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横渡濶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
嘹唳寒鸿红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
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
迷楼:随炀帝所建行宫,相传雕梁画楝延绵数里有如秦朝之阿房宫,极其奢华,美女三千充斥宫殿,日夜笙歌不辍。比喻扬州纸醉金迷之都,仿佛迷楼现世。
张心宝和陈詙顺着月光,往南而行来到荒废数百年的“唐城遗址”,打算找个地方夜宿一晚,发现远方竟有微弱火光从断垣残壁中透射出来,显然有人生火;两人不愿泄漏行踪,便驻足一片基岩,暂做休息。
虚空中突然传出轻微破空声响,有夜行人如鬼魅般飘忽闪动,居然能凌空踩踏换气,向微弱灯火处投去。
张心宝惊叹道:“好高明的御气飞行身法!媲美陆地神仙之流,南武林竟有这等绝世高人?”
陈詙双眸异采频闪,好像看出夜行人的身分,鼓励张心宝道:“张郎,依您目前的突爆内力及‘天狼身法’是不会输给那个夜行人,不如您暗中跟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妾身功浅暂留此处,免得您分心照顾我反成累赘。”
陈詙真实身分其实是秘中鉴假扮,当然知道张心宝突爆增长的内力是源自“无名一剑”,也因此导引出“邪神”魔魁觊觎无敌剑招,欲输魔功占据圣灵、魔化肉身,藉以复出江湖。内力虽然爆增,实则百害无一益,秘中鉴却秘而不宣;准备再施奇谋控制魔魁甚至将其歼灭。为了让心爱的张郎一劳永逸,此刻却必须激发其潜能才能奏效。
张心宝把天狼宝剑交付陈詙,蒙着面貌,兴致勃勃道:“是呀!最近感觉内力如长江滚滚不歇,这把剑反成为曝露身分的累赘,你先暂时保管,那名夜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去探个底!”
话毕,他身法如狼飞腾,沿障碍物蜿蜒消逝。
陈詙哪能让张心宝涉险,立即遥望远处微弱灯火,低头思索片刻,霍然回头向后方发出一声冷笑,好似发现异状,往右侧掠身隐入残壁杳然。
陈詙原来立身处,飘来另一名蒙面宽袍夜行人,身形高挑,双眼精芒闪炽如炬湛照,显示内功不弱,开口竟是女人家声音,道:“咦!这对夫妻气质神态不同常人,但犯了江湖大忌,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奇心会使人丧命的!”
蒙面宽袍女子袖袍一拍腾空而起,若天马行空,向微弱灯光处掠去。
三面矮墙尚可挡着寒风吹袭,柴火愈来愈旺,“劈啪!”作响,目标显着。
平时一脸矍铄笑容可掬的李善长此刻却望着火焰晃动发呆,两名随扈正忙加柴添火驱除寒气。
窸窣声音从墙外传过来。
两名随扈立即警觉,抄刀各侧靠一面矮墙,想要来个出奇不意偷袭来犯,但不知是敌是友,于是探头窥视,吓得年约半百手无缚鸡之力的李善长慌忙躲在另一个墙角。
两名劲装汉子摸黑过来,后方一名面貌白皙阴沉,身穿华丽狐裘的中年人,却大摇大摆一路跟随,好像赴约般根本不怕危险。
中年人在远处望着柴火旺烧竟无一人守候,便用暗语道:“若有人在,快听着:”南金东箭‘,请接下句!“
“南金东箭”之意是: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西南之美者,有华山之金石焉,喻品质珍贵。
李善长一听忙向持刀戒备的两名随扈挥手要他们放下兵器,清了一下喉咙拉声回应道:“这珍品‘唯重八有’!来者何人请表明身分。”
‘重八’是朱元璋尚未投靠郭子兴以前的名字,后来郭许配义女马氏收朱为养子才更换元璋雅名。
“请再出示证物!”中年人看见李善长露面出来,忙执晚辈礼作揖问道。
李善长在怀中掏出一支会稽制造的无矢短竹箭及一块半巴掌大的黄金令牌递给中年人检视后再交还,便谨慎地收入革囊之中妥藏。
中年人立即作揖亲切道:“在下扬州太守唐建关,参见李大人,不知上命有何指示?竟要您亲自跑这一趟,可见事态攸关大局!”
李善长闻其姓名便一呆傻着了眼!没想到己方情报总指挥“检校长”宋思颜所布属的密探层级这么高,可见另一系情报军统的军师刘伯温所布罗的密探死士层级,定然高过此人,毋庸置疑。
三丈之外藏身岩基下窃听的张心宝也惊讶不已,他虽不知李善长乃朱元璋麾下的“参谋长”,但却明白,他们各带的两个随扈武功虽然尚属一流,绝非刚才施展凌空虚渡潜进去的乾瘦蒙面人之敌手。
蒙面人贴靠在外头阴暗墙角处,正在窃听双方对话,从隐匿的阴暗角度及屈身如岩石般的不动身法,可见是超人一等,杀手中的杀手。
张心宝还不明白状况,暂不去预警,先静观其变。
又听见李善长讶异作揖回礼道:“唐大人居然认识李某?可见您情报工作做得八面玲珑,令人激赏。目前龙凤朝廷有何不寻常动态?”
唐建关得意地微笑道:“韩林儿不知从哪里得到‘观风行殿’及‘六合城’二种攻守兼备的蓝图,皆可以任意拆卸及装置;尤以行殿又名‘浮景’,是活动的水上宫殿船,底部设有车轮在陆地能扬帆驱动,若再装备火炮就更容易攻击城堡而无坚不摧!这个计画丞相刘福通已全盘接受,并日夜赶工,我正打算等它建造完成后,再暗中进行破坏,不让韩氏利用行殿威风北上登基。”
李善长双眼一抹诡谲即敛,鼓掌叫好道:“唐大人好计谋!与老夫这次到此跟你密谈的内容不谋而合。就是告知你必须联络当年曾被刘福通暗杀的老丞相杜遵道和盛文郁旧属,集结起来全力去谋刺刘福通,教龙凤朝廷群龙无首,若能双管齐下更妙!”
唐建关长期从事情报工作,精明无比并非省油的灯,闻言奸笑道:“很好!这件事在下全力去办!您老涉险到此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依我之见并非如此单纯吧?”
李善长成竹在胸从容不迫道:“不!我还要亲会丞相刘福通,转交主公一封亲笔密函,然后便要打道回集庆了。”
唐建关讶异关切道:“李老可否告知密函内容?好让我评估一下情势!”
李善长落落大方从怀中取出密函递出去道:“也好!唐大人了解朝廷动态,看过密函后再提出高明建言,老夫定然悉心受教!”
唐建关作揖连称不敢,顺手接过密函打开详读一番,皱着眉道:“原来主公竟是想出兵替韩林儿护驾开封登基,依我的愚见,丞相刘福通万万不会接受这种意见!”
李善长故作不解,问道:“两系兵马订有盟约,我方派兵护送少帝北上也是名正言顺,刘福通若是不准,方显其人包祸藏心,定订盟约根本就是没有诚意!”
唐建关知晓李善长虽然平庸,却对主公朱元璋忠心耿耿,因此才能担任“参谋长”要职,其麾下参谋胡惟庸一干人等皆是同乡死党靠其提拔,实力不容小觑,便迂回建议道:“丞相刘福通深谋远虑揽权自重,视韩林儿为至尊至宝岂会拱手让贤?主公若是派遣少许兵力以壮天威声势,表示臣服,才会被这头老狐狸接受,但要打动他可不容易呀!”
李善长自信满满拍胸保证道:“但凭老夫三寸不烂之舌,定可让刘福通同意我方出兵助阵,怎么去说服他,另属机密,在此就不谈了。”
唐建关忙作揖称李老自有高见,忽尔一抹额头汗渍,道:“请问李老,下官的宝贝儿子在军营中可好?”有求于人的口气就不同了。
李善长掏出一封家书给他,他忙着拆封映照柴火阅读一番,喜形于色十分高兴道:“平安就……长大成|人安置军职驰骋沙场最有可能封疆裂土耀祖扬宗……但孩子还以为我身陷鞑虏地界无法返乡……真是可悲啊!”
李善长莫可奈何道:“当年你贪赃枉法,要不是宋思颜力保哪还有命?免去一死已属大幸了,若想父子相认重享天伦之乐,就卖力去干,待韩林儿、刘福通死绝后不就得了!”
又轻拍其肩意有所指道:“唐大人!你贪赃枉法的高明本事,弄得扬州民怨载道,算是扯龙凤朝廷的后腿,应属大功一件……但别做得大损阴德……是会绝子绝孙的!”
唐建关笑得尴尬道:“您有所不知!下官上头有人必须巴结才保安泰,所得的钱财可要层层奉上打通关节……当然啦!我是粉珠滚芝麻——多少沾点儿。”
李善长轻叹道:“主公才不会管那么多事,你好自为之,等父子相认后建议你隐姓埋名去积点阴德。”
三丈外张心宝窃听老半天,还不知道谁是他俩的主公,暗忖政治底下的运作实在黑暗龌龊,想颠覆对方政权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倒楣吃亏的还是奉公守法的黎民百姓,想来真令人寒心!
张心宝百感交集尚未回神,却惊见潜于阴暗墙角那名蒙面夜行人形如鬼魅,无声无息飘至左侧一名随扈身后,看起来好像两个人重叠在一块儿一样,十分诡异。
那名随扈脑袋一偏,肯定气绝身亡了。
蒙面夜行人从尸体背后高举其臂招呼另一名巡视的随扈,并模拟死者声音诱他过来;蓦地突伸一指快如闪电点中其喉咙,瞬间猝死,即将倒地时被夜行人撑扶着轻放地面,不落一丝声响。
这种俐落杀人绝臻手法,令张心宝感觉十分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夜行人飘闪到右侧另两名随扈后方,故技重施将两人当场杀死。
夜行人解决了四名护卫,视李善长及唐建关已如囊中之物,便落落大方现身,吓得两人如见厉鬼般惊叫出声,在夜空里十分凄厉。
张心宝当下哪能见死不救,立即腾空掠去,斥喝道:“住手!杀死这两名不懂武功的文人,胜之不武!”
夜行人一蓬乾枯棉松的灰白头发有如鸟巢,面貌曾被剑斜划过,红颤颤地翻卷,形成不调配的五官,这种丑陋的鬼脸在夜里真会吓死人!蒙着面张心宝看见这副厉鬼般的丑脸,杀气腾腾尤显狰狞,惊呼道:“你是‘魅影’独占赘!你又在这里装神弄鬼地胡乱杀人!”
李善长与唐建关闻其名号,惊骇欲绝,料不到这名高挑瘦弱的丑汉竟是闻名北武林的魔道第一高手。
两人吓得浑身乏力瘫倒地面,惊颤颤地异口同声对着张心宝求援道:“壮士……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