算咋回事儿?我们还得过日子呢。”

老队长对周阳比对沈国栋理直气壮多了,“商量啥?!人不是你们打的?打了人就得给治伤!你们还能看着他死?他死了你们能得好儿?能心安理得过日子?你这孩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心狠了?!”

“队长!我们不心狠还能过消停日子吗?别人说风凉话也就算了,您老人家是明白人,还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周晨按住冲队长瞪眼睛马上要蹿起来的墩子。平静地说道。

“他们在我们家大门口这么一哭。让大伙看着算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不拿钱他们就不走了?这是商量事儿的态度吗?”

必须让这些人离开,否则他们以为以后只要跑到他们家大门口哭一通,就能拿点好处。那他们家就真不用过日子了。

“不走也行,就这么哭去吧!反正我们吃饭睡觉该过日子过日子,就是不知道那个刘锁子等几天能咽气儿。”沈国栋慢条斯理地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送到大家手里。示意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他们怕什么呀!又不是他们家人躺在那等死。

“对了,我们家狗脾气不好。跑出去给谁两口可别再来找我们要医药费啊!自己跑来找收拾我们可不管!”沈国栋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老队长看着几个在桌边坐下的孩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一着急,就答应带着刘锁子媳­妇­来周家给要医药费,其它几家一听。也都跟来了,就怕有好处给拉下。

他当时也想着人多点,也算给刘锁子家的壮壮阵势。这几个孩子咋说最大的也才十八,又是他们打伤了人。这么一闹腾,说不定就能痛快点拿出钱来。

没想到,适得其反。

一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了他的态度,老队长现在不是一个公正明理的老人,而是一个队长。

这个生产队如同一驾马车,他是那个赶车的人,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对哪匹马公不公平,而是要让所有的马往一个方向使劲儿,不能扔下一匹马。

即使那匹马懒惰拖了后腿,即使他真的需要被狠抽几鞭子。

用最快最节省力气的方式解决问题,让生产队正常运转,不出大事儿,不问公不公平,这是老队长站在他的位置上寻求的最好的解决方式。

老队长去劝门外的女人们先回家了。给周阳几个留下空间商量这件事。他看出来了,这几个孩子不是他凭着年纪和经验能摆布得了的。对待他们,必须给予同等的尊重,否则别想把把这件事解决。

欣慰又头痛,老队长的心情矛盾极了。

“不能给,给了以后就是祸根,谁缺钱了就跑我们家找一顿揍,我们家还过不过日子了?”按沈国栋的意思,来一个打走一个,看谁还敢来要钱。

“我也不同意给。”墩子也表态。

周晨和周晚晚黑亮亮的眼睛信任地看着周阳,让他的心瞬间涨得满满的,沉甸甸地踏实充盈。

“得给,咱们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那以后咱心里都得不安。收拾他时一点儿都不能手软,可咱们也不能让自个造孽。”周阳深吸一口气,肯定地说道。

然后在弟弟妹妹的注视中又笑了,狡黠而明朗,“但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好欺负!咱们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一九七章 就范

老队长连劝带吓唬,好容易把门口哭嚎的一群­妇­女孩子给打发走了。回来的时候,周阳坐在长桌一端,身边围坐着弟弟妹妹,嘴边带着笃定自信的笑:

“队长,这钱我们是不会给他们拿的。我们揍他们,不是因为打架斗殴,而是他们来我们家抢劫!要我们给治伤,那绝不可能。他们不服就去公社告我们,我们随时等着。我们就看看,到时候公社是先治他们抢劫的罪,还是先让我们赔钱。”

老队长被气得眼睛瞪得溜圆,脸都涨红了,“你这孩子咋油盐不进呢!现在人在卫生所里躺着呢!再不去县医院,那腿就保不住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能看着他死?!他来你们家打砸是他们不对,可你们不是也打折他们的腿了?有啥气消不了的?非要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两人各执立场,完全没有办法沟通。

“韩爷爷,我大哥说不给他们钱,没说看着他死。您坐下来听我大哥慢慢说。”周晚晚过去拉着老队长的手,把他拉到桌子边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韩爷爷今天忙活了一上午了,快坐下来喝口水歇歇吧。”

小女孩软糯轻快的声音和贴心懂事的话让老队长心里的火气一下就消了不少,再坐在赏心悦目的花树下喝一口清甜的蜂蜜水,老队长焦躁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你们到底咋打算的?说吧。”

周晨笑着把妹妹拉到怀里抱住,这小丫头最会哄人了。

“钱我们不会给刘锁子,但也不能看着他病死。”周阳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把钱借给生产队,生产队拿钱给他治病。”

老队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样也算是个办法。

这几个孩子不甘心赔钱,那边又等着拿钱救命,他们肯这样折中一下也算是顾全大局了。

至于以后还钱的事,估计这几个孩子也就是找个台阶下,根本就没想过要把钱要回来吧。

老队长现在的心态非常像有很多子女的大家长,总是要偏向生活比较艰难的那个孩子的。

劫富济贫。不管公平不公平。

周阳几个早猜到老队长的想法了,他们把钱拿出去,还真就没准备要往回要。可是自己不要和他们不还那可就是完全两回事儿了。

一个是自己主动帮助,另一个就是“花了咱们的钱还拿咱们当二傻子”。这是沈国栋的原话。

所以周阳他们可没打算做二傻子。

“到秋生产队发钱粮的时候。这钱我们要不要,看情况再说。”周阳笑得平和礼貌,却让老队长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像一只小狐狸。“事先得跟老刘家说明白了,惹我们不痛快了,随时拿着借条去他们家称粮食去。”

也就是说。这钱他们名义上是借给生产队了,可是实际上借条还是要花钱的人来打的。

别以为自己花的是生产队的钱,到时候就跟他们没关系了。他们还是老刘家的债主。生产队只是做个背书的中间人而已。

老队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孩子,真是太­精­明了。表明了强硬的态度,得了善良顾大局的好名声,最后还得拿捏着生产队和刘锁子一家人。

可是他们又不能不就范。谁让他们等着用人家手里的钱救命呢!

老队长去跟刘锁子媳­妇­商量去了,周家兄妹几个笃定这事儿必然得按他们的提议来办,一点都不挂心,开始准备已经被推迟了的午饭。

沈国栋兴致不减。几步蹿进厨房,把周晨啪地一下关在外面,“别进来了,你们就等着吃吧!”

沈国栋这几年厨艺进步神速,简直让当初跟他一起研究菜谱的周晚晚目瞪口呆,一样的起点,她现在还是停留在书本上的理论阶段,沈国栋已经能脱离书本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了。

现在他一个小时做出四菜一汤已经是非常轻松容易的事了,而且因为不拘一格,什么菜都敢混着做。什么方法都敢尝试,让家里的餐桌上丰盛热闹,几乎总有惊喜。

所以大家都喜欢让他做饭。周晨在没发现他试图把妹妹惯成一只挑食的小猫之前,也是很喜欢让他做饭的。可惜,他很快就暴露了,做得再好吃也讨好不了周晨了。

今天沈国栋准备大展身手,给大家做几道京式家常菜。他脱了身上的白衬衫,九月的东北,他只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活。

周晨进去了两次,都被他推出来了,“我还能把厨房烧了咋地?你就老实地等着吃得了!今天让你尝尝首都人民都吃啥。”

还住在那两间小房子里的时候,他可不是曾经把厨房点着过!要不是当时家里水缸里存了满满一缸水,他们兄妹几个就得再经历一次大逃亡。只不过上次是水帘洞,这回就是火焰山了。

但是沈国栋这人心态特别好,他的糗事自己基本都不记得,你帮他记起来了他还能跟你一起当笑话笑一顿,所以周晨也就懒得提醒他了。

只用了一个小时,沈国栋端上来五个菜,一盆宫保­鸡­丁,一盆醋溜木须­肉­,一盆京酱­肉­丝,一盆锅塌豆腐,一盆三不沾。

家里四个正在疯狂抽个子的男孩,吃饭用小盆,装菜用中盆,正常大小的碗盘在他们家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周晚晚面前一个­精­致小巧的米分彩莲纹小碗,碗里是大半碗状如­鸡­蛋羹的雪白­色­的食物,上面撒着核桃碎和五颜六­色­的果脯碎,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一股甜香扑鼻,还带着浓郁的果香。

“这个叫雪花桃泥,下面的是­鸡­蛋清做的糊糊,蒸熟了撒核桃碎,我还加了你爱吃的葡萄­干­,蜜枣青梅和杏脯,你尝尝!”

周晚晚就着沈国栋递过来的勺子小小的吃了一口,松软甜香,果味浓郁,还酸酸甜甜的,非常可口。

看周晚晚高兴得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沈国栋的眼睛也亮亮的,又舀了一点喂过去,“好吃吧!我就知道你能喜欢吃!为了学这个,我把饭店那个胖厨子堵厨房里老半天!”

沈国栋自己也不动筷子,兴致勃勃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周晚晚,看她吃得小嘴巴红嘟嘟油亮亮,小脸蛋米分米分­嫩­­嫩­,谈兴愈浓,把做这道菜的门道详细说了个遍。

他早忘了自己等了好几天,才等到前门饭店那个胖甜品师傅落单,然后在下班的厨房里偶遇他的仨徒弟,实打实地跟他们打了一场,最后还要忍着胖厨子油腻腻臭烘烘的满身肥­肉­听他磨磨唧唧哭哭咧咧地讲怎么做这道菜的恶心劲儿了!

当然,这些也不能跟小丫头说,太倒胃口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任沈国栋喂,偶尔还问一两个问题,引他说个不停,直到大半碗全喂下去,才笑眯眯地让沈国栋,“沈哥哥吃饭。”

沈国栋心满意足地叹气,看看,这就喂饱了!小丫头真是好养,给她爱吃的她不就不挑食了嘛!

周晨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又要拿白眼儿翻他了,“给她爱吃的她挑什么食?她挑的都是不爱吃的!”

沈国栋兴致勃勃地提筷子吃饭,一看桌子上的菜,傻眼了,“­肉­呢!!老子忙活了半天怎么一块都没有了?!”

墩子在沈国栋的注视下迅速夹起木须­肉­里的最后一块­肉­塞到嘴里,然后笑嘻嘻地让他,“大厨辛苦,多吃点别客气啊!”

周晨也笑得温柔极了,“沈国栋,你怎么不吃啊?快吃吧!你做得真挺好吃的!”

“­操­!老子吃个毛啊?一块­肉­都没有了!”沈国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喂周晚晚的时候周晨没来跟他抢人,周阳和墩子竟然也没跟他说话,原来都闷头吃­肉­去了!

不是说那大块狍子­肉­是留给他吃的吗?怎么他辛辛苦苦做好了连个味儿都没尝着?!

周晨抱过坑了沈国栋还能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的妹妹,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儿,颇有些嫉妒她对沈国栋的亲近,“不是去年就不让喂了吗?怎么沈国栋喂你你就吃了?”

“沈哥哥走了那么久,他想我了。”周晚晚一点都不谦虚,乖乖地靠在周晨怀里对沈国栋甜甜地笑。

“想死我了都!”沈国栋特别诚恳地捧场,完全不在乎这小丫头刚才跟那三个没良心的一起坑他,“明天沈哥哥给你做熘­鸡­脯,听着是­肉­,可一点都不腻,你肯定爱吃!”

“沈哥哥先吃饭。”周晚晚指了指沈国栋一口都没动的饭菜,然后冲周阳笑,“没有­肉­。”

周阳笑着去厨房端了菜出来,“狍子­肉­没油水,凉了特别硬,怕你吃的时候不好吃,小二把菜给你留出来放锅里热着呢。”

☆、第一九八章 不说

沈国栋高兴得摇头晃脑,“还是家里好啊!我们家囡囡最知道心疼人了!”

墩子目瞪口呆,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明明是小二给他留的菜,怎么变成囡囡对他最好了?

周晨早习惯了沈国栋的没良心了,“凡是好事都是囡囡­干­的,凡是囡囡­干­的都是好事”,这家伙虽然没说出来,可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呢,谁都懒得搭理他。

大家吃完了饭,谁也没离开饭桌,都坐在那里笑呵呵地看沈国栋狼吞虎咽。

沈国栋吃饭一点都不耽误说话,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一路上的见闻,讲拥挤得行李架上都趴着人的火车,讲*卫兵“接待站”抢不到馒头饿哭了的熊包,讲路过承德时铁路两边寸草不生的高大石头山,讲地方粮票换省粮票再换全国粮票利润有多么可观。

他什么都讲了,就是不讲批斗,不讲破四旧,不讲“炮轰”,不讲“火烧”,不讲“揪斗”、“游街”,不讲被鼓励被合法化的“为所欲为”和“无法无天”。

他不讲,大家也不问,这个家里谁对那些都没有兴趣。

“饱了!”沈国栋风卷残云般把所有饭菜都扫进肚子,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老子他娘的再也不出去了!”

“沈哥哥留在家里给我讲故事!《七侠五义》还有挺厚没讲完呢。”周晚晚首先表示热烈欢迎。

这个动乱的年代,能安安稳稳待在家里是一件多么安全又幸福的事啊……她是胆小又没有抱负的人,只希望亲人能安全快乐。

沈国栋把筷子当惊堂木怕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拿腔拿调地开讲,“书接上回,白玉堂三探冲霄楼遭害,一封印信赵爵担惊!”

“沈哥哥还记得?!”周晚晚惊喜,离他走的时候讲到的这段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当时沈国栋对这些章回的名字非常头疼,照着念都嫌拗口。都是直接跳过去讲剧情的。

“真是难得,这么多掉书袋的字你竟然没搞乱顺序。”周晨也笑话沈国栋,这家伙经常把课本上的古文顺序弄个乱七八糟,把自己和别人都搞糊涂。

沈国栋嘿嘿笑。不说话了。

他当然都记得,在北京最迷茫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在家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仿佛被打上暖光的生活片段把他从痛悔中拉出来,让他头脑迅速冷静。让他目光清明,也让他重新生机勃勃。

临走前他抱着小丫头给她讲的故事,他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伴随着这些在心里默默发下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誓言,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忘。

今天情况特殊,周晚晚的午觉推迟了好半天了,现在危机过去,家人环绕,安全又温馨,她很快就困了。

周晨冲大家使了个颜­色­。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小丫头觉轻,她睡觉的时候家里人自动噤声,连小汪都知道这时候不能捣乱。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哥哥们不说话了,一边跟睡意对抗,一边还不忘替沈国栋­操­心,“沈哥哥去休息。”

最后面的两个字说完就睡过去了,尾音又轻又软,沈国栋的心也被绕得软软甜甜得几乎成了一汪糖水,“我哄她去睡吧?”声音压得只剩下了气声。

“别折腾了,你赶紧去睡觉。”周晨躲过沈国栋要抱妹妹的手,也把声音压得很低,“这小家伙醒了就得找你,到时候我就不管了。你就哄着吧。”

沈国栋欣然受命,乐呵呵地去准备睡觉了。

可是沈国栋的觉还是没睡成,他今天注定是劳碌的一天了。

老队长来了,让周阳几个去生产队,带着给刘锁子治腿的钱。

周晨看着刚睡下的妹妹,想跟周阳几个去。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一时左右为难。

“你在家好好待着,也跟囡囡一块儿睡午觉。”墩子最先看出他的纠结,“有我们几个呢,啥事儿都办得妥妥地,不用你。”

“就是!我们办事儿你还有啥不放心地!”沈国栋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周晨过去。

周阳笑着把弟弟往屋里推,“你看,小汪都知道不用担心,早跑去陪囡囡睡午觉了。”

周晨往炕上一看,一下就笑了。可不是,平时事事少不了它的小汪早就板板正正地侧躺在周晚晚旁边,枕着它的小垫子准备好睡觉了。

周晨安心地带着妹妹和小狗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睡午觉,周阳三个去生产队了。

老队长把周阳兄妹几个和刘锁子一家叫到生产队,其他几家的女人以为这是要分钱,哭喊着也往里冲,最后老队长没办法,也只能让她们旁听。

刘锁子媳­妇­在家的时候对周阳他们提出的条件就不同意,老队长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她才勉强点头。

现在看到有这么多人来给她壮声势,马上又反悔了。她家男人给打成这样,哪能这么便宜老周家这几个臭小子!

他们不止要医药费,还得给他们赔钱!

刘锁子这腿要是残废了,老周家就得养着他们一家老小!到时候让你们住大砖房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家也得有份儿!

“不答应,就让刘锁子在那等死吧!我听说骨髓晾外面可容易招苍蝇了,过了今天他那腿上就得生蛆,到时候发臭流脓再一团一团的往出爬大白蛆!让你们也长长见识!”

沈国栋翘着二郎腿根本就不把刘锁子媳­妇­的哭嚎放在眼里,想讹他们?笑话!

刘锁子媳­妇­又做了一番挣扎,最后不得不答应了周阳他们提出的条件。杨高志表明了态度以后,她手里就没有任何筹码了,她现在敢在这闹也是因为不甘心,豁出去了,想着多少占点便宜而已。

现在人家根本就不怕她闹,她手段用尽,只能消停了。

不管怎么说,刘锁子的病有钱治了。

看着刘锁子媳­妇­打了借条领走了一百块钱,其它几家坐不住了。管他借条不借条的,打了又能咋地?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你们谁想要钱就来领,借条都不用打。我这回不要借条了,我就要你们家男人的腿。一百块钱一条,你拿了钱我就去把他腿打折,保证打得跟刘锁子一模一样!”

沈国栋面­色­平静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女人,“放心,再打折了我还给一百块钱,等他养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打折了!折了再养,养好再打,我有的是钱买你们家的腿,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命花我的钱。”

众人鸟兽散。

没人敢怀疑沈国栋的话,大家都是看过他怎么打人的,谁也不敢对他存任何侥幸心理。

☆、第一九九章 轻松

周阳三个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盛放的蔷薇花上两只漂亮的蝴蝶在追逐嬉戏,紫藤花一串一串从大树上垂下来,偶尔一两个细小的花朵落在树下光影斑驳的长桌上,衬得桌上的青竹水杯和Сhā着大把野花的黑­色­陶罐更加清新雅致。

三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放轻呼吸,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他们以为自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只隔着一道大门,门外是他们刚刚经历的混乱争斗,贪婪龌龊,而踏入门内,这个家里只有温情关怀,宁馨安稳。

沈国栋轻轻地走到窗前,静静地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隔着大大的玻璃窗,柔和的秋日暖阳里,周晨抱着周晚晚睡得香甜安稳,两个人都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睡着了更有一种清纯无辜的­干­净透彻,像童话书里最纯洁美好的小天使。

周阳和墩子也来到窗前,静静地看着弟弟妹妹睡梦里微微翘起的甜美­唇­角,眼里莫名地有温热的水汽涌上,心中却如鼓胀的帆,充满了乘风破浪冲破任何艰难险阻的无穷力量。

他们愿意拼劲全身力气,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了能给弟弟妹妹撑起这一方安睡的天空,让他们永远这样甜美幸福地睡梦中都带着笑。

小汪四脚朝天地晾着它雪白的肚皮,对几个人的接近只是弹了弹耳朵,就接着打它的小呼噜做美梦去了。

周阳和墩子换了衣服下地­干­活去了。虽然现在家里不缺他们挣的那几个工分钱了,可是两个人还是和原来一样按时上工,在生产队里勤恳劳动没有一丝懈怠。

沈国栋走到周晚晚的秋千椅前坐下,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个一直带着他体温的小本子,又一次认真地翻阅起来。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周晨和小汪早就起来了。她有点低血压,每次起床都有那么一会儿特别不想动,又跟周晨撒娇,所幸就一动不动地任他给自己穿衣服,洗脸,喂水,然后塞到早就等在一边的沈国栋怀里。

“去荡秋千?”沈国栋小心翼翼地跟她商量。

郭老头那四个字四个字的掉书袋沈国栋一句都记不住。但是小丫头每次睡醒了都不舒服要好好哄着他却记得牢牢的。

周晚晚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连头都懒得点,软绵绵地靠在沈国栋怀里不说话。

沈国栋还像小时候一样,护着她的腰背和脖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到秋千上。

这个秋千经过沈国栋几次的改造,跟以前那个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椅子换成带靠背的长椅,上面放了好几个松软的鹅绒靠垫,宽大得可以让周晚晚和小汪同时趴在上面发呆。

绑秋千的木架周围种了很多牵牛花。跟这个家里所有的植物一样,那花长得茁壮茂盛。一年三季都盛开不败,把整个秋千架遮在一片繁花绿叶之中。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在腿上,慢悠悠地晃了一会儿,看周晨去后园子摘木耳了。小汪也跟过去捣乱了,前院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落花的声音,他才清了好几次喉咙。郑重地拿出那个他偷偷摸了好几次的小本子。

“这里面有几个地方现在一点都不漂亮了,以后会更不好看。等你长大了,可能就没了也不一定。”沈国栋有点艰难地说道。

他将小本子摊在腿上,把那几个地方一个一个地指给周晚晚看。

无论多艰难,他都得面对周晚晚的失望。沈国栋从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敢面对才能解决,他现在虽然还说不出这些道理,却能身体力行。

“沈哥哥都去看了吗?”周晚晚不敢懒了,沈国栋的态度太过郑重了,让她必须得打起­精­神认真对待。

“去了,你说的我都去看了。”沈国栋开始给周晚晚讲自己去过的地方,认真描述,没有一丝隐瞒,几乎不带个人­色­彩地客观冷静。

那些被摧残的美丽山水,那些再也恢复不了的历史遗迹,那些莫名其妙的野蛮破坏,沈国栋对这些美景和文物古迹没有一丝惋惜之情,他只是惋惜心痛小丫头再也看不到了。

“我,也打砸过很多东西,带着很多人。”沈国栋说得艰涩无比,这句话几乎是被喉咙一个字一个字地碾压着挣扎出来的。

“沈哥哥还会去吗?那个*卫兵大串联。”周晚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沈国栋,眼里清凌凌一片,如仲春熏风下的湖面,让沈国栋猜不透下面是初融的冰冷雪水还是温柔的暖流。

“不出去了。”沈国栋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下意识地把周晚晚抱紧。

“沈哥哥怎么能不出去呢?!”周晚晚的眼里瞬间涌上调皮的笑意,故意误解沈国栋的话。

“等我长大了,沈哥哥还得带我出去玩呢!世界那么大,好看好玩儿的东西我们一辈子都看不完,这些看不到就算了。”周晚晚把沈国栋宝贝着的小本子随手扔到秋千的靠垫堆里,看都不再看一眼。

沈国栋的手迅速伸出去要拦,那可是他这一个多月重之又重带在身边的东西!

可是他的手马上被周晚晚细­嫩­白皙的小手握住,“看不到这些也没关系,沈哥哥以后再带我去看更好的。”

周晚晚现在顾不了那些她改变不了的历史了,她只想让眼前这个被莫名卷入这场洪流中男孩子放下心结。

沈国栋的心里一松,把周晚晚柔软微凉的小手慢慢笼在手心,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

那个小本子,贴在他的心口宝贝了一个多月,也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沉重憋闷了一个多月。周晚晚这么轻轻松松的一扔,随之扔掉的还有他内心的沉郁压抑,让他的心一下就变得轻松明朗起来。

是啊,世界那么大,那么多好东西,那么多好地方,等小丫头长大了,他们可以一起去走遍最美丽的山山水水,看遍所有恢宏沧桑的历史古迹,一个北京算什么!他们要走遍全世界!

压在沈国栋心头的巨石被周晚晚柔弱的小手轻轻一推,马上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人生重新轻松美好起来的沈国栋不用任何缓冲时间,马上满血复活。

“那条傻狗总跟着小二嘚瑟啥?”沈国栋指着围着周晨转来转去的小汪,很是嫌弃它。

小汪是沈国栋抱回来的,本以为会跟它妈妈一样,是一条聪明严肃纪律­性­非常好的­精­英狗,没想到它从小就是只贪吃好骗每天闯祸犯二的笨蛋狗,所以沈国栋觉得很丢脸,总是嫌弃它。

“一下午就这样,就在我身边闹腾,你俩是不是又偷着给它吃糖了?”小汪吃多了糖就特别兴奋,不把身体里多余的能量消耗掉是不会消停的。

周晚晚和沈国栋齐齐摇头。他俩又不想自虐,­干­嘛给自己找麻烦。

“那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说呀,说了我一准儿答应你!你可别围着我蹦跶了!我头晕!”周晨抱着小汪毛茸茸的大头使劲儿揉,还不忘挤兑它。

我要是会说话用得着这么折腾吗?!小汪委屈极了。

周晚晚忽然想起来了,“二哥,你答应给它包­肉­包子,都好几顿了还没包。”

周晨早就忘了,“我啥时候说的?”

“大姨和大嫂他们来那天,你说小汪表现得好,要奖励他。”周晚晚替小汪记得清楚着呢。不能因为它不会说话,你答应了的事就不兑现啊。它不会说,可是它记­性­好着呢。

“­肉­包子?”周晨试探着对小汪说了一句。

小汪马上兴奋地围着周晨又蹦又跳,尾巴摇得让三个人眼花缭乱。

周晨叹气,一说到吃这条傻狗的记­性­就好得让人怀疑它平时是不是在装傻!

周晚晚和沈国栋看着他们笑得不行,偷偷地击了一下掌,今天晚上有­肉­包子吃啦!

可惜,他们俩白费心机了,小汪今天也注定吃不上它心心念念了好几顿的­肉­包子了。

这天傍晚,宋屯的三个舅舅带着三个表哥拿着铁锹镰刀,来帮他们揍无赖了。

☆、第二零零章 舅舅

舅和表哥们虽然来晚了,可这份关爱兄妹几个还是非常感动的。所以周晨和沈国栋热情地留他们在家里吃了饭再回去。

大舅舅说什么都不肯,马上就要带着一行人回家。六个大男人,这一顿得吃多少粮食?那不得把孩子们的口粮给吃空了?!

二舅舅从厨房旁边放粮食和杂物的小屋转出来,高兴地跟李厚华报告:“哥!我看他们的粮口袋了!存食多着呢!咱吃一顿不算啥事儿!在这吃吧!小二可会做菜了!”

然后李国华又冲周晨吩咐:“给你大舅做上回那个黄瓜片炒­鸡­胸脯­肉­!又鲜又­嫩­,老好吃了!”

李厚华对这个不着调的弟弟直瞪眼睛,“粮食再多也不能这么糟蹋!你还点菜!?你咋就不能有个长辈的样子!”

李国华不乐意了,“我是他们亲娘舅,吃他们一顿饭咋就是糟蹋粮食了?孩子们没粮了我从自个碗里给他们省,他们粮食够吃,孝敬我一顿饭咋还不行?”

李厚华被弟弟的歪理问住,一时没找出话来训他,只能­干­瞪眼睛。

“爹,要不我先带着庆学和庆生回去给我爷我­奶­送信儿,他们还在家惦记着呢。”李庆云赶紧岔开话题。

他带走了两个弟弟,留下父亲他们哥儿仨在这吃饭,也不用糟蹋那么多粮食。

“我去送信儿,我骑自行车快。”沈国栋抱起周晚晚就往出走,不给李庆云他们回家的机会。

他挺喜欢不拘小节的李国华,吃顿饭而已,至于整得那么严重吗!

没挨过饿的大少爷沈国栋当然不能理解李厚华的心情。就是现在,虽说连着几年年景都很好,可是收的粮食得有一大半上交国家和集体,农民分到手里的粮食还是不够一年吃的,总有那么两个月得靠瓜菜和稀糊糊熬过去。

这么六个大男人吃一顿,对普通农家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

沈国栋从仓房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把周晚晚的小椅子绑在上面,要带她去宋屯。

小汪跑前跑后地跟着,摆明了要一起去。家里没来外人之前,小汪为了吃上­肉­包子。一直围着周晨转悠。现在有了外人,小汪一定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周晚晚身边的,连它的­肉­包子都暂时放下了。

沈国栋的想法其实跟小汪差不多,家里没有外人,周晚晚可以随便跑。有了外人,他就得一直抱在手里看在眼里,哪怕是亲舅舅亲表哥,他也不放心。

这真不能怪沈国栋,亲爹亲姐姐都能那么不靠谱,外人他当然更不信任了。

所以他要去宋屯送信,是一定得带上周晚晚的。

“国栋,你们家仓房咋有三辆自行车?!”李庆学也跟着沈国栋走了出来。他今年二十三岁,订婚两年了,今年冬天就要结婚了。

“嗯。”沈国栋用鼻子哼了一声。对这个没什么眼­色­的李家二表哥不太待见。

周晨还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沈国栋把家里另一辆自行车骑走了,李庆学为了去接未婚妻有面子,把周晨上学用的自行车给借走了。

说好了就借礼拜天一天,他竟然三天都没还回来。周晨只能每天走路去上学,深秋的天气,路远中午不能回来吃饭,啃了两天凉饼子。

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去宋屯要自行车,这才知道。李庆学瞒着家里把自行车借给未来小舅子了,还跟人家说亲戚家的,不着急用,随便他骑几天都行!

从那以后。沈国栋和墩子对他非常不待见。

李庆生随后也跟着出来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熟透了的紫菇娘给周晚晚看,“叶儿和芽儿给你的,他们在北河套捡的,家里串了好多串,等冬天再多给你送几串。这个你先拿着玩儿。”

李庆生嘴里的北河套就是周晚晚他们抓鱼的河套,因为在宋屯的北面,他们屯子里的人都叫它北河套。

“谢谢庆生哥哥,我给叶儿姐姐和芽儿姐姐也带了好吃的。”周晚晚拍拍挎在身上的小花布挎包,里面是果脯和糖块。

李庆生笑眯眯地示意周晚晚拿他手里的紫菇娘,周晚晚抓了一把,个儿太大了,她一只小手抓三四个就抓满了。

沈国栋在旁边看得直笑,就是不帮忙,直到周晚晚苦恼地看着他求救,他才接过李庆生手里的紫菇娘,都放到自己兜里替她揣着。

“国栋,等我结婚,你们家的三辆自行车都借给我,这去接新娘子多气派!”李庆学根本就不在乎沈国栋对他的冷淡,眼睛一直盯着仓房里崭新的两辆自行车。

“不借。谁家自行车买来摆着看的?你借了就不还,我们自个家人用啥?再也不借给你了。”沈国栋一点都不含糊地回绝他。

“我就结婚用一天长长脸,这不是家里穷没挣来吗,要不也求不到你们头上。”李庆学的话听着是自嘲,却让人听着有种微妙的不自在。

“我们家的自行车也是自己挣来的,你挣不来还挺有理啊?”让沈国栋心里不舒服的人,他可从来都是马上让你更不舒服的,“能挣来你就给自己长脸去,挣不来还长啥脸?挣不来还穷装,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车上,轻快地按着车铃,乐呵呵地走了,小汪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

李庆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站在院子里,“他,他这是嫌弃咱们这帮穷亲戚咋地?!”

“二哥,咱们算人家啥亲戚?咱跟人家沈首长可攀不上关系,你别瞎说了,让爷听着又得骂你。”李庆生转身进屋了。

他也羡慕仓房里那三两锃亮气派的自行车,可从来没想过要借来骑骑,那可不是他们土坷垃里刨食的老农民能用得起的东西。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回来的时候,周阳和墩子也放工了,小半边天都被火烧云映得红通通的,把家里的院子和房子都镀上了一层橙红。

周阳陪着大舅和大表哥坐在院子里的长桌边说话,墩子在厨房给周晨打下手,李庆生也过去帮忙,他负责烧火。

一看他在家就没少帮着二舅妈­干­活,烧得有模有样。还能偶尔空出手来帮周晨摘摘菜。

二舅带着李庆学在园子里摘菜,准备一会儿吃完饭带回家去。他们这些年每年秋天都是吃周阳家的新鲜蔬菜,一直能吃到老秋上冻,想吃什么就经熟门熟路地自己去摘。根本不用周晨照顾。

沈国栋一进院子,周阳就迎了过来,他把周晚晚抱在怀里颠了颠,笑呵呵地也不说话,眼里却是满得都要溢出来的喜悦。

他中午走的时候妹妹睡着了。一下午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是妹妹睡着了的小样子,好容易等到放工,回来小家伙还给带走了,周阳明知道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还是惦记着。

周晚晚跟李厚华和李庆云打了个招呼,就抱着她大哥的脖子使劲儿腻歪,“芽儿给我一大堆紫菇娘,待会儿我们一起吃,可甜了!姥姥要给我做夹袄,是紫­色­的。还要镶一圈儿黑­色­的芽边,我喜欢绿­色­的,就像紫藤花叶子的颜­色­,紫藤花落了我就得穿夹袄了,到时候我就坐在大哥身边吃饭,你就像还能看见紫藤花一样……”

周晚晚磨磨叨叨地跟周阳说个没完,沈国栋在旁边嫉妒得直转圈。

他离开这一个月本来就想小丫头想得不行,这刚抱到怀里半下午,根本还没亲近够呢!

而且下午两人在秋千上说完话以后,沈国栋的心结虽然打开了。在心理上却特别依赖周晚晚。那种把她抱在怀里放到眼前整个人就轻松愉快的感受太过鲜明,让他根本就抗拒不了。

不知道是心理巨变后的暂时依赖,还是下意识的心理暗示,那种亲密得不可分离的感觉沈国栋自己都无法言说。只觉得两个人再亲近都是不够的。

所以,在沈国栋人生的这个特殊时刻,他甚至有点接受不了周晚晚跟周阳的亲密程度胜过自己。

从不肯委屈自己的沈国栋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天都凉了,我们进屋再穿件衣服吧?”

“大哥抱着我,不冷!”周晚晚还是抱着周阳的脖子腻歪。

周阳现在眼里只有妹妹。她说芝麻绿豆大点事儿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哪还能去注意沈国栋,“没事儿,冷了我揣着她。”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笑得温暖极了,“像小时候那样。”

周晚晚被周阳鼓励得更来劲儿了,把脸贴在周阳的脖子上,抱着他不撒手。

周阳跟妹妹虽然亲密,可是平时都是弟弟带着她,今天好容易有机会抱过来,妹妹又粘着他,他当然乐得让她腻在身上,哪还顾得上关注一下沈国栋。

沈国栋实在没办法了,忽然灵光一闪,“明天我要去看爷爷,囡囡也一起去。”到时候你就只能跟着我了!

周阳兄妹俩一起看他,不明白他去看沈爷爷怎么会这么激动。

“呃!爷爷想囡囡了,她得一起去!”沈国栋又强调了一句,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心虚的解释而已。

“那就去吧。囡囡是不是也想沈爷爷了?”去看沈爷爷周阳当然不会拦着。

沈国栋满意了,留下这兄妹俩接着腻味,去放自行车了。

“国栋,芽儿吃了没?咋没把她带来?今天小二杀了四只老母­鸡­!唉!白瞎那大母­鸡­了,还下蛋呢!不杀也不行,让人家当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更白瞎!”李国华从园子里出来,拎了一大筐茄子、黄瓜、豆角、西红柿。

舅舅们跟周阳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鸡­杀一部分,虽说不限制养­鸡­,可是太多了还是太扎眼了,这政策说变就变,谁知道啥时候又不让养了?到时候让人家给杀了,还落得个搞资本主义,还不如现在自个杀了吃­肉­呢。

“不知道吃没吃,我没注意。”沈国栋当然不会注意芽儿一个黄毛丫头吃没吃饭。

李国华也不在意,他待人不拘小节,也很少挑别人的毛病,每天乐呵呵地,人也显得特别年轻。

他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想着周阳几个孩子,不是送来就是把他们接过去吃,连墩子和沈国栋也一样对待,所以跟他们也不见外,看杀了­鸡­,就琢摸着要让小闺女也来吃一顿。

周阳兄妹俩从大门口磨磨蹭蹭走到院子里,坐到桌边陪大舅舅说话也不分开,周阳一边陪大舅舅和大表哥说话,一边把妹妹抱在怀里,倒了温水喂她喝。

周晚晚三岁以后就不让人喂了,可是偶尔哥哥们宠她宠得不知道怎么对她好了,就会喂她,她也高高兴兴地接受。

这种双方都身心愉悦的兄妹互动在他们家经常上演,所有人都非常习惯了。

可是李厚华看不惯,从他进门,这个小外甥女就一步路都没走过,­干­什么都是让人抱来抱去,现在连喝水都得人喂了,这也娇惯得太不成样子了!

“你放下她,让她自个好好坐着!这么大孩子了,连口水都不能自个喝了?!”李厚华黑着脸看着周阳兄妹俩。

☆、第二零一章 依靠

李庆云赶紧拉住父亲,阻止他犯倔­性­。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这个小表妹就是这个家的眼珠子,那可是碰不得的!

而且人家孩子,人家愿意惯着宠着,咱谁都管不着啊!两个表弟都是有主意的,父亲说了也没用,只能白白得罪人,这以后亲戚还走不走动了?

周阳刚刚还笑盈盈的眼睛一下就冷了下来,手上却稳稳地拿着水杯一动没动。他慢慢地喂妹妹喝完水,掏出她的小手绢给她擦擦嘴,才温声问她:“大哥带你进屋找二哥玩一会儿,待会儿再抱你,好不好?”

周晚晚摇头,“我陪着大哥。”

周阳不同周晨,周晨要是对谁真的生气失望,那这个人就会被他­干­净利落地划出他的世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伤不了他的心。

周阳的心态过善良柔软,对他认可的亲人,除非像周春亮和周霞那样,让他彻底死心,否则他从来做不到彻底的绝情。

所以,今天如果他要跟李厚华争执,必然会伤心难过。周晚晚紧紧地抱着大哥的脖子,她要陪着大哥,保护大哥,谁都不能让她大哥伤心。

周阳看着妹妹认真执拗的小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如同她还是那个柔弱如小­奶­猫一样的小婴儿。

“大舅,”周阳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稳温和,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严肃对待的郑重:

“我和小二把囡囡养这么大,从来没用任何人伸过一把手。囡囡三个月我妈就走了,我俩一口一口地把她喂大,从来没问过别人该怎么养小孩。就靠我们自己仔仔细细地照顾,一天一天地宠着、护着、宝贝着,我们囡囡就是这么长大的。

你看她现在,谁家孩子有我们囡囡聪明懂事?谁家孩子有我们囡囡­干­净漂亮?我们四个人觉得我们把妹妹养得特别好,谁家孩子都比不了,以后我们还得这么养着。”

周阳的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客气。没给李厚华这个舅舅留一点面子。让他脸上非常不自在。

在向阳屯这一带,老辈儿留下的习俗,娘舅在家里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指导外甥几句太正常了,就是骂几句,说得对不对外甥都要尽量忍着,这是对母亲那一边亲戚的尊重和重视。

敢打舅舅的脸。除非你不想和姥姥家这一门的亲戚走动了。

院子里的人都没想到,李厚华这两句不算特别重的话。会让平时憨厚随和的周阳反应这么大。一时大家都愣住了。

“就你这么惯着,啥好孩子最后都得惯坏了!你以为是啥好事儿呢?!”李厚华倒没有特别在乎自己的面子,只觉得跟这个外甥讲不通道理。

“这话也就我们自个家人不见外,更不怕得罪人。要不谁能跟你说?孩子是管出来的!你们整天这么惯着她,连喝口水都得喂,她以后长大咋整?你能养她一辈子?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大舅。囡囡惯不坏,她比谁家孩子都聪明懂事。你不用担心这个。”周阳说得礼貌克制,可是心里的不赞同谁都看得出来。李厚华说服不了他。

“大哥,谁家孩子不惯着?我家芽儿和叶儿小时候我咋惯着的,你都看着了,你看长大了不也啥都没耽误。”李金华赶紧过来打圆场。

这对舅甥都是倔脾气,这要对上了还有好?

“你说的那是啥话!?”李厚华忽然就跟李金华急了,瞪着眼睛开始对他吼,“你搁这儿和啥稀泥?这事儿是能含糊过去的吗?!你要是真有个长辈的样子,就别给我说这糊涂话!”

李厚华指着周晚晚,声音里满满都是焦急,“你看看这孩子!越长越像秀华,你能看着这么好个孩子给惯坏了不管?!你家叶儿和芽儿那跟她一样吗?再惯着他们,不是啥活儿都没少­干­!?

囡囡这么给惯着长大了,以后咋整?以前说她聪明,长大了考大学,不在咱这庄稼地里刨食,啥也不会­干­也没啥!现在人家学都不让上了,还上啥大学?都得种地挣工分去!她啥都­干­不了,以后靠啥养活自个?!”

李厚华眼圈儿有点发红地看着周阳兄妹俩,脸上慢慢涌上愧疚,“大舅这个长辈当得不够格,你们小时候没照顾到你们,你们怨大舅也是应该的。

大舅腆不起那个脸来跟你们拿长辈的架子,可是今天这话你们不愿意听,大舅也得说。以前大舅没管你们,以后你们愿不愿意,为了你们长大以后好,大舅得罪人也得管!我不怕得罪你们!

囡囡不小了,不能这么惯着了,咱农村孩子,从小就得­干­活,要不以后拿啥养活自个儿?不会­干­活儿,以后婆家都不好找,长得再好看到了婆家也得受欺负。”

“大舅,我们家的房子有囡囡一间,我们四个哥哥,养她一辈子我们也乐意,囡囡这辈子好好享福就行,不用­干­活。”

不同于刚刚的绵里藏针,现在周阳是真的诚恳平和地跟李厚华说话,无论大舅说的话好不好听,他是真的在为妹妹好,这一点周阳必须得承认。

“你才多大点儿,这以后一辈子的事谁能保证?你们都得结婚娶媳­妇­,就是你行,你能保证你媳­妇­也行?

别说那两个不是亲哥,就是亲的,那么多长大了打破脑袋的兄妹呢!你以为他们小时候没有感情好的时候?

谁有都不如自个有,谁行都不如自个行。你以后总得有自个的家,不可能跟她一辈子,到时候你想护着她都护不了,只能靠她自个。”

李厚华语重心长地说完这番话,拍着周阳的肩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周阳却忽然笑了,好像这个现实而沉重的问题对他来说完全不用担心。

这个平时稳重担当,为了弟弟妹妹逼迫着自己迅速成熟如成年男人的十八岁男孩,在这一刻忽然露出因为太过纯粹认真而让人觉得有些天真的神­色­:

“大舅,我不结婚,你放心吧,我一辈子都能对弟弟妹妹这么好。”

周阳安慰地轻抚着妹妹柔软稚­嫩­如小树上新发­嫩­芽般的脊背,眼里的温柔关爱如海洋般丰沛浩瀚,没有边际。

“我弟弟妹妹从小过得太苦了,我早就想过了,我要是结婚了,就得考虑媳­妇­的想法,不能自己做主了,还得顾着自己的小家,不能像现在一样全心全意地护着他们了。

我不结婚。

我能一辈子对他们好。

你放心吧,囡囡这辈子啥都不用­操­心,我的就是她的,我能让她一依靠辈子。”

☆、第二零二章 认真

周阳说得是那么认真而郑重,谁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他考虑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个想法,都目瞪口呆。

李厚华简直想给这小子一脚!平时看着挺灵醒个孩子,咋长了一个木头疙瘩脑袋呢!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是他这么随随便便就决定的了的?!

周晚晚把脸藏在周阳的肩头,用他的衬衫悄悄擦去自己的眼泪。

大哥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享过几天福,一直都在为他们­操­心劳累,却一心惦记着他们从小没了母亲,过得辛苦。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无依无靠,还得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他自己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他却从来不记在心上……

感动过后,周晚晚并不担心周阳的这个想法,周阳现在才十八岁,按现在二十三、四岁结婚的普遍标准,离找对象的年纪还得有四五年呢。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他看明白,也让他对自己这个妹妹建立信心。她虽然不一定能­干­出多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但把自己照顾好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时候他放心了,也就能安心地结婚生子,过自己幸福美满的人生去了。

李金华却笑了,“傻小子!净说傻话!你这是还没到想媳­妇­的年纪呢!等到了那时候,谁不让你娶媳­妇­你都得跟谁急眼!”

李厚华瞪了一眼捣乱的弟弟,正要跟周阳接着掰扯这件事,周晚晚笑眯眯地打断了他,“大舅。您别跟我大哥生气,也别跟我生气,我们都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

周晚晚拍了一下周阳抱着她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冲他安抚地笑笑。要是在平时,周阳一定也会回妹妹一个更让她安心的笑。

可是今天不同以往,他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妹妹的表情。看她坚持要自己放开。最后还是非常不放心地放手了。

周阳虽然把妹妹放到了地上,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她,就怕她挨了欺负受了委屈。

周晚晚给李厚华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大舅,您不用担心我,我什么都会­干­。我大哥不在家,我什么都自己­干­。他回来了,我这是跟他撒娇呢。”

周晚晚一点都不排斥李厚华的多管闲事。这是一个正直真诚的长辈才会­干­的事,如果不是真的为他们好,他绝不会来得罪这个人。

如果她不是经历了前世今生。如果她没有空间的协助,李厚华现在的建议对她确实是最实用的。一个进学无望的农村女孩子,从小学习­干­活这是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别无他法。

他们兄妹的生活当然能自己把握,但一个真心关爱他们的长辈。他们还是欢迎的。即使这个长辈的建议对他们并不适用。但只要是真心为他们考虑,他们都会感恩。

所以周晚晚得把李厚华哄高兴了,不能让他伤心。更主要的是,如果今天他跟周阳就这样吵起来,周阳的心里也一定会非常不舒服。

为了周阳的心情,周晚晚今天也得必须做好这个贴心小棉袄。

李厚华被小外甥女的懂事贴心哄得马上就露出了笑容。他把这个娇­嫩­如小花苞般的小女孩儿拉到面前,看着她柔­嫩­的小脸蛋儿,心里满满都是不忍,可为了她以后好,还是得硬下心肠来教导她:

“你枝儿姐六岁都能打猪草喂猪了,烧火、收拾屋子、扫院子、洗衣服,这些活儿啥都能拿的起来了。

你苗儿姐更能耐,这些活儿都­干­着,还能哄着庆生。咱农村孩子,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别人能­干­,咱囡囡也能­干­。

这活儿啊,学到手了就是自个的,别怕,­干­习惯了就好了。你跟大舅回去,在大舅家待几个月,天天看着,你就知道咋­干­活了了,到时候准能比你枝儿姐还能耐!”

李厚华爱怜地摸了摸小外甥女蓬松柔软的小发卷,越看跟妹妹小时候越像。这么好的孩子,可得好好教着,要不一辈子就毁了。

周阳一开始听李厚华说让妹妹­干­那些活的时候脸­色­就非常不好,再听他竟然要把妹妹带家去让她每天­干­这个,脸一下就黑了。

周阳一把把妹妹抱过去,站起来就往屋里走,气冲冲地也顾不上礼貌了,“我们囡囡不用­干­那些活儿!这辈子都不用­干­!我养着她!养一辈子!”

李厚华气得直跺脚,“你这个混小子!!”

舅甥两人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周阳犯了倔脾气,抱着妹妹坐在屋里说什么都不肯出去招待舅舅和表哥们了。

李厚华气得转身就走,回家!看见这混小子就来气!

李金华跑前跑后谁都劝不住,最后只能吆喝着几个小子也回家。

李庆生一直在厨房帮忙,手里攥着一把小油菜跑出来,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李国华和沈国栋从后园子转出来,不知道两人这么半天在那说什么呢。

李庆学赶紧找筐装他又摘的一堆菜,心里怨他大伯多事,人家孩子,好坏人家自个担着,你跟着搅合什么呀这是!?

周晨也跟李李庆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看大家都准备要走了,赶紧让墩子把做好的­鸡­­肉­盛出来一盆,给他们带回去吃。

沈国栋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没找着周阳和周晚晚的身影,他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了。

李国华显然还想跟他说什么,被他一眼就把接下来的话给吓了回去,只能冲李金华埋怨:“你们这是折腾啥呀?!正事儿都让你们给耽误了!”

沈国栋谁都不看,直接进屋找周阳和周晚晚。路过周晨的时候把他也叫了进来,“去看看囡囡。”

周晨也马上发现不对劲儿了,赶紧跟着沈国栋进屋。

心里担忧又着急的两个人走进周阳的房间,屋里的气氛让他们愣了一下。一点都没有他们设想的气愤、低落或者悲伤之类的情绪,周阳和周晚晚正咯咯笑着玩找手指的游戏。

两个人都笑容满面,小汪跑前跑后地跟着瞎忙活,偶尔忍不住了还帮着周晚晚在周阳胳膊上拍一爪子,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助助阵。

这个找手指的游戏他们兄妹经常玩儿,一个人用一只手把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攥起来,只露出小小的一点手指尖儿,让另一个人指出哪一个是食指、中指。

周晚晚玩儿这个最擅长藏手指头,她的手指纤细柔­嫩­,只看手指尖几乎完全看不出分别,所以经常赢。

因为经常赢,所以更喜欢玩儿。周阳几个经常用这个哄她高兴,她自己还不自知,每次都赢得小脸放光。

周晨和沈国栋看两个人在玩儿这个游戏,马上就明白了,囡囡受委屈了。

沈国栋眸光一暗,转身就要出去,却被周阳给叫住,“国栋,过来!你陪囡囡玩儿两把,这小丫头太­精­了,玩儿不过她!”

沈国栋胸中一口郁气顶着,实在压不下去,又不敢在这个时候破坏周晚晚的兴致,只能勉强扯出一点笑来,“我先热热身,让小二先上,我在旁边找找门道再说。”

只要他不出去找麻烦,周阳也不管他,接着和周晨一起哄妹妹高兴。

墩子端着一盆­鸡­­肉­出来,见院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李金华还在那等着拿­鸡­­肉­,而李庆学身边放着满满三大筐菜,正跟李金华商量着找两个麻袋装能好拿点。

李金华接过­鸡­­肉­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大哥正生着气呢,他可得早点回家,别惹他发脾气。

李庆学冲墩子笑嘻嘻地要求:“把自行车给我推出来使使,这老多菜也拿不回去呀!”

墩子一出来就知道事情不对了,家里一个人都没出来送客,这一定是出大事儿了!

“拿不了就别拿!以后少打我们家自行车的注意!”墩子本来心里就对他有意见,现在一着急,说话更冲。

墩子说完赶紧进屋找弟弟妹妹去了,留下李庆学张着嘴站在院子里,气得满脸通红。

这天晚饭的饭桌上,周阳一边给妹妹剥­鸡­­肉­上的皮,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布:“我以后不结婚了,就守着你们过。”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赶紧点头,表示积极拥护大哥的决定,谁都没意见。

周阳今天情绪不好,虽然没说出来,可谁都感觉得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暂时不要惹他了。

而且几个还没成年的男孩子,对婚姻、家庭这些东西都完全没有概念,那些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日子了,结婚什么的,真是可有可无。

周阳要这样过,那就这样过呗!他们也不结婚了,一家人就这样过多好!

在家里捂着胸口生闷气的李厚华一定想不到,他视之为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在几个臭小子那里,还不如明天要不要进山打兔子重要。

李家大舅舅这一番苦心注定要白费了,跟青春期的孩子较真儿,从开始认真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第二零三章 出门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还没起床,周晨就已经开始为她出门去看沈爷爷做准备了。

预防早晚天凉的小外套带上,细条绒的小连衣裙穿一件带一件,沈国栋那么粗心,照顾不好妹妹让她脏了衣服怎么办?

温温的蜂蜜水带一壶,睡醒了午觉小丫头必须得喝水的,万一沈爷爷那没有蜂蜜怎么办?

零食带一小袋,数量少,种类却齐全,垫肚子的小饼­干­,最近她特别喜欢的沙果和秋李子,没­精­神时得喂一块果脯,哄她高兴就吃巧克力糖……

周晨打开袋子一样一样地交代,沈国栋仔细地听着,不时还问两句,如同两个部队换防交接任务,郑重认真得让周阳直发笑。

周晨把备用的手绢放进周晚晚随身的小挎包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嘱咐沈国栋:“不能在­干­休所住下,囡囡昨天就惦记着吃­肉­包子呢,我晚上包了等你们回来。”

“惦记着吃­肉­包子的不是小汪吗?”沈国栋笑嘻嘻地打马虎眼。周晨这小孩哪儿都好,就是太­精­明了,想忽悠他真是不容易。

周晨撇了一下嘴,根本就懒得理沈国栋。他从小抱在怀里看大的妹妹,她想什么自己能不知道?

她要不是自己惦记着吃­肉­包子,会帮小汪记得那么牢?

小汪脖子上挂个军用挎包,规规矩矩地蹲坐在门口,听见­肉­包子竟然忍住了没跑过来撒欢儿,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几眼,摇了摇尾巴,就又盯着门口时刻准备着出发了。

它都等了一晚上了,从昨天周晚晚告诉它今天“坐车,出去玩儿。”它就准备好了,晚上也不肯回屋去睡觉,非要在门口守着,就怕周晚晚像上次一样,自己坐车走了把它给拉下。

周阳坏笑着走过去。抱住它的大头,扒开它闭得紧紧的嘴,一滩口水哗啦就流了出来。

沈国栋嫌弃地皱眉,“太没出息了!一顿­肉­包子就馋成这样?!”

周晨也笑。指着它脖子上的挎包,“是牛­肉­­干­馋的,昨天晚上囡囡说今天出去玩儿,把零食先给它准备出来装包里了,它就挂着这个包流了一晚上口水。”

沈国栋这才满意一点。“笨是笨了点,至少还算听话。”说是今天的零食再馋也能忍住不吃,还不算太丢人。

“小汪真是个听话的好狗狗!”周阳路过门口,使劲儿揉了揉小汪的大头,顺手又扒了一下它的嘴,哗啦又是一滩口水……

周晚晚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小汪四肢着地地趴在门口,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

“没忍住把牛­肉­­干­吃了?”周晚晚偷偷问周晨,她提前把今天的零食给它,当然也是想看小汪馋得不行又忍着不能吃的傻样子。

“可能是失水过多。”沈国栋难得可怜小汪一回。给它端了一碗水过来。

一早上都不知道流多少口水了,周阳和墩子轮番去折磨它,小汪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干­看着不能吃,这对每天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想着吃的小汪来说,狗生都暗淡无光了吧?

小张叔叔过来接他们的时候,小汪第一个窜上吉普车的后座,哈哈地吐着大舌头,兴奋得涂了一车窗口水。

沈爷爷现在已经在­干­休所长住,基本不管外面的事了。

他主管的那个大型军工项目也搁置一年多了。这个项目早在60年苏联撤走全部专家以后就陷入了困局,后来还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请来了几个南斯拉夫籍的苏联裔技术人员。一直勉强支撑了这么多年。

去年国内形势越来越紧张,那几个专家也呆不下去了。他们一走,我们在技术上完全无法自主支撑,最后只能搁置下来。

沈爷爷在那之前就病危住院了。这个病危是周晚晚做的手脚。

她对这场红­色­浪潮的可怕程度太了解了。沈爷爷一生戎马,如果真被惹急了,绝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所以她希望老人家能在这十年里隐退下来,至少不要白白牺牲了自己。

但周晚晚只能提供一个契机,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沈爷爷的手里。

所以。在某一个连夜开会后的清晨,沈爷爷入院急救了。在别人看来是昏迷病危,实际上周晚晚只是让他进入深度睡眠两天,然后在呼吸和心跳上做点手脚而已。

沈爷爷的身体里还有两个定时炸弹呢,她可不敢拿老人家的身体太折腾。

沈爷爷大病一场,适逢技术上难题不断,双重打击下,那个军工项目就此搁置了下来。

沈爷爷养病期间,政治形势日趋紧张,他看透世事,早就不再执着于这些了,索­性­完全放手,打算退下来颐养天年。

可是他越不争不管,反而越受重视。百般推辞不过,沈爷爷挂名停工的工程总指挥,躲在­干­休所养病,成了军区最不管事也最逍遥的一位在职首长。

沈爷爷也想得开,既然有人需要把他放在那供着做个幌子,无论是安某部分人的心也好,或是做个没有把他们那一辈老人打压­干­净的典型也好,只要不耽误他养老,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招惹他,他也就随他们去了。

所以,沈爷爷带着他身边的全部工作人员住进了­干­休所独立的二层小楼,摆明了是不准备回军区去了,也表明了不管事儿的态度,让他们在外面随便折腾去吧!

沈爷爷在他­干­休所的院子里种几畦小菜,两垅庄稼,安个大大的藤椅,每天喝茶晒太阳,再找老战友聊聊天下下棋,日子过得非常逍遥。

为了把周晚晚忽悠来陪他玩儿,沈爷爷把院子里剩下的地方都种上花花草草,“就看我这一院子花,谁都猜不着这里住了个糟老头子!”

“您本来就不老!”现在最希望沈爷爷长命百岁的人恐怕就是小张他们这一批人了。

有沈爷爷在这镇着,他们的境遇会好很多。

当整个军界一片混乱,身边的战友一批一批地被揪斗、关押、审查,甚至莫名失踪以后,他们在沈爷爷的庇护下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位置还能有所提升,这是多大的幸运只有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沈爷爷完全放手不管事儿了,反而成了香饽饽,很多微妙不可言说的事最需要他这种没有利益相关,身份又足够贵重的人出面了,所以他的小院子里并没有周晚晚想得那么安静。

他们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来了两拨人了,一拨是沈爷爷的一个老战友,带着孙子孙女来看他。

这位老将军周晚晚不认识,他的孙子孙女却是见过的,就是郭副县长的一双儿女,十五岁的郭克俭和九岁的郭克贞。三年前他们曾经在县委大院沈爷爷的家里有过一面之缘。

另一拨人就更熟悉了,一进门看见梁晴带着恼怒和厌恶的眼神,周晚晚就想扶额,出门没看黄历,今天这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呀……

☆、第二零四章 偶遇

沈国慧更不高兴,怎么就在这遇到这个讨厌的农村丫头了呢!有她在,自己就不是爷爷这里唯一的小孩儿了!大家就不会只围着自己转了!

沈国新倒是完全不在乎多出周晚晚这么个小不点儿,他有点害怕地躲着沈国栋,对母亲和妹妹表现出来的敌意觉得莫名其妙,不喜欢那个农村孩子不搭理她就行了,哪值当为她气成这样啊!

梁晴对周晚晚兄妹可不是单纯的不喜欢,而是利益被侵犯的痛恨!

这几个农村孩子这几年跟老爷子和沈国栋走得近着呢,不知道划拉他们家去多少好东西!

老爷子根本就是老糊涂了!架不住人家几句甜言蜜语!那个缺心眼儿的沈国栋更气人!自己亲妹妹看都不看一眼,倒把个不知道哪个旮旯捡来的农村土包子当宝贝疙瘩!

梁晴气过,骂过,哭过,也折腾过,可是沈源除了说几句好话哄她,什么有用的事儿都不­干­,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总不能说她看不过老爷子对别人家孩子比对自己孙子孙女还好,她心里不舒服吧?

她可是有身份有文化的医疗工作者,哪能像个无知狭隘的农村­妇­女似的没肚量没见识!

明示暗示沈源就是搞不懂梁晴在闹什么,梁晴又拉不下脸来明说自己的不满,最后也就不指望沈源能帮什么忙了。

这人本来就是个死脑筋,明白了也不会觉得老爷子和沈国栋有什么不对,可能还会教育家里的孩子向沈国栋那个傻小子学,万一再起了一起帮衬那几个野孩子的心思,就更麻烦了。

所以梁晴决定靠自己。她就不信了,不就是说几句好话,逗逗老爷子开心吗?他们家品学兼优的城里孩子还能让那几个土包子给比下去?

梁晴开始带着孩子们在沈爷爷面前频繁走动。一开始沈爷爷在军事基地工作,几个月不回县委大院一回,他们机会不多,后来搬到了­干­休所。梁晴觉得机会来了。

二龙山­干­休所离绥林县城十几里路,他们骑自行车用不上半个小时就到了,每周她都可以带着孩子来个一两次。

老爷子退休了没事儿­干­,有孙子常在身边哄着。那心还不得马上就回到自己家孩子身上来?

所以梁晴这一年来频繁地带着孩子出入­干­休所。

沈源一开始是不同意他们总去的。­干­休所是国家给为革命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干­部修养的地方,他们总去又吃又拿的算怎么回事儿?这不是占国家便宜吗?!

沈爷爷可不管那个,孩子们不去他就让小张给送来,沈源敢给退回去他就打电话骂,最后沈源看父亲给孩子们的也都是吃的、书本一类的东西。很少有钱财,更没有贵重物品,也就只能默许了。

梁晴看到了成效,沈源又不拦着了,往­干­休所跑得更勤。

可是他们这一年多来却没见过周晚晚兄妹几个。当然不是周晚晚他们没来,而是小张夫­妇­故意让他们错开了。

梁晴是首长的亲儿媳­妇­,他们没有指责她的立场,就只能不让她看见周晚晚兄妹几个。

人家几个好好的孩子,更没有无缘无故来受梁晴气的道理。

所以沈爷爷搬过来这一年多,他们都相安无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沈爷爷笑呵呵地迎出来,从车里抱出周晚晚,先在怀里颠了颠,然后佯装生气地教训她:“怎么好像轻了点?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

“沈爷爷,夏天过去了,我马上就会长­肉­了!到了冬天,就会变成一个小胖子!”周晚晚也没办法,苦夏这毛病连郭老先生都没给她治好。

“好!那咱们今天就让小马阿姨给多做点好吃的!你可不能耍赖,得多吃几块­肉­!”沈爷爷笑眯眯地抱着周晚晚往院子里走,指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邀功:

“每天傍晚浇水。几天松一遍土,长得好吧!爷爷是不是很会养花?”

“嗯!爷爷的花越养越好了!”周晚晚很认真地点着小脑袋表扬沈爷爷。心里却很无奈,养不好还非要养,她只能不断地给这些花浇灵泉水。要不多少都不够死的呀……

“那你就来陪爷爷来住些日子!家里的花都是给你养的,你不来它们开了也白开!我一个糟老头子看什么花嘛!”

沈爷爷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通,才开始说他的真正目的,“你来了,咱俩一起做那个填字游戏!小张他们几个太笨了,脑子还没我转得快呢!跟他们玩儿升级太慢!”

周晚晚为了让沈爷爷消遣。特意根据他的经历和知识面编了一套上百个填字游戏组合,难度从低到高,一级一级地往上升,沈爷爷玩儿得特别过瘾,偶尔还拿出去跟别的老­干­部显摆,馋人家一通还不跟人家玩儿,真是老小孩儿一样。

甚至有好几次,他有那么几个空填不上,急得让小张开车来找周晚晚,急匆匆问了再赶紧回去提示他——直接告诉他他还不乐意!

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把答案偷偷给了小张叔叔,省得他隔几天就被沈爷爷折腾一回。

“我今天还给您带好东西了呢!比那个填字游戏还好玩儿!”周晚晚拍了拍自己的小挎包,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她要是在这住几天,那家里的三个哥哥就得担心几天,她哪都不能去,也不想去。

“叫数独游戏,也是升级的,待会儿我教您玩儿。”周晚晚继续诱惑沈爷爷,“就告诉您,连沈哥哥都不会呢。”

沈爷爷高兴了!“又是王瘸子搜罗的奇怪玩意儿?这老家伙看着老实巴交不声儿不响地,原来净躲家里自个玩儿呢!”

周晚晚不置可否地笑,“王瘸子留下”的那两箱子书她把得牢牢的,谁都不让碰,偶尔从里面拿出来点稀奇古怪内容的书,大家都快要习以为常了。

爷孙俩一路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连小汪都被沈爷爷拉过来揉揉脑袋,又让马淑兰给弄点好吃的,沈国栋这个一个多月没见着的亲孙子却被老爷子彻底无视了。

沈国栋根本就不在乎他爷爷的态度,这老头一关注他就是教训,他不搭理自己才好呢!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沈爷爷的忽视的,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转了好几圈都没能让爷爷搭理她一下,气得直跺脚,“爷爷!她没礼貌!进门都不跟我妈和我问好!”

沈爷爷和周晚晚抬头,这才发现,梁晴正站在窗下看着他们,看样子看了老半天了。

“爷爷!我也要你抱!你都好几年没抱过我了!”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急得直蹦,八岁的小女孩,健康红润,头发黑亮,眼睛水润,任­性­起来也显得娇蛮可爱。

“好好好!爷爷都抱!”沈爷爷腾出一只手来摸着小孙女的头,笑得慈爱,“一会儿爷爷坐下来,你们俩一边儿抱一个!让囡囡教咱们玩儿那个啥,啥?”

沈爷爷问周晚晚。

“数独。”周晚晚冲沈爷爷甜甜地笑。

“我不玩儿什么数独!我要爷爷抱!”沈国慧在地上张着手冲沈爷爷蹦。

“国慧!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爷爷?那么大孩子了还让爷爷抱?多不懂事儿!”梁晴话是对沈国慧说的,眼睛却责备地看着周晚晚。

☆、第二零五章 不识

“爷爷不累!爷爷喜欢抱着小囡囡!”沈爷爷颠了颠怀里的周晚晚,笑着哄她,完全无视梁晴瞬间黑了的脸。

这小丫头聪明着呢,最会察言观­色­,要不马上给她找补回来,那可就是受了大委屈了!沈爷爷可舍不得让小丫头受委屈。

至于梁晴,沈爷爷唯有在心里呵呵笑两声了。

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愿意装糊涂的时候就装糊涂,不想装糊涂了就像刚才一样,拿话点点他们。小辈们愿意听就听,觉得他这糟老头说得刺耳他也不强迫着谁非听不可。

最多以后少来几回,他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得看儿子媳­妇­的脸­色­不成?

“你一边儿蹦去!还让不让人走路了?!我们家狗都比你有眼力见儿!”沈国栋可不是沈爷爷,说话还知道委婉。他是谁惹着他了马上就得让你哭的主儿。

梁晴在想什么他太清楚了,所以他也一直不愿意跟大伯一家子见面,当然就更舍不得让小丫头看见他们糟心了。今天这是没躲开,要不他绝不会放小丫头跟大伯母他们待在一起的。

避不开那可就是他们倒霉了。沈国栋的原则一直都没变,不管你是谁,看你不顺眼就削你!看你不顺眼还敢跑我跟前找茬,那就往死了削你!

沈国慧哇地一声就哭了。这一年多来,她每回来沈爷爷这都是小公主的待遇,所有好东西都是她的,家里没有一个人不顺着她,爷爷手下的工作人员也都哄着她,哪受过这委屈呀!

“把她整旁边哭去!”沈国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梁晴。“小孩子不懂事儿,你也跟着不懂事儿?!没事儿总跑这折腾什么?就不能让我爷爷过两天消停日子?”

梁晴被气得眼圈都红了,这一院子人呢!旁边杨首长的院子跟这边就隔了一道矮树墙,她这人都丢到别人家去了!

“国栋啊,长这么高了!来,让郭爷爷看看!”一直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郭老将军冲沈国栋招招手,替梁晴解围。“从军区大院走的时候才刚到我腰。现在都比郭爷爷高了!我们都被孩子们给追老啦!”

郭老将军冲沈爷爷笑了两声,试图把刚才的尴尬揭过去。

沈爷爷摇着头笑了两声,也不打算提这事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处不好就不处,人生在世,总能遇上几个对脾气的,也不是非要跟亲戚绑在一起不可。

“她没礼貌!她都不跟我妈问好!”问了好就是正式跟长辈见面了。到时候妈妈教训她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听着!

这是上回哥哥学校里的女同学跟他一起走,被妈妈看见了。妈妈把那个女同学说哭了以后回家教她的。长辈得等着小辈主动去问好,然后就可以教训她了!

梁晴站在窗下,脊背挺直肩膀端庄,微微抬着下巴。就等着周晚晚问好。

“沈爷爷,她是谁?”周晚晚把头靠在沈爷爷的肩头,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小女孩儿的委屈和羞怯。周晚晚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听到。

梁晴一口气憋在胸中,脸都青了。这孩子不认识她是谁?怎么可能?!上次见面她还挑唆着沈国栋呛了她好几句呢!

沈国栋噗嗤就乐了。他们家小丫头看着软绵绵的像块棉花糖,谁要敢惹了她那绝对没好果子吃!

这才对嘛!啥时候都不受委屈,这才是他带大的小丫头!

沈爷爷也笑了,小丫头古灵­精­怪的,一点亏不能吃呢!

“小梁啊,孩子小,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不认识你也正常,你过来,哄孩子两句,下回她就认识你了。”

沈爷爷明晃晃地偏心眼儿,帮着周晚晚打马虎眼。

郭老将军也过来帮着打圆场,把自己的孙子孙女也叫过来大家一起做介绍,算是给梁晴找个台阶下。

郭克俭今年十五岁,眼睛深邃鼻梁笔挺,笑得亲切温和又不失礼貌,衬衫领子雪白­干­净,裤线笔直没有一丝褶皱,再加上四肢修长,身材笔挺,是个让人一看印象就非常好的男孩子。

他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笑着递给周晚晚,是给所有小孩子的万能礼物,没有差别又容易讨他们的欢心。

郭克贞今年九岁,眉眼跟郭克俭有五分相像,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再加上打扮得­精­致漂亮,就更惹人喜爱。

这兄妹俩站在一起,是所有家长夸奖羡慕的范本。也难怪郭老将军在众多孙子孙女中挑他们带出来搞娃娃外交。

郭克贞显然早就听说过周晚晚,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评价,估计是碍于爷爷的关系,才冲她礼貌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诚意地叫了一声妹妹,却没表示任何愿意亲近的意思。

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一圈爷爷、哥哥、姐姐,到梁晴的时候就装害羞,只抱着沈爷爷的脖子笑,就是不叫人。

沈爷爷摸摸她的小脑袋也笑了,“行啦!小孩子害羞了,不叫就不叫吧!爷爷这有刚送来的糯米团团,知道你爱吃,你小梁叔叔特意让老家寄过来的,待会儿可得当面谢谢他。”小梁是沈爷爷的司机,曾经去过向阳屯接送沈国栋。

沈爷爷抱着周晚晚做回藤椅上,一边跟郭老将军闲聊,一边让马淑兰去蒸糍粑,今天孩子多,多蒸点!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沈爷爷怀里等着吃她的糯米团团,对梁晴­阴­冷的瞪视和沈国慧一边趴在郭克贞耳朵边嘀嘀咕咕一边对她撇嘴视而不见。

沈国栋早就用实际行动教会她一个道理,一力降十慧,不服就拍蒙你。

实力才是硬道理,没能力又心里龌龊的人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知道背后搞小动作。

对这样的人看不顺眼就拍飞他,根本不值得浪费一丝注意力。所以周晚晚看都不看梁晴母女一眼。

沈爷爷一边逗周晚晚说话,一边跟郭老将军绕圈子,对他几次暗示进书房说正事儿都不搭茬,还有意无意地拿话点他,年纪大了,把位置让出来别管那么多闲事了,他们这辈子也算是轰轰烈烈过了,值了!

像他一样,退下来享几天清福,骂骂孙子,哄哄小孙女,每天乐呵呵的多好。

可惜,郭老将军跟沈爷爷在骨子里完全是两类人,两个人谁都说服不了谁。

糍粑端上来的时候,住在隔壁小二楼的杨首长牵着小孙子的手直接迈过矮树墙就过来了,“你这老小子又自个偷吃什么好吃的?!”

杨首长退休前级别不比沈爷爷低,革命战争年代也曾是威震一方的优秀将领。

他不说话坐在那里的时候像个大学教授,清瘦,斯文,面目白皙俊朗,据说参加革命前确实是在某个特别有名的大学做讲师。

可惜,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一开口就完全没有了那份儒雅,非常的直接甚至有点粗鲁。

他手里牵着的小孙子叫杨浩,今年七岁,长得极其­精­致漂亮,眉目如画,气质清冷,跟众人打招呼都尽量用最少的字眼,非常冷淡,让一直试图逗他说话的梁晴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杨首长好像早就习惯了小孙子的脾气,笑呵呵地一句都没说他。

有了杨首长的加入,沈爷爷最终还是被郭老将军拉进书房去了。郭克俭端着茶水也跟了进去。

☆、第二零六章 实力

沈国栋见爷爷终于放下了周晚晚,赶紧跑过来抱住。他好容易把小丫头带出来一天,可不能像前几回一样,让爷爷给抓住就不放手了。

沈国栋打开周晨给带的挎包,打开零食袋子让周晚晚自己挑,喜欢什么吃什么,把走之前周晨叮嘱的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完全抛到脑后,

吃零食就是要哄小孩子高兴的,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干­嘛还弄那么多名堂?

周晚晚一向从善如流,或者说是随波逐流。周晨管着她的时候,她就乖乖听话给吃什么吃什么,沈国栋惯着她的时候,她就挑挑拣拣想吃什么吃什么。

小汪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嘴里叼着一个大­肉­包子,歪着脑袋看了一下跟它一样有东西吃的周晚晚,放心地趴在她旁边抱着包子啃了起来。

周晚晚是个有良心的好小孩,自己吃也不忘了沈国栋,把自己不太喜欢的都塞到他嘴里,沈国栋来者不拒,乐呵呵地都吃了。

他们这边三个高高兴兴地吃零食,书房那边可没这么和谐,三个老头带着两个孙子进去一会儿,就听到杨首长和郭老将军高声说话的声音。

沈国栋给周晚晚顺顺小发卷,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没事儿!老头子说话都爱大嗓门儿,不用当回事儿。”

周晚晚嚼着果脯点头,顺手给沈国栋嘴里也塞一大块,她真没当回事儿,只要沈爷爷好好在­干­休所待着,外面闹翻天了她都不会当回事儿。

片刻之后,郭克俭打开门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依然是一脸冰冷淡漠的杨浩。

郭克俭迈门槛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去照顾一下杨浩,却被他很明显地闪开了,出了门,杨浩冷着脸谁都不看,站在离门边不远的花盆旁就不动了。

郭克俭一直温和从容的脸上有极力克制的焦急,眼睛明明灭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国栋。你最近还锻炼吗?身手没丢下吧?”郭克俭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问沈国栋。

“咋地?想跟我练两把?”沈国栋还是挺待见郭克俭的,这小子脑子够用,也有眼力见。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强悍的人,虽然他从来不靠拳头办事,但沈国栋能闻到同类的气息。所以跟他一直处得不错。

“我在你手下三招都过不去,”郭克俭大方地承认自己的弱势。“跟我爷爷来的警卫员有一个身手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行,叫他过来吧!”沈国栋这个年纪,对跟人动手这件事有着用不完的热情。马上就跃跃欲试了。

沈国栋跟郭老将军的警卫员到院子中央比划去了,周晚晚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沈国栋回头她就灿烂地笑一下。或者冲他做个加油的动作。

“周晚晚,你玩不玩跳格子?”沈国慧忽然站在窗台旁边叫她。“你过来我们一起玩儿。”

“不玩儿,不去。”周晚晚冷淡地回答。她哪会上两个小姑娘的当。这俩孩子嘀咕老半天了,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你过来,我给你糖吃。”沈国慧继续叫周晚晚。

周晚晚这回回答都懒,一眼都不看她们。

沈国栋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那个警卫员很显然不是沈国栋的对手,三四个个回合就被沈国栋一记太极推手给推出去一个趔趄,要不是他收了手劲儿,这个警卫员一准儿是个大屁墩儿。

前两年,沈国栋的军体拳练烦了,周晚晚就丢给他一本极其详解的太极三十二式,不同于养生休闲的太极,这是周晚晚从空间里总结提炼出来最实用的太极过招对打­精­华招式。

她本想着沈国栋练练这个,也算投其所好地让他修身养­性­了。没想到,家里其他三个哥哥都喜欢上了这门功夫。

他们四个人练了这几年,现在也算小有所成,至少沈国栋打架不用招招见血了,其他三个哥哥跟沈国栋对练的时候也偶尔几次能把他推出去了

沈国栋把人推了出去,转身就找周晚晚,颇有些得意地冲她扬了扬下巴。

周晚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毫不吝啬夸奖地向他伸出大拇指。

沈国栋更来劲儿了,跟郭克俭和那个警卫员说了几句话,又来了一局。这回他竟然把一只手背到了身后,只用一只手跟人家比划了起来。

“周晚晚,你过来!”沈国慧又叫了好几声,看周晚晚不搭理她,开始拿小石子扔她。

“你再不过来,我就打你的狗!在它吃的包子里放几根针!扎死它!”看周晚晚还是不搭理他们,沈国慧开始恶狠狠地威胁周晚晚。

周晚晚的眼睛一闪,忽然回头冲躲在窗前花盆旁的两个小姑娘笑了一下。

她迅速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情况,沈爷爷的司机、勤务兵、卫兵又被他打发出去了,梁晴去了厨房,沈国栋、郭克俭三个人都在离他们挺远的院子中央,他们这边只有她和沈国慧、郭克贞,那个一直冷着脸站在那谁都不搭理的杨浩可以忽略不计。

周晚晚招手叫过小汪,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做了几个手势,然后指着沈国慧两人让比划了几下,最后拍拍它的大脑袋。

小汪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扑到沈国慧身上按倒了就开舔,沈国慧叫都没叫出来就被它舔了一脸口水。

郭克贞见状转身就跑,可惜她跑得太慢,没跑出几步就被小汪从后面扑倒,拿爪子扒拉了几下她的头发,也舔了她一脑袋口水。

小汪从小营养太好了,长得有点超标,四肢着地的身高就将近有一米,周晚晚偷偷给它量过体重,成年以后一直保持在一百斤左右。被这样一个浑身是毛的庞然大物按到地上,无论它有没有恶意都够吓人的了。

沈国慧和郭克贞马上就被吓得哇哇大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屋里跑。

“小汪,过来。”周晚晚见好就收,赶紧把小汪叫回来。

书房的门也马上打开了,三个老人家前后走了出来。

沈国栋在沈国慧叫出第一声儿的时候就赶紧回头,等他看明白了情况,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头接着跟人用一只手比划,一点都没有过来阻止的意思。

小汪的动作太快了,郭克俭跑过来的时候它早就把两人扑倒,一人舔了好几口了。所以郭克俭即使过来了,也只是来得及把满头口水的郭克贞枪出去。

三位爷爷一出门,正好看见沈国栋一只手把郭老将军的警卫员摔飞出去,小汪也闯完祸逃到周晚晚身边装乖乖狗,趴在地上无辜地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

☆、第二零七章 挑战

“这傻狗看见啥舔啥!人家狗撒尿圈地,它就靠舌头舔!”沈国栋笑嘻嘻地过来跟沈爷爷几个人解释。

平时在家里沈国栋使劲儿鄙视小汪,一点不顾及它自尊心地嫌弃它,可出门在外,小汪再傻再笨那也是自家人,沈国栋怎么都不能让外人把它给欺负了。

“哈哈!俩小丫头长得太好看了,我们小汪都喜欢得忍不住舔两口!”沈爷爷也赶紧给小汪找借口。

沈国慧还好说,郭克贞可是过来做客的小客人,让自家狗给吓着了,主人总得惩罚家里的狗一下,以表歉意。

可是沈爷爷知道小汪是周晚晚的小伙伴,是绝不能随便罚的,况且他也舍不得罚这个不是特别聪明却特别合他心思的小傻狗。现在两个孩子都没受伤,沈爷爷是打定主意偏心眼儿替小汪打马虎眼了。

郭老将军心里本就有事,再被这爷孙俩一搅合,更无心去管这招猫逗狗的小事儿。让刚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羞愧的警卫员带着郭克贞去洗脸了。

小张叔叔也赶紧去照顾沈国慧。

郭克俭没有跟着过去,而是慢慢地走到周晚晚旁边站住不动。

小汪扑过去的时候都一声儿没出的杨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周晚晚旁边的藤椅上,看着他们中间沈爷爷和郭老将军下的一盘残局沉默着。

“臭小子本事见长啊!”沈爷爷笑呵呵地看着沈国栋,“去跟老杨身边的小俞比划比划,那可是个有两下子的!”

杨首长身边的小俞就像沈爷爷身边的小张叔叔,属于亲信中的亲信,跟在扬首长身边十多年了。身手非常厉害。

沈国栋一扬眉,“早就想比比了!”

小俞很快过来了,几个老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也都围了过来,小俞这两年很少跟人动手了,好容易能看见他出手,可不能错过机会。

沈国栋脱掉外套,把衬衫的袖扣解开。让周晚晚帮他挽袖子。“给沈哥哥数着时间,三分钟告诉我一下,十五分钟之内我就打趴下他!”

这家伙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笃定了自己能赢。

周晚晚跟沈国栋击掌,“加油!”

“加油!”沈国栋跟周晚晚清脆地击掌,然后连人带椅子把她给端到他们比试的场地旁边。

刚才他才离开一小下,小丫头就差点被欺负了。这回他可得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要不比试都不能专心。

杨浩跟杨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招手。让他们把自己的椅子也搬到周晚晚旁边,然后还是坐在那不说话。

七岁的小男孩儿,­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那种雌雄莫辩的漂亮­精­致让他的冷漠都变得无辜可爱起来。

“是你让那条狗去咬人的。”杨浩静静地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对周晚晚说道。

“我的狗。当然听我的。”周晚晚看着院子里跟小俞对峙的沈国栋,头都没回一下。

这小孩骄傲又别扭。她真不想搭理。

“把它卖给我,你要多少钱都行。”杨浩也跟周晚晚一样,不看对方地说话,眼睛看着院子里某个地方。

“不卖。”周晚晚­干­脆地回绝他。

“你要不卖,我就告诉那仨老头儿,是你支使你的狗去咬人的。”杨浩终于转过头看周晚晚了。

“赢我一盘棋,我就考虑一下。”为了不让他去打扰沈国栋比试,周晚晚只能先稳住这个麻烦的小屁孩儿。

杨浩招手让人把棋盘和矮桌拿过来,就着刚才沈爷爷和郭老将军的残局就跟周晚晚下了起来。

沈爷爷教了周晚晚三年多军棋,她平时也没少琢磨,要赢一个小屁孩儿还是很有信心的。

下了几手,周晚晚发现她轻敌了。杨浩这小孩虽然才七岁,下起棋来却像十七岁。

好在周晚晚活了好几个十七岁,最后还是胜了他。

周晚晚一扔手里的棋子,看都不看满脸通红的杨浩,接着关注沈国栋。

他和小俞两人已经比试了快十分钟了,现在胜负难分,双方都开始重新审视对方的实力,出手更加谨慎,局势成了胶合状态,一时难分胜负。

为了不伤沈国栋的自信心,周晚晚把他要求的三分钟打一次手势改成了五分钟。如果二十五分钟还不能让他打赢,那他的水平就急需提高,影响自信心什么的,就不能放在首要位置考虑了。

沈爷爷三人那边并没有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场中比试的两人身上。三位老将军一边看比试,一边谈话。

“……瞻前顾后躲在山旮旯里享清净,这哪像当年的沈老虎能­干­出来的事儿!老伙计,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咱不能在和平年代享了十几年清福就磨光了身上的锐气!”郭老将军颇有些焦急地冲沈爷爷拍了两下桌子。

除了场上专注比试的两个人,所有人都望向他们那边。

“行了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脾气还那么急­干­什么?我们折腾了一辈子,是时候把位置让出来,让他们年轻人上了!人老了,不享清福还能­干­什么?我们还能折腾几天?早晚不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杨首长笑呵呵地和稀泥。

“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大成公,三民主义的元老级人物,在国民党一意孤行置万民于水火的时候,还不是闭门不出躲在家里含饴弄孙,直到新中国成立,才出山任了副总理?”

沈爷爷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地喝了两口,才又放下茶杯,发出沉闷撞击声。“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你不是也赞同?”

“大成公奔走无果,最后心灰意冷才退居田园,你试都没试就躲到这个山旮旯来了!拿什么跟大成公比?”郭老将军也摔了茶杯。

“我要是学他,轮着拐杖去砸国民党大会现场,我哪还有机会躲在这儿享清福?”沈爷爷笑得讽刺极了。

郭老将军被噎得吹胡子瞪眼睛,杨首长一时无话可说,沈爷爷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周晚晚一直注意听着他们的动静,现在基本明白郭老将军的来意了。

沈爷爷自有主张,她从来没想过要­干­涉他的决定。不过听到他决意韬光养晦,周晚晚还是松了一口气。

郭克俭却提了一口气,看着陷入僵局的三位老将军,他把目光放到了周晚晚身上。

☆、第二零八章 郭克俭

“晚晚,喜不喜欢花?郭哥哥送你个礼物好不好?”郭克俭蹲在周晚晚的椅子前面,目光与她平齐,脸上的笑容斯文可亲又带了点克制矜持与骄傲。

郭克俭这种人,天生具备掌控人情绪的能力。他这看似随意的笑容,既表现出了他的哄小女孩儿玩儿的热情,又恰到好处地拉开那么一点点距离,特别容易让周晚晚这种从农村出来的小孩子对他又渴望又自卑,不自觉地听从他的摆布。

当然,前提是周晚晚真的是个农村出来没有见识的六岁小女孩儿。

周晚晚没有说话,歪着头看着这个明显目的不简单的少年。

“这个花环送给你,可以戴在手上,别在衣服上也很漂亮。”郭克俭修长白皙的手上托着一个小巧漂亮的小花环,看周晚晚的目光温柔专注,­唇­角上翘得恰到好处,微微露出一点点雪白整齐的牙齿,很容易让被他这样注视的人心生欢喜受宠若惊。

他这副姿态一摆出来,让那个小小的花环一下就变得珍贵­精­致起来,仿佛是放在­干­净晶亮花纹­精­致的水晶盘上镶嵌着珍贵宝石的首饰,让接受了它的人必须珍惜对待,兴奋感恩。

虽然那些编花环的小花只是他匆忙间随手在身边的花圃里扯下来的玉簪和格桑花。

“白痴!”一直坐在旁边看着的杨浩忽然嗤笑一声,满脸讽刺地看着两人。

谁都不知道他这句“白痴”说得是谁。

郭克俭和周晚晚都当没听到他的话,这个冷冰冰对谁都不爱搭理的小男孩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琢磨,两人也没兴趣去琢磨他在想什么。

周晚晚捏起那个小花环,轻轻放在手上,没有戴。也没跟郭克俭说话,低垂的睫毛卷翘浓密,衬得脸颊莹白小巧嘴­唇­饱满­精­致,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郭克俭几乎想要放弃自己的计划。这个小女孩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任何一种设想之内,他从来不做脱离他掌控范围的事。

可那也只是一个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周晚晚的反应再让他疑惑,她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而且是一个必须依靠沈参谋长的喜爱才能在这个院子里有一席之地的小孩子。

在郭克俭眼里。说到底,周晚晚只是一个沈参谋长无聊时逗逗的小玩意儿罢了。她能靠讨好人留在这里,再小也能明白自己在这里站稳脚跟的根本是什么。所以。他的计划对她这样的小孩子再合适不过了。

“晚晚想让沈爷爷高兴吗?沈爷爷高兴了就会更喜欢你,给你更漂亮的衣服穿,给你很多很多好吃的,还会经常接你来他家里玩儿。”郭克俭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温柔,像个知心大哥哥。对周晚晚循循善诱:

“沈爷爷最喜欢学习好的小孩儿了,晚晚要是现在去上学,沈爷爷一定特别高兴,认为你是个爱学习又聪明的好孩子。”

“现在去跟沈爷爷说吗?”周晚晚歪着头看郭克俭。他这算盘打得是真­精­明。

让她现在去找沈爷爷去说自己想上学,沈爷爷必然会感叹时局混乱,连小孩子想上学的愿望都实现不了。然后联想到有多少孩子就这样被耽误了。他很可能一激动就拍案而起,跟着郭老将军轰轰烈烈去了。

即使她的话没起到激励沈爷爷的作用。郭老将军也有了接着劝说沈爷爷的契机,跳过那个让所有老革命都心中凄凉的结症,可以把他们谈话的僵局打破。

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少年,怪不得郭老将军带他过来。

“想什么时候去说都可以,不过,沈爷爷现在好像有点不高兴,如果你能把他哄高兴了,那你就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孩儿了!沈国慧他们都得排在你后面!”

郭克俭笑得更加亲切,还冲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一样,亲密又调皮,让人不自觉地对他产生好感和信任。

周晚晚忽然就笑了,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笑得流光溢彩,迎着灿烂的阳光那眼里的亮光几乎刺痛了郭克俭的眼睛。

周晚晚利落地跳下椅子,整理了一下连衣裙的下摆和腰带,没再看郭克俭一眼,轻快地向沈爷爷的方向跑去。

那个被郭克俭珍而重之送出去的花环随意地扔在了椅子上,秋日暴烈的阳光一晒,玉簪花娇­嫩­的花瓣已经发黄打蔫儿。

“白痴!”杨浩这次没有嗤笑,看着周晚晚的背影低声嘟囔了一声,形状完美的菱角嘴不自觉地嘟了一下。

“沈爷爷!”周晚晚跑到沈爷爷面前,一下扑到他的腿上,扬着小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爷爷一看见小孙女无忧无虑的小脸,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兔死狗烹,统统都抛到了脑后。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还是做个识时务的糟老头子,在家里哄着小孙女乐乐呵呵地过日子吧!

“你跟那个臭小子比比划划地在搞什么鬼?嗯?!”沈爷爷抱起周晚晚,佯装生气地颠了颠她,“有什么好玩儿的可不能把爷爷拉下了!爷爷比那个臭小子强多了!玩儿什么都能拉下他好几里地去!”

沈爷爷看似不搭理沈国栋,却连他刚刚跟周晚晚非常隐蔽的打手势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嗯!”周晚晚使劲儿点头,满脑袋的小发卷儿都跟着晃悠,“我喜欢跟沈爷爷玩儿!”

沈爷爷哈哈大笑。现在,对他来说,小孙女愿意跟他玩儿,比那两个老家伙鼓动的沧海横流关键时刻力挽狂澜要让他有成就感多了!

“那你跟郭家小哥哥在嘟囔什么?有好玩儿的也不能拉下爷爷!”沈爷爷当然注意到了杨浩和郭克俭在周晚晚身边转悠的事,这俩孩子可都不简单,护犊子的沈爷爷可不放心他们接近周晚晚。

“郭哥哥教我来跟爷爷说话。”周晚晚带着小女孩的无辜和懵懂,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她这句话说出来,三位老将军面容一肃,还有郭克俭闪电般劈过来的一眼。

“哦?”沈爷爷把周晚晚抱坐在自己腿上,难得像个正常的爷爷一样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故意学她童言童语地说话,慈爱地问她:“郭哥哥让你来跟爷爷说什么?”

“沈大炮!你是不是太闲得慌了!小孩子的话也要刨根问底!”郭老将军和郭克俭交换了一个眼神,马上阻止沈爷爷继续问下去。

“郭哥哥说,”周晚晚没看见几个大人的暗潮汹涌一样,自顾自地跟沈爷爷脆生生地说话,“沈爷爷一定会健康长寿,长命百岁!沈爷爷要陪着我们好好长大,看着我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看着哥哥姐姐们做出一番大事!然后我们就能好好孝敬沈爷爷了!每天都陪您玩儿!”

郭老将军长出一口气,郭克俭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两下,不知道是紧张过度还是如释重负。

“好小子!”沈爷爷看着郭克俭哈哈大笑着夸奖他,“比你爷爷有见识多了!”

郭克俭强压住又要痉挛的嘴角,生平第一次笑得这么不自然,“沈爷爷一定会健康长寿。”

沈爷爷看着这个心思深沉脸皮却还没修炼到家的少年,再看看自己怀里笑得甜美无辜的小孙女,笑得更加爽朗畅快。

“老郭啊!”沈爷爷笑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诚恳地看着郭老将军,“你看看这些小的,都比咱们当年强啊!以后这个国家是他们的,好坏随他们折腾去吧!

咱们当年不也是从一个更乱的乱摊子过来的!?最后也折腾出了这么一番新天新地!他们比咱们强多了!

咱们到了这个年纪,能安安生生地守着这些个小的,护着他们好好长大,比什么都强!”

郭老将军目光炯炯,显然没被说服,却也知道沈爷爷主意已定,再坚持下去,就得伤了这些年的老交情,只能作罢。

周晚晚给沈国栋打了第四次计时的手势,二十分钟了,双方还是未分胜负。

她不懂他们过了多少招,两个人额上都有汗滚下来,眼眸晶亮专注,眉宇间英气勃发,一招一式都潇洒利落,非常吸引人。

郭克俭走到郭老将军身边站定,也随大家一起关注院子里比试的两个人,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一眼一眼地飘向周晚晚。

周晚晚能感觉到他充满探究的目光,却不给他任何回应。

他敢拿她当枪使,归根到底,还是出于对她身份的轻视。她在郭克俭这些人眼里,可能就是个靠哗众取宠或者讨巧卖乖来换取施舍的小丑、乞丐,是被他所在的圈子嗤笑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他郭克俭有一个将军爷爷,让他从小就站在比很多人都高的位置上俯视众人,让他轻而易举地获得特权和更多的社会资源,这些周晚晚无话可说,更无力改变。

她自己现在能过上这样宁静超然的生活,也是因为得到了沈爷爷的庇护。

可是,如果郭克俭以为他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就可以把任何人都可以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别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样反应,周晚晚不想去评断,但是敢招惹她,那就要做好你的那些骄傲和自负统统被扔在地上让人踩的准备!

☆、第二零九章 杨浩

沈国栋和小俞几番激烈交手,在放慢速度互相对峙评估了一番之后,两人的动作都忽然加快,双方拳脚相交,身形交错,看得周晚晚这个外行几乎眼花缭乱。

忽然,沈国栋与小俞手臂想抵,沈国栋一捋一挤,牵引着他被迫跟自己“打轮”。小俞被沈国栋压制着慢慢处于下风,忽然一个趔趄失去了平衡。

沈国栋趁机发力,一推一掷,小俞双脚腾空被摔飞出去两三米,而沈国栋则稳稳站在原地,安稳自若。

“好!”院子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叫好声,所有人都为这个十六岁就身手不凡的少年鼓掌叫好。

沈国栋稳稳地一个桩步收式,最后一个动作到位,脸上的专注锐气瞬间消失。他急急转头找了一圈,看到被爷爷抱在怀里的周晚晚,脸上马上露出秋日暖阳一般的灿烂笑容。

那一老一小都热烈地拍着手为他叫好,脸上是一模一样的不加掩饰的骄傲喜悦,让沈国栋一下就觉得今天这场胜利太值了!

看热闹的工作人员大都是二十几岁的军人,这场激烈的比赛看得他们也一样热血沸腾,一分出胜负,就蜂拥而上,把沈国栋抬了起来,欢呼着抛向空中。

沈国栋被抛上抛下了十几次才被放下来。沈爷爷几位老人也看得哈哈大笑。

大家围着他捶肩膀揉脑袋,亲亲热热地问东问西,好像一场比赛下来,沈国栋一下就成了他们的熟人,无形中亲近了不少。

小俞也过来笑着拍着沈国栋的肩膀,“好小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国栋被围了好一会儿。要不是顾忌他的身份,又有几位老将军在座,这些热血沸腾的大兵肯定又得拉着他比划比划。

沈国栋终于脱身,往沈爷爷这边笑嘻嘻地跑过来,小汪也跟在他身后,伸着大舌头跑前跑后地乐呵得不行。

刚才沈国栋被扔起来的时候,小汪也跑过去凑热闹。它在人群里挤着。看准了就寻个空隙拿爪子扑沈国栋一下。

沈国栋被扔到空中小汪就跟着站起来跳一跳。大兵们欢呼一声小汪也嗷呜着嚎一声,这一场闹腾下来,它玩儿得比谁都乐呵。

沈国栋跑过来。抢过周晚晚也不管头脸,先狠狠亲了两口,“走,跟沈哥哥洗脸去!”

一场比试下来。沈国栋满头满身的大汗,衬衫几乎都湿透了。

“放下!放下!”沈爷爷气得啪啪抽沈国栋的后脑勺。“我们爷俩还有事儿呢!你来捣什么乱!囡囡又没满身臭汗,跟你洗什么脸!”

沈国栋把满是汗珠的脑门往周晚晚的额头上一顶,笑嘻嘻地气沈爷爷,“你看。现在她也一脑门儿臭汗了吧!”

然后也不顾沈爷爷的叫骂,乐呵呵地抱着周晚晚就跑。小汪蹦蹦跳跳地跟着,它刚才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走两步就跳一跳,摇头晃尾巴。所过之处扑花撞椅子,一片混乱。

等周晚晚和沈国栋收拾好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三位老将军已经把茶换成了酒,聚在一起肝胆相照地举杯话当年了。

梁晴带着沈国慧和郭克贞坐在另一张小桌子边,陪着一个美丽的少­妇­说话,那少­妇­气质高雅衣着高档­精­美,五官和杨浩非常神似,任何人看一眼就能知道,他们俩肯定是呣子。

杨浩的母亲叫吕心云,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举手投足从容优雅,一看就是教养良好又生活优裕,没有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培养不出来这样的气质。

杨浩还是坐在原来跟周晚晚下棋的椅子上,看见沈国栋抱着她出来,眼睛亮了一下,人却文丝未动。

他把一直放在面前的一个小包打开,从里面抓出一把巧克力糖,一颗一颗地把包巧克力的锡箔纸打开,将巧克力在桌子上的茶盘里慢慢堆了个金字塔的形状,认真而专注。

吕心云一直关注着杨浩的情况,看见他自娱自乐得挺高兴,竟然没像往常一样出去做客一会儿就烦了,更没自己直接回家,轻轻抿了一下鬓角,笑着跟梁晴说了几句话。

梁晴和沈国慧几个齐齐看向杨浩,梁晴赶紧开始夸奖杨浩漂亮聪明,懂礼貌又有教养,沈国慧和郭克贞也被这个漂亮又神秘的小男孩吸引,在梁晴的鼓励下过来“带着小弟弟玩儿”。

“走开。”她们俩刚要靠近杨浩,还没走到他近前,他头都没抬一下,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手上堆巧克力金字塔的动作一点儿没受影响。

沈国慧和郭克贞对视一眼,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也太没面子了!他们俩还能哄不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儿?

“浩浩……啊呀!!”沈国慧的话还没说完,杨浩一杯茶水泼过来,她和郭克贞的鞋子一下都被淋湿了。

“你!”沈国慧从小受宠,哪受过这种委屈,气急之下就要去打杨浩。

杨浩拿起桌上的茶壶,啪一下就摔在沈国慧脚前,吓得她们两人尖叫着跳出老远。

梁晴和吕心云赶紧跑过来,各自去照看安抚自家的孩子。

“他泼我!”沈国慧尖叫着告状。

“她刚被狗舔完,一身狗味儿。”杨浩躲开母亲去摸他头的手,冷淡地看着哭哭啼啼又叫又跺脚的沈国慧和郭克贞,形状美好的眉头嫌弃地微微皱起。

吕心云长出一口气,充满歉意地跟梁晴三人解释,杨浩从小有哮喘病,对味道和灰尘特别敏感,平时家里人都特别注意这些,否则刺激到他,他就有可能发病。

梁晴本来就有心跟吕心云搞好关系,这可是军区话剧团的台柱子,在军区和省里的人脉四通八达,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儿就得求到人家那里。

而且这事儿也是事出有因,并不是杨浩故意淘气,梁晴赶紧表示没关系,然后安抚着沈国慧和郭克贞,哄着两个小女孩儿去换鞋了。

吕心云以为杨浩经过这么一折腾,肯定会马上要回家,可是她等了一会儿,发现儿子一点想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就又跟重新出来招待她的梁晴聊了起来。

儿子难得有耐心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又是环境非常好的沈参谋长这里,一点诱发他发病的危险都不会有,吕心云当然得积极配合。

周晚晚洗完脸出来就坐在小板凳上听沈国栋讲刚才跟小俞比试的经过。

讲到激动处,沈国栋还得站起来给她示范两下,小汪接着跑前跑后地围着沈国栋蹦蹦跳跳,沈国栋被它闹腾烦了就把它当对手摔来摔去。

小汪傻乎乎地以为沈国栋在跟它玩儿,蹦跶得更欢,一时间两人一狗玩儿得不亦乐乎,外人完全加入不进去。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跟前有这么几个总是乐呵呵的小家伙晃悠着,他的日子马上就过得有滋有味儿起来。

聊着聊着,沈爷爷忽然聊到他最近一直在研究的填字游戏来,让小张把他的书拿出来,指给两个老战友看,“你们不会玩儿!只能从最简单的来!”

沈爷爷马上变身老小孩儿,开始跟他的朋友们显摆自己的新玩具。

三个七十多岁的老将军瞬间变身发现新游戏的小朋友,开始头对头地研究那本以战争、枪械为主,中国地理、历史为辅的填字游戏。

沈爷爷好几次都被老战友稀奇古怪的问题给问住,没办法,只能把周晚晚招过去给他们解答。

周晚晚搬着小板凳坐在沈爷爷腿边,给几位老将军普及填字游戏,偶尔还得客串裁判,给他们莫名其妙的答案做裁决。

小汪自动自觉地趴在周晚晚脚边,无聊地拿爪子扒拉几下青草,或者拿嘴咬一咬,觉得周晚晚还是跟沈国栋玩儿的时候有意思,它也能掺和一下,这些喝酒的老头子脾气大嗓门高可就是坐着不动,真是太不好玩儿了。

沈国栋也没走,就坐在他们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郭克俭说着话,眼睛一直不离周晚晚和沈爷爷。

梁晴忍不住一眼一眼地看着沈爷爷这边的情况,当看到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位老将军都哈哈哈大笑,沈爷爷把周晚晚抱过来使劲儿亲了一口,抱在怀里就不撒手了,最后被沈国栋硬是给抢走时,她脸上的表情彻底控制不住了,几乎扭曲起来。

“嫂子,时间也不早了,来接我的车可能也快到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回省里了。”吕心云放下茶杯准备告辞。

她当然看得出来梁晴眼神里的妒恨,可这是沈参谋长的家事,她的教养不允许她随便打探,而且她对梁晴的观感并不好,要不是为了陪着儿子,她才不会在这听这么一个市侩庸俗的­妇­女说家长里短和那些小中层领导的八卦。

“那个农村丫头,从头到脚都是我们家老爷子给的!你看看!她身上哪样都比我们家那俩亲孙女好!一个土包子,再打扮以后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命!老爷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就宝贝成那样!”

梁晴的情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控制,也不管吕心云尴尬的神­色­,抓住个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

吕心云几次想站起身来告辞,都被梁晴硬拉住,要不是顾忌沈参谋长的面子,她早就甩手离开了。

“国栋!你把那个谁,周晚晚,抱过来,我问问她上回给他们农村送去的衣裳,她怎么没穿呢?”

☆、第二一零章 灭亲

光抱怨已经不足以让梁晴消气,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找周晚晚的麻烦了。

沈国栋刚把周晚晚从沈爷爷身边抱走,正准备带她出去散个步回来吃饭也能更有胃口,没想到梁晴马上就过来找茬了。

沈国栋的眼睛刚一瞪起来,周晚晚就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让她自己去对付梁晴。

沈国栋却难得一次没听她的意见,抱着周晚晚走了几步,走到院子中间,用喝酒的三位老将军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她:

“你是说你上回眼馋囡囡做新衣裳的布料,想用自己的破衬衣来换的那回吗?”沈国栋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了一会儿梁晴瞬间涨红的脸,再看了一圈院子里的人,确定大家都在听,才继续说下去。

“你送过去的那件破衬衣我们送给邻居家老太太了,后来那老太太说撕了当抹布都嫌窟窿太多,挂在地里赶麻雀正好,不用撕就一条一条的,连农村都难找着这么破的衣服了,你还有吗?我们屯子还有好几个老太太问我要呢。”

这话当然是沈国栋夸张,不过梁晴拿来换周晚晚做新衣服布料的衬衫确实挺旧,也有破洞,沈国栋也不算完全冤枉她。

“对了,”沈国栋完全不在乎梁晴由红转白的脸,继续补刀,“我们囡囡今天不是说了不认识你吗?你自己也长点记­性­,以后自觉点,别总往囡囡跟前凑!跟你不熟,知道不?!”

沈国栋扔下一院子忽然失语的众人带着周晚晚散步去了,完全不在乎气得脸­色­煞白浑身直哆嗦的梁晴。

小汪赶紧跟上,它又从小张阿姨那里蹭来一个­肉­包子,一路蹦蹦跳跳,心情好得不得了。

二龙山­干­休所依山而建,房舍错落分布,风景非常优美。

特别是这个季节。远处是仲秋的群山,漫山红叶之中夹杂着苍翠的青松,微凉的山风轻轻刮过,红红黄黄的落叶如风中翩翩飞舞的蝴蝶。轻柔地落在小路上。

周晚晚不肯走青石板铺的林间小路,踩着­干­枯的草地和落叶,在树林里随意走着,听着脚下轻轻的咔嚓声,再抬头让清澈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在脸上。整个人都跟着温暖明朗起来。

沈国栋两只手Сhā在裤兜里,跟着周晚晚漫无目的地东走西走,她爱走到哪里就去哪里,一点都不加­干­涉。

偶尔遇到个沟沟坎坎,小汪跳过去回头等着周晚晚,她要是自己跳过去了,它就围着她蹦跶几下表扬她,她要是犯懒不肯自己跳,或者沟太大跳不过去,沈国栋就把她夹在咯吱窝下。长腿一迈,轻轻松松地就送过去了。

每到这时候,小汪就很为周晚晚着急,它反复地跳过来跳过去给周晚晚做示范。告诉她,你看,多简单!我跳过去了!我跳回来了!我又跳过去了!我又……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就走,每次看见那条傻狗犯蠢他都觉得特别丢人,他当初怎么会想到要送这傻狗给囡囡呢……

树林里间隔着种了很多果树,最常见的就是山里红、山梨、山丁子,还有故意移植过来的榛子树。栗子树,都是为了给散步的首长们增加趣味的,所以掉到地上的果子每天都有专人收拾,树上的却几乎没人动。

沈国栋把周晚晚扛在肩膀上。喜欢哪个就让她自己摘。他就没想过要替小丫头摘果子的事,她从来都是喜欢摘胜过喜欢吃的,沈国栋最了解周晚晚这些小兴趣,当然不能剥夺她的乐趣。

所以,回来的路上,沈国栋兜里揣了一大把山里红和山丁子。手里拎着一根结满栗子的树枝,怀里还抱着一个走累了的小懒猪,乐呵呵地满载而归。

小汪嘴里叼着一个比周晚晚拳头还大的山梨,是它在树下耍赖不走,非要一个,周晚晚摘给它的。

小汪走两步就停下来咧一咧嘴,再使劲儿挤挤眼睛。这山梨还没熟透,特别特别酸,沈国栋说了,“你真的想要?给你摘了就不许仍!”所以可怜的小汪就一路被酸得几乎要抱着脑袋哭一通……

他们走到离沈爷爷的小楼最近的路口,看到沈国新探头探脑地往沈爷爷家张望。

再走近一点,周晚晚和沈国栋对视了一眼,沈国新的样子太奇怪了。

沈国新今年十三岁,长得不算矮,却比同龄的男孩子胖一些。

梁晴怕他们营养跟不上,这一两年就背着沈源吩咐小张定期给家里送吃的,每天睡前还给孩子们吃饼­干­喝糖水加餐。可能沈国新还没到抽个子特别快的时候,营养需求没那么大,所以有点过盛。

他的鞋子夹在胳膊下面,脚上的袜子又脏又破,还有隐隐的血迹,衣服有些凌乱,衬衫的领口缺了两颗扣子,手上别别扭扭地推着一辆没有车把的自行车,整个人非常狼狈。

“沈国新,你这是怎么搞的?”沈国栋站定了沉声问沈国新。

对大伯父家的几个孩子,沈国栋一直没有任何感觉。他与他们除了因为血缘关系,偶尔在沈爷爷这见一面,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而最近两年,在沈国栋刻意安排下,他们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这种无法选择的简单的血缘牵绊沈国栋从来没在乎过,所以,他对沈国新几个的了解甚至都没有对赵小三儿的多。

可沈国新对沈国栋却完全不是这样,他回头看见沈国栋,脸­色­忽然一变,扔下自行车撒腿就跑。甚至夹在腋下的鞋子掉了一只都没敢回来捡。

沈国栋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抱着周晚晚回家。

沈国新会怕沈国栋太正常了,周晚晚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沈国栋在沈国新面前开过枪,差点打死沈国青。

这场红­色­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沈国青作为学校的积极分子马上被选为第一批*卫兵,开始了她轰轰烈烈的革命旅程。

沈国青在外面革别人的命还不算,竟然把目光投向了沈爷爷。

沈爷爷早有先见之明,当年闯荡南洋的经历从回到大陆就没露过,甚至当年跑单帮做小买卖都被他运作成了受资本家压迫的贫苦工人,所以他的历史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可查之处。

可是沈国青眼光独到。沈爷爷没有历史问题可查,生活习惯上却有瑕疵。她盯上了沈爷爷收藏的那上百把枪支。

那里面甚至有一百多年前的鸟嘴火铳,这么多年前的东西能不旧吗?是旧的就得丢弃!销毁!全部砸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沈爷爷爱收集枪械,可是军队里闹得再凶。也没人敢把主意打到沈爷爷头上来。他警卫班的班长曾经一枪就打掉了敢跟沈爷爷呛声的一个二愣子的军帽,顺便剃掉了他头上血淋淋一道头皮。

“老子子弹多着呢!不介意一枪一枪给你剃个头!”

沈爷爷优哉游哉地坐着看,还说风凉话,“你小子这是什么烂枪法!剃头还见血!弄我一院子血乎淋拉地招苍蝇!”

从此,沈爷爷面前彻底清净了。

当然。沈爷爷活到这么大年纪,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对一切看得也特别透彻,他轻易不会在这么紧张的政治形势下拿手下的命去硬碰硬。

他让警卫班拆了几张破桌子,在院子里拢了一堆火,又去找了一些报废了的枪支零件扔进去,再请来几个积极分子围着火堆转了两圈,表示他积极响应破四旧的号召,所有不符合新生活、新思想与旧文化、旧习俗有关的东西都被他销毁了!

无论别人信不信,反正从此没人敢来招惹沈爷爷了。被子弹剃头那小子头上的疤还没好呢。闹革命不要命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闹革命不要亲爷爷的其实也不多,沈爷爷有幸摊上了个沈国青。沈国青现在不叫沈国青了,她给自己改名了名字,叫沈国红。

沈国红冲进沈爷爷的书房,一通乱翻乱砸,誓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敢教日月换新天,不给旧思想、旧文化留一丝生存的土壤!

沈爷爷气得直拍桌子却舍不得真把孙女怎么样。他妻子早逝,一辈子就两个儿子,这个大孙女刚出生的时候。沈爷爷比生了孙子还高兴。

虽然后来沈国红跟他不亲,感情也不那么好了,可是沈爷爷心里还是非常心疼这几个孩子的。

沈爷爷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地站在书房外面,在里面闹腾的是首长的亲孙女。首长骂两句都舍不得,他们哪敢真跟她动刀动枪的。

沈国红不知是砸上了瘾还是感觉到了沈爷爷的不舍,愈发过分,竟然拿着沈爷爷的一套黑胶唱片说他崇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仇视社会主义,是反革命!

那套黑胶唱片是沈­奶­­奶­的遗物。这些年颠沛流离,沈­奶­­奶­的遗物唯一保留下来的也就剩这几张唱片了。

沈国红小的时候,沈爷爷还曾经放给她听过,这是­奶­­奶­的遗物,全家人没有不知道的。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肯放过,沈爷爷的心彻底凉了。

老人家气得摔了茶杯,门外的警卫队长几次把手放到了枪套上。

沈国栋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他随意地拿着从沈爷爷那里赢来的勃朗宁M1911半自动手枪,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沈国红,“赶紧给我滚!”

急匆匆赶来的沈源夫妻和沈国新也冲进书房,对沈国红又拉又拽,可是她就是不肯走,还扬言谁要是敢拦着她,就跟沈爷爷一样,是仇视革命,他们一家蛇鼠一窝,是落后的反革命家庭!

沈国栋抬手就给了沈国红一枪,要不是沈爷爷眼疾手快撞了他一下,他当场就把沈国红的脑袋打穿了。

就是这样,他在情急之下的下意识反应也太敏捷了,即使被重重地撞开了,还是打中了沈国红的腿。接着,沈国栋还是不解气,又躲开了沈爷爷,扔过去一个青铜灯座,重重地砸在了沈国红受伤的腿上。

沈国栋是真想要沈国红的命。

沈国红小腿腿骨米分碎­性­断裂,经过紧急抢救,需要卧床好几个月静养,现在还在跟进治疗,医生都不敢肯定是否会留下残疾。

☆、第二一一章 心思

沈国新从此视沈国栋为洪水猛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今天为了躲开沈国栋,他本想一个人偷偷跑回家,可惜半路被截,还弄得满身狼狈。

而沈国栋也不想看见大伯一家,索­性­尽量跟他们错开来沈爷爷这里的时间,近半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们。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回到沈爷爷的小院子,午饭已经摆好了,就在院子里的花棚下,满满一大桌子菜。

大家陆续入座,沈爷爷、郭老将军、杨首长坐在上首,其它的大人、孩子依次而坐。除了梁晴带着沈国慧、郭克俭兄妹,杨浩和吕心云也在座。

吕心云举止有度笑容优雅,礼貌教养一流,坐在席上待人接物无懈可击,熟悉她的人却能从她从容的举止中看出一丝尴尬。本来她现在应该在回省城的车上,却因为杨浩坚持留下来吃饭而不得不改变行程。

杨浩今天非常不对劲。吕心云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从小就特别聪明优秀也特别有主意,一旦他决定要做的事,没人能劝说得了。

所以,即使他这个要求不太礼貌又影响了他们早就定好的行程,吕心云还是答应了儿子。

杨浩坚持要留下来吃饭,坐到桌上却不肯动筷子,除了简短地回答几位老将军的问话,对谁都冷冰冰不搭理。

好似坐在这吃这顿饭,并不是他自己坚持来的,反而像被强迫的,在跟谁赌气一样。

相较于吕心云,梁晴更觉尴尬。刚才沈国栋颠倒黑白地抢白她一通就走了,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沈国栋走后。大家马上就礼貌地恢复谈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气得吐血地把占人家小孩子便宜的恶名担下来。

她总不能抓住每个人解释,那孩子吃的穿的都是自己公公的,那本就该是自己家孩子的东西,她要回来天经地义吧?

最主要的是,她想去说。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啊!她刚想跟吕心云解释。就被岔开了话题。后来她又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一直等到吃饭,梁晴才觉得自己扳回一城的机会来了。终于到了她家小慧表现的时候了。

梁晴这一两年着力培养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撒娇逗趣的能力。公公不就是喜欢嘴甜能讨巧卖乖的孩子吗?那个农村野丫头靠着那张巧嘴就把老爷子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她家小慧当然也能!

沈国慧也没让梁晴失望,别看她小小年纪,在这方面却很有一套。

大家刚入座,她就跑前跑后地给几位老将军倒酒。把沈爷爷爱吃的菜摆到他面前,又是给郭老将军背*主席语录。又是给杨首长夹菜,花蝴蝶一样在几位老人中间穿梭。

八岁的小姑娘,漂亮可爱,言语讨巧。即使有不合时宜的地方,也被当做童言童语包容过去,一时间。沈国慧成了整个饭桌的焦点。

梁晴冲沈国栋和周晚晚的方向骄傲地扬起下巴,神­色­间满满都是挑衅和轻蔑。

沈国栋忙着给小丫头剥虾挑鱼刺。压根儿就没注意哗众取宠的沈国慧,更别说搞不清楚状况的梁晴了。

周晚晚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梁晴自己作死,非要把女儿培养成虚荣浮躁的草包,她还能拦着不成?

她两个女儿,已经毁了一个,另一个正在被她的贪婪狭隘毁掉,周晚晚真是不忍心看下去。

而且,周晚晚身边还有一个更有看头的在。

杨浩从周晚晚入座开始就一块接一块地吃巧克力,一口饭菜都不动,更不搭理任何人,就自顾自认真地吃他的巧克力。

虽然这小孩长得­唇­红齿白赏心悦目,吃相又斯文优雅,可半顿饭功夫就吃下去八九块巧克力,而且看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周晚晚都替他齁得难受。

站在杨浩身后给他端着巧克力盘子的勤务兵不停地给吕心云使眼­色­,这小祖宗有哮喘病啊!再吃下去会不会犯病啊?到时候他可担待不起呀!

吕心云也急得不行,可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最了解,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她用哪种方式劝阻,都不会有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吕心云只能尽量找别的事来分散杨浩的注意力,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杨浩越吃脸­色­越难看,跟巧克力有仇一样咬牙切齿地使劲儿嚼,用力得腮边的肌­肉­都鼓了起来。

吕心云眼看情况不对,赶紧给勤务兵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在给杨浩巧克力了,又温言软语地去劝儿子,好话说尽,只要他不再跟巧克力置气,几乎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他。

可惜,杨浩根本就不听母亲说话,只低着头谁也不看地嚼着巧克力,执拗得莫名其妙。

“小吕,这巧克力可是好东西,孩子愿意吃就让他吃呗!这还得亏你们家老爷子护孙子,啥好东西都可着他!我们家那几个呀,想这么可劲儿吃也没那条件!就你们家浩浩吃的那个,我们家孩子见都没见过!要是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是啥东西!”

梁晴说完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自以为八面玲珑,既讨巧了杨首长一家又机敏地点醒了沈爷爷,顺便还挤兑了占他们家便宜的周晚晚。

随着梁晴有些失控的笑声,饭桌上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随后,郭老将军举杯祝酒。杨首长招呼着小俞把自己珍藏的茅台拿出来助兴。郭克俭夹了一筷子­鸡­蛋堵住妹妹的嘴,她看沈国慧得宠就一直不高兴,现在竟然开始对梁晴和沈国慧人身攻击了。吕心云嘴角上翘,微笑得完美又礼貌,却一言不发,瞬间就拉开了与梁晴的距离。

杨浩听到梁晴的话,眼睛却是一亮。

他出人意料地忽然就不再跟巧克力较劲了,脸上也不再­阴­云密布,甚至还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笑容。

虽然这笑容不熟悉他的人完全看不出来,吕心云却几乎激动得落下泪来,儿子自从被医生告诫不能去幼儿园参加集体活动,也不能做激烈的户外运动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你们家住在农村。”杨浩转过身体面对周晚晚,很认真地看着她。

周晚晚不明所以地看着杨浩,小男孩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虽然他把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周晚晚却几乎敢肯定,他对自己住在农村这件事感到很高兴。

周晚晚嘴里还有半口饭,只能冲他点点头。

杨浩眼里的光更盛,“农村没有巧克力。”又是莫名其妙的高兴和笃定。

周晚晚接着点头。

“你不认识巧克力,不知道它比糖还好吃。”

周晚晚刚被沈国栋塞过来一口鱼­肉­,有些分心,她条件反­射­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可是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含着一口鱼­肉­有点僵硬地看着好像更高兴的杨浩。

杨浩以为周晚晚是在不好意思,嘴角上翘的幅度更大。

“那看我吃你为什么不要?你要我就给你了。”杨浩忽然又不高兴了,低垂下长长的睫毛,也不看周晚晚了,语气忽然变得冷淡,“我吃了那么多块你也不要。”

杨浩的语气虽然冷淡,可那冷淡中的委屈却非常明显,甚至还带了一点点小鼻音,莫名就让听到的人觉得他是在亲近的撒娇。

一个眉目清秀面容白皙的小男孩,这样带着淡淡委屈的抱怨,抱怨之中又有莫名的亲近,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周晚晚看得目瞪口呆。

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努力让自己理顺杨浩话里的逻辑,想了半天,她还是搞不明白这孩子到底要说什么。

杨浩也不管周晚晚的反应,招手让给他端着巧克力金字塔的勤务兵过来,然后指着那两摞巧克力扬着下巴骄傲地看着周晚晚,“你跟我要啊!说不定我一高兴就都给你了!”

周晚晚转过头专心吃饭,熊孩子的世界她可不懂,也没必要费那个心思去懂。

“你要啊!你怎么不要?!”杨浩看周晚晚不搭理他了,叫了她两声跟没听到一样,急得去踢她的椅子腿。

沈国栋放下饭碗,凌厉地瞪了杨浩一眼,眼风扫过他身后的勤务兵,吓得那个勤务兵端着茶盘的手一哆嗦,两个巧克力金字塔一下子散了开来。

杨浩却完全不害怕,迎着沈国栋的目光就瞪了回去,好似被抢了心爱的玩具,愤恨不甘的程度并不比大人受到侮辱挑衅时差。他的愤怒中还带着孩子气的执拗,甚至为了示威,他又故意踢了周晚晚的椅子腿一下。

沈国栋的眼睛一眯,推开碗就站起身,站在他们附近的小俞和小张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小张一步跨到沈国栋身旁,挡了他一下,小俞一把抱起杨浩,巧妙地制止住他的挣扎,一边抱着他往外走,一边哄他:

“叔叔刚才看见一个鸟窝,那里面可能还有小鸟呢!叔叔现在就给你掏出来!”

“喂!喂!”杨浩在小俞怀里完全挣扎不了,只能从他肩头伸出脑袋焦急地叫周晚晚。

可惜周晚晚不想搭理他,连头都没回一下。

☆、第二一二章 偏心

吕心云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告辞,追着儿子出去了。

沈国栋刚要冲小张瞪眼睛,衣襟被周晚晚轻轻地拉了两下,“沈哥哥,吃虾!”

沈国栋的怒气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噗一下就无影无踪。

他瞬间变身全能保姆,坐下来快速地剥虾壳,又蘸上酱汁喂到张嘴等着的小丫头嘴里,“酸不酸?我又加了点醋和糖,刚才那个蘸料有点咸,现在好多了,是吧?”

“好吃!”周晚晚的包子脸一鼓一鼓地嚼得起劲儿,像个满嘴坚果的小松鼠,大眼睛弯弯,满满都是喜悦满足的亮光。

这比什么都能鼓舞沈国栋,他手指翻飞如有神助,眨眼间就剥了一小碟虾仁,“回家再去给你抓!我还会做茄汁焖虾,酸酸甜甜地你肯定喜欢!”

他们在小寒山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泡子里发现了很多大河虾,像自家的菜篮子一样,想吃了就去捞。沈爷爷也跟着借了不少光。否则,即使是他这个级别的老将军,想随时吃到这么个大肥美的大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当然是周晚晚做的手脚。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她这两年一直在努力改善家人的生活。

看沈国栋又专心吃饭了,小张才松了口气,冲周晚晚笑着眨了眨眼睛。周晚晚也冲小张叔叔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去忙吧,这边没事了。

正好沈爷爷冲他招手,小张就放心地走了。

沈爷爷慈爱地给沈国慧夹了一小碟子她爱吃的茄盒和蛋卷,吩咐小张带她回自己的座位吃饭。

小张脸上笑容温和,手上却强硬地把沈国慧抱走了。首长刚才几次吩咐沈国慧回自己的座位好好吃饭,她都不肯听。这次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小张跟着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太了解他的脾气了。

沈爷爷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开始关心几个小孩子吃得好不好,有什么爱吃的就跟小马阿姨说,她的手艺好着呢!关心了一圈。最后到周晚晚这里,沈爷爷也不问她想吃什么,直接让马淑兰把小丫头最爱吃的糯米团团端上来!

“不要放糖,每个上面给她点上一点上次做的山楂酱!小丫头就爱这一口儿!”沈爷爷看着周晚晚笑得宠溺又温暖。“山楂酱点一点就行,可别给她吃多了,再像上回那样吃倒了牙,到时候又得我这个老头子出马才哄得好!”

沈爷爷这话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骄傲地显摆。小丫头跟他好着呢。不舒服了只有他能哄得好!

说完,沈爷爷又爽朗地笑着跟两个老战友抱怨:“小丫头太招人稀罕,小马一见了她就宠得没边儿没沿儿!完全不把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了!她一来,我就得让位!这个家她是老大!”

他老人家要是不宠着这孩子,他身边的人哪个敢这样放肆?郭老将军和杨首长都凑趣地跟沈爷爷开玩笑,糟老头子哪有漂亮小姑娘受欢迎,你确实比不过嘛!

沈爷爷又转头问周晚晚:“以前都管着爷爷喝酒,今天怎么不管了?你可不能偏心眼儿,好酒都给杨爷爷和郭爷爷喝了,不让我喝!”

“沈爷爷喝吧!今天来客人了。沈爷爷高兴!”而且今天也管不住你。

周晚晚点着小脑袋,小卷毛一翘一翘地,故作严肃的小脸稚­嫩­如三月枝头的小花苞,让人又怜又爱,只看着她心就软得不行。

大家哄堂大笑,沈爷爷高兴得红光满面,“快,小张,把小丫头给我抱过来!她怎么就这么聪明懂事呢!”

“爷爷,您还是好好喝酒吧!把囡囡抱过去她准得管着您!”沈国栋笑着往周晚晚的碗里放了一个­鸡­­肉­小丸子。用眼神制止住要过来抱孩子的小张。

小家伙还没吃完饭呢!这老头儿瞎给折腾什么呀!?待会儿她又有借口不好好吃饭了!

一时饭桌上笑语晏晏,谁都装作没看见梁晴母女的黑脸。

沈爷爷也装作没看见。他一辈子在刀光血影里走过,心­性­本就冷硬,做事又向来恩怨分明从不拖泥带水。对待亲情也不例外。

现在老了,虽然把亲情看得更重了,却带了点老小孩的任­性­,对掺杂太多目的­性­的亲近更不能容忍。

沈爷爷不肯委屈自己,当然就更加不能委屈周晚晚。

他从一线退下来这几年,从周晚晚身上体会到的是最美好最纯粹的祖孙情。俩人贴心得有时候甚至超过了他从小带大的沈国栋。

那种温暖和感动让沈爷爷每每想起心里都甜甜软软得像要融化了的糖,恨不得把小丫头时时带在身边才好,哪能看得了她受一点点委屈。

但沈爷爷也爱护珍视大儿子家的几个孩子,毕竟那是永远割舍不掉的血缘。所以他和大家一样,尽量让周晚晚和梁晴呣子错开时间过来。

但是,如果避不开了,他可不是那种装聋作哑只求息事宁人不问对错的糊涂老人。

他家的小丫头这么避着梁晴几个本就是受了委屈,梁晴要是再不知进退,他肯定得连本带利地全都替小丫头讨回来!

谁家的老人都偏心,他偏心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女天经地义!

在沈爷爷的心里,周晚晚早就和他的亲孙女一样了。

沈国慧几次要摔了筷子耍脾气,都被梁晴紧紧按住了。老爷子这是敲打她呢,她当然看得出来。

再生气不平也得忍着,她现在有太多求着老爷子的地方,根本得罪不起他。

梁晴紧紧地咬着牙,血浓于水,她的孩子是老爷子的亲孙子,只要他还没彻底老糊涂,总有一天能明白,最后还得向着他们家!

郭克俭却没有梁晴的有恃无恐,他今天走了一招其烂无比的棋,现在自责得不行。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农村孩子,对沈参谋长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这个孩子绝不是他老人家身边可有可无的一个小玩意儿,如果当时能看清这一点,好好经营。善加利用,以后绝对能帮上大忙。

不过,事在人为,找准了目标什么时候出手都不算晚!

吃过饭。三位喝了不少酒的老人都被扶进屋里休息了。沈国栋看周晚晚困了,又不敢让她马上睡觉,就把小汪的零食包拿过来,让周晚晚逗它吃牛­肉­­干­。

周晚晚手里拿着牛­肉­­干­,就像拿着控制小汪的遥控器。让它坐下它就坐下;让它立正它就两只后腿站立起来笔直地挺直身体,脸上的表情都严肃得不得了;让它握手它就把大爪子伸过来,你握住了它还会跟你摇一摇;甚至问它一加一等于几,它都能认真地汪汪叫两声。

只有这个时候,小汪才能让人看出它正儿八经军犬出身的纯正血统。

要问小汪什么时候最聪明?饭前!

小张叔叔和马阿姨都笑眯眯地在旁边看小汪表演,全家他们最惯着小汪,总偷偷地塞给它好吃的,所以一说来看沈爷爷,小汪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三位老将军的随从人员也围过来,都被小汪偶尔的好表现征服。不住地夸它聪明强壮。

周晚晚像自家孩子受到夸奖的傻家长,高兴得让小汪多表演几个节目,好获得更多的夸奖。

一院子人都兴高采烈地围着小汪,梁晴忽然声­色­俱厉地冲小张发难:

“国新呢!?我这一顿饭都没见着他!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我告诉你,国新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等着受处分吧!一个都跑不了!”

沈国新今年十三岁了,哪是还需要人看着的年纪?即使是需要人看着,那也是你这个做母亲的责任,人家小张是正规的军队­干­部,又不是给你们家看孩子的保姆!

可是梁晴不管这个,只一味胡搅蛮缠。把一上午的郁气都发泄到了小张身上。

老首长还在休息,又有外人在,小张什么都没有跟梁晴分辨,赶紧派警卫员和卫兵去找沈国新。

其他两位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敬佩小张的识大体。也都主动帮忙。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在院子里摘花斗草,一点都不关心乱成一团的众人。

两人上午看见沈国新时他就不对劲儿,一看就是在哪受欺负了,现在很可能躲着哭鼻子呢,没必要着急。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沈国栋带周晚晚午睡去了。等他们睡醒了,沈国新也找到了。

不出两人所料,小张叔叔在小楼后面的常青藤里找到了他,当时他已经哭累睡着了。

原来他为了躲沈国栋,打算自己骑自行车回县城,在路上遇到了县高中的“东方红*卫兵战斗队”。

红­色­革命初期,学校里的*卫兵组织还没有大联合,十几二十个人就能组成一个某某*卫兵战斗队,刻个公章扯块红布做大旗,那就是一个被承认的*卫兵组织了。

这些名目繁多的*卫兵战斗队拦路截下行人,让人背主席语录,检查衣着有没有不符合革命要求的地方;或者去工人俱乐部堵门查票、让进出的人背语录;甚至还有人去各家检查挂在门口的语录板有没有常常更换。

沈国新遇到的这个东方红*卫兵战斗队还是熟人,那是沈国红没受伤之前战斗过的地方。

沈国红的战友,其革命热情可想而知,认识沈国新就当不认识,为了表现自己的革命意志坚定,检查得更加严格。

很快,沈国新的鞋底被查出了问题,那鞋底上印着某某公私合营厂的字迹。革命就是大公无私,你怎么能明目张胆地把“私”字穿在脚上?

脱下来!宁可走烂脚,也不能穿这种反革命的鞋!

沈国新吓得赶紧把鞋子脱下来,踌躇了半天,看他们没有要没收销毁他鞋子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夹在腋下。

然后,他的自行车又出了问题。那自行车是上海自行车厂出产的金龙牌,车把上镶着一块刻着龙纹图案的铁皮商标。

龙是四旧!是封建迷信!你怎么能让它占领社会主义自行车的前车把?抠下来!

可惜,这个没有专用工具根本抠不下来。气急败坏的革命小将们直接把自行车的前车把卸了下来,坚决要跟一切封建迷信斗争到底!不给他们留下一点占领社会主义阵地的机会!

☆、第二一三章 距离

沈国新一边说一边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委屈得不行。

梁晴一巴掌拍过去,“鞋呢?自行车呢?!”

沈国新忽然就不委屈害怕了,竟然来了脾气,梗着脖子跟梁晴较劲,“丢了!扔了!砸了!因为它们我差点儿成了反革命!留着它们­干­嘛?!”

这对呣子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委屈气恼,顿时吵成一团。

小张急得直跺脚,老首长还在休息呀!他喝多了酒,要是被吵醒了休息不好,听了这糟心事再一着急生气,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出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这俩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他老人家呢!?怎么这么不懂事!

沈国栋倒是没小张那么多的担心,他爷爷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了,要是这点小事就能给气着了,那他当初要毙了沈国红的时候就挺不过来了。

他只是烦这呣子俩,太没出息了!一个窝囊废一个市侩糊涂蛋,真是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小张赶紧让人去找沈国新的鞋和自行车,并承诺马上把车把给他们要回来,马淑兰也把饭给沈国新端上来,又劝梁晴,“不管怎么样,先让孩子消停地把饭吃了吧!”

呣子俩这才安静下来。

鞋和自行车很快找回来了,车把也给他们要回来了,前面那块代表封建迷信的商标也撬下去了,沈国新的麻烦事总算解决了,没有财产损失,梁晴的气也跟着消了。

小张和马淑兰苦笑着对视一眼,都长出一口气,这事儿总算是没折腾到老首长面前。让他老人家也少­操­点心。

下午,几位老将军聊天下棋,沈国慧又跑前跑后地端茶倒水,讨巧卖乖,梁晴也在旁边凑趣,一时间整个家里都是他们母女忙忙活活的身影。

沈国栋看得心烦,索­性­跟沈爷爷告辞:“过两天再过来。”

沈爷爷无奈摇头。挥着手让他们走。“下回小丫头和小汪一定得给我一起带来!咱们还没学那个数独呢!再给我带几个秋萝卜!”

小马阿姨和小张叔叔赶紧给他们往车上搬东西,这祖孙俩非常有意思,一个总是呛着祖父说话。每次回来却一筐一筐地带新鲜蔬菜、鱼虾、蘑菇、山货;一个看着不在意孙子,却早早让他们给准备出来一包一包的饼­干­、糖果、水果、­奶­米分等等市面上很难买到的东西。

如果不看他们给对方准备的东西,真是看不出他们是这么地惦记对方。

梁晴母女看着一包一包装到车上的东西,心疼得额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这是要把老爷子搬空了呀!轮到他们还能剩什么?!

周晚晚和沈国栋过去跟两位老首长道别,又去跟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打招呼。最后来到郭克俭兄妹身边。

“晚晚,这个送给你。”郭克俭拿出两个小巧的花束,有周晚晚小拳头大小,红彤彤绿油油。­色­彩饱满,形状可爱,很惹人喜爱。

周晚晚仔细一看。那并不是鲜花做的,而是用四五种红­色­的小果子。从大到小排列好,衬上绿油油的树叶,非常­精­致漂亮。

这个花束,先不说心思细巧,就是找齐那四五种小果子,也得在周围的山上跑一圈,再挑选、整理、制作,没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做不成。

周晚晚在心里笑,这个花束真真是比上午那个花环有诚意多了。

“郭哥哥给你的礼物,小丫头拿着吧!你郭哥哥这是真喜欢你!能让他这么费心思的人可不多啊!”

郭老将军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明显是在帮郭克俭打圆场,上午周晚晚虽然没说什么对郭克俭不利的话,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把郭克俭教的话都说出来。

郭克俭的形象在周晚晚的刻意遮掩下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不确定,让人在猜疑中产生莫名的反感。

所有人都关注着两个孩子的互动,上午那个小Сhā曲在场的人都印象深刻,现在又有了后续,大家当然关心。

“谢谢郭哥哥。”周晚晚轻轻地拿起那两个小花束,一边一个放到自己小外套的兜兜里。

郭克俭笑得亲切随和,如任何一个耐心又温柔的邻家大哥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小丫头在这样的场合不搭理他,他一个中午的心思白费不说,在爷爷和另外两位老将军那里也会留下坏印象,那今天来这趟就算是彻底失败了。

郭克贞在旁边嘴巴嘟得老高。她哥哥做的东西,凭什么给这个农村丫头?!哥哥太偏心了!竟然一个都不肯分给她!

“我也送郭哥哥一个礼物。”周晚晚看着郭克俭,脸上是小孩子的稚­嫩­和无辜。

大家都感兴趣地看着这个聪明漂亮又有礼貌的小姑娘,郭老将军更是高兴,“这孩子教得真是好啊!这么小就知道礼尚往来!”

郭克俭也蹲下身来,目光与周晚晚平齐,笑眯眯地等着她拿出礼物。

周晚晚把白­嫩­纤细的小手在郭克俭面前摊开,手上空无一物。大家正奇怪,她的手在郭克俭面前晃了两晃,手指一伸一缩,快速地挽了两个指花,再伸到郭克俭面前,小巧白皙的手心赫然是刚才他送出去的那个小花束。

所有人都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她这一手太漂亮太出人意料了。

在这个年代,魔术还是非常神秘的东西,人们别说接触它解密它,就是看都很少能看到。

周晚晚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竟然能天衣无缝地变出这一手,在这样的环境下,绝对可以用震惊四座来形容。

沈国栋和沈爷爷却并不奇怪,他们早就看过“王瘸子留下的”那本《魔术解密》,周晚晚这手还是沈国栋手把手教的呢!

“好!好!这小丫头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郭老将军最先反应过来,赞不绝口地夸奖周晚晚,也为孙子高兴。看来这小丫头是真喜欢他,要不然也不会把绝活拿出来给他看。

“郭哥哥,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是怎么变的?”周晚晚把那个小花束放到郭克俭手里。

郭克俭还没从近距离看到这神奇一幕的震惊中缓过来,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点点头。

“那我再给你变一次,你要看清楚哦!”周晚晚把白­嫩­的小手又伸到郭克俭面前。

又是一伸一缩,简单地挽两个指花,周晚晚的小手里再次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花束。

郭克俭还是没看清楚。围观的人更是一头雾水。

“郭哥哥,你越想看清,就会靠得越近,可是你靠得太近了,就更看不清了。”周晚晚把花束放到郭克俭手里,转身准备走了。

两个花束都还给他了,话也说明白了,希望郭克俭真如他看起来那样聪明,能明白周晚晚这么做的意思。

“那我大哥要怎么才能看明白?”郭克贞看着有点落寞的哥哥,忍不住替他问道。

周晚晚回头,认真地看着郭家兄妹,“我刚才不是告诉他了吗?离我远点!”

所有人深吸一口气,这一刻的震惊比刚刚周晚晚变魔术时更甚。

郭克俭的脸涨得通红,一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小丫头,心里非常满意。他们家的孩子那是好欺负的?敢打这个小机灵鬼的主意,她早晚给你找补回来!

郭老将军的脸也有些挂不住,孙子上午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人家小姑娘了,这时候被这样打脸。

沈国栋却高兴得哈哈大笑,抱起周晚晚使劲儿亲了一口,“真聪明!变得好!”

☆、第二一四章 别扭

“克俭呐,小妹妹生你的气啦!做哥哥的要先做个表率,快给小妹妹道歉,让她教你两手!”郭老将军虽然尴尬,还是得给孙子找台阶下。

“不用道歉!”沈国栋手一挥,很豪爽地替周晚晚回答,“一人一回,互不相欠!他记住我们家囡囡的话就行了!”

郭克俭爷孙三个更加羞愧。

沈爷爷毕竟是主人,怎么也得过来打个圆场,让郭老将军面子上好看一些,“小孩子嘛,今天坏明天好的,咱们这些老的就坐在旁边看着吧!不跟他们­操­那个心!”

说来说去,沈爷爷是怎么都不会承认自家小孙女不好的。

杨浩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旁边,看着周晚晚两眼发亮。

“周晚晚,”看沈国栋要把周晚晚抱上车了,杨浩赶紧叫住她。

沈国栋回身,看见杨浩脸­色­就非常不好,抱着周晚晚就准备转身离开,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喂!喂!周晚晚!”杨浩叫得急躁又迫切,甚至还带了一丝不自觉的委屈。

周晚晚拍着沈国栋的肩头示意他把自己放下,这个小孩子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却并没有恶意,她能感觉出来。

沈国栋不愿意放她过去,又不想惹周晚晚不高兴,只站在那不走。

“沈哥哥,你跟着我过去,保护我。”周晚晚软软地在沈国栋耳边嘀咕,一句话就把沈国栋说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放开了周晚晚。

周晚晚走到杨浩面前,抬头看他。没办法,虽然只大了她一岁,杨浩这小孩儿已经高过她一个头了,靠近一点周晚晚就只能仰着头看他。

杨浩把人叫来了,自己却不说话了,下巴一扬,小脸一扭。侧着头不看周晚晚,“哼!”

“杨浩哥哥。”周晚晚还急着回家呢,一点都不介意哄哄这个别扭的小孩儿给自己节省点时间。

“哼!”杨浩这回不扬着脖子看天了,纤长浓密的睫毛也垂了下来。却还是侧着头不看周晚晚。

“杨浩哥哥,我要回家了。再见!”这熊孩子对周晚晚来说几乎等同于另一个物种,她还是别费劲弄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了。

“喂!”看周晚晚要走了,杨浩又开始着急,“周晚晚!”

“­干­嘛?”周晚晚回头。身体都不转过来,表示你再不好好说话我马上就走了。

“哼!”杨浩又鼻孔朝天,等看到周晚晚真走了,又开始叫她,“周晚晚!”

沈国栋被这小子磨掉了最后一点耐心,蹲下身就要抱起周晚晚赶紧走,杨浩这才知道着急,“这些糖我都不爱吃了!你要不要?”

一直跟着他的警卫员赶紧把手里的一个鼓鼓的军用挎包递给杨浩。

“不要!”沈国栋抱起周晚晚就走。这小子真是烦人!

周晚晚趴在沈国栋的肩头冲杨浩摆手,“再见!”别扭的小屁孩儿!

“我不爱吃了!我要扔掉!”杨浩拿着挎包就追了过来,沈国栋打开车门把周晚晚放进去。他也跟着挤了进去。

警卫员赶紧向杨首长求救,这车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灰尘或者杨浩受不了的味道,可不能随便上啊!这要是被刺激发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杨首长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一点阻止孙子的意思都没有。这小子平时跟个小老头一样,难得活蹦乱跳一回,他非常乐见其成呢。

“这些巧克力,­奶­糖,水果糖还有饼­干­,我都不要了!我要扔掉!”

杨浩把挎包里的糖果饼­干­一把一把地掏出来给周晚晚看。然后都扔到后座上,还故意弄得到处都是,一时间,整个吉普车除了前座到处都是糖果饼­干­。

“滚你自己家扔去!”沈国栋忍无可忍。一把把杨浩薅起来,扯着脖领子就甩到车外,要不是警卫员接得快,杨浩就得摔个狗吃屎。

“拿走!”沈国栋又把他故意扔到车座底下的挎包扔下来,“再跑我们家囡囡跟前嘚瑟,我削蒙你!”

“喂!周晚晚!周晚晚!”杨浩根本就不怕沈国栋的威胁。在杨首长警卫员的怀里使劲儿挣扎着叫周晚晚。

杨浩不怕沈国栋,杨首长的警卫员可是怕得不行,所以他紧紧地抱着杨浩,让他怎么都扑腾不出去。

沈国栋啪地一下关上车窗,抱起周晚晚用身体挡住杨浩的视线,“别看他,这小子­阴­阳怪气的真是烦人!”

“小张叔叔,开车吧!”沈国栋虽然关上了车窗,杨浩的声音还是能传进来。

小张叔叔发动了吉普车,却不马上开走,直到小马阿姨拿着一个大饭盒走过来,后面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小汪,小张叔叔才笑着下车,接过小马阿姨手里的饭盒,又给小汪打开车门,让它跳上后座。

“马阿姨,您不用给我们带吃的了,家里什么都有,您看我爷爷吃的那些东西,差不多都是我带来的,我还往回折腾什么?”

沈国栋对着小张叔叔手里的饭盒皱眉,他最不喜欢这种磨磨唧唧的玩意儿,一口吃的,他们又不缺,这么送来送去的真麻烦!

小马阿姨把头伸进吉普车副驾驶的窗户,在周晚晚的小脸上亲了两口,嘱咐着她过两天一定过来,可别让沈爷爷等着急了,又把沈国栋要把饭盒送出来的手拍回去:

“拿着!本来就不是给你吃的!这么着急就走,小汪­肉­包子还没吃够呢!这是给它带回去晚上吃的!”

沈国栋气得张嘴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条傻狗竟然还有人这么喜欢它?!真是没天理了!

周晚晚和小张叔叔抖着肩头努力忍笑,沈国栋总嫌小马阿姨啰嗦,现在人家去照顾小汪不搭理他了,他还吃小汪的醋!

“周晚晚!喂!喂!”看小张叔叔发动汽车马上就要走了,杨浩一使劲挣脱了警卫员,扑到副驾驶的车窗上拍着玻璃叫她。

小男孩儿白皙的脸上因为焦急而涨红,眼里有隐隐的水汽,更显得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

沈国栋抓着把手就要下车,却被周晚晚拦了下来。

这孩子虽然别扭,心地却不错,刚刚的事周晚晚一想就明白过来,他应该是觉得农村特别穷,来给她送糖果的吧?

周晚晚摇下车窗,等着杨浩说话。

杨浩看到周晚晚,别扭劲儿又来了,垂着睫毛看着斜下方,微微撇着嘴,一副受了委屈等着人来哄的样子,就是不说话。

“杨浩,我要回家了,再见。”周晚晚作势要关车窗,杨浩马上就急了。

“我家有很多很多糖果,还有漂亮衣服!”看周晚晚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杨浩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我还有很多玩具,我妈妈也同意我养狗了。”

周晚晚莫名其妙地看着杨浩,等着他的下文,谁想他又不说了,眼睛却很期待地看着周晚晚。

“说完没?说完我关窗户了!”沈国栋说着就拍了杨浩紧紧抓住车窗的手一下。

沈国栋可没有怜惜弱小那根神经,他又本来就厌烦杨浩,这一下拍得非常实在,杨浩白皙的手背马上就红了,眨眼就起了两道宽宽的檩子。

杨浩估计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痛得皱紧眉头,却倔强得不肯松手,依旧紧紧地盯着周晚晚。

“然后呢?”周晚晚是真拿这小孩没办法了,只能耐着­性­子跟他耗下去。

“如果你要是想去我家,想带着小汪去我家,”杨浩顿了一下,周晚晚歪着头看他的样子太可爱了,小脸蛋儿白皙米分­嫩­,大眼睛水润晶亮,小发卷轻柔地搭在脸颊上,比橱窗里最漂亮­精­致的洋娃娃还惹人喜爱。

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杨浩自觉地把后面那句“你就来求我”吞了回去。

“如果你想带着小汪去我家,说不定我就会答应。”说道最后一句话,杨浩的眼帘垂了下来,小脸红扑扑的,满满的都是羞涩和期盼。

“你小子有毛病吧?!”沈国栋这回是真不高兴了,一把扯开杨浩的手把他甩开,迅速地摇上了车窗,连周晚晚想回头看看杨浩有没有被他摔坏都被按住了。

小张叔叔太了解沈国栋了,他这是真不高兴了。他赶紧一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再不走,杨浩这小子就真的要倒霉了。

沈国栋发脾气从来都是目标明确,谁惹着他了他收拾谁,没惹着他的人他从来不迁怒。所以离开那个惹人烦的臭小子,沈国栋马上就高兴了起来。

“这小子可真敢想!”他把怀里的周晚晚举到面前晃了晃,忍不住又在香喷喷的小卷毛儿上亲了两口。

小张也摇着头无奈地笑了,这一定是家里大人被杨浩作得没办法了,索­性­让他自己来碰壁了。

吕心云不出面,连小俞也躲了起来,就是让沈家明白,这是小孩子胡闹,不能当真呢。

沈国栋烦­阴­阳怪气别别扭扭的杨浩,对这事儿却只是觉得好笑,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因为他没觉得受到威胁,更没有恐惧,他有满满的自信,谁都抢不走他们家的小丫头,谁也没有他有能力保护好她,谁也没有他有心力照顾好她。

大象会把蚂蚁的挑战当回事儿吗?

杨浩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第二一五章 嗷呜

吉普车一路在秋日的山林中穿梭,砂石路两旁是层林遍染的群山,颜­色­饱满浓烈,如这片土地上冷暖分明的四季一样,只要真正了解了,就会爱得不能自拔。

三个人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好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后座传来持续不断的咔嚓咔嚓声。

“小汪!”周晚晚急急向后看去,小汪正趴在后座上,两只前爪捧着几块糖果,脑袋几乎埋在里面,咔嚓咔嚓啃得正欢。

听到周晚晚叫它,小汪猛然抬头,两眼如两只小灯泡,明晃晃放着亮光。

完了!周晚晚看着后座上狼藉破碎的一堆包装纸扶额,小汪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糖果了,现在阻止它已经来不及了!

这家伙吃两块水果糖就得闹腾一个小时,杨浩撒了不知多少把糖果在后座,几乎都被它吃了!

一场大灾难就要来了……

小汪看到周晚晚,两眼的光芒更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伸着大舌头就扑了过来,在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它的大舌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沈国栋一掌拍过去,把一百多斤的小汪直接呼到后座上两眼画圈圈。

这一人一狗的动作都快得太不可思议,把在事件中心的周晚晚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没来得及担心被拍蒙的小汪,那家伙忽然像触电了一样,腾一下就从后座上弹跳起来,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连个缓冲时间都不需要,直接又冲周晚晚扑了过来。

沈国栋早有准备,啪又是雷霆一掌!小汪再次被拍晕。眨眼功夫又弹跳起来,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热情再次扑过来……

周晚晚深吸两口气的功夫,他俩已经来来回回五六个回合了。沈国栋都打烦了,小汪还是热情不减,让周晚晚几乎怀疑她吃进去的不是糖果,而是**……

“小汪!”周晚晚心疼坏了,沈国栋那巴掌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吗?小汪这样硬生生地挨了五六下。狗脸都得肿了吧?

小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舌头伸的老长,在后座上快速地原地踏着步子,眼睛亮得让周晚晚都有点不敢看。这种亮度,它这得折腾多长时间才能消停下来啊……

“嗷呜!”小汪冲周晚晚催促着,强自压抑着要扑过去的冲动,估计它要是会说话。一定会像沈国栋一样不耐烦地皱眉头,“有话你快点说呀!急死老子了!”

“坐下。小汪!坐下!”周晚晚的手慢慢向下压,盯着小汪的眼睛,用眼神压制它。

纪律战胜了本能,小汪慢慢坐了下来。周晚晚的手刚收回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小汪嗖一下又站了起来。

它甚至还调皮地冲周晚晚歪着头晃了晃脑袋,意思很明显。你让我坐下,我就听话地坐下了。然后我又站起来了!

“坐下!”周晚晚故技重施,小汪这次迅速地坐下,然后又弹簧一样嗖地一下弹起来,呼哧呼哧地过来要舔周晚晚。

沈国栋的如来神掌和周晚晚的科学驯养几乎对小汪失去作用了。这些只能让它听话两秒钟,它意思意思地尊重一下他们作为主人的权威,然后就马上跳起来折腾,最后连沈国栋都有些拿它没办法了。

总不能打死它吧!?小丫头又舍不得。

不过严加管教还是有作用的,小汪最后终于找回一点理智的小渣渣——沈国栋坚持认为是被他揍怕了——不敢去招惹周晚晚和沈国栋了,它把目标转向了小张叔叔。

小张叔叔的军帽被它一口扯掉,嚼了两口又吐了,然后就去舔他的脑袋。

小张叔叔手忙脚乱苦不堪言,又舍不得像沈国栋一样揍它,只能跟它拉拉扯扯。可惜,这种程度的反抗在小汪看来那就是助兴,它折腾得更欢乐了。

小汪最会看人办事儿,当它发现小张叔叔比那两个小的好欺负多了的时候,眼睛不止发光,几乎是狂热地盯上他了。

周晚晚捂着眼睛不肯看被小汪­骚­扰得手忙脚乱哭笑不得的小张叔叔,她是想帮他,可是也真不忍心再骂小汪了。这也不全是它的错,谁让她这个做主人的没看住,让它吃了那么多糖呢……

小张叔叔现在是在替她受过,周晚晚在心里真诚地表达了对他深深的歉意。

沈国栋笑呵呵地在旁边看热闹,也让小张叔叔见识一下这傻狗犯蠢是个什么样子,省得以后他和小马阿姨把它宠上天。

小汪终于可以随着­性­子撒欢儿了!它扑到小张叔叔肩膀上舔舔舔,又觉得舔他不足以表达出自己对他的亲热,索­性­用大脑袋在他脖子上蹭蹭蹭,最后大半个身子都腻味到小张叔叔身上去了,真是亲热得不得了。

它自己折腾还不行,小张叔叔隔一会儿还得跟它互动一下,揉揉它的大头,拍拍它粗壮的大爪子,顺嘴再夸它两句才行。

小汪终于高兴了,闹腾一会儿就伸长脖子嗷呜嗷呜地叫两声儿,跑到后座蹦跶一会儿再回来接着折腾小张叔叔……

周晚晚和沈国栋缩在一边躲清静,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随便出头的好,再惹祸上身就糟了……

小张叔叔用顽强的意志力和高度的敬业­精­神,在小汪无休无止的­骚­扰下把车平稳安全地开出了二龙山,上到回向阳屯的公路。

在每个公路的岔路口,或者砂石路与乡村土路的路口,都会有一队*卫兵在拦截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自红­色­革命爆发以来,平时也会在离县城比较近的路口遇到堵路的*卫兵,却没有像今天这么多的。

“又是在搞什么运动呗!”沈国栋讽刺地撇嘴,他自己曾经是这里面的骨­干­分子,却从来不屑­干­这种磨磨唧唧的事儿,也不参加这些脑子有病一样净挑­鸡­毛蒜皮小毛病的活动。

他当初就是冲着能痛痛快快发泄去的,每天磨磨唧唧地那怎么能痛快得了?

算了,沈国栋甩甩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反正现在在他看来哪种形式都没意思!他还是好好琢磨着赚钱吧!

小丫头可是说长大就长大,等她长大,他们就能出去看世界喽!

拦路的*卫兵几乎都是县城里的初、高中学生,装备非常简单,搬两条长凳做个路障就算是好的了,还有的什么都没有,靠人挥着一面某某*卫兵战斗队的红旗,就能让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乖乖停下来接受他们的盘问。

小张叔叔靠着高超的车技,一路油门猛踩,没在一处停下过。

要是平时他自己出行,他都是尽量配合*卫兵的盘问,不给首长惹麻烦的。可是今天不同。

他车里这三个,一个是脾气来了不顾后果的炸药包,一个是娇娇软软受不得惊吓委屈的小­奶­猫,还有一个­精­力旺盛得想把天啃个大窟窿嚼吧了的惹祸­精­,哪个都是不能碰的。

他要是敢把车停下来,惹的麻烦肯定更大!

所以,还是狠轰油门儿跑吧!

吉普车开离县城二十里左右,拦路的队伍就基本没有了。小张叔叔一边跟腻在自己身上的小汪拉拉扯扯,一边把车平稳地开到了杨树沟公社的小街。

小街上人来人往,与往日的冷清完全不同。

小张叔叔放慢了车速,周晚晚马上发现,这些人都是农民打扮,大部分由大队­干­部带领着,手里拿着东西,成群成队地在公社大院进进出出。

还有很多在小街工作的人和附近的村民跑过来看热闹。车开到公社大门口附近,人越来越多,小张叔叔不得不以走路一样的速度慢慢往前开。

公社大门口不但有很多人进进出出,还聚集了很多人看热闹,几个­妇­女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拍着大腿张着嘴大哭,旁边大大小小一群衣衫破旧的孩子,也跟着咧嘴大哭,场面一片混乱,根本分不清谁和谁是一家的。

人群外围忽然发出一片­骚­乱,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被两个民兵模样的年轻人拉拉扯扯地拖到了大门口。

那个­妇­女一边挣扎一边哭嚎,浑身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还沾了不少草叶麦秆,脸上有好几块红肿。

她衣服也扯坏了好几处,甚至衣扣都掉了几颗,只留下前面两颗歪歪扭扭的扣子在危危险险地遮掩着,露出整片肚皮和半片前胸。

看见坐在公社大门口哭的一群­妇­女,她疯了一样挣扎开来,也一ρi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同于其他人只亮开嗓子拉着长调的哭嚎,或是口齿不清毫无逻辑的谩骂,她一边哭一边说,竟然还能口齿清晰嗓门洪亮,一时间,这个­妇­女后来居上,马上就成为一群­妇­女中的焦点人物。

“我才半个月的小猪羔子呀!白白胖胖十二个!十二个呀!都给我摔死了!说我资本主义!养猪叫啥资本主义?!你们这是报私仇!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你们杀了我一家老小吧!十二个小猪羔子!都给摔死了啊!”

那­妇­女说到伤心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苍老粗糙的脸上满满是悲哀和绝望。

☆、第二一六章 惨剧

“这让我们一家可咋过日子呀!男人死得早,我一个老娘们儿能挣几个工分?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指着这一窝猪羔子给老人看病给孩子上学,你们这是不让我们一家子活命啊……”

­妇­女说到后面,伤心得几乎伏在地上,整个人几乎完全被绝望侵占,再也说不出话来。

人越聚越多,小张叔叔的车彻底被堵在了公社大门口,寸步难行。

沈国栋不耐烦地伸手想去按喇叭,却被小张叔叔拦了下来,“等等吧。”

小张叔叔的脸上一片严肃,仔细看,还有莫名的悲哀和不忍。对他难得一次的坚持,沈国栋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选择了尊重。

在沈国栋看来,那些哭嚎的­妇­女和孩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世界里没有同情这个词,弱者只分两种,一种是需要他珍视爱护的家人,另一种是没有能力只能被人欺负的外人。

哭能解决问题吗?他们可怜?在他眼里那就是愚蠢!

沈国栋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对人产生怜悯、同情这样的情绪,当然也不会懂小张叔叔和周晚晚此时内心的茫然和悲哀。

这些绝望的哭喊后面所预示的,是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彻底陷入贫困和饥饿的深渊,是一家人十几年悲剧的开始,是几代人记忆深处不能碰触的丑陋伤疤……

“太可怜了……”站在他们吉普车边看热闹的人开始对那个养猪的­妇­女议论纷纷:

“这是红星屯的大兰子,她男人大跃进的时候修梯田摔死了,公公瘫在炕上十多年,婆婆病歪歪的自个都管不了自个,还有四个孩子。大的今年好像跟我们家栓子同岁,才十二。

一家老小就她自个挣那点工分哪够吃的?也就是她能吃苦,­干­一天活回来忙活完老老小小,还折腾着养老母猪,为了养这猪,她可是没少吃苦。”

“可不是!那老母猪没个专人伺候着,那哪能长膘下猪羔子!我们家十多年前养过。后来实在太­操­劳人。让我爹给卖了。”

“那她养大这老母猪,又伺候着生小猪羔子可真是不容易啊!这孤儿寡母地,队长咋不照顾照顾?”

“你们不知道。我娘家就在红星屯,人家队长早就给各家各户下通知了,工作组要来了,家里有资本主义尾巴的赶紧处理了。像大兰子他们家这样的给特殊照顾,让她把老母猪和猪羔子都赶生产队饲养室去。跟队里的猪一块儿养着,算是她们家主动上交,到秋多分给他们家钱粮。

这大兰子实心眼子!说老母猪刚下羔子,不好伺候。非要自个伺候几天,等小猪羔子长大点再送队里去,这还没送去呢。就让人给摔死了!”

说话的­妇­女压低声音,看了看左右。“押着她那俩民兵跟大兰子家有仇!他们的爹前些年让大兰子男人给揍过!他们这是早就盯上人家了,报私仇呢!”

众人都沉默了。或叹息或欲言又止,却没人说什么了。这样的事,这一年来发生的也不是一件两件了,知道又能怎么样?谁都没地方讲理去呀……

“大兰子可是个能­干­人!这谁不知道啊!也就她能又上工又照顾一家老小还养得起来这老母猪了!”一个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为这个能­干­媳­妇­可惜,“你们看看她,今年还没到三十五呢!看着都快有五十了!”

“能­干­能咋地?!那是资本主义!搞资本主义就是得给她割了!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忽然Сhā嘴,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么敏感的时候,就是心里不以为然,谁也不敢公开为大兰子说一句话。

周晚晚盯着人群中慷慨陈词的中学生,眼睛眯了眯,修长匀称的身材,­精­致漂亮的眉眼,穿戴整洁,朝气蓬勃,是大姨家的大表姐古桃。

古桃今年十六岁,跟周晨一样,在公社初中念初二。她不只长得有几分像李秀华,在学习上的机灵劲儿也有点像她,据说在公社初中学习很不错,虽然不能像周晨一样年年拿第一,却也是前几名的好学生。

可是,她却没遗传李秀华的善良,红­色­革命爆发以来,她马上就成为学校里的积极分子,迫害成分不好的同学,揪斗老师,她都非常积极热情,无论平时对她多好的老师、同学,她动起手来都不留一丝情面。

甚至,她还曾揭发过周晨是坏分子家庭的孙子这件事。要不是沈国栋出面,周晨现在想好好待在家里做一个“逍遥派”都不可能。

古桃教育完这些没有觉悟的落后农民,就匆匆忙忙地跟着她的*卫兵同学们进公社大院了,那里才是他们今天的主战场,成群搞资本主义的落后分子等着他们去揪去斗呢!

沈国栋虽然也听见了车窗外的议论,却对此毫无感觉,甚至都懒得向那些人看上一眼,当然也没看见古桃。很可能,他看见了也不认识古桃,虽然他几个月前差点揍过她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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