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邀请哀家与他私奔的前一刻,哀家正坐在彩云宫里边吃桂花糖糕,边看不正经的戏本子,咯咯笑的跟只老母鸡,笑岔了气,突然止不住地打起嗝。
正要找水,姓姬的那厮就杀了进来,哀家抬眼见着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下子连嗝也停住,跐溜地从贵妃榻上爬起来,准备去后院躲躲。
是实在无法面对他。
谁料这厮武功不减当年,眨眼就用伟岸的胸膛拦了哀家的去路。
哀家惧他,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可怕,只是心虚。
姬九脸上肃杀,但不妨碍他的帅。他是全大周公认的第一美男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且哀家一直觉得,他板着脸比笑起来要帅。于是心里一个荡漾,就朝他咧开嘴笑了。
“宋小迷。”
“哀家在。”他很久没有唤过哀家这个闺名,且他一般连名带姓叫哀家闺名都是急红眼想杀人的时候,但他这种人百八十年没几回会脸红心急。所以今日大约十分凶险。
哀家的宫女黄花做贼似的溜到我身后,壮着胆儿想将哀家与姬九隔开,真是朵护主的好花,可惜姬九一个眼风像小李飞刀似的飞过去,黄花就瘫软在哀家身后蔫儿了,真是个没用的大闺女!
“快去请皇上!”我扭头偷偷吩咐黄花。声音自认很小,不过显然姬九是听到了,他挑眉,好像还忍着冷笑,先问哀家一句:“你画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丢到哀家面前。
黄花趁着姬九丢哀家画纸的一瞬之间闪了出去,风一样的女子。
哀家打开来,这纸是皇家御用的宣纸,有价无市的好东西,竟然被姬九这样蹂躏,白白的宣纸也就算了,更不能忍的是这纸上还有哀家笔墨的真迹,当今大周皇太后的墨宝……有市无价……!
但见纸上所画,是一个人站在墙头,另外一个人站在墙下,按照哀家的幻象,墙头那人是哀家,墙下那人是他。这是哀家一直觉得最最浪漫的事情,哀家要从那墙头如蝴蝶似的翻飞而下,得穿着纱裙飘逸些,要微微起风,最好是春天,正当此时,桃花和杏花烂漫,哀家最终落入某个温暖坚挺的环抱,从此便过上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幸福生活……
却说哀家还在得意自己的佳作,只听头顶姬九泼了我一头冷水,“太后娘娘自然是高人一等,不用画一张这么挫的画来提醒本王,娘娘赏赐的那几位西域美人,本王一定好好享用。”
擦,原来这厮以为哀家因为前几天的事情在拿画含沙射影地压他。
话说,前几日西域送了一批美人来孝敬皇上,那个个水蛇腰,翘臀丰胸,戴着面纱天仙似的骚货。哀家看着都想耍流氓,故尔和皇上说:“皇儿啊,想你九皇叔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光棍,总憋着准生病,不如你匀几个美人给他呗。”哀家承认,这当中存着哀家的不怀好意。
恩,哀家自从入宫过上这富贵荣华的日子,就没对姬九使过好心眼。
皇上对他九皇叔别的事情没兴趣,独独讨媳妇这事儿也很钟情,总想将适龄的少女塞给他当老婆,借口自己也好有皇婶婶。但可惜从来没有得逞过,有一次玩过了,姬九直接把皇上关在屋子里收拾了一顿,弄得第二天早朝都没有人主持,所以现在这臭小子尽管贼心不死,到底是有所收敛又规矩。他听了哀家的话,很大方地把所有的美人都送给了九皇叔。
哀家大多数时候是稀里糊涂活着,可大事上从来都是澄明的,比如给哀家的小叔子送一打老婆这事儿,怕人说他淫
乱,还抢自己侄儿的女人,遂为着他的名声就牺牲了哀家自己的,连同美人一道送了道懿旨:“奉天承运,太后诏曰,明月王因国事操劳,耽误终身大事至今,哀家感念其功德,特赐十朵西域解语花,轮流侍奉明月王,万望王爷受用。”
“九皇叔啊……哀家不是那个意思……”姬九把哀家充满少女情怀的画作曲解,说实话,哀家心中堵得慌。
“那是何意?”姬九冰封的俊脸并未有初融的迹象。哀家对着他的俊脸,张嘴欲言又止。哀家这人的性子,说随和也好,马哈也罢,执拗的时候老黄牛也拉不回来。当下绞自己的衣服,低头生闷气。
姬九大约发现哀家的情绪,气场稍稍有些减弱,轻咳一声,哀家猜他独自面对哀家的时候,浑身也有些尴尬。然后哀家听头顶响起他清朗的声音,“那么多年了,你这画技怎么就一点没长进?”
字句飘进耳朵里,哀家觉着有股宠溺,他向来拿哀家没有办法。
可是,也没有多少年啊。
“去年春天你问我为何要站在墙上喊你,你还记得吗?”哀家又抬头看他。
姬九微愣,哀家从他黑曜石似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有鼻子有脸,还有些旖旎,带着微微颤动。自然呢不是哀家在原地花枝乱颤,是姬九那双眼睛一闪而过的震惊。
沉默须臾,他才说,“你未曾告诉我原因。”
“那时春风和煦,吹得我心底痒痒的,就爬到墙头想着跳下来,让你接住,那样就落进你怀里了。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阿迷。”姬九忽然变得很温柔。
哀家侧头,呆滞地等他继续说。
然后他说,“随我走吧,离开这个破皇宫。”
哀家心底的小池塘里,被他砸了一块巨石,不是水花四溅,那石头都高过了小池塘,嘭地一下,整个心房因为他的一句话仿佛变成了挂在蔓藤上的葫芦水桶,七上八下。
少顷,哀家回身,本欲喊黄花来帮哀家收拾东西,私奔总得有些家当,是不是?身后却没有黄花的人影,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将将不知九皇叔对哀家存了这样的心思,哀家居然叫她去搬救兵了!
立即拉起姬九的手就往最近的宫墙下奔,“要走赶紧的,若皇上来了我俩就走不了了!”
001.寇远
哀家有话要说:哀家并非生来就是太后,这当中的故事有些曲折,得听哀家从头慢慢讲起——N年前,当哀家还不是哀家的时候——
001.寇远
若问大周之中,何种男人最让女人趋之若鹜,争相恐后。www@
答案不是皇上,而是卖胭脂香粉的。
再问大周之中,何种男人最让女人避如蛇蝎,厌恶不已。
答案当然也不是皇上,而是采花贼。
最后要问大周之中,有没有一种男人,让女人又趋之若鹜又避如蛇蝎,又争相恐后又厌恶不已,如此矛盾痛苦并快乐着,答案倒也是有的,当然的当然仍旧不是皇上。那便是一个叫寇远的男人。
寇远是谁?
他是六月城里一个买药的假道士,左边的广袖里装着专治不孕不育的灵丹妙药,右边的广袖里却又装着绝育绝孕的毒药。左右都是极其有效的好药,想生出孩子的女人找他,想让人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也找他,他的名声在六月城里大噪,也就有了之前那一番说辞。
路人甲:“大师,那到底是你的右手药厉害,还是左手药厉害?”
路人乙:“道长,如果两个药一起吃会怎么样?”
寇远说:“做药和做人一样,得给自己留一点后退的余地,所以我的解药能解我的毒药,我的毒药再下一次还管用。如果不是以宅斗为目的的女子来买我的药,一劳永逸,至于为了宅斗的……我虽然自相矛盾,但别家医馆专治不孕不育的药治不了我卖出去的绝育绝孕,别家医馆的绝育药也断不了吃过我生子药的娃。这叫什么?这叫技术型垄断。”╮(╯▽╰╭
六月城乃大周的小京都,夜夜笙歌,纸贵金迷,与大京都七日城,南北相对。六月城本是大周京城,后来大周有个祖宗嫌弃这六月城天干物燥,风水不好,十日里有三日天空是灰蒙蒙的,就往南迁都到淮南隐龙城,更名为七日城。然,因祖宗都埋在六月城之外的九宁山上,每年皇上都得回来祭祖,京城里达官显贵们便都在六月城里置办了别院,偶尔也回来度假。热闹得很。
那年是神凤三十八年,烟花三月。
日光下的六月城静若处子,春风和煦,谁会想到华灯初上之时,处子会立即撕了衣服变成十足的荡妇。在城东白水巷深处,有一栋三进三出的院子,青砖乌瓦,屋檐之下悬了一块檀木竖匾,曰:沉醉东风观。
名字取得文绉绉,若是有些个清醒明白的女子定当觉得这名字有俗气又煽情,偏生上门那些个没个性没品味的俗脂寒柳,目光落在匾额上还要念一句:“信沉了鱼,书绝了雁,盼雕鞍万水千山!”
好酸!
有只早熟的菜粉蝶晃着翅膀飘进观内,只见里面收拾的十分干净,布置上虽然算不得富贵,但也精致,尤其是外进的四面墙边都被人种着梨树,当下梨花正含苞待放,远远看上去就让文绉绉的人想到四个字:岁月静好。
“你猜这次是求子还是绝子?”
院子外进西面搭了个秋千架,赵小葱倚在架子边,嘴里叼了根青草,要与我打赌。
我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想了三下才道:“求子。”
赵小葱呸地吐出了那根青草,对我一脸的鄙夷,说:“你每回都猜求子,真是没意思!”说罢,甩袖往里进去了,意思是叫我去开门。
我“哎”了一声,短腿一蹬从秋千上跳下来,拍拍手心里道:上门的人不是求子就是绝子,五五开,就跟赌大小一样呀,我总压小,也总有压对的时候,倒如果我一会儿压小,一会儿压大,思绪不定,变来变去,猜中的可能更小,是不是?
吱呀——
门外果然站了个女子,撑着一把粉白的纸伞,皮肤雪白,身材玲珑,年约二十许,脸蛋很漂亮,就是眉间郁色不散,衬得她长在眉心的那颗美人痣很是突兀。
我粗粗打量完她,不说话。
大周民风开放,闺阁女子隔三差五能出来溜溜,但凡她们出门却都有一个习惯——撑一把油纸伞。女子出门打扮一番,一比谁脸蛋漂亮,二比谁身材婀娜,三比谁纸伞出色,这是传统。我是不知道这传统的由来,也不懂这些风雅的事情,更没到需要懂的年纪,当下就觉得这女子的伞太薄,压根儿遮不了阳光。赵小葱说那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小丫头,寇远在吗?”她蹲身问我,似乎在尽量对我示好。实在不是因为她太高,而是我太矮。
我今年才八岁。
“师父出去采药了,姐姐你是要求子还是绝子,观里有现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行。”
那姑娘明显惊呆了。
片刻她跟我说:“小丫头,我不是来买药的,我是你师父的朋友。”
哟嘿,豹子,大小通吃,庄家赢!
我扭头就冲里头喊:“赵小葱,这回咱都猜错了,师父吩咐的活儿一人一半啊!”
“……”
※
寇远踩着饭点回来,微醺,一双瑞凤眼笑眯眯心情似乎很不错,我瞧见他就腹诽了一句,居然又不带我和赵小葱去偷食。寇远不喜欢扎腰带,宽松的衣服整出了个流行的斜肩,他这个人又高挑,瘦里带着精壮,身材好到没话说,于是把妖娆和阳刚两股截然不同的风格展示地淋漓尽致。
所以我说,寇远的人和他的药一样,矛盾。
“远哥哥。”
这声自然不是我叫的,也不是赵小葱能捏着嗓子猫叫出来的。
寇远把门才开了一半,一只脚刚抬进门槛,因着那一声唤,硬生生将那条跨进来的脚又机械僵硬地收了回去,脸上瞬间迷茫犹如一个残障人士,那细微到极致的面部表情,简直比戏子还上流,然后他想要掩门假装没有回来过,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发生。
“远哥哥!你莫走!”那美人姐姐又喊了一声,险些声泪俱下。
我和赵小葱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很默契地看戏。
不知情的人来看当下的场景,以为是负心汉抛妻弃子要去吃喝嫖赌。若我再作势哭两声,就更像了。但一想到如果我真的哭了,以后寇远只带赵小葱出去吃喝嫖赌,立即明智地撇嘴笑起来。
门留了条缝,过了半响,寇远才从那门缝里钻进来,一脸无奈。
他问,“你来作甚?”
美人姐姐说,“给你传个信。”
“留个话给他俩就行,何必等我。”他俩,必须是我和赵小葱,寇远冷冷回嘴,压根儿不给人姑娘留点薄面。
我这人呢,从小爱给人台阶下,刚才没有配合美人姐姐已经有些过意不去,遂立即脆生生道:“师父,我俩年纪小,受不得人托付事儿。”赵小葱没附和我。
寇远眼风扫到我头顶,挺凌厉,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
我觉得我爱吃的黄牛肉和樱桃糕正在离我远去,哎。
最后还是那美人打破沉默,“远哥哥,京里那位前些日子抓到了当年给盼夫人接生的产婆,那产婆说孩子的脚底心有七星,密令已经向各州府发出,那个孩子……”她说到最后,眼睛落在我和赵小葱身上。我俩一般大,不过赵小葱是男孩子,比我高出半个头,看上去更要聪明老成些。
不过的不过,那都是表象!
寇远听完她的话,一双游龙眉扭得跟蚯蚓似的,右手握拳放在下巴上,“唔”了一会儿,我当他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巴巴儿等着接下去他会说啥。一般情况下,别提大人说话小孩Сhā不上嘴,就是在一旁听的机会也不多,所有今次我和赵小葱都十分珍惜这样凑热闹的机会。
“阿迷。”
师父叫我。
我应了一声,不明所以。
“为师肚子饿了,晚饭做好没有啊?”
“……”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02.八卦
002.八卦
那个管寇远叫远哥哥的美人儿,有个仙气的名字,白雪凝,是当朝白瑞文大学士家的小女儿,大学士一家最近回六月城里来过清明祭祖,白雪凝才有机会来给寇远通风报信。
我尚不明白白美人儿口中那些话搅合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她的身份也不是寇远一五一十告诉我们的。www!
那天寇远都没有留白雪凝吃晚饭,说了句“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家吧。”拎着我和赵小葱就去了厨房。因为我说,“赵小葱,今天不是轮到你做饭吗?”赵小葱说,“不是我,是师父啊。”
再不做饭,我们师徒三人今晚都得挨饿。
第二天大学士回家省亲的消息在六月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我正好出门打酱油,站在酱油铺子的门槛上,远远瞧见大学士一家女眷进了前面的荣光阁挑首饰。白雪凝依旧撑着她那顶几乎透明的纸扇,十分好认。
酱油铺的大婶对隔壁包子铺的大娘感叹:“诶哟,这白家的夫人小姐,个个跟仙女似的。”
包子大娘啧啧有声:“你瞧白夫人身边的大小姐,大周第一美人啊。”
咦,那不就是白雪凝?
我虽然年纪小,见识少,可到底跟着个了不起的师父。
朱门里的丫鬟比寻常人家的女娃子还要贵气些,是不是?
私以为,白雪凝的相貌虽然美,但肯定没美到大周第一的高度,就说上次来问师父要绝子药的花瓷馆风瓷老板,相貌和白雪凝已经不相上下,何况天下之大,其他高门大户里藏着多少娇贵大小姐。
“什么大周第一美人,明明是第一美人的妹妹。”
突然有个路人甲Сhā嘴,语气里有股戏谑。
这话与我心中的意思不谋而合,于是扭头仰视而去,只见铺子外的屋檐下斜靠着个戴斗笠的男子,一副浪客的打扮,阳光撒在他身上,懒懒散散里有一股风尘仆仆。
男子的斗笠压得很低,个子长开了的大人们大约只能看见这个人的下巴,我的个子只到他的大腿,从下往上,先看到他消瘦的下巴,然后是薄薄的红唇,再是挺拔的鼻梁,最后与他一双漂亮的凤眼对上,和寇远的瑞凤眼有些像,细长,不过他是睡凤眼,林黛玉那样的,冷冷清清。
他睨我,不是我自恋,我的包子样挺讨人喜这一点是白水巷里公认的事实,所以他咧嘴对我笑了。
他的笑不和煦,还不如寇远。
酱油大婶和包子大娘凑过去,纷纷追问他何出此言。
只听他又幽幽开口,“天下第一美人是白家大小姐没错,不过你们看到的那位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白大学士的夫人当年产下双生子,一对长相不同的双生子。”他将最后一句故意拖长,弄得两位大妈连连称奇,半信半疑。
大周迷信双生子是不祥之兆,长得不一样的双生子就是不详中的极品。我年纪小,见识短,但是跟了一个了不起的师父,这点刚才已经强调过了,所以这些风俗还算有一知半解。
“白雪凝一出生就被白大学士的妹妹抱走养在身边,你们不知道这位二小姐也是正常。”
“那小爷你如何知道的?”包子大娘问男子。
“那第一美人去了哪里?”酱油大神更加关心美人。
男子勾起唇角,一副信不信由你们的态度,并不打算解释他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也没有回答第一美人去了哪里的疑问。
我默默听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太阳,该吃午饭了,赵小葱烧菜没酱油得跟我急,于是拎着酱油瓶打道回府。
未走几步,眼睛花闪了一下,突然从天而降一颗金豆子,咚地一声轻响,就落在我脚下。
寇远这几年教我和赵小葱习武,赵小葱学得有板有眼,俨然是株武林高手的好苗苗,我却不是块练武的料,这会儿也不知道金豆子从哪儿来。视线呆呆放在脚边的金豆子上三下,然后稳稳跨过去当做没看见。若换成赵小葱,他一定会将这颗豆子踢飞,嵌进对面墙壁缝儿。寇远说过,天下没有掉馅儿饼的好事儿,比如现在,叫我们万万不可贪小便宜,有辱节操。
再走几步,又来了一颗金豆子。
我复低头认真看三眼才跨过去,没捡。
这时有人在我背后开口,“小妹妹,你的金豆子掉了。”我一转头,居然是那个浪客,他蹲身,手里攥着那两颗金豆子。
很多年后,当我回想起这一幕,只由衷怀疑我的节操就是和这金豆子一块儿掉落在那个时候的,且从始至终就不曾存在于我身上过。
一壶酱油五文钱,一颗金豆子能换十两白银,一两白银能换一千文钱,所以一颗金豆子能让我打……两千壶酱油……我发了个呆,做了个算术题,感叹了一下,那人还很耐心地等着我伸手拿金豆子。
“大叔,这金豆子不是我的,你再问问其他人吧。”
寇远心情好的时候,会和我们讲些成语故事,比如秀才何岳拾金不昧的故事。
其实这男子不老,跟寇远年纪不相上下,寇远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
那人又笑,“我看见明明是从你身上落下来,怎么不是你的呢。”
我身上带了多少银子,难道我自己不知道?
默默看了男子一眼,与他保持些距离,问道:“大叔,你该不是牙婆子的人吧?”听寇远说最近贩卖小孩挺猖獗,拿金豆子当诱饵,下血本啊。
三月的日光照射在这人的脸上,我才发现,这人身上虽然灰扑扑,脸却很干净,肌肤胜雪,比白雪凝还要细腻几分,吹弹可破。真的不是我从小有好色之心,仅仅一瞬之间,想到鲜味楼里出名的樱桃糕,外面一层也是这么细腻粉白,里头透着樱桃馅儿的红润。
男子没说话,眯眼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啥,隔壁周大婶哄她三岁儿子睡觉的时候,总唱一首童谣,“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快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
天敌之间,弱者天生有种危险意识,这种危险意识正从我幼小的心底唤起,欲拔腿往沉醉东风观逃命,他的大手已经拎住了我的后衣领,把我小鸡似的提起来,阴阳怪气说:“当初我还怕你是个智障,看来寇远将你养得挺伶俐。”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04.出走
004.出走
月朗星稀,正是离家出走的好时候。
我背着个小包袱,猫着腰,左右看着没人,就偷偷摸摸提起后门的门栓,吱呀——www*
这门的户枢蠹了,改日得叫寇远修一修。
三月的夜还有些凉,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说实话,我年纪虽然小,脑子有时候也不灵光,但是在大道理上知晓的比平常的孩子多许多,这不否认因为我有一个无良却了不起的师父,当然,我指的不是季越。
啊,季越就是寇远的大哥,赵小葱告诉我的。
赵小葱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还奇怪,为何寇远姓寇,季越姓季,原来不是亲生的啊。
在经过岁月成长之后,我才会知道,八岁时候的自己果然还是个小破孩,那些我以为很懂的问题,全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比如,离家出走。
当我一条短腿将将跨出门,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你是因为寇远师父把你的压岁钱分给了我所以气得离家出走吗?”赵小葱抱臂站在月光下,嘴里习惯地叼着根青草,看我的目光,极其不屑。
我顿时跳脚,不是因为他冤枉我,而是这厮的说话声太响,这样响,不惊动屋子里另外两位武林高手才怪。
遂,赶紧收回腿冲到赵小葱跟前垫脚把他的嘴捂住,瞪他,压低声音说:“我几时说过为那事儿生气。”多俗!
赵小葱眨了眨眼睛,周身的杀气消去大半,他骨子里要强,我猜他知道真相以后,心里也很恼火,他从来不屑霸占我的东西,还嫌弃我拉低了他智商。
他把我的肥手扒下来,又问:“那你要闹哪样?”
是啊,我要闹哪样?
我只是隐隐觉得寇远又要做出一些“对不起”我的事情来,既然有了预感,当然要趁早避祸,走为上策。但这些复杂又混乱的逻辑一时里与人解释不清,于是避重就轻直接问赵小葱,
“反正我要去独自闯荡江湖,你要与我双剑合璧不?”
多拐一个比我聪明能干的,一路上也有个照应,是不是?
赵小葱一看就很为难,他怀疑的目光在我背着包袱的身上打了个转,我就咧嘴笑眯眯冲他眨眼睛,无声怂恿他。赵小葱打了个寒颤,不再犹豫地拒绝我:“你自己走吧,不过我听说魔教教主最近在抓童女练魔功,你出门悠着点。”他说完,准备回去睡觉。
我被他的三言两语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因为寇远以前总说,“阿迷,你再不听话,魔教教主要来了。”这就跟隔壁周大婶恐吓她三岁的儿子“再哭狼来了啊”一样。
之所以寇远把“狼”换成了“魔教教主”,其一是我不是三岁小孩,知道六月城里没狼;其二是魔教教主的淫威我真的见过。
还是五岁的时候(我的五岁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有个人翻过沉醉东风观的墙杀到寇远面前,那会儿我和赵小葱打架,我打不过他,就哭,他正在哄我,那个人二话不说先冲进来拍碎了观里最贵的一张桌子,我顿时就不哭了,鼻涕眼泪挂在脸上呆傻地看那人。寇远将我和赵小葱护在身后,但当时那人说了啥又是怎么被寇远三寸不烂之舌劝走的,我真记不起来,只有他高大威猛的形象烙印在我的脑海中,经年不散。
寇远说,那个就是魔教教主。
魔教教主啊!
赵小葱可能就是要我挪不开步子的这个效果,我见他拐出后院的时候,回头冲我笑得挺乐呵。我咽了口唾沫,决计不可叫我师弟小瞧了去,安慰自己说赵小葱经常骗我,然后吸了三口气鼓足了勇气,继续实施未完的计划。
却道,我才从外面关好后院大门,余光忽然发现身后有个高大的人影,被月光拉的老长,一步一步朝我所站之地走来。影子慢慢笼罩住我,悄无声息,赵小葱的话不断在我脑子里转悠,魔教教主最近在抓童女练魔功……抓童女练魔功啊……吓得我两条腿一个劲哆嗦。
“胆子那么小,你还想要去哪儿?”
季越的嘲笑声在月光里显得那般动听。
我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小心肝忽地落回心房,居然有种劫后余生,万分庆幸背后之人是他的喜悦。还好不是魔教教主……待回味过他话里那些嘲讽之意,气血上涌,回头喷他:“我去哪儿管大叔什么事情!”
他倒是笑了,怪好看的。
“我不管你,魔教教主把你抓走了怎么办?”
靠,他还偷听了我和赵小葱的对话!
我愤愤然,喷是口字边,用嘴;愤是竖心旁,用心,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少顷的沉默过后,他双手背后,似乎打算离开,我乐得他不管我,可他转身抬头看着月亮,朗朗有声:“你既然这么急着启程,那我们别耽搁了,这就出发吧。”
欸?
出发去哪里?
我偷偷后退一步,想打道回府。
谁要和他出发,我就知道寇远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连自己徒弟也卖!
可季越背上好像长了眼睛,我一动,他眨眼之间就略到我身边,这次没抓我的后衣领,却是抓住了我挎肩的小包袱,我整个人顺势被他提起来,轻轻松松一甩,挂在他的肩头,时至今日,堪堪悔不当初,寇远教赵小葱认真习武的时候我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寇远——救命啊——赵小葱——”我两条小短腿乱蹬,最好能踢着季越的那张坏蛋脸。
季越抓我比抓兔子还容易,悠哉往不远处的马厩里走。
后门开了条缝,赵小葱从门缝里探出脑袋,他比寇远来的快(哦,不是,寇远压根没来),好像一直躲在拐角边没走,但我没从他脸上看出焦急,只是开口叫住季越:“小舅舅,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小舅舅……
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
“阿迷——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赵小葱远远朝我挥手。
季越带我上了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ef=
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05.时光
005.时光
永州,绿颐城。
每月初一和十五,城内桃醉楼里都会来一个女说书,大家皆爱听她讲故事,她肚子里故事多得不计其数,往往还是时下最流行,却又是众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奇闻异事。www!
这天正好胧月十五,天寒地冻,女说书的又来了,啪地打开桃花扇摇了两下,也不嫌冷,向周围的听客问道:“不知在座各位可曾听闻京城里出了桩大事儿?”
既然是大事儿,老百姓当然有耳闻,一胖子立马回应:“女先生指的是不是静文皇太后那道懿旨的事情?”
但凡是个懂事儿的大周老百姓都知道,静文那是先太后的谥号,也就是说,当今圣上他妈已经死了。
说起这件事,全大周但凡是个懂事儿的也都略有耳闻。大约是半年以前,七月城的皇宫里颁布了一道诏书,不过这诏书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皇上代替先皇太后补发的一道懿旨。
懿旨上说:“吾国后位空悬多年实乃憾事,哀家有负先皇所托,昨夜相国寺住持方圆大师夜观天象,禀哀家言后土星从七元解厄星君处出,有回归之兆,实乃万幸者也。江山不可无主,红宫不可无后,还请各位贤臣助陛下早日寻到新皇后。”
也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就是催圣上快点续弦,当初下达这道懿旨的时候估计被皇上扔在一边没有理会,最近心血来潮给翻了出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皇上把尘封多年的懿旨重新搬出来昭告天下?咱大周开国至今一百二十年里可没有这样的先河。”女说书开始进入正题。
众人纷纷Сhā嘴。
“咱皇上这是要立后了!”废话!
“咱皇上感念静文皇太后苦心,叫天下人看看他一片孝心!”你这是在拍皇上马屁吧?
“不对不对,我觉得是皇上不好意思自己开口想娶老婆!所以让他死去的老娘说!”屁,天下都是皇上的,他能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事儿,除非不举!
“……”
我坐在一边,听着他们七嘴八舌,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悠哉地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塞,等女说书自己往下说。
她卖了会儿关子,才说:“咳,你们都没听出这懿旨里的玄妙处!玄妙在于,相国寺的住持那是个和尚,和尚信佛不信道,七元解厄星君那是从道家来的,他们没事不乱串门子!”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那是得道高僧在撒谎,还是静文皇太后在胡扯?
得道高僧怎么能说谎呢,说谎了怎么还能被大家仰视,高寿到现在也不被皇上砍头?所以大家伙都猜:“莫非是皇太后心急新媳妇,所以故意编出来诓皇上的?”
大周不但民风开放,言论还自由,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用担心官差来抓你进大牢。
女说书摇头,“静文皇太后和方圆大师恐怕都是幌子,真正的文章在明年的选秀上。”
按照大周传统,五年选一次秀女,选的那都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家十三岁到十七岁的闺女。因着与寻常百姓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所以民间对此的关注度并不高。
“听说皇上这次选秀要打破传统,选全大周年满十三周岁的女子入宫,那专门采选秀女的侍御史过了年就会到各州府来挑人。你们说皇上为何如此安排?……肯定是和半年前颁发的那道静文皇太后懿旨有关。你们等着吧,明年二月初二花朝节,看看谁家的闺女做了新后。”
众人哗然,我当时正在夹第二块红烧肉,听到女说书此话,一时没夹稳给落回了碟子里,红烧肉弹性十足,在碟子里打了个滚,最后落在桌子上,遭来对面某人嫌弃的眼神。
那女说书还特意强调:“只要明年年满十三岁的,家家闺女都有机会哦!诶哟,我说这位大爷,瞧你这样子是家里有快满十三岁的闺女吧。”她指着一个面如猪肝色的老爷,那人激动过了头,说不出话,浑身微微抽着经,我觉得这人下一刻就能口吐白沫,发羊癫疯。
我在心里掰手指数数,片刻,“呀”了一声,抬头朝某人看去:“师父,我明年也十三!”
某人的睡凤眼这时候都懒得看我,只听他嘴里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十三点吗?”
靠之!你才十三点!
这还给不给好好吃饭了?!
季越嫌我烦,把筷子一丢,自顾自支着下巴朝窗口外看风景。
可我知道,他这么爱八卦的人,总有一只耳朵是留着听八卦的,否则他也不会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带我来桃醉楼吃饭,桃醉楼初一和十五的饭钱可要比寻常时候贵上一倍,何况还是这种靠窗的雅座。
“今个儿既然说到选秀,我这儿还有桩陈年往事,你们要不要听?”女说书这会儿又换了个新段子,说的是白大学士家从前有个大周天下第一的美人女儿的故事。
那不是个爱情故事,十五年前,白大小姐也是十三岁的大好韶华,然后也是入宫选秀的由头,不过这事儿与比白大小姐大三十岁的皇上没什么关系,当年选秀得到皇上青睐的是一个叫花盼的美人儿,白大小姐美美地打了个酱油,花朝节公布结果以后,要在宫里设宴,将过了初试复试没过皇上龙眼的几个落选秀女给几个王爷和皇子瞧瞧,若是他们有瞧得上眼的,可以讨回去当个王妃也不错。
“当晚宴会,几个未婚的王孙公子暗暗庆幸他们皇上没有看上白大小姐,皆想把天下第一美人讨回去当老婆。皇上看白大小姐炙手可热,就给几位想要求娶白大小姐的王爷和皇子出了道题,谁答出来,谁就能抱得美人归。你们猜皇上出了什么题?”
这种宫闱秘事,且是那么久以前的风流韵事,台下的人哪里会知道,心痒痒地遂催女说书快往下讲。
我听得津津有味,五年前沉醉东风观外那个执伞女子的倩影我还没忘,她管寇远叫哥哥,寇远肯定认识她一家门,我又是寇远的徒弟,现下讲的是她姐姐的事情,兜兜转转,私以为女主角同我之间就隔着寇远一个人的关系,挺近,故尔关切了些。
“皇上啊……让他们每人猜白大小姐的月事是哪一天。”
台下炸开了锅,都说皇上这也太赤果果,尽管历朝历代红宫向来不是个干净纯洁的地方,可你这么赤果果,白大小姐怎么说也是大学士的掌上明珠,知书达理,未免有些欺负读书人。
“结果呢?”
“结果?”女说书笑了,月牙儿弯的眼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了我师父身上,绿颐城里的大姑娘小姑娘老姑娘都认得季越,因为他长得帅。不过大概是发现季越并未注意她,女说书悻悻然地收场,“结果谁也没有猜出来啊,白大小姐就回家去了。”
切~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06.成长
006.成长
用季越的话说,我这些年只长了个子,根本没长过脑子。
可道是他这般嫌弃我,我与他的师徒关系也维持到了我十三岁这一年,委实不容易!www@
当初离开沉醉东风观之后,季越带着我走过许多地方,从四季如春的锦城,一路向西到阴雨绵绵的蜀阴,又去了蛇虫鼠蚁到处爬的蛮疆,翻过两座山就是黄土飞扬的无际大漠,辗转经年,带我看过了大好河川,也教会我识路问道,大半年前心血来潮在永州以玉石闻名的绿颐城里开了家玉石行,做赌石生意。
季越比寇远认识的人还要多,形形色色,无论他带我走到哪里总有些好哥们或者老相好冒出来,盛情邀请我们去他们地盘作客。
那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黑风寨寨主黑霸天和他闺女黑可可、唐门第八百八十八代门主唐煦和他妹妹唐熙、挂了满头满脖子银饰的苗疆蛮女蓝白凤或者是漠北月亮湾里喜欢收集金子的乌护小王……
每回那些江湖大老爷们不约而同指着我对季越说,“哟,季兄(弟)的闺女都这般大了啊!不知嫂夫人(弟妹)在何处啊?”
我呸,他哪里生得出我这样大的闺女……
好吧,认真算起来,季越比我大十五岁,也就是他十四岁以前能硬的话,这些我都懂,路上一个阿姨教的,如果季越发育早,生出我这么大的闺女倒也有可能。而且我猜他发育挺早。
只不过季越定然不肯认我当女儿,他会说:“我怎么可能生出像她这般笨的女儿。╮(╯▽╰╭
那些老相好就会问:“季公子你娶亲了?”问的时候一脸淡淡的忧伤,然~在听闻季越直截了当否定之后,又喜笑颜开,开得朵朵好似风中乱颤的百合花。
有一回我犯贱,偷偷问季越:“师父,我到底有几个师母?”季越没回答我,罚我抄了一个月的《弟子规》和《金刚经》。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提这种蠢问题。师父的能力,多少个师母都吃得下去!
而我和季越的相处方式往往是这样的:
“师父,早安。”
“阿迷,为师今早下了两碗面,一碗里有巴豆粉,你先挑一碗。”
“呸,师父你在左边那碗里下的分明是狼毒。”
他经常喜欢在我吃的东西里下毒,千奇百怪的毒。一开始他不跟我说,被折磨惨了,我同他绝食冷战抗议了一阵子,之后他十次有八次会先通知我一声,让我二选一,不带弃权的。跟着他的这五年里我觉得自己就跟那个尝百草的神农一样,跟头栽了无数,至金刚。
“师父,午安。”
“阿迷,为师这里只有一吊钱,但为师想要买那块最大的元石,怎么办?”
“师父你常说赌石与做人一样,要学会察言观色,徒儿今次瞧着那顶大的元石里头什么也没有,败絮尔尔,莫浪费钱,洗洗睡了啊。”
季越也喜欢给我出些高智商的题,试图让我变得聪明些,素手定乾坤。不过这显然没有之前那尝百毒的办法管用。有一些人吧,她不是不聪明,是懒得聪明,比如我。聪明绝顶这词儿啥意思?太聪明的人用脑过度那是会谢顶的,我这人最爱自己一头乌黑秀发,聪明于我如头顶的浮云。
“师父,晚安。”
“阿迷,为师今晚不回来,你不用留门。”
“哦。”
我想,季越身上有许多谜,他总是夜不归宿,也总有些奇怪的人围在他身边,悉悉索索讨论一些秘密的事情,但他从不与我解释这些事情,我一般也不去探究他的秘密。
只一样,我同他是较真的:
“师父,你说你从小养大的我,那我爹娘呢?”
“死了。”
“怎么死的?”
“生病死的。”
“生什么病死的?一起死的还是一个一个死的?他们长什么样?我长得像娘还是爹?”
“一起生怪病死了,他们长什么样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因为你一半像你爹,一半像你娘。”
“……”
滴水不漏啊,可我仍觉得季越有时候是个大骗子。
人无孝者,与畜何异?
季越却不给我这个尽孝的机会,所以我还觉得季越有时候挺残忍的。
等等……莫非季越真是我爹?!迫不得已不能与我相认……(季越:脸黑=3=!)
十五这天晚上,月亮又圆了,照在寒冬的夜里让凉意又重几分。我收拾完铺子,早早爬上床抱着汤婆子在被窝里看戏本子,说的是青城山下白素贞苦行修道的故事。
看到兴处,忽听有人拍门,“砰砰砰”,甚是着急。
已过卯时,寻常时候不会有客人上门,我怕季越出什么事,赶紧爬起来,鞋子没全穿进去,就披了件斗篷冲去开门。
可门外站着个姑娘。
我突然就在心里叹了口气,从沉醉东风观开始,我乖乖开了数不清次数的大门,可门外站着的怎么总是女人!
这姑娘与我的年纪大约一般大,齐刘海,大眼睛,样子水灵出众,那小脸粉嫩,俏鼻子被寒风吹得有些红,倒增添了几分可爱。她穿着一件小貂裘马夹,里面是鹅黄色的锦缎,不似普通人家的闺女。见到我,挺惊讶的表情,问我:“这儿可是董员外家的商铺?”
董员外?
“走错门了。”我意兴阑珊,答完就想关门回里屋。
没想到门外的小姑娘那般执着,硬生生出手阻止我合门,“我堂叔在董员外家的酒行里当掌柜,地址是这里没错,你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怎么瞧怎么觉得这姑娘更像员外的亲戚,可她像谁家的亲戚关我啥事。便与她说:“许是前东家吧,我不清楚。今夜已深,你朝东三百步有一家客栈,先落个脚,明个儿问问这附近的人兴许知道。”
可大约是我说这段话的态度太好了,让这大闺女误以为我是个善良好说话的少女,她听完我的话,二话没说先从门缝里挤进来。
嘿!我立即拦住她的去路,“你干嘛?”季越这些年教我的都是阴招,因为他发现武学正道救不了我武痴的天性,不是痴迷,是白痴。但那些阴招从没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耍过,微微手有点痒。
“那啥,我身上没钱了,你行个方便收留我一晚呗,我们都是姑娘家,没那啥见不得人的……”
“不好意思,我家有男人,你俩见了就不得了。”我把她拎出去,顺手想掏腰包给她几钱银子,住小客栈肯定够。可腰上一摸,猛然想起刚才爬出来太急,荷包不在身边。遂狠了心,不去管这人,直接关门回了房。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07.纠缠
007.纠缠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第一件事情去季越房间看看他回来没有,昨晚不知何时下了大雪,后院的小路没有一点脚印,屋子里静悄悄,显然人是未曾回来。他夜不归宿也不是第一天,遂自己去厨房烧了热水,打算煮碗面条吃。
本以为仍会是平凡的一天,可这种宁静在我打开玉石行大门的时候被打破,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怎么还在这里?!”只见门外缩着个人影,冻得瑟瑟发抖,看熟悉的那衣服,不是昨天晚上敲门的姑娘还能是谁。www@
绿颐城的商铺基本都有屋檐,在檐下挂两只红灯笼,写着不一样的招牌。
我瞧她头顶的雪花两三片还没化开,那片大点的屋檐躲躲雷阵雨尚且勉强,就别说那风雪交加的夜晚,寒风是打着圈把雪花肆意浪荡,蹲一晚上那不得成个雪人了?我想罢,摇摇头。
那姑娘听得声音,噌地窜上来,二话没说抱着个我的胳膊就蹭暖,一刹那,她身上的寒气冷得我打了个哆嗦。“好姐姐,求求你收留我吧!”
“……”你又知道我比你大了!?
“好姐姐,江湖行侠仗义,见死扶伤,锄强扶弱,我半死不活,柔弱无助,不帮有违江湖义气啊!”她一边哀求,一边锢着我的手臂更紧,恨不得整个人挂在我身上荡秋千。
嘿,我就纳罕了,合着我脑门上写了女侠二字?不,我觉得应当是女菩萨三个字更为贴切。使劲从她怀里把我的手抽出来,甩了甩,就这一小会儿我衣袖都被捂湿了。
“你出门投奔亲戚没带包袱吗?换件干净衣裳,我给你下碗面条吃吧。”灶头上的水该开了,我还惦记着今天的早饭。
“其他衣服当掉了……”
“……”
季越回来的时候,我和她面条吃到一半,
她夸:“姐姐,你这阳春面真好吃!”大眼睛水汪汪,合着拍我马屁把自己感动了。季越可从来没夸过我厨艺,他轻易不赞许谁。
而我这人怪稀罕别人夸赞之词,大约是从小缺少这方面的鼓励,听了她的马屁受用地吃了一大口面,顺手把自己碗里偷偷藏着的荷包蛋挖出来给了那姑娘。她模样略微有些震惊,筷子伸到自己面前那碗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有,巴巴儿望着我跟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
“阿迷。”
季越冷冰冰的声音就在这时在我身后响起。
有筷子落地的声音,不是我的。
我扭头,“师父,你回来拉,要一起吃早饭吗?”
伟岸的男子低头俯视我和我手里的面,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一身碧水蓝的长衫外面罩了件雪白的貂裘,十分高大上,这些年他的魅力蹭蹭往上涨,可人品没从土里冒过芽。季越在吃穿用度上其实并不节俭,但我从来不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显然不可能只是这家小小的玉石行。
“这些天牙婆不在,你把人带进来白养几天赔钱。”
“……”
“……”
趁我们无言以对的时候,他已经悠哉哉转身回房,留下一个高大性感的背影。你看,我说过,这厮的人品太差,嘴贱。
“没事,他胡说的,我们这儿只交易死物,不卖活的。”我好心安慰那姑凉两句,结果我瞧见她的脸刷地煞白,小嘴微张,大眼睛里满是恐慌…
哎。
后来这个小姑娘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吃了秤砣就不肯走了,应了那句古话,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就不明白这间小小的玉石行里有什么值得她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留下来的理由。
她说:“姐姐,我姓宋,叫宋之飘,家里住在七日城东的宁荣巷里,你可以让人去问,宁荣巷里做棺材生意的宋家,我不骗你,大家都知道。上个月我爹爹过世,哥哥离家出走多年,我娘死得早,叔叔伯伯见我爹房里只剩下我一个小女子,就把家产都抢走了!本来想要投奔堂叔的,可现在堂叔也不见了!我真是天下最可怜的小女子了……”说罢就要抹眼泪,鼻涕还想往我衣袖上蹭。
棺材生意啊!我浑身打了个哆嗦,莲步悄移躲开这个长相可爱身世复杂说话夸张的小姑娘,天生胆子小,怕惹尘埃,没办法。
宋之飘见我退一步,她就进三步,死缠烂打:“姐姐,我什么都会做,尤其会做木刻。那些上等棺材外面要雕刻的图案,都是我爹手把手教我,不信我可以刻给你看!求求你收留我吧,若把我当一桩生意来做,铁定是稳赚不赔的。”
我发现这小姑娘除了嘴巴甜之外,还有一个优点让我十分喜欢——她见风使舵的本事与我真可谓是伯仲之间,不相上下。都肯把我这儿当牙婆子了,我还能怎么样?何况冲着她与我同为宋姓,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也得帮她在季越跟前说两句好话。
“师父,她肯定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和季越关上门说悄悄话。
季越正在书桌前看书,听了我这话,把书慢慢放下,冷飕飕的目光打落在我的脸上,挺寒掺人。季越的眼珠子太黑,深不见底。
片刻,只听他说,“为师这些年好像从未教过你良心这两字如何写,你是自学成才?”
擦,季越嘴皮子的杀伤力已到臻化入境!
“师父,这个叫宋之飘的小姑娘,手上带的是点云妆的血玉手镯,脚上穿的是朝云阁的软云锦,单单这两样就是价值千金,她还能在大雪夜里站了一夜只是红了个小鼻子,肯定不是简单的商户之女,料得她有备而来,送也送不出走的。你看她长得挺可爱,就当养只会挠人的小花猫在家里不就得了,何必闹僵。”我也见风使舵,不提良心。
季越这时才收了脸上的鄙夷,认认真真吐出一个字:“准。”
他就是这样,非要让我把问题想得复杂,好像只有把问题复杂了,人活着才有意思。我看着季越的俊脸,这般想着发了个呆,季越不动声色,指尖轻弹,我的额头上已经落了朵水墨花,“诶哟!”倒不是疼,就是恼火他总这样作弄我,愤愤地扭身离开了他的屋子,去玩我“妹妹”。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08.和尚
我让宋之飘睡在最里面的小厢房里,特别叮嘱她,“阿飘,我师父有个坏毛病,见到大眼睛的小姑娘就喜欢挖人家眼珠子当玻璃球丢,他武功十分好,你眼睛又那么大,见到他千万小心些。”
其实我的本意是想让她离季越远一点,但或许是季越第一回给阿飘心底留下的震撼太过强烈,就如“魔教教主”四个字于我而言的威慑力一般,每个少女在成长的过程上,心中或许都藏着那么一个无法战胜的小怪物。
从此她一旦与我师父打照面就抬手按着自己的眼见往外扯,硬生生让一双漂亮的小鹿眼变成了猥琐的狐狸眼,再诚惶诚恐喊一声:“季爷!”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利又走音,我老错听成鸡爷。
季越对她越来越嫌弃。
真是我见犹喜。
然后有一天我问她,“阿飘,你想出去逛街不?”
阿飘的大眼睛噌地闪亮,她这几天不是穿我的旧衣服就是她自己仅剩的那一件,女孩子家都要美,何况是她这种出身的?虽然我说不出她到底是哪种出身,反正不会是能将就衣着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于是我和阿飘手拉手,高高兴兴出门去。归根结底我愿意接受好像天上掉下来的阿飘,还是因为我这些年里一直处于孤独之中。季越是我师父,又是个男的,从八岁到十三岁,从平胸到小ⅿⅿ,从小清新到大姨妈,没有了赵小葱陪伴的童年,真的很寂寞。
绿颐城里今日十分热闹,放眼望去都是如阿飘似地娇滴滴的小姑娘,穿的桃红柳绿好似春天已经来了。可这会儿连年都还没过,我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微微惊讶,莫非是我忘了什么同妇女有关的节日?
恰好迎面走来那天桃醉楼里讲故事的女说书,她穿着一身雪白大氅,手里不离扇子,秀发如男子般束起,整个人十分英气,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她见我和阿飘,秀眉一挑,挺有兴趣的样子。我瞧着她这副表情,就给她个搭讪的机会,问她:“女先生,今朝是什么日子,怎生如此热闹?”
她和江湖百晓生差不多,摇了摇扇子,立即回答:“小妹妹你不知道?早上选秀女的侍御史到咱绿颐城了,这会儿正在衙门里和知县比对此地年满十三岁的少女名录。”她边说边在我和阿飘身上打了个转,笑得十分灿烂,“我瞧你俩都差不多十三岁吧?”
阿飘小脸飘上两朵红晕,低头不答。我厚颜惯了,闻见女说书身上淡淡的黄鼠狼味,遂否认道:“不巧,刚过十三,没机会了。”说罢,拱拱手,打算与她分道扬镳。
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不伦不类的女说书突然问我:“季老板近来可好?”
我复扭头看她一眼,果然这个月十五号她是一边说书一边给季越抛媚眼了!只是师父貌似喜欢巨、乳水蛇腰肥臀的妖娆女子,眼前这位虽则五官挺好,可总不是师父会喜欢的类型,遂叹了口气,“家师很忙。”
她也不多说,嘴角一勾,好像都知道他在忙啥一样,摇着扇子走了。你说她有必要来跟我说一句废话证明她自己的无所不知吗?!倒是阿飘比我八卦,三步一回头目送那女说书的背影,对她很感性趣的样子。
我就奇怪:“你喜欢她那口?”
阿飘打了个寒颤,薄怒:“迷姐,你瞧见方才那人扇子上的图案没?”
嗯?
每回我在桃醉楼见到女说书,她手里的扇子一直没换过,白面桃骨,就扇子中间画着一团墨色圆形图案,和屋顶瓦上那些镇邪的花纹差不多,拳头那么大的样子,外围是繁复的花纹,里头藏着一只兽影,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兽,脚踩一朵莲花。因为样子挺特别,倒是记得很清楚。
“怎么了?”
我原想世间自命不凡的人就喜欢弄些独一无二的东西出来显摆。
阿飘却说,“这是猰貐踏莲重生图,一般都刻在极凶的冤死之人棺木上。”
哦……那只黑不溜秋的兽叫猰貐啊。
果然很独一无二,可是猰貐二字怎么写?
她见我一脸迷茫,是根本没找到重点,便十分善解人意地又跟我解释:“这猰貐传说从前是个天神,被另外一个天神坑死了,天帝不忍心就让众神在弱水边把他复活,可它从弱水里踩着莲花重生之后,变成了吃人的凶兽,结果第二次被杀死了。我们卖棺材的都会在店里准备一两具刻有这兽的棺材,姐姐你也懂的,难免有些不该死的人却死了,很凶的,只能以毒克毒……”
我终于有些找着北,浑身一抖,接话:“敢情那女说书是厉鬼变的?!”
“……”
兴许是我俩说的话题太阴森,正要走过十字街角,九十度的位置有个人也经过,我只觉得眼睛一花,刹那的晕眩之后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撞了人。
之后我将它称为宿命。
“女施主,你没事吧?”春风化雨的一声寻问,直吹进人心软软的坎上。
入目便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眼睛鼻子合在一起真是比观音还好看,眼神里藏着慈悲,那人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袈裟,叫人不自觉从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得道高僧。
只是这和尚实在太年轻,叫人不敢相信他是高僧。难道他得了佛法,是个神仙?我想入非非。
这神仙般的和尚突然出现,与我和阿飘先前的话题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此时,我能感觉到阿飘正在旁边拼命扯我衣袖,大约我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太不堪入目。可我实在收拾不了我自己的嘴脸,看那小和尚身后都是冒着一丛一丛金光的。
光辉,炫目,摄心,夺魄。
“和尚……”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这恶俗的搭讪之话还没有说出来,谁料他身后杀出个大胖子,一身官服,可不就是这绿颐城人见人识的知县,他指着我的鼻子就骂:“这谁家的丫头,还有没有规矩了?什么和尚不和尚,这是今次来选秀女的侍御史大人!”
ef=
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09.神思
009.神思
你有见过一个和尚来给皇上挑秀女选老婆的嘛?!
你没有见过,所以你无法理解我在听到胖知县说完这话后,心中的波澜壮阔。
街上一干桃红柳绿的姑娘们听到知县大人的狮吼,蓦地一窝蜂挤到我这边,拿帕子半掩着自己小脸,假装害羞地偷瞄和尚。
我就忍不住腹诽,你们这些小妖精,也不知是在害羞待选秀女的身份还是害羞对和尚有非分之想。大周朝的民风居然已经开放到令我发指的地步,皇宫里那位,你丫儿不管管你这群媳妇?!
良久良久,我才挨过去,对着和尚重新吐出一句鬼话:“和尚侍御史大人,我今年不是十三岁。”今年不是十三岁的话,我们男可还俗女可出师,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多么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是这个好看又慈悲的和尚连眉头也不抖一下,只是点点头,神色安然地,微笑着接受了我的话。我被他太过纯净的笑容伤得小心肝穿了许多孔,一边冒血一边念着佛祖对不起。
“如空大师,天色不早,香山寺上的禅房已经准备妥当,您早些歇息了明日好开工。”胖知县让身后的衙役驱散了周围的人群,献媚地请和尚离开。啊,原来他叫如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知县大约是嫌弃我赖得最近,特别碍手碍脚,所以推开我时用的力气大了一些,“诶哟”,我防备不急,脚上一崴,顺势就要扭到地上。
知县,你太缺德了!
正当我想在胡乱抓阿飘来挽救局面,说时迟那时快,有一只胳膊稳稳抬住我的手臂,将我身子的重心再一次摆正,刚好有风夹着佛祖身边的香气钻进鼻子里,闻了叫人顿时神清气爽。
阿飘后来说那只是隔壁烧饼铺子的烧饼新鲜出炉了,我当然不相信!
如空所有的动作都是恰到好处,他放开我的胳膊,嘱咐一句:“女施主,你当心些。”我是不正经惯了的人,但这会儿也要认真地为他说句公道话,如空就跟他的法号一样目空一切,众生相与他而言大约皆是大同,根本没有男女、美丑之分。
到底是谁把他教成这样的?!
简直比季越还要缺德。
他说完就点头与我告别,是阿飘拼命拉住我,我才没有跟着一起上香山寺。
经过这一次的偶遇,绿颐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身份特殊的侍御史,而你永远不要低估老百姓捕捉小道消息的本事,我才和阿飘神思不定地慢悠悠荡回玉石行,一路上就已经听到其他人把如空大师的老底翻出来。
他们说这如空,是方圆大师的关门弟子,今年不过十七岁,本是望族嫡子,不料算命的说这孩子命中有劫,若不出家,活不过二十五岁。你说这世道,拿活不过二十五岁当威胁的故事有多少?叠起来肯定有上下五千年,却道那家老爹居然真信,把好端端一个儿子送去了相国寺,被方圆大师说有慧根,收了做关门弟子。
我难得脑子清醒,默默转了个圈打了个腹稿,这当否巧合?半年前的那道懿旨上就是方圆大师对先皇太后说什么七元解厄星君和皇后的事儿,今次派个和尚来,还是方圆大师的关门弟子,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官方要解释的话也有根据,当年的话是方圆大师放出来的,找到皇后当然也要轮到方圆大师头上。
只是这样窜在一起,总也感觉十分奇怪,皇后作何要用找的呢?
好像抓捕江洋大盗似的……
将将走到玉石行门口,撞上季越要出门,阿飘立马拉长了自己的眼睛喊:“鸡爷!”
季越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对我说:“最近几日不要再出门了,若有衙门的人来问你的年纪,别说老实话。”他这话深得我心,我也不想说老实话,点头如捣蒜,难得这般听话。季越顿了顿,没直接走,好像又想到什么,眼睛看着我手指却准确地指向阿飘,这回他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指着阿飘的那根食指前后动了动。
但凭我跟季越这几年师徒培养下来的默契,若没猜错,他是在说:事有万一,拿阿飘挡箭。
“师父请宽心。”我颔首,接受了他的主意。
他看我一副大灰狼的样子,严肃的俊脸这才微微有些松动,衣袖往背后一甩,出门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神思又飘出去很远。
还算小时候吧,跟着季越居无定所,山林寒气又有毒瘴,难免生病,每次他都是从包袱里找出几粒清凉的药丸,塞在我嘴里了事。从来不会问一声:“哪里不舒服?吃了药有没有好一些?”季越不是一个会关心人的人,就算我半夜难受地直哭,他也不会张开眼睛看一眼。
那会儿我特别想念寇远和赵小葱,他俩虽然也缺德,可总得来说对我还算爱护。你要知道,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女孩子总也希望身边的人将她当做公主,哪怕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朵野花。为此我也闹出走过,季越毫不费力地把我抓回来,我就跟他吵架:
“我要跟你断绝师徒关系!我要去找寇远师父和赵小葱!”
“……”季越不鸟我。
“你是天底下最最坏的师父,呜呜呜!”
“……”季越还是不鸟我。
“季越我诅咒你以后娶不到媳妇!生不出儿子!”
“……”季越把我往房里一丢,门一反锁,压根对我的诅咒不感冒。
而等到长大一些,生病的次数也少了,不幸哪天起床发现身体醒过来的方式不对,也就自己去药箱里默默把药吃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不是想给季越那厮说好话,可这些年里,他的的确确用最残忍的方式教会我怎么样独立又顽强做一个人。
可方才,他对我说,衙门的人要是来查年纪别说实话,那潜台词是不是,他还是十分在意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弟的?不希望我被抓紧宫里当花瓶?哦,深挖一点,他虽然没夸过我好看,可潜意识里觉得我能被选上秀女,所以对我某些地方还是赞许的吧?
(季越:求别臭美!)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10.元木
010.元木
这天晚上,就有衙役来查户口。
大周朝每个合法的子民从出生就会配一块官府专用的身份狗牌,叫做元木。木头是普通的木头,但是每块都用特殊的汁液浸泡过,之后分配到各州府自行雕刻,秘方只有皇上和配秘方的人知道,真伪易辨。
老实人会把这狗牌挂在脖子里或者收藏在柜子里,这玩意可能一辈子用不上,但也难免有个万一,比如入关或者入城之时都要检查元木,你拿不出来,官差将你当做江洋大盗之类,就不好了。
不老实的人,也能拿这身份牌作文章,比如贩卖人口或者掩人耳目。因着这牌子不过写了你的名字、性别、生成八字和户籍,试问哪个官差有本事凭一个名字就能想象出任何一个老百姓的脸?
季越的本事大不大非我说了算,但哪怕他没本事去官府里弄两块元木,满大街的人,凭他高超的武功,偷总是偷得着的。所以衙役问我和阿飘要牌子的时候,我十分地淡定地回他们:“两位官爷,我们的元木在屋子里收着呢,劳烦二位在此地等一等。”
绿颐城巴掌大的地方,季越这种招女人喜欢的小白脸,多不被比不上他的同性所喜,除非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男人。所以眼前这两位衙役抱着恨巫及巫的心态,对我说话的语气也很不友善,“老子还有一百多户人家没跑,个个像你这么墨迹,还怎么睡觉?!”
我就腹诽,我说大哥你有这个时间跟我抱怨,还不如赶紧放我进去拿牌子是不是?可嘴巴上却是拍马屁:“官爷英俊神武,这点小事还难得到你们?”且,我秉承了季越与陌生人为善自家人为恶的优良传统,从衣袖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那两人的手中,给他俩消火。
效果是立竿见影,其中一个笑眯眯打发我,“还是你这丫头懂事。”
世态炎凉,唯钱热尔。
阿飘像只跟屁虫似的紧贴着我的后背跟进我的屋子,贴得我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到衙役看不到的地方,我立马儿推开她嫌弃道:“你欲为何?”
“姐姐!”阿飘先切切唤了我一声,我浑身打了个哆嗦,恶寒。她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叫声太矫情,叹了口气,与我说实话:“我当时被叔伯赶出家门,衣服都没几件,元木还在我的梳妆台里……”
哦,没有元木啊。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遂问她,“你是想要自己十三岁还是不是十三岁?”
她听了我的问题,不知道在纠结什么,支吾了半天没有一个明确的决定,显然是个有选择性综合症的人。于是我自行进屋掏了块元木给阿飘,不是十三岁,而是十二岁,自己则拿了块十四岁的。
阿飘眨巴三下眼睛,好像有点心猿意马,接过去的时候慢吞吞,我被她叫了几声姐姐,那也应该提点她一下:“你这个是假的,若要十三岁,怕还要仔细查,到那时候就百口莫辩了。”何况皇宫有什么好?进去就是把一辈子埋在里头,皇上这会儿毛六十岁的老头,还能有几年可以活?何必自寻死路。
“谢谢迷姐。”阿飘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我听她的语气不是高兴或者兴奋的心情。自己也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女娃真是难懂。
本以为无事,谁料我和阿飘将元木交到那两位衙役手里之际,竟然出了状况。
拿着我狗牌的是个高个子,没什么表情。
季越给我准备的元木有壬辰年、癸巳年、甲午年三块,壬辰年十二岁那个估计真的是从别人那儿偷的,名字特别土,叫王翠花,木牌的边缘粗糙里还带着奇怪的颜色。十三岁和十四岁两块都是按着“宋小迷”三个字来编的,由此可以推断出其实我师父的本事真的很通天!
故事的转折点在拿着阿飘狗牌的矮个子衙役上,他接过阿飘手里的元木,先是第一眼就挑眉,嘴里“嗯?”了一声,显得微微有些惊讶。然后又“啧啧”两声,若有所思一会儿,最后用胳膊肘戳我对面那个高个儿。
“老王,这不是你家死了好几年的女儿的元木?”
“……”
好大一个春雷!
惊得我花枝乱颤,险些羊癫疯发作,心上涌起一股热血,把整个心房给堵住了,直接导致呼吸困难,头晕眼花。大爷你居然连别人家死了好几年的女儿的生辰八字都记得!!
那个高个子老王的脸还是没什么表情,好像是面瘫,他就看了一眼元木,犀利地足以杀死千军万马的眼神便直直射在我和阿飘身上。阿飘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早已呆傻地只知道躲在我身后,猛揪我衣服的后摆。
“确是我家翠花儿的元木。”他斩钉截铁。
“二位官爷,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试图把元木拿回来先毁尸灭迹再说。
可姓王的衙役没给我这个机会,不给我拿回牌子也不给我解释。他是猛地抓住我伸出来的手,就是一个擒拿术,将我的胳膊反身束缚在了后背,我下意识地要耍季越教我的那些阴招,电光火石之间又刹车改变了主意,任由他把我抓住。
只听王衙役说:“尔等偷藏吾女元木,做偷鸡摸狗之事,真是吾女在天有灵,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不与我去见知县大老爷!”另外一个在他的几句慷慨陈词里,把阿飘也一起捆了。
……
后来我才知道,这王大爷就是因为爱女翠花死了伤心过度导致的面瘫。我遇上这样的事情,真是比被天上的扫把星砸中还要惨绝人寰!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11.出卖
011.出卖
从季老板店铺里抓走了两个妙龄少女的事情,我跪在知县老爷的公案前,也猜得出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也是,当初绿颐城里的女人不知多嫉妒我能跟季越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会儿我被抓,公堂外面看戏听审的,清一色全是女人。
于是我只能腹诽:你们这些胸大无脑的女人,好歹也可以把季越找过来啊,怎么着也是个和梦中情、人搭讪的机会是不是?不过有时候女人就是这样,比起男人,她们更喜欢看同性遭罪,不亦乐乎。www!
胖知县匆匆从后堂出来,一脸的憋屈,可能是我们打搅了他的什么好事,他站在某处一时没动,我正纳罕,连着后堂的那道布帘子后面又走出一个人来。金灿灿的袈裟,瞬间迷乱了我的眼睛!
“和尚侍御史大人,请为小人做主啊!”我脱口而出
这显然让知县听了十分不高兴,他“啪”地将惊堂木拍的振振有声,朝着我又是一句咆哮:“大胆刁民,还把本官放在眼里吗?!”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你不对着本父母官喊做主,喊一个和尚叫做主,合着老子不称职?!
我衡量了一下利弊,只好把脖子缩回来,“知县大人,小人是冤枉的!”
知县压根不理我,抬头先问两个衙役:“怎么回事?”
那个矮个子的衙役将在玉石行门口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特地强调:“大人,我们有证物,这两个小女子不是什么良民!”
“有何证物?”
他左手从右手衣袖中掏出我当时塞给他们的几纹钱!指着我,说道:“启禀大人,这是她想要贿赂我和老王的钱财,小人本欲回衙门再上缴凭大人处理,未料她这么傻,竟然用老王亡女的元木来骗人!”
我真是想一口心头血喷这衙役一脸!一巴掌拍在地上,都能扬起几缕尘土,怒道:“你们收钱的时候还跟我说不能让胖子知县晓得这事儿!委实墙头草两边倒!”
胖知县声音拔高“嗯?”了一声,他平生最讨厌别人说他胖,这是全绿颐城都知道的事。衙门里的这些官差野蛮惯了,一听我也诬赖他们,破口大骂着要用脚来踢我,关键之际,还是如空大师出声:“公堂之上,以法为绳束之以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字里行间中肃正又琳琅。
公堂之外已经有人抢在我前面拍手叫好,我晶亮的眼睛盯着替我说话的如空,如空的俊脸一点变化也没有,慈眉善目,活脱脱的一个小菩萨。
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衙役不敢放肆,胖知县也赔笑,“如空大师,您是不知道,有些刁民没法讲道理。”
如空顺势把胖知县也教育了一顿,“知县大人,相由心生,大人若没有爱民之心,看任何一人皆是刁民,恐无法担当父母官大任。”是要直接把人家乌纱帽给摘了呀!我突然觉得如空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季越向来教导我凡事不要太较真,谁认真谁就输了,现在看来,倘若季越和如空狭路相逢,恐怕是一场你死我活……
走神这时,胖知县终于问我:“堂下二人,可有什么辩解之词?”
阿飘别的时候挺伶俐,这会儿如此重要的时候,舌头好像打了结,呜呜咽咽只会求助地看着我。我不假思索:“小人是冤枉的,这事儿跟小人没有关系,我与师父半年前来到此地开了一家玉石行,周围的邻居都认得我师父和我,我叫宋小迷,今年十四岁!大人若不信,可以当场问堂外那些漂亮姐姐!”无耻地扭头,眼神在人群中撒网,除了女人,压根不见季越的身影。
先前有个对如空拍手叫好的女人,此时立马儿响应:“民女作证,这丫头所说句句属实。大人,我与季老板私下里关系十分好,对他们师徒的情况很是了解!”惹来一阵唏嘘之声,与其说是作证,尼玛还不如说是显摆。我默默叹了口气,腹诽:谁跟你要好!=。=
“那她是何人?”知县指着阿飘问我。
我利索道:“小人不知她的底细,只是看她可怜,无家可归所以收留她几日而已。至于她手上为何会拿着王差爷死去女儿的元木,小人真不清楚,请大人明鉴!”
阿飘的大眼睛从鹿硬生生瞪成了水牛眼,我眼风扫过阿飘的脸,真担心这姑娘的一双眼睛就会那样从眼窝里滚出来。那就真是个残疾了!
惊堂木又是“啪”地一声,知县恐吓阿飘:“大胆刁……女子,还不从实招来。”
阿飘小脸皱成一团,把自己从七日城宁荣巷子里的故事又与众人说了一通,说到元木之时,她道:“小人被叔伯赶出家门,身上没有元木,来绿颐城投靠亲戚一路上都不方便,遂花银子去黑市上买了这块元木,请大人明鉴,小女子绝无为非作歹之心。”竟不揭穿我把伪造的元木给她的事儿,叫我心里惊讶不已。
这是以德报怨吧?
十分惭愧。
胖知县摸下巴,若有所思。他这人属于雷声大雨点小之辈,凶起人来是凶,但好歹不算酷吏,且我与阿飘二人皆未及笄的少女,料想他也不会做出什么严重的惩罚。何况如空那金光闪闪的一尊佛在面前,他也不好再抹黑自己的形象。
“既然如此,本官派人去七日城查清你的底细,若句句属实,自然放你自由。”他对着阿飘说完,又扭头看我,居高临下指着我的鼻子,“至于你……贼眉鼠目,肚子里肠子九曲十八弯,一同收押了。”他把我的元木丢给一个手下,吩咐,“按着她元木上的户籍,去查一查。”
……贼眉鼠目……
我深以为,胖知县和季越之间定然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他们真要去查,大约是查无此人,我又回头在公堂外搜寻一圈,仍然不见季越的身影,顿时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复看向公堂之上,正巧对上如空大师的视线,他的慈眉善目里好像思索着什么,目光在我脸上逗留少顷,又不着痕迹看向了别处。胖知县侧头征询他的意思,如空摇头,并不打算再说什么。
ef=
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12.入狱
012.入狱
绿颐城的大牢里,我和阿飘两人大眼瞪小眼。
我先败下阵来,“阿飘,你再瞪我也没用,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早就应该知道的。”www@
阿飘眼睛里泪汪汪,强忍着没掉下来,扭头不再看我。我支着下巴,将头别向另外一边,也不打算与她和解。心里只惦记着季越在哪儿。
忽然发现,季越这些年培养我一半成功,一半失败。
成功在我变成了像他一样的人,至贱则无敌,失败在我根本不想跳出他的五指山。尚未遇到如此锒铛入狱的光景时,我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触。可一旦真的大难临头,季越那些模拟的情景统统被我弃之不顾,一心只想寻找季越的庇护,我向来觉得他是有秘密的,因为那些秘密,让他变得更加高大而全能。
大牢里有镣铐叮当声、动刑惨叫声、囚犯谩骂声……总之,不是一个可以发呆的好地方。我被周围的噪音吵得心愈发烦躁,顺手从小荷包里掏出一粒自己腌的青梅,塞进嘴里找些痛快。那酸到鼻涕眼泪飞流直下的程度十分带劲。
“迷姐。”阿飘幽怨地喊我。
我扭头看她,她把视线落在我的荷包上,俨然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嘴脸,哪里还有方才生闷气的架势。我的青梅若非吃惯的人,并不是什么好滋味的零嘴。可她既然要吃,我又对不起她在先,遂不声不响递给她一颗,有些想看她吃下去是个什么模样。
阿飘对我的认识一定很肤浅地停留在,我喜欢把好东西藏着留给自己的程度,当初那一碗阳春面下面藏着的荷包蛋,故尔她接过青梅之后不假思索就丢进了嘴里。
“嘶!”一声抽气,她立马又把青梅吐出来,惊奇地瞅着我,一脸不敢相信我能把这梅子眉头也不皱地含在嘴里。
“吃到最后是甜的。”我挺心疼,警告她,“你若敢丢,我就敢捡起来摁进你嘴里。”
“……”阿飘苦着脸把梅子再次塞回嘴里,酸得直挠稻草,样子十分可爱,我顿时心情大好。
正咧嘴笑得舒爽之际,无意瞥见隔壁的牢房里关押着一个人,那人俯卧在稻草上,头发犹如枯草还一缕一缕打着结,衣服破烂不堪,裤子太短就看见一双枯瘦如柴的小腿,脚踝很细,怪吓人的。可他一双鞋子十分精致,黑色的防水缎面上还嵌了圈貂毛,可窥见鞋内也是貂毛,鞋子侧面印着朝云阁的暗纹,和阿飘经常穿的那双是一个牌子,价值千金。
倒不是我对这些东西有多么识货,只不过受了季越奢侈之风的熏陶,对贵的衣服鞋子首饰食物都略有接触,看得多了,眼界自然高一些。
那么奇怪的一个囚犯,忍不住多打量几眼想看看长什么样子。他的头倒是侧向我们这边,面朝下躺着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声息,但我还是依稀从那些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的头发丝里,看到了他冷锐的眼睛。
“阿飘,那边那个人不会死了吧?”我也不知道是被那囚犯的气场吓住了还是自己把自己吓住了,只得靠到阿飘边上,多个人一起看着能壮胆。
阿飘后知后觉地瞧过去,嫌弃地“咦”了一声,不愿多看,拉着我往牢房的另外一边挪过去,“阿姐,别看了。”
我这人胆小如鼠,但又生了一颗猫的好奇心,扭扭捏捏地缩在角落里断断续续地打量着,全当是一种消遣。阿飘和我的冷战也由一颗青梅而告终,“迷姐,我把梅子吃完了,可以吐核吗?”
“别吐我这边,你丢隔壁去,我嫌脏。”
“姐,你当大牢里的稻草和墙壁就比我的口水干净了?”
“……”
“阿姐,我给你讲讲京城的见闻吧。”阿飘把梅子核吐出来,随手丢到了牢房外,也十分无聊。女孩子无聊就喜欢说话,不管说的内容有没有营养。我一边看着隔壁那依然没有动过的囚犯,一边点头,反正也很无聊。
她说:“七日城北面有一条福明巷,往里走到头,有一家黄牛肉馆,几十年前当今圣上还生龙活虎的时候,也经常微服私访去那儿吃黄牛肉,姐姐你若有机会去七日城,一定记得去尝一尝。”
我嘲笑她:“你就知道吃。”
阿飘斜视我,大眼睛里的意思是,此地只有一个吃货吗?
她竟是知道我最喜欢吃黄牛肉,我略略有些感动。
尔后她又说:“七日城里也流传着当今皇上许多野史,姐姐可知道皇后是怎么死的?”
“不是病死的?”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皇上那位明媒正娶的老婆已经没有了,坊间对这个皇后的传闻并不多,似乎是个极其低调的人。
阿飘揪了根稻草放在手里玩,跟我说,“宫里有个老太监退休出宫,跟他的小老婆不当心透露过,说先皇后不是病死的,是被皇上赐死的。”
“为啥?”我一下来了兴趣,宫闱秘事啊!
“先皇后出身寒微,但十分有手段,不然也登不上后位是不是?她先是在朝堂里培植党羽遭来皇上反感,被打压好一阵子,后来又给皇上的一个怀孕的爱妃下毒,皇上忍无可忍就将皇后赐死了。”
“不至于吧。”我虽谈不上熟读经史,但戏本子看得绝对不少,阿飘说的这两样,十个皇后里有九个都这么干过,被赐死的却只有她活脱脱的一个,里头的故事,大约不是这般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简单。
“反正结果就是这样,先皇后所出嫡子福禄王向来与自己亲爹不合,针锋相对,这是七日城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大家都说,要不是福禄王没玩到造反那一步,皇上还找不到理直气壮的理由杀亲儿子,差池一些,福禄王就该去见自己亲娘了。”
大周朝有立太子之习俗,若被封王,那便不是太子人选,如无意外是一辈子当不到皇帝。先皇后的嫡子不给当太子,这事儿坊间倒是有许多传闻,一说福禄王奢侈无度,二说福禄王凶残暴力,三说福禄王智商有问题,四说福禄王有不举之症……到底会是哪个原因?
纠结到子夜时分,迷迷糊糊里听到有人走进来,离得我们这里还有些距离,一个衙役在说:“把人带出来。”然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最后近了我和阿飘的牢房。我蓦地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瞧着门,因为我以为是季越来了。
门边并没有季越的人影,就一个老王,我问他:“我师父来了是吗?”
老王对我还怀着敌意,冷哼一声:“想得美。”
“……”那你干嘛来开门?
阿飘追问:“那我们是可以回家了嘛?”
“想得美。”又是这一声,恨得我直想把他脑袋夹门缝里!
老王走过来,我们的手上都没有镣铐,行动十分方便,那么一念之间,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出手打倒这厮然后越狱。千钧一发之际,老王说:“赶紧的,侍御史大人要见你们。”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13.名册
013.名册
如空光溜溜的脑袋,在漆黑的夜晚,好似一颗夜明珠。
我这人从来不信佛,也没有什么信仰,但现在硬要找一个的话,我觉得我十分信眼前这位大师。www@
“和尚侍御史大人!”我兴冲冲叫他,如果我的ρi股上生出一条尾巴,现在正是摇摆得扇出一阵阵的小香风。
如空看我,没有笑,可比笑着还好看,还要让人如沐春风,他真的天生就该是个和尚似的,举手投足之间,不,哪怕坐着不动,也有一种使人宁静的力量。我把双手往衣服上蹭蹭,忽然怪不好意思的。
阿飘又在扯我衣摆,我扭头一看,她已经跪在地上,是示意我也快点行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幡然醒悟,噗通也跪下去,给他行礼:“小人叩见大人。”
这会儿胖知县不在,我们在衙门的一处偏院里,大约是用来临时休息的场所。白日里胖知县还说让如空早点去香山寺上休息,结果整出我们这一乌龙,他好像一直没能上山。
如此想来,我十分过意不去。如果阿飘知道我为这事儿过意不去,她一定会说我有异性没人性,然后又要跟我生气。
只听如空如玉击磬的声音说:“阿弥陀佛,两位女施主起来说话,贫僧不过一个出家人,受不起这等大礼。”他还真诚地走过来虚扶了我与阿飘一把。我趁着这档口抬头去端详如空的脸,真叫明月皎皎,袈裟飘飘,宽袍广袖,言笑从容!
阿飘悄悄踢了我一脚,把我踢回现实里,阿飘说道:“不知大人深夜召见我二人是为何事?”她语气里浓重的提防和怀疑。
如空左手上缠着一串核桃大小的佛珠,一直举在胸前一粒一粒地抠着,他请我们上座,然后说:“贫僧见两位女施主年岁相仿,想冒昧问一句,两位女施主今年可都是十三岁?”
“……”
“……”
神有看透一切的本事,我睁大眼睛看如空,他后脑勺上一圈一圈的金光又出现了。
他的目光轻落在我脸上,又道:“女施主是不是害怕被选为秀女,不愿在宫中葬送青春和幸福?其实……”
“大人,说话要讲究证据。”阿飘不客气地打断如空的话。
我倒是想听听他其实后面能说出什么样的话语,可如空明显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这就成了永远不知道的谜。他从广袖中掏出一本金丝封皮的厚本子,低头认真地一页一页翻动,我伸长脖子凑过去看,诶嘛,那都是一张一张姑娘的脸,工笔画,相当逼真,下面还配着名字和生辰八字哟!
合着如空不是佛光普照,而是早有准备!
“大人……这个是……”
瞧了他手里的花名册,我猜如空方才想“其实”的其实是你们害怕也没有用的,贫僧这里都有名录!
所以当今皇上这次选秀女是动了真格,但凡十三岁的,都要一个一个按着脸抓进去。未免太过隆重。
不一会儿如空就翻出我和阿飘的画像,摆在我们面前,什么也没有说。
宋小迷,宋之飘,一字不差,关键是纸上的脸栩栩如生,事实胜于雄辩。
我趁机瞄了阿飘的生辰,还真的是比我小了半年,当然,前提是如果我们的生辰都是真的话。
阿飘的视线锁在那本花名册上,也说不出什么。
至此,我只能佩服天下之主果然不同凡响,就算突然想搜集全大周十三岁的少女的脸和名字,也便这样轻轻松松画在了这本名册上,将人对号入座。可叹他背后巨大的情报网,我这点见识是无法想象。
皇上花了那么大力气,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新皇后?
如空自个儿又“阿弥陀佛”一声,重新把花名册收起来,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们:“两位女施主,若此时此地能想得明白,这便回家吧,明日午时过后收拾好了再来衙门报到,倘若依然执迷,只能再将两位送回牢房将就一晚。”他是好心来劝的,慈悲为怀,我却不太想领情。
阿飘看我,让我拿主意,我没多想,霍地起身:“多谢大人点播!我二人这厢告辞。大人您也早些休息。”一拱手,拽着阿飘就走。如空放任我们离开,外面把守的官差也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们这两个风一样的女子,在月光下笔直地站立着,目不斜视。
这期间我脑子里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到玉石行门口的时候,是一脚踹开的大门。阿飘被我突然怒火冲天的样子吓着,缩在后面什么也没有说。
果然如我所料,季越书房里的灯亮着,映射出一剪欣长的侧影,正在低头看书。我席卷而去,对着他书房的门又是一脚,伴着嘴上的质问:“师父你是故意的!”
阿飘一眨眼已经不知道溜去了哪里。
我和季越一个门外一个门内,遥遥相望。
季越面色如常,“为师怎么故意你了?”
“你故意留给我那个王翠花的元木,就等这一天!”
只听季越一声冷笑,“呵呵,这一天是哪一天?你被官差抓走打入大牢吗?为师花钱花精力将你养那么大,是为了让你去吃牢饭的?没良心的死丫头,枉为师还特地托人通了关系让如空大师半夜将你二人放出来。”
我被他几句话这样一绕,犹如当头一盆冷水,顿时火焰被浇灭了大半。且不说王翠花的元木我拿了有五六年,季越怎么可能神通广大到随随便便就料着多年后皇帝会选秀女,还要正好撞在某一个官差的伤口上,这都要逆天了。
想想似乎的确是我自个儿太疑神疑鬼了,低头绞衣服:“和尚是你喊来的啊……”
季越手一扬,有个东西朝着我的脸就砸过来,亏得我反应敏捷,稳稳接住了打开一看,诶嘛,白花花的银子。
“你既然不想当秀女,有这时间在这里与为师乱发脾气,倒不如趁着月黑风高快些跑路。”他嫌弃地白我一眼,想必是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十分有辱师门。
“谁说我不跑!”我在如空面前妥协就是为了逃跑,只不过跑之前一定要与季越问问明白,到底是不是他,花了那么多年和心思将我养成现在这副德行,仅仅把我当做一枚棋子。
可现在求证下来,也不似我想象中那么糟糕,倒是我先前被抓走之后一直等不到季越,心里懊恼他,才把此事小题大做。今晚不知是不是夜太深,身体里某些部位与白日截然不同,一跺脚,转身要走。门槛跨到一半,我又扭头:“师父你不跟我们一块跑?”
“这间铺子的房租还没到期呢,现在走了不划算。何况,明日官差上门要人来,也得由为师出面帮你周旋,是不是?”
师父说得有道理!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14.鱼龙
014.鱼龙
我拽着阿飘跑路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装青梅的小荷包不见了。料想是走得太急落在了哪里,也没有仔细回忆,人还是要分得清轻重缓急。
阿飘问我:“迷姐,我们去哪儿?”
我已然想好:“去六月城。”
“迷姐……”
“别问我为何要去六月城。”
“不是啊,阿姐,我们没有元木别说进城,出城都很困难……”
啊,我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就给忘了。今日我与阿飘的事情不算人尽皆知,但看门的守卫定然有所耳闻,现在元木又给官府收走,遂赶紧绕道先去找黑市。
最热闹的地方,必然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季越教我很多道理,比如现在,当我不知道去哪儿买一块元木的时候,至少应该知道去哪儿找知道这事儿的人。我想了想,这绿颐城里热闹的地方,一处是青、楼,牙婆子经常出入,应该有门路,可眼下大半夜里,俩黄花大闺女进那地方,只怕进得去出不来;另外一处是赌场,人口贩子喜欢去,还有许多三教九流之辈,去那儿溜达一圈比较稳妥。
绿颐城的赌场与赌石缠、绵而生,想来季越在此地做玉石行当,也有他的道理。我带着阿飘来到城北一条小巷中,白日会有许多贩子在这儿摆地摊卖石头,晚上他们就涌进最里面的一间叫“一二门”的铺子。我在那扇小门外徘徊过,但未曾有胆子进去。
“你在外面等着,我马上出来。”我嘱咐阿飘。
阿飘一脸担忧,两只爪子缠上我的胳膊,情真意切地喊我:“迷姐……”
我这人不喜欢矫情,又不是生离死别,于是乎痛快地拂开她的爪子就要进去。
阿飘却在我身后补充道:“迷姐,你别从后门溜走丢下我一个人。”
靠!
我走回去,把兜里的银子分了一半给她,对她说:“我若不回来,你就在城里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别叫官差找到你。”
她还不依不挠:“当秀女也挺好,你若一个时辰里不回来,我就回季爷那儿洗洗睡了。”
懒得理她。
“一二门”的门看着小,里面大有文章,进门先是一小段狭窄的走道,随后是一处楼梯,这楼梯不是朝上开,而是朝下开,竟是底下赌场。绿颐城多江湖人士,什么样的都有,我想象不出开这家赌场的老板会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想必十分威风。
我刚要提着裙子走下楼梯,对面走上来一个人,左脸上有个大大的刀疤,高大精壮,大冬天的就穿了件毛皮的背心,不知道还以为是个野人。他显然是个管事儿的,看我一眼,开口道:“小姑娘,一二门不是买糖的地方,赶紧走。”
我怒,“你们老板没教过你来者不拒的道理?”
他又看我一眼,挺戏谑的样子:“我们老板说有个很傻很天真的小姑娘想进来,果然不出他所料。”
……很傻很天真……
我惊了个呆,深感这一二门的老板委实威风到了天边去。
大块头给我带路,那楼梯我细数了一下,一共二十一级,待到楼底是一扇双开门。那门没别的装饰,就是两半门都有半圆的花纹,合在一起……我眨了眨眼睛,是阿飘跟我说过的猰貐踏莲重生图。
“这个……”我指着门问男子。
他压根儿不理会我的惊讶,径直推开了门。想本姑娘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不说有什么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但到底也知道,如果一个图案在多处出现,那就不是单纯的图案,而包含着某种意义,比如说代表了某一组织……只是我从来没见过,莫非江湖又成立了什么新的帮派?
那门背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扑面而来一股异域的奇香,入耳是嘈杂的笑声、怒骂声、投掷声,视线所及,真他娘亲的鱼龙混杂,穿着貂裘的和乞丐还能在一张赌桌上,坐庄的都是脸蛋漂亮身材姣好的女人,看得我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难怪季越从来不带我来这里,带着我多碍事。”我一边腹诽一边抬腿往里面走,浑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知。
里面的人见有开门声,许多都看向我这边,大约见我是个黄毛丫头,都多看了我几眼。我这人一向厚颜,任由他们打量,自顾自在赌场里转悠一圈。此地是个圆形,中间是常规的那些游戏,外围一圈摆满了各种石头用来赌石。
季越一共就给我一百两,五十两分给了阿飘,兜里的钱不够挑几块破石头,而且我师父经常告诫我,我不是个好运气的姑娘,甭异想天开那些戏本子里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好事儿,故尔老老实实走到了中间一张赌桌边,瞎看。
“小姑娘第一次来?”那坐庄的美人丝毫没有嫌弃我的意思。
我摸摸鼻子点头,“我先看你们玩几盘,不用管我。”眼睛在那些人身上扫来扫去,猜着哪个人可能是我要找的人。凭借我行走江湖多年的亲身经验,离我左手边隔了两个人位置的一个老男人挺像人贩子,遂悄悄靠过去。
你若问我为何一眼认准了此人,一来,这人身上穿的衣服针线十分一般,但凡娶了好媳妇的男人不可能穿出这等次的衣服,且衣摆上沾着一些泥泞和胭脂,大约很久没洗过,这天底下有哪个好老婆肯让自家相公干这种事情?二来,这人性子火爆,动不动就丢粗口,都是骂娘的话,肯定是女人堆里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多了,动不动就得恐吓她们。三来……我看他兜里的钱快输光了。
那大老爷们察觉我凑到了他身边,很警惕地瞧了我一眼,不动声色挪开了点位置,不知心里把我想成了什么人。说实话,这人身上好大一股味儿,本姑娘也非常嫌弃,耐着性子等了两局,他钱包里最后几个铜板输了个精光,就要一边骂娘一边离开。
我看着时机不错,正要压过去与他说悄悄话,腹稿都打好了,我就这样说:大爷你是前半夜不旺后半夜旺,这样便走了多可惜,我这里有三十两银子,跟你坐一笔买卖,你若能帮我弄到两张妙龄少女的元木……
结果那厮冲着地板呸了一声,一口痰险些呸在我鞋子上,听他道:“老子这两天杀猪的钱都输完了,回去家里那婆娘准跟我干架,娘的真背!”他自个儿骂完,还顺带斜视了我,那眼神就是怪我站在他傍边给他带来晦气。
你其实是屠夫啊!
我赶紧缩脖子,脚底抹油去了另外一桌,那一桌的气氛有些紧张,好像到了什么关键的时候,待认真一看,原来是两个男子在那儿一对一赌,一边是玉冠白面的公子哥,另外一边则是个身材消瘦衣服灰扑扑的书生,手握着拳头一直放在嘴巴下断断续续地咳嗽。
生病还来赌,真是不要命。我看着那书生的侧影摇摇头,替他叹了口气。谁料这人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的,恰巧在这时扭头,两人的视线就撞了个正着。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一张脸,除了有些病容的蜡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凭我行走江湖多年的亲身经验!
这厮绝壁是易容的!
他瞧着我的眼睛,咧嘴笑了,“你过来。”鸡爪一样的食指指住我的鼻子,说完还对着我勾了勾手指。
ef=
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15.输赢
015.输赢
本姑娘哪里是这般随便的人?
但经不住那些随便的观众的折腾啊,那人的话刚落下,就有人七手八脚把我往那火坑里推,还带起哄的。等我使劲挣脱开这些多管闲事之人的胳膊手肘之时,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病书生的面前。
天地良心,不是我要过来的!
他看着我笑得挺欢实,挪出了半张凳子,示意我坐下。
我还想走,因着这人披着人皮面具的笑脸太假,让人忍不住又想起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的歌谣,可道是他那一双鸡爪的力气十分之大,扣住我的手腕,我“诶哟”一声,就给乖乖坐了下去。
只见他笑颜如喇叭花,对着我说:“瞧你就是个没赌过的,都说傻人有傻福,在下今日就要试试这老话说得准不准。”他也不等我翻毛抢,扭头又对着对面那公子哥笑得实诚。
嘿,我的确没赌过,但这跟傻人有傻福有半个铜钱关系?!
对面的公子哥则笑得跟朵君子兰,瞧他的衣着打扮,应当青城山上的人,他道:“那就请贺老板先开吧。”
被叫做贺老板的这位仁兄低头,笑眯眯凑到我面前,小声说:“帮我把那两张牌翻开来。”
我虽看不懂他们在玩什么,可看得明白这一翻不是赢就是输,也看得清楚贺老板赌桌上的筹码,忍不住好奇先问:“你们赌钱还把银票塞信封里?”
贺老板像看无知的小白兔似的看得我心里发毛,周围有几个观众从鼻子里发出嘲笑声,某一热心的路人出声给我解释:“小丫头,这信封里塞的东西,可比银票值钱。”
“什么东西比银票还值钱?”你既然认为我无知,我便无知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路人甲呵呵一笑,宣布:“是当今武林秘宝红莲神心的下落。”
咦?
红莲神心这么稀奇的东西,寻常老百姓是不知道也不关心的、,但本姑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然有所耳闻。
这完整的传说得从两句童谣说起:“红莲心,武林至尊;白莲花,天下至圣。”意思解读一下是说这天底下有两大秘宝,一为红莲心,得者可成武林至尊,二为白莲花,得者可以坐拥天下。
从古至今,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两边有条泾渭分明的界河,你找你的红莲心,我寻我的白莲花,别越界,咱都安生。可追其根源,这传说是从谁嘴巴里传出来了的?没人知道。再算算它流行起来的日子,也就是这十几年里的事情,乃至现在活着的天下人士都知道这句童谣,并且信以为真。
但是,没人知道这红莲心是个什么玩意,是一块用来练功的宝玉?还是一颗吃了内力大增的药丸?又或者是一本旷世的武功秘籍?同理可证白莲花。如此坑爹,他们居然还选择相信。
我原先也就听过算过,赶巧了今日却在这名不见经传的一二门里听到说有红莲神心的下落,若被外面踏破铁鞋的武林豪杰们知道,定然痛心疾首,激动之下一时忘记了今晚来此地的正事儿,咽了口唾沫就想举手去翻牌。
“听到红莲神心就这么急,你倒也不算全傻。”贺老板在我的手指将近碰到桌子上的赌牌那一刻忽然出手,把我的手又拉了回去,边咳嗽边笑眯眯看着我说话。
我就纳罕,“大哥,不是你请我开牌的嘛?”
他颔首承认:“让我先吹口气,你再去翻。”
“我嫌弃你口水,别咳我手上!”
“我这口水里有毒,你信不信?”
“……”合着我今天碰到对手了。
他很不客气地对着我的拳头心就是一口气,还带着一股酒香。“刚不是挺猴急的吗,赶紧的。”他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过来催促我来。
我一怒之下,二话不说一巴掌直接拍在跟前的桌子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人假面皮下的一双星眸,霸气地看也不看被我拍出来了两张什么牌。而那姓贺的也很牛气,勾着邪气的笑容用坚挺的小眼神回敬我,那神情根本就是无所谓自己是赢是输。
有时候一念很长,有时候一念很短。
但听围在赌桌边的观众哗然:“诶哟呵,二八筒子杠顶大了,柳公子您不用开已经输了。”我顿时惊呆,刷地扭头看跟前歪着的一张二筒和一张八筒,这就赢了?!
后来我知道这游戏不过就是个比大小,把麻将牌里的筒子牌都抽出来,一局一人发两张牌,这两张牌的合数就是你的大小,若九筒加个四筒,别以为是十三点,只能取个位的数字三,如此类推,谁大谁赢。特别之处在于,二加八明明是个零鸭蛋,可规矩里却偏偏给它两放一块算最大,想得深沉些,还有一些人生的哲理。
贺老板悠悠拍了两下手,道了两声“好”,站起来把赌桌上的信封收回自己怀里,对那柳公子说:“愿赌服输,柳公子,承让了。”然后鸡爪子落在我头顶心,轻轻拍了两拍,周身的气场相当愉悦。
柳公子叹了口气,一脸惋惜,可正道中人讲究一个道貌岸然,起身朝贺老板拱手,也不纠缠,丢下了台面费就告辞。我一面打落贺老板的鸡爪,一面寻思,红莲神心的下落揣在这病怏怏的男人怀里,待到那青城派的公子一出一二门,向江湖豪杰三言两语这么一说……姓贺的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哦,所以他易容!
可这事儿说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突然从那些喝彩声中清醒过来,难不成当今皇上满大街找十三岁的女娃娃入宫,也是为了白莲花的事儿?遂对身边的贺老板丢下一句:“你注意安全啊!”拔腿就想去追柳公子。青城山和我师父有几分交情,柳姓又是青城派掌门家的姓,所以方才那柳公子一定有本事帮我弄到两块清清白白的元木助我去六月城找赵小葱!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16.长衫
016.长衫
不知是我命运多桀还是时运不济,将将跨出一小步,小麻花辫就毫无预料地被人从后面揪住,扯得我头皮生疼,脱口而出一声惨叫,“诶哟!”,蓦地愤愤然转身去看罪魁祸首是哪个王八蛋羔子。
那人丝毫没有干了坏事的惭愧,而是一脸欺负人的邪恶和得意。
我就纳罕了,你一病歪歪的人,力气怎么就能那么大?!
他饶有兴致地咧嘴对我笑,“你去哪儿?”
“去追柳公子啊!”
“就一眼,你还看上人家了不成?”他冤枉我,还带鄙视的眼神。
我立马“呸”在他的假面上,辩解道:“我要去求他帮我办点事儿。”说罢,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我和这人非亲非故的,跟他废话个什么劲儿,于是直接抬手欲将自己的小辫子从他的鸡爪里抢回来,估摸着再慢点柳公子就该没影了。
然而,贺老板的身板不是我的短胳膊短腿可以丈量,他只轻松地举了个手臂,任我怎么跳都够不着自己的小辫子。他还十分讨厌,我跳得高他抬得高,我落地他也跟着把小辫子放低,头皮倒不疼了,就是心里光火。
遂冲着这病号大吼一声:“我说你想怎么着啊?!”极力地克制自己不能爆粗口,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弄僵了我还吃不了兜着走,这样一顾虑,瞪他的小眼神杀伤力淡薄了几分。
却听他说:“我看你来一二门也不是为了赌钱,说罢,什么事儿,那柳隽摩能帮你的,我贺长衫也能帮你,权当是给你方才帮我开牌的酬劳。”一字一句都说得铿锵有力,很让人信服。
我眼珠子打了个转,先腹诽他一顿:青城山柳家门里的几位公子我虽然没见过,但名字听过,柳隽摩那好歹也是整个青城派的三少爷,实实在在的富二代,你贺长衫是谁,怎么从来没在江湖上听说过,又有什么本事?这样怀疑归怀疑,手指头还是朝他勾了勾,叫他靠近点说话。
贺长衫挑眉,抓着我小辫子的手依然不放,人倒是真乖乖俯身把耳朵凑到我脸边,也不怕我突然张口咬他。
“我要两张十四岁良家少女的元木,你有办法弄到不?”在我真的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才发现自己对此人还是存着希望的,起码他有本事赢了柳家公子,而且揣着红莲神心的下落还一派淡定安然。
“就这事儿?”
我老实点头。
他满脸都是对我的嗤之以鼻,松开我的小辫子,对着空气拍了拍手。马上就有两个黑衣男子闪身到贺长衫旁边,一看就是武功高手。贺长衫侧头对他俩低声吩咐了两句话,再对我说:“你随他们去即可。”
笑,现在的三岁小孩都不会随随便便跟个给你糖吃的陌生人走,知道那样很有可能会被卖掉,我一个十三岁的大姑娘,你叫我跟他们去我就去,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嘛?
贺长衫见我犹豫,也不催促,招呼了其他人继续玩,自己挪了地方悠哉地开始看起外圈的那堆石头。他的衣服和他的名字很相称,一走动我才看到他的衣衫长的拖到了地上,连脚上穿的鞋子也几乎看不见。男子的鞋子都大同小异的关系,那一晃而过之间,觉得贺长衫的鞋子有些眼熟,或许季越以前穿过类似的鞋子吧。
“喂。”我又喊他。
“恩?”他扭头看我,骨瘦如柴的模样。
“你真的能帮我?”我虽然觉得他人品不怎么样,但实力还是有的。
他没回答我正题,就朝我招招手,我屁颠屁颠过去,他指着一堆的石头说:“你挑一个试试。”
“我没钱,不挑。”
“没要你钱,随便挑。”
我就随便指了个不大不小的元石,“就这个吧,可以了吗?”大哥我急着出城啊!
某人的鸡爪拾起我指的那块石头,拿到眼前转了转,摇摇头,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在腹诽我挑石头的眼光和水平,片刻又突然把那张丑脸俯身凑近我,都鼻尖顶着鼻尖了,只听他略带嘲讽的声音不冷不淡说:“你一个要胸没胸,要脸没脸的,要深度没深度的女人,我图你什么?你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电光火石之间,我把季越教给我的如来拈花一笑手使了个浑身解数,瞅准了他那张脸的耳根子就想去撕他的人皮面具。那贺长衫显然也是个旁门左道的练家子,腰身往后一扭一仰,轻松就避开我的如来拈花手,顺便鸡爪子一兜,将我的小麻花辫又抓在了手里。我大怒,正要去打他的气海茓,他好像鬼影一闪而过,我眨眼扑了个空,头皮还一阵抽痛。这时背后响起阴森森的笑声:“别闹了,你打不过我的。”
妈蛋。
贺长衫重新走到我面前,才看见这厮一只手里还揣着那颗元石,俨然就是跟我闹着玩的架势,哪里有使出真功夫。我这人一向有自知之明,左右打不过他,就让他逞口舌之快吧,本姑娘不在意!
“还不走?舍不得我?”他催我,“外面那小丫头该急了。”
我惊讶,他都没出过一二门的堂子,就知道我外面还带了一个,什么人啊!
他说:“不然你要两块元木做什么?”
合着是我自己呆啊……
江湖上有句老话,叫不打不相识,我和贺长衫这样打了一架,倒是对他的敌意少了几分,他既然肯出面帮我,我身上又没有他可以图到的东西,那就没有可以拒绝的道理。遂朝他拱拱手,“我跟你说,我们这是扯平了,我可不给你劳务费。”
那人抱臂点头,脸上的神情,就是懒得跟我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物计较,他那是干大事儿的人。
正要收场,那边进来一个人,还是个脸熟的。
“咦?你怎么在这儿?”桃醉楼里每月十五来的女说书这会儿正摇着扇子打量我。
我一见她的扇子,开口先问:“莫非你是这儿的幕后大老板?”
她“哈哈”两声笑的很欢,眼神溜达完我又看了我身后的人,然后说,“你知道的太多了,怎么办?”
我觉得她就是吓唬人,一想到这女人对我师父有那么点意思,更怕被她追着问季越的事儿,避之不及拔腿就要跟那俩个黑衣大汉走。却听身后又想起女说书的声音,她说:“小丫头,骨肉至亲能自相残杀,枕边之人会倒戈相向,有些人把你养大,就跟猪养肥了才能卖个好价钱是一个道理,你可懂?”
懂个屁,我头也不回的走了,心道是你们这些善妒的女人,编这些个花里胡哨的理由出来就是看我在季越身边形影不离的不顺眼吧。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017.夜半
017.夜半
贺长衫的那两个手下将我和阿飘带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其中一个冷冰冰的手下对我说:“我们主子吩咐了,请二位姑娘在此地歇息一宿,待明日清晨城门一开就送你们上路。”
我听罢,脸不由黑了半边。
阿飘挨着我身后,压低了声音道:“姐,他们说要送我们上路诶……”www!
我那剩下的半边脸就跟着全黑掉,太阳茓是突突突地直跳。
可想一想,现在三更半夜的,城门已关。大周朝虽然民风开放,言论自由,但是户籍管理和安全秩序上还是有不能打破的原则,若此时强行出城,惊动了官府,更加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贺长衫吩咐的也没错,只是措辞上有些不当,想想他那德行,我也就忍了,毕竟寄人篱下,乖乖回那两个黑衣男子道:“有劳二位大哥,就按你们主子说的办吧。”
他们一拱手,立即消失在夜色中,速度之快让我真怀疑他们是有多嫌弃来做照顾小姑娘这种特别娘们又浪费时间的事儿。留下的我和阿飘两个人在偌大的院子里分不清东西南北,将近年关,大街小巷的年味是越来越浓,可半夜里的西北风能把人吹得头重脚轻。
我打了个抖索,拉着阿飘随便钻进了间屋子准备凑合一晚。
“姐,这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额。”阿飘抱着我胳膊,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硬是要凑在我耳朵边上吹风,忽地就把环境烘托地十分凄冷。
“放屁,我和你不是人啊!”
“姐,可是这屋子里好黑,有没有灯啊?”她怎么就有讲不完的废话呢。
“我这不在找吗!”已有些不耐烦。
将将找到了蜡烛,正努力找着火折子,阿飘又拔高了声音叫我:“迷姐!”
“干!嘛!”
“你说这间屋子里会不会从前有人上吊服毒谋杀什么的……”
他老母的啊,我忍无可忍,顺手就把两根蜡烛甩向她所站着的方向,阿飘“诶哟”一声,惊恐地喊:“姐!有人拿什么东西打我了!怎么办!”
……宋之飘,你丫儿满脑子的智商都被狗吃了?
想我飘泊江湖这么多年,认认真真算起来今日却还是生平头一遭离开师父的庇护,不论这个师父是寇远,还是季越,不论这个师父是缺德,还是无良。配合着半夜的血液里某些兴奋的因子,于是心里就这么滋生出一些莫名惆怅的情绪来。转侧反侧地唉声叹了一口气。
临睡前,我疲惫地想,沦落至此,都是因为选秀女的侍御史提前来了,落得季越今年也得一个人过年。不过其实我在他身边,两个人也就是去外面搓一顿贵的,然后我在院子里放两个烟花,他站在屋檐下看着,最后塞给我一包压岁钱。显而易见,自从没有赵小葱匀走我的压岁钱,还真多了不少。
“迷姐。”
阿飘在被窝里动了动,她说自己胆小,硬是要和我挤一张chuang上,怎么赶也不肯走。(这chuang字还被和谐……将就着看吧)
“我睡着了。”
“你是怎么找到今晚这位大侠如此仗义相助的?说给我听听呗。”
一言难尽呐,我还是不说了。
“姐,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又动了动,想挠我。我打开她不安分的手,她也不等我说什么,自顾自又往下讲起来,“姐姐你说季爷他本事难道没有这位大侠的本事大?为何就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自己跑路,很不厚道啊……”
我心里咯了个噔,但铁了心不理会阿飘。
阿飘左右等不到我的回答,轻轻推我的肩膀,我人朝外睡,她在里侧,看不见我的表情,跟小猫叫奶似的又叫了我几声,多次尝试无果后,终于决定放弃。我暗地里和自己说:
季越那肚子的肠子九曲十八弯的,我想到头发掉光那也是白搭,谁又能肯定他没有在背后帮我们是不是?贺长衫脸上还带着假面呢,说不定他其实就是我师父,瞧贺长衫那缺德样,也挺像的……
这样想啊想,心宽了不少,就迷迷蒙蒙睡了过去。
至半夜,朦胧中觉得有人在动我,轻轻的,痒痒的,我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说梦话:“阿飘,别闹了啊,再闹把你踢下闯。”
没人回答我,动静倒是暂时没有了,可没安稳一会儿,我脚那儿又有悉悉索索像老鼠在打洞,我便不耐烦的用胳膊画了个弧度打在里面的被褥上,木板“嘭”地发出一声闷响,还带着震动,把自己硬生生给弄醒。
“阿飘你在干吗?!”
里侧的被褥里没人,我蓦地坐起来。这些天被她痴呆的样子给迷得松懈了警惕,人还是在陌生的、危险的环境里比较清醒和现实。
屋子里的蜡烛睡觉的时候就怕出事了来不及跑,有人进来也看不清,所以一直亮着,当下只见阿飘那货上半身贴在闯帐上,小鹿眼睛瞪大了眨巴眨巴看我,我一下就想到了小时候爱抓来玩的小壁虎。
“姐……”
我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可惜瞪不出俩窟窿。
“我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你玩我脚?”
“我没玩你脚……”
“那你干啥?!”
“我,我怕你明天赶路累,先给你按摩按摩……”
靠,我一把抄起我那条被褥二话不说飞身闪到她那儿揪住她的小辫子往前一拽——阿飘“诶哟”一声,身子往前冲过来,我顺手就把被褥蒙在了阿飘的脑袋上,直把她吓得胳膊乱甩大腿乱踢。
本姑娘好歹也是个练家子了,身子一闪往她背后一躲一扯,阿飘怎么挠怎么抓也碰不到我一丝半点,她蒙在被子里,想必是呼吸困难,口齿不清:“唔唔唔,驴(女),虾(侠),闹(饶),命!”看样子有些被我整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