巉儿山寺里,铁乾欲为薪。
残月疑山鬼,保云隔美人。
无花留大吉,何草似灵均?
再弄虬技下;江市久望春!
夜黑风高,草丛中两名武林高手正相互对峙。
山巉岩年约二十五岁,身高八尺,长得虎背熊腰十分魁梧。他双眼犀利炯炯有神,如采猎物般盯着韦山鬼瘦削丑陋的面貌及矮小的六尺之躯,吟唱出这首五言绝句后又道:“韦山鬼不愧是六十年前‘大明魔教’余孽之‘青翼蝠王’的后代子孙,在武林中轻功了得,才有这个能耐潜入皇宫,盗取《武经总要》及《九死魔诀》两本秘岌。如被我追上了,你快乖乖自废武功交出秘笈,当今圣上惜才如命,说不定还能饶你不死,封个一官半职。”
韦山鬼哼一口浓痰,一撩披风上肩,露出绑在胸前沉甸的包裹,轻拍一下不屑道:“他奶奶个熊!《武经总要》于宋仁宗庆历四年(一0四四),由曾公亮主编,官修完成的兵学著作。全书四十卷,前二十卷论述军事组织与制度、行军、营阵、战略、武器的制造和使用,以及边防地理等,里面并附有Сhā图,包含许多军事史、文化史的资料;后集二十卷,辑录历代用兵故事,论述阴阳占候,不附Сhā图。这乃是‘南人’的智慧结晶,本不属鞑子所有,我取回归宗有什么不对?”
山巉岩脸色凝然不发一语,从腰间拔出一根三尺五寸长的银亮尺剑,摆出准备出手的架式,却为韦山鬼挥手喝止道:“且慢!你可别忘了刚才唱吟的诗句中,好事武林朋友恭维暗喻当今年轻辈高手中的五男三女,谁也不服谁。你我皆是其中之一,武学各有所长。欲擒拿我,可不那么容易!不如你出面率领‘崆峒派’反出朝廷,而我介绍‘右副元帅’朱元璋与你认识,咱们共同协力驱除鞑虏,复我汉人河山,免得日后改朝换代,你们这批作威作福的朝廷鹰犬便将遗臭万年,死无葬身之地!”
山巉岩冷然阴笑道:“朱元璋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凭籍裙带关系,搭上郭子兴才窜出头来,不过却听说他是谋杀岳父郭子兴而自立。这种心狠手辣忘恩员义的畜牲,根本为武林同道所不耻!他的主公‘小明王’韩林儿早就防范其叛变,全都是一群鸟合之众,早晚会被孛罗帖木儿丞相率军踩平!”
韦山鬼破口大骂道:“操你个头脑冬烘顽冥不化的朝廷鹰犬!元朝气数将尽,凭你一个小小门派竟也胆敢与整个武林做对!我倒要试试你崆峒派的‘绵针尺剑’有何本事……”
他语音未落,便一个箭步窜出,迎面就是一拳击去,
拳劲迎面刺痛,可见武功不凡。尤其是其轻功身法了得,踩在芦苇草上顿似鬼魁飘行,随风曳去快如闪电!
山巉岩早已凝沉蓄势,迎尺剑横扫其腰而出!顿觉眼前人影一花,背后一个拳劲过来,他反应一等一的机灵,整个人几乎触地,便跺地一个倒栽葱适时闪过!也顺势尺剑直劈而下!
剑风霍霍,却一下子落空,
这才了解明教“青翼蝠王”家传的轻功绝学,当今武林无出其右,不可小觑。
韦山鬼也不敢小看其尺剑的威力,况且对手的绝招“锦针”未出,便采游斗方式拖延时间。不过这却也是最耗损内力的一种方式,只能在心中暗地叫苦!
山巉岩不敢再与他缠斗,因为韦山鬼充满线条弧度美的抢攻身法,使得处处都是漫天浮动的蝙蝠影子。这样的景象,在黑夜中看来异常诡异,根本无法捉摸虚实。
他只得左指暗捏一把寸长银针,偶而激射一根去吓阻他的近身偷击;右手的尺剑舞得银光如灵蛇吞吐,四边窜流,却只能打到影子,徒劳无功。
双方的内元及武学都仍保持实力,偶而展露一招上乘的绝式迫敌,居然五五平分,一时间根本分不出胜负。
就这么你来我往,纠缠约半个时辰。累得两人的行动,都逐渐缓慢下来。
夜风发发吹开乌云,咬月当空已经偏西欲沉;两人在对峙中略做调息。
差不多援军将到了,韦山鬼双掌套着金丝甲宝套,硬封在山巉岩横扫而至的尺剑上,“锵铿!”一声!爆出铁器交呜火花,各震退五步才止。
山巉岩退步才止的同一时间,又见韦山鬼的身形往前冲出,宽敞的披风大展,有如蝙蝠展翼,似扑非扑,若缓似疾,速度玄奥难测,可见他显出了真功夫。
只见他双掌的金丝宝套照照耀眼,于黑夜中撩人眼花,偏又是灿烂好看。就这么撞至山巉岩的胸前三尺距离。
绝臻的轻功一会儿若鸟飞鱼游,一会儿如蝙蝠滑翔,却似螳螂跳跃,浑然无瑕,精采绝伦。
刻下的山巉岩脸色沉凝若磐,启唇轻吐一句“鬼幻身法!”,可见已达劲敌,不能再隐藏实力了。
他双手握住尺剑一颤,匹练一道闪电般的五尺白虹,护住全身。剑芒吞吐尺长的剑气,好像要劈开周围的气流,斩尽韦山鬼幻变出来的黑黝黝影子。
这一剑彷佛吸尽一丈方圆内的一切生机,充斥著肃杀和死亡的骇人气息。
韦山鬼心中顿时感到一股压力,自身施展的“鬼幻身法”感应到一股死亡的气息。本是“螳螂八卦”,飘忽游走的无定弹跳绝式,当下只能用绕行疾奔,如此的弧形大弯却也充满线条美,亦十分的自然流畅。
既然有固定的弧形轻功走势,便很好捉摸其动向;这也是山巉岩使出“尺剑贯虹”绝招之目的!
山巉岩在韦山鬼使出飘幻滑移身法,略顿换口真气的刹那间,倏地把挥舞得密不透雨的复杂剑式及动作,串成一个简单的整体。
于是气贯剑锋完全没有停留犹豫,人剑一体,化作长虹,横过一丈远的距离,笔直射去,令人产生玄之又玄的感觉。
这招剑法不但手、眼、步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令人感到他意透凝聚全身力量!
除非功力、眼力、招式都能远胜过他,否则任谁都不敢硬攫其锋。
出乎意料的是韦山鬼依然身法若蝙蝠般地俯冲,疾奔不变,只见他双掌上金芒熠熠的宝套,迫出如两盏灯笼般的耀目异采;刹时手掌突然化作指爪,朝着敌方攫去!
锵铿——
指剑交锋,发出一声金属脆响,一股劲气狂细,从剑刀交接处往外狂卷横流。
韦山鬼身躯虽然瘦小,却用重力加上速度的优势,硬生生将山巉岩的长剑紧紧攫住,迫其双足深陷地面一尺才止。
虽然如此,双方仍又是平分秋色,但因互拼内力,已累得汗流浃背。
他们的武功虽然不分上下,但是山巉岩身材高大魁梧,占尽的优势;韦山鬼强行用刀枪不入的金丝宝套攫其长剑,顿在空中时间一久,实为不智。
变生肘腋——
岂料,韦山鬼骤然张开大口,不知何时套上一口尖锐银亮的钢牙,看来森森恐怖,往山巉岩的脖颈大动脉处咬下!
山巉岩脸色大变,忽然急中生智,竟是以额头盖硬撞韦山鬼的脑袋,一派与敌偕亡的招数。
“碰!”
“哎呀——操你妈的!痛、痛、痛死人啦———”
“哎呀——大头呆……撞石狮……”
双双各震退五步!龇牙裂嘴各抱着脑袋,涕泗横流地蹲在地上直喊痛;这种战况结局实在叫人目瞪口呆。
略做调息,只见韦山鬼吹竹哨为号,一阵亢颤高音破空激出,异常刺耳。
草丛中一阵阵“悉悉窣窣……”的声音由远而近。
韦山鬼身后十丈远之处,幢幢人影蜂拥而至。
人群中个个头绑红巾为号,一面大旗正飘飘,上面写着:
虎贲三千立抵幽燕之地
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明眼人一瞧,即知是“小明王”韩林儿(年号“龙凤”,建国为“宋”,建都“毫州”,今安徽毫县)的红头巾士卒。
山巉岩望之脸色凝然不动声色,然而从其手掣的尺剑剑尖颤抖看来,应是面临数百便衣打扮的士兵包围,已感到有些畏惧胆寒。
一位满头银发身穿发白补钉的老道士排众而出,原来就是秦淮河畔说书的邋遢道人,率众前来接应。
韦山鬼却对老道十分尊敬,作揖恭声道:“参见‘松鹤真人’陈中鹤老前辈!晚辈幸不辱命盗回了《武经总要》及《九死魔诀》,请您过目。”
话毕,他便将胸前的沉甸包裹解下递了过去。
老道士双眼泪光闪闪激动地收下,顶在头上朝南磕头膜拜,以示尊重大宋先帝。
山巉岩闻言身形一震!脸色骤变脱口道:“陈中鹤!不就是‘武当派’硕果仅存的长老……也是朱元璋的外公!……是六十年前除‘武当七子’之外,投身朝廷密探的传奇人物……更是武当开山祖师爷张三丰自创‘太极拳’以来,除了传授明教’张教主以后……的第一人!”
陈中鹤的双眼犀利异采一闪即隐,绑好包裹贴在胸口,撩袖作揖不改其游戏世尘的调调,以诙谐的口吻道:“啧,啧!贫道闲云野鹤不涉足武林已数十年,居然叫你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伙子一口道破来历,可见鞑子丞相孛罗帖木儿是个有心人!”
陈中鹤绽出一抹高深莫测笑容,提臂衣袖飘然,双掌展开状似迎抱,浑身空门乍现好像根本不加防备;笑吟吟地迎向山巉岩而去。
站在山巉岩的角度来看,老道士双掌抱圆如太极图形,似乎忽然融入天上的夜空,与其背景的皎月争辉。气劲迫散广阔无边彷佛已与周围空气浑然一体,而浑身无一处不是可乘的破绽,却又无一处是可攻击的破绽。
山巉岩始知武当“太极拳”并不是像随便抱个西瓜一样的简单,光是一个起手式就暗藏天地阴阳至理,于是内心深处便涌起一股无法解释的畏敬与恐惧。
这种莫明情绪,是从前与敌方交锋未曾有过的;就像慈母绽放慈辉,展臂吸引自己投怀送抱,又好像皎月与环旋迭,欲将本身吞没,坠入不可预知的无底光芒空间;虽知这么一下去,便可能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但却有种不能克服的无力感。
终于见识到了“太极拳”无招胜有招的神髓真谛!
他刻下已胆颤心惊而且汗流浃背,手中尺剑若万斤般沉重,已经无力抬举应付,只有直Сhā于地面,强行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前辈只有一招莫测高深的起手式,却表显出似虚似实的丰富战斗经验及一派高人的气势风范,确实令后天晚辈望尘莫及。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时候。
围在山巉岩正后方的红头巾士卒,忽然传出不断地惨叫声,士卒如人球般被抛掷半空中,其余在一旁的士卒被吓得如潮向两旁涌退,留出一丈宽的道路来。
只见一名手挚双抢的劲装老者,头短、面短、身短、手短、足短,但配合得宜,显得十分雄壮威武。
一头乱发蓬如狮鬃,却五岳丰隆朝归,印堂明润,精神饱满,标准的一副五短身材!以相学来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双枪的长度与其身高相等,舞得似风吹轮转,光是枪劲便叫士卒弹上半空中非死即伤,所向披靡!
他的背后有一位老道,长得松形鹤骨,五髯美胡。气定神闲,负手阔步地在的后跟随。一袭丝质亮丽的飘逸道装,更衬托其清奇特异风采,只能用生相若仙,神清骨秀,平生闲逸,须加师号来形容。
陈中鹤看着这一道一俗的老者,双眼含惧疑惑,立即撤去“太极拳”招势,挥手指挥红巾士卒形成一排,与之对峙,免得多做不必要的牺牲。
山巉岩顿感压力消弭无形,颓然瘫在地面,好像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
五短身材老者赶至他的身旁,伸手运掌拍在其额头,好像醒酬灌顶,加持输功,使其精神一振,脱口道:“师伯!东西在他们的手上……”
老者手挚双抢互击“锵铿!”脆响,显出铁枪份量颇重,怒发冲冠,遥指着陈中鹤如狮吼地咒骂道:“妈个霸子!俺山东严太狮!臭老道竟然胆敢以老欺小,以众欺少!有种就放马过来,与俺拼个你死我活!”
在他身后的老道眉头一蹙,捋髯飘逸顺着抚摸手势拍其肩头道:“严师傅莫将天下的道士骂光了!敝派可没有得罪于你。”
严太狮一裂阔嘴尴尬陪笑道:“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全真派’的真人,要是皇上怪罪下来,俺‘崆峒派’可承受不起,俺是骂这个武当陈中鹤的假道士!”
陈中鹤一身破道服显得格外寒酸,却俨挺背脊如鹤立鸡群,望着前方道人,在背后Сhā着一柄朴拙的古剑不疾不徐道:“道友可是名闻江湖的‘剑宗真人’隋子易?更是‘全真派’掌门人‘天机神剑’阴元将的师叔?全是背‘宗’忘典之辈!”
一语双关,骂人不带脏字。
“剑宗真人”隋子易脸色骤变,怒目眼神含煞,迸出无穷杀机冷冷道:“哼!‘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还是本派祖师爷‘长春子’的晚辈,曾经跪拜求教,难怪传人皆伶牙利嘴,用符录骗钱以你为最!”
陈中鹤面露鄙夷不屑,一字一句锵铿有声,义正严词道:“你们‘全真派’依赖异族作威作福横行天下,只不过是元顺帝赐予‘长春子’邱处机真人死后一座‘太宗师’掌天下道教的牌楼而已,如此你们就忘了汉人血统,乖乖的做人鹰犬?实令邱真人地下蒙羞,武林同道所不齿!”
严太狮在一旁看不过去,暴跳如雷地怒骂道:“操你妈个霸子!自认名门正派的武当派,居然与‘大明魔教’勾结,欲推翻朝廷者,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陈中鹤冷眼一瞅,不矜不躁道:“你这头憨狮笨得出奇!我的师父张三丰也是‘明教’张教主的师公,因此张教主才能联合九大门派抗元。怎料在五十年前突然失踪,才让鞑子朝廷苟延残喘一阵子,但此刻也终将寿终正寝,改朝换代了!”
他话锋一转,便又揶揄道:“你们‘崆峒派’在一千年以前,听说是一名娘娘腔的太监开基创派,只是一帮绿林出身,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是依附朝廷才能鸡犬升天,根本就是不入流的门派!难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