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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终身制情人+续集 > 第八章

第八章

「扈唯。」

「哼……」谁呀?一大清早的扰人好梦,欠扁。

「醒醒,扈唯。」

脸被拍了几下,我老大不情愿地睁开眼:「唔……?」

视线逐渐聚焦,先是看见一片泛着鱼肚白的天,徐徐往下,才看到了那个扰我清梦的人。

「醒了吗?」皇甫令雪还在拍我的脸,跟这张脸有仇吗?

「醒了啦、醒了啦,别拍了……」

我咕哝着胡乱挥了挥手,想把他的爪子弄开。他先我一步收回手,反应倒是很迅速。

「我从竹枝里取了水,你喝一点,然后抹把脸。」他边说边递了竹筒给我。

我正口­干­得紧,不客气地接过来,仰起脖子猛灌几口。喝得太急,有水从我嘴角漏出来,滑进了衣领里,凉丝丝的,我不禁一抖。

「你慢些。」皇甫令雪好笑地说,用袖角帮我擦嘴。

我局促地挠挠头,目光不经意一转,猛然在他衣领之外的颈项间惊见几块瘀红。

那是……?

刹那间,某些凌乱的记忆如同潮水逆袭,一股脑地涌了回来。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透到耳根。这个,那个……昨天晚上,不是作梦吗?难道真的不是?

天哪,上帝啊,我的妈啊……大脑一片混乱中,看见皇甫令雪向我伸出手来,会不会是想掐死我?

我的呼吸紧张起来,动弹不得,也不想避开。

其实,他是完全有理由掐死我泄恨的……然而他只是用手背在我胸口打了一下,皱眉道:「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咦?」

「既然醒了就起来,该回去了。」说完他就站起来,转身走向那匹整整等了我们一晚上的可怜马儿。

回去?喔,对,回去……我勉强定定心神,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快步跟了上去。

我和皇甫令雪失踪一个晚上,不知道有没有让其他人太担心。至于那件事……咳哼,如果他不提,那我还是当作什么都不记得好了。

虽然有点不负责任,但总比主动挑起他的怒气要来得妥当些。

也许他是想等回去以后再好好地整治我,那么我照单全收便是,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昨晚我做了一次混蛋,总不能再做一次。

我走到马匹跟前,看着皇甫令雪解开系在竹子上的缰绳,却没有立即上马,杵在原地半天都不动,不大好看的脸­色­显得略有迟疑。

我感到奇怪,张口想问他怎么不上马,还好在发问之前,脑筋及时一动,省悟了过来。

我赶紧走上前去牵过缰绳,对他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那个……我想跟你说说话,咱们就走回去吧。」皇甫令雪微微一怔,表情深奥地瞧了我片刻,点头应允,似乎没有不悦的样子。

呼,我暗自松一口气。

善解人意是炎黄子孙的传统美德。我要从现在开始,奋力将之发扬光大才行。

话虽如此,真正做起来却相当有难度。

本来我面对他就觉得尴尬得要死,巴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哪儿还有脸跟他聊什么天啊?

可是呢,光这样闷头走路不讲话却还是尴尬,气氛更怪。

怎么办?怎么办……我绞尽脑汁地思来想去,终于在绝望中意识到,有些事情我不能逃避,想不问是不行的。那可是至关重要的现况问题。

「昨天……是小临告诉你我在那里吧?」几经挣扎,我终于把话问出口,只是脑袋低垂着,不敢直视皇甫令雪的眼睛。

他简短地回了我一个嗯。

我只好接着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曲清之这个人有问题?」

「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身为一届太守,没理由理会你这种人。」

啥?什么叫我这种人?我忿,却没底气发作,悻悻地翻个白眼了事。

「既然你当时就怀疑了他,为什么不多叫上几个人跟你一道来呢?不是很危险吗?」确切地讲,他已经着了曲清之的道。

其实整件事情,那家伙才是始作俑者,我只是,唔……还是不要推卸责任了。

「我是在门口遇上小临,听他说了你的事,便直接上马赶过来。」皇甫令雪轻叹口气。

「我没有带上更多人,因为那时并无其他人在我左右,而我也不以为曲清之会真的对你如何。岑淳的手段我了解。他想利用哪个人,便不会危害对方的­性­命。何况以你如今的身手,只要稍微有点警觉­性­,那些人就不可能奈何得了你。只是我没想到……」话题难以避免地涉及到敏感的方面,皇甫令雪没有再往下说。

我的脑袋埋得更低,额头简直磕到膝盖上。

相比之下,他的心脏可就要强得多,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就以严肃的口吻问道:「你在曲清之那里吃了什么?或者,是否察觉到何处有不寻常?」

经他一问,我这才记起来,我就是想弄清楚这件事,才硬着头皮跟他谈起那些。结果倒好,一不小心就把初衷忘了。

唉,我这脑子,我这不纯洁的心……多想无益,我收拾收拾,条理分明地答道:「吃,我只吃了一个橘子,按理说不会有问题。要说不寻常,嗯……大概就是屋子里的香味吧。明明不浓烈,却把我呛得打喷嚏。」

「香……」皇甫令雪沉吟,「这么说,是催|情香?不过你的表现比起一般中了药的人更激进一些,恐旧不止如此简单。除了香味,你还注意到有什么特别吗?」

我再仔细想想:「对了,还有奇怪的声音。」

「声音?」

「嗯,是一群女人身上发出来的,就像铃铛那种铃铃铃的声音,很清脆悦耳。但是我听了就觉得胸口憋闷得慌,脑子也越发不清楚。怎么说呢……」我努力组织恰当的词语,「有种要被它击倒的感觉,就好像是从头顶压下来的声音……」这样的形容准确吗?我不是很肯定。

总之皇甫令雪听完之后安静了许久,才静静送出一句:「原来如此,我了解了。」

「你了解什么?告诉我。」我立即急切地要求。我太想知道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假如他不出现,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

「听说这种东西来自关外,我也只是耳闻,不曾亲眼见识。只是依照你的描述,应当是这样没错。」皇甫令雪停下来,大概是整理了一下,才继续向我详细说明。

「你所闻到的香,确实不是寻常的催|情香,但如果没有铃铛声配合,那么它便只是比较厉害的药而已。真正让它发生特殊作用的,其实是铃铛声。」

「嗯嗯,为什么?」

「香味是控制你的身体,铃铛声则支配你的意志。当两者结合起来,摇铃铛的人只要在过程中对你下暗示,之后你便会言听计从。」

「呃……?」概念有点模糊,「能讲得再具体点儿吗?怎么个言听计从法?」

皇甫令雪略略一顿,冷然道:「譬如说,倘若她要你杀死我,那么当你看到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向我动手。此外,如果她的暗示是要你趁我不备时偷袭,甚至下毒或是别的手段,你也会一一照做。」

「什么?」我的脚步瞬时顿住,浑身僵硬地愣在当场。

原来……就是这样吗?那就是岑淳找上我的目的,要我杀死皇甫令雪?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天哪……我颤抖着抬起手,紧紧捂在嘴上,将惊惧的抽息声藏进掌心里。

我竟然,差一点就成了别人的棋子,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昨晚那样的时候,我已经心疼得不成样子。假如我真的杀了皇甫令雪,我……不不,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好可怕。这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一次危机。

「扈唯。」皇甫令雪忽然扯下我的手,五指穿过我的五指交握起来。

「不必害怕。」他的声音沉着,让人安心,还有细微难察的温柔如丝一般渗透在其中,「那些想利用你危害到你的人,我不会给他们机会。今后还可能有很多危险,在这种时候你不要慌张,只要记得我会保护你。」我的身体一僵,随即自然放松下来,再也没有了语言。

保护吗?他如今的功夫还不如我,却说要保护我,感觉多不现实。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可以信赖他。

我找不到任何置疑他的理由,或许……其实我早已经不知不觉就信赖了他吧。

我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在心底对自己说:我也要保护这个男人,不会给谁伤及他的机会,包括我自己。

回到锦绣苑的时候,不出意外,四长老和姚启宣他们都没有出门。就不知道是没必要出门,还是有意留下来等。

见我和皇甫令雪回来,他们并不多问什么,看来只是要见到人平安无事就好。

从昨晚开始我就没吃东西,橘子又不能填饱肚子,真是饿到前胸贴后背,索­性­早餐和午餐并着一块儿吃了。

用完饭后,皇甫令雪和四长老又有事要谈,我估计八成是关于曲清之的事。

既然扯上岑淳,那就是我不便­干­涉的范围。外加我肚子饱了就感到倦意涌上来,便自行回房间睡觉去也。

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看着皇甫令雪平静的睡颜,我竟有些舍不得挪开目光。

也许是以往太习以为常所以就忽略了,到现在才猛然发觉,原来,能够看到这个人睡得如此安详的样子,就是一件堪称幸福……的事。

此外他的确是需要好好休息,昨晚他太累了。

啊不,应该是我比较累吧……但他受的苦比我多……糟糕,一不小心又想起当时的画面,我顿时感到脸上像有火在烧,连忙跳下床冲出了房间。

不行不行,我还是没脸面对他。虽然他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就那件事而责怪我的意思,可我自己没办法原谅自己。

中了对方的圈套,这是我自找的,然而苦痛却要他来承受,这太不公平。

我对不起他给我的宽容,他越是表现得满不在意,我就越发感到深深对不起。

垂头丧气地在院子瞎逛,在偏厅门口遇上容夙非。他叫住我,并示意我跟他去南院练剑。

正巧我也想找点事情做以分散­精­神,于是乖乖地跟了过去。

哪知道容夙非今天就像吃了火药,脾气暴得骇人。平常比剑时,他多少还会留三分力,今天我猜他大概使出了十二分。

经过这么久的练习,我拿剑已经稳了许多,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总是被容夙非打掉我手里的剑。

可是这个下午,他打落我的剑不下三次,就算我竭力将剑捉定了,虎口也被他震得阵阵发麻,到后来简直失去知觉。

这哪里是练剑?简直就是对我变相虐待。

到了接近晚饭时,容夙非总算结束了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凶神恶煞地瞪我一眼:「明天好好表现!」收起剑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我实在憋不住,问出我忍了一下午的疑惑,「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突然……」

「少啰唆!」他吼,嘴­唇­抿了抿,横着眉毛冷哼道,「你当我们都是瞎的吗?真不知道你的眼睛还有脑子是怎么长的,哼!」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我张着O型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直到用过晚饭,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一边练一边仍在思索,容夙非指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就在我快认输的时候,颜豫出现,过来问我:「怎么这么晚还在练?明天虽是中段比武,但也不必过于紧张,放松一些比较好。」

真不愧是颜豫,永远都这么亲切和善体贴,跟容夙非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暴烈如火,一个沉缓似水。

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后者,其实前者也不坏,就是火势太猛,让人感觉近不得身。

不过,即便被颜豫这么问了,我又该怎么告诉他,我之所以坚持练剑是因为不愿回房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甫令雪呢?

颜豫倒也不硬要我回答,拉起我的手,把一只小瓶塞进我手里。

「你还是快回房吧。」他笑了笑,「这时候教主应该还没睡。有劳你,将这药拿去给他。」

「药?」我举起瓶子仔细瞧瞧,可惜我是外行人,看不出名堂,「什么药?­干­嘛用?」

「你认为呢?」颜豫的笑容里染上些许无奈,「不要告诉我你迟钝到这般田地。」

奇怪。我摸摸脑袋。

怎么连颜豫也这样讲?难道我真有哪里看漏了,或者考虑欠缺……啊!他们俩所指的东西,难道会是……?我的脑子渐渐开窍,想到那个最有可能的可能,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这药……」我心虚地嗫嚅道,「这是皇甫……教主要你给他的吗?」

颜豫叹息:「当然不是。教主怎么可能对我说这种事?」

「……」看我糊涂的表情,颜豫再一次失笑,缓缓摇头道:「难道你真的如此迟钝?扈唯,你是看不出来呢,还是不敢多看?」

「哈哈……」我­干­笑。好厉害,直接戳到点子上,佩服佩服。

「不单是我,还有青鸿他们所有人,只要长着眼睛,稍微有点常识,便能看出教主颈子上的红印不是被蚊虫叮咬而成,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我再­干­笑,我怀疑,我脸上的温度已经高到散发出了蒸汽。

好在颜豫不为难我,接着说道:「只不过,我所看到的方面,比起他们要更宽一些罢了。你不必疑惑,别忘了我­精­于医术,你以为我是什么眼力?」

「哈哈……」我继续­干­笑。

你是什么眼力?总不会是透视眼吧,连那个……那个都能看出来。

「那种伤可大可小,而且听说你是什么处……呃,你是新手,自然更不懂把握。即便教主身子再好,置之不理终归让人不放心。」

颜豫委以重任似的拍拍我的肩膀,叮嘱道,「这药你拿过去以后,最好亲自给教主用上。至于为什么要你动手,我想就不用我再告诉你了。」我呆呆地瞪着他,真不晓得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看他平日里斯斯文文,没想到说起话来也可以这么劲爆。再者,他交给我的任务,对我这个新手而言,似乎艰巨了不止一点点吧……

「那么就有劳你了。」

颜豫对我求助的眼神视若无睹,拂袖转身,走出两步,却又停下来看向我,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些话我本来不准备说,只是,我实在没料到教主竟会深情至此……」话到这里,颜豫的神­色­异常地严肃起来,字字千斤地说,「扈唯,你是怎么会来到这里,而你本身并不属于这里,这些事我们大家都很清楚。至于你和柳如瑶是什么关系,我们不想猜测,亦不认为那有多么重要。我想说的是,假如你真心想留下来,留在教主身边,那就请你忘了柳如瑶、忘记你从哪里来、忘记你从前的一切。」

「当然,就算你实在忘不掉,我们也不可能强迫你。但我有必要告诉你,假如你因为那些你已不该有所留恋的人事而与教主反目,或对教主造成任何不利影响,那么,无论教主他如何决定,是否会不舍,我们仍将不择手段地抹杀你这个人,尽管这非我们所愿。这一点,还望你务必了解。」

抱着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心情,我回到房间。皇甫令雪正双手抱怀站在窗前,一脸深沉的表情,看样子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我用力深呼吸,给自己打打气,然后走上前,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床边拖。

「上床。」两个字简短生硬,避免多说多错。

如果放在以前,皇甫令雪肯定会戏谑我一句长夜漫漫,何必如此心急?

不过今天他可就没有这种心情了,沉默着任由我将他推到床前,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狐疑。

我不解释,伸手就往他的裤腰摸过去,一秒钟也不敢松懈,怕一松懈就会丧失继续下去的勇气。

「扈唯?」皇甫令雪扣住我的手腕,愕然地看着我。

唉,就知道这闷葫芦是当不久的……我只好对他晃晃手里的小瓶,顶着一头尴尬,小声说:「我,我帮你上药,你躺着别动就行了。」皇甫令雪微微一怔,脸­色­很快­阴­了下去。

我早就料到,以皇甫令雪的傲气,肯定不高兴颜豫的多事。可颜豫也是一心为他着想,但愿他明天不要怪罪颜豫才好。

而现在,为了消减他的抵触,我不得不使出我以前从来没用过,以后也打死都不想再用的撒娇大法。

「你就依了我嘛。」我强忍着身上泛滥开的­鸡­皮疙瘩,对他丢去一记嗔怨的眼神,「难得人家想服侍你一次,你就不肯给个机会吗?小气……」呕,谁拿痰盂来让我吐一下先。

这一招把我自己恶心个半死,好在果然奏效,皇甫令雪顿时给我弄得啼笑皆非,脸­色­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不准备顺我的意,伸手想取过我手里的药瓶:「我自己来。」听这硬梆梆的语调,显然对他而言,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比砍头还艰难的程度了。

我同样不准备顺他的意,立即将手藏到身后,坚决地说:「不行。」脸红了红,「你……你自己怎么看得到?还是我来吧。」

「扈唯。」皇甫令雪的脸­色­又不大好看了,摆出了教主的架子,脸上写着「我命令你」几个大字。

我从来就不吃他这一套,现在自然更不会吃,却也不准备跟他对着来。

为了身体健康,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咳哼,总之我继续沿用我的撒娇大法。

「哎哟,你怎么这么难讲话嘛?」我埋怨,本打算撅起嘴以加强效果,但想了想还是放弃,免得真的忍不住冲出去大吐特吐。

我就纵纵鼻翼意思一下就好,「你依我一次会死啊?大不了,你偶尔低一下头允许我帮你上药,我也给你一点点甜头,怎么样?」

「甜头?」皇甫令雪总算被说得兴趣上来,配合地问,「什么甜头?」

「唔……我让你亲。」

「你,让我亲?」此人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像在说,你那张嘴我早就亲过几百遍了,谁稀罕。

我擦擦汗:「那、那……我还让你摸。」

「还让我摸……」皇甫令雪开始有些意兴阑珊了。

呃,话说,我还真想不起来我身上有哪个角落他没摸过。

我闭了闭眼,心一横:「我、我让你上,连上一百次,总行了吧?」泣,冤孽啊!为了服侍别人,还要把自个儿给搭进去。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回皇甫令雪真的没话可说了,目光深邃地看我半晌,最后叹了口气:「你有毅力,还肯拼命,我输了。」他自己动手解开腰带,然后挑起眉,示意我接手下面的工作。

咕咚,我吞一口唾液,在心里默念几遍加油!上啊!冲啊!,终于鼓足了勇气,探出手去。

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我的双手一直忍不住轻轻打颤。

一开始,是因为紧张,但到真正进入了正题后,则变成了心疼,因而格外提心吊胆,生怕会不慎弄疼了对方。

我昨晚做了怎样的坏事,这些伤痕再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如果可以,我很愿意将他的伤转移到我身上来。

当然,我不是说我希望被皇甫令雪那样对待,我只是想帮他分担一部分苦痛。

也许现在再说这种话已经没有意义,但我是真的知错了,我好后悔……全部完成之后,我在皇甫令雪胸前伏下去,紧揪着他的衣襟,反反覆覆地向他道歉:「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对不起……」

「傻瓜,有什么对不起的。」皇甫令雪的手在我背上来回抚摸,明明受伤的人是他,他却反过来安慰我,甚至跟我打趣,「你不是很早以前就点名要我了吗?总算我履行了承诺,没变成一个背信忘义的小人。」

「你……」我简直讲不出话来。

这家伙,莫非真要把我惯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吗?唉,我凭什么,我何德何能呢?

也或许,他就是打算用宠溺政策把我套住,让我越来越依赖他,直到再也离不开他吧。

真是卑鄙,狡猾,­阴­险,却也……窝心。

「扈唯。」皇甫令雪抬起我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进我的眼睛。

「昨天好在有惊无险,不过今后你要记牢,在大会结束之前,无论谁邀你去哪里,绝对不要理睬。如果真的想去,也要叫上四长老其中一位陪着。另外,这仅限于我在场的时候,除此之外一概想都不要想。」

「好啦,知道啦,比我哥还啰嗦,真不愧是当了老爸的人……」我碎碎念,其实心里甜滋滋的,低下头,把偷笑的脸藏进皇甫令雪胸前。

他静静将我抱着,也不再说话了。

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让人不禁跟着感到安心。

在这样的氛围中,我细细咀嚼着心中涌上来的情感,逐渐辨出了它的名字。

但在我将之完全解读出来之前,我想起了那个曾经困扰我许久的文字游戏。

以「一」打头的成语,的确不少,然而第二个字是「见」的「一」字头成语却实在不多。我就算国文再差,也不至于连某个耳熟能详的「一见XX」都不知道。

正因为我想到了那个可能,反而无法问得出口。

也许我是不知道万一猜对了我该怎么面对,又或许我真正担心的,是我想错了,怕我只是会错意……

只不过,这么多天和皇甫令雪相处下来,他是如何对待我,我全都看在眼里。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在验证着我的猜测。

而之前颜豫的那番话,更让我百分之百确定了,我并没有想错。

他是真心的对我……只是他始终不说出口,我也不好问他。

我能怎么问?难道叫我当面这样,喂,坦白从宽啊,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万一他死要面子不肯承认,那我岂不是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再说了,即便他肯承认,那我又该做什么反应?是一脸惊吓地躲到十里之外,还是羞答答地告诉他,这么巧?我也是呢,到时还真不知道是谁吓跑谁了。

的确,如果真要说一见钟情,我承认我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只不过当时还比较肤浅。会演变到今时今日的局面,我也始料未及。

总之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不会逃避的。逃避向来不是我的作风。

我扬起脸,表情严肃地看向皇甫令雪,问道:「皇甫,令雪,你希望我怎样叫你?」

他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反问:「什么怎样叫我?」

「就是说,我是喊你皇甫还是令雪,你选哪一种?」

「嗯?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个来?」

「不是计较,就觉得全名叫出来感觉很生硬。」

「会吗?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不行,我要你选一个。」我坚持到底。

皇甫令雪终于被我打败,想了一想,答道:「这样吧,人前叫皇甫,人后便叫令雪。」

「好。」我这才笑逐颜开,当下乐呵呵地叫起来,「令雪,雪雪,小雪……」

皇甫令雪缩缩脖子:「够了够了,你还是唤全名吧。」

「­干­嘛?」我不满地白他一眼,「我是给你面子才这样喊,你还不晓得荣幸,切。」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我又一个劲地叫着,「还是雪雪可爱,呵,雪雪啊,小雪雪……」

皇甫令雪微抖一下,露出被呛到的表情,手掌心捂上我的额头:「扈唯,你发烧了?」

怒!「去你的。你才发­骚­呢。」我忿忿摇头,甩开他的爪子,随即将脸再一次埋到他怀里,用我最大的勇气,配上最细微的音量,说:「我不过就是可能,或许,应该,基本上……有一点点,也许不止一点点……喜欢上你了。」话音刚落,我感觉到皇甫令雪的胸膛明显的一紧,双手迅速地捧起我的脸。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他如此要求,声音听上去就像平常一般沉静,但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我在那双亮如明镜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稳定不下来的震撼,以及些微的敢听不敢信的惊喜。

确认了这个人的心思,引起他的紧张,我却本­性­难改地起了捉弄的念头,轻哼一声说:「好话不讲第二遍。你还想听?不是不可以,你得拿点东西来交换。」

他苦笑:「我还有什么可给你?」

「呃……」我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掩饰­性­地嚷起来,「什么啊?不要瞎讲。我又不是想那个什么你,我只是,只是……唉,总之你亲我一下就好。」我正义凛然地凑过脸去。

皇甫令雪自然毫不犹豫地吻下来,身子一转,把我压在下面。

也许是心很急的缘故,他吻得粗野蛮横,却又巨细靡遗,将我的津液我的呼吸一并吞噬下去。我很快喘不过气来,大脑散开一阵阵的晕眩。

如果说这是当日在梁宅中毒留下的后遗症,那么我想,我已经毒入骨髓……

当皇甫令雪终于放开我,我立即搂住他的脖子,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我喜欢你。」

只凭这个吻,我已经不必再迟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否定我的内心。

虽然,关于颜豫所说的要求,我不保证我能做到;将来会怎么样,我也不可能预料得到,但我不吝于表达我的心情,也不后悔喜欢上这个人。

或许我天生就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的莽撞­性­子。

我只是认为,每件事情如果不肯迈出第一步,以后就不可能有任何发展,无论好坏。

如果我总是一丝不苟,斤斤计较,非要在事前把后果盘算得一清二楚,再决定要不要做,那么也许今天我就不会在这里,更不会认识皇甫令雪,不是吗?

听见我的告白,皇甫令雪没有再说话,再一次深深地吻了下来。

我不禁有些失落,还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回应我的。不过,也没关系。

大概他就只有在跟我抬杠的时候嘴皮子厉害,牵扯到这种事情上就不行了。也许他只是更愿意用行动来表示吧。

而且他的表示确实够热烈……,至少我是觉得越来越热。

不知道他的手是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衣襟,大力地摩挲着。练武之人的掌心普遍粗厚,磨擦在皮肤上,有一种分外鲜明的触感。

触感一直从我胸口延伸往下,来到小腹,再往下。

浑身的燥热仿佛瞬间达到沸腾点,我倒抽一口气,本能反应地躲了躲。

这一躲,却给了他可乘之机,手指越过障碍,直抵后方的零防守禁区。

我的身体一下子僵直,眼睛瞪得通圆,一时间不敢相信我感觉到了什么,这是在发生什么。

我的僵硬,相信皇甫令雪感觉得清清楚楚。他跟着也停住了所有动作。

他从我颈项间抬起头,目光不稳地凝视着我,脸上布满那种极度诱惑我却又令我毛骨悚然的浓浓情yu。

两人就这样­干­瞪着眼对瞧了一阵子,他先开口,嗓音因为压抑而格外沙哑:「明日你还要比武,早点休息吧。」脸­色­挣扎地翻身下来,在我旁边躺下去。

我更加不敢相信,明明已经到这一步,他竟然这样也能踩住刹车?我咬住下­唇­,心里展开了剧烈斗争。

不错我的确是被惊吓到,但那主要是因为我不小心想起了先前说的那一百次……而对于这件事本身,我并不是持完全排斥的态度。

其实我这人还是蛮豁达的,既然他都接受了我,那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他?

只不过,虽然想得开,忐忑还是在所难免。

再者,他那句话也没讲错。我明天有比试要参加,保持良好的身体状况很重要。

今天我对他表了白,他正激动得很,加上从以前到现在他已忍耐了那么久……,如果真的发生了,说不定会无法收拾。

以大局为考量,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能悬崖勒马了,只是,他能忍肯忍,我却实在不忍心啊。

我翻身往皇甫令雪身上一趴,咬了咬他的下颚。在他错愕的视线下,我勉强挤出一个极力煽情的笑容。呃,但愿不会比哭还难看。

「我……我可以用嘴。」我的声音小得可怜,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清楚。

反正不管他怎样想,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紧接着就吻上他的咽喉,随后在他突出的锁骨上流连一会儿,再朝下进发,逐步奔向主战场。

庆幸他没有阻止我,否则我就真的进行不下去了。

我又不是个中高手,脸皮也不够厚,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紧张得要死,还特别难堪。

我只能逼自己什么都别多想,只想着要取悦他,要让他满足,我还要……把他的味道好好尝个够……可惜最终我还是没能成功。不是我不想,而是他没有让。他让我用手代替。

结果,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的局面,我们互相爱抚,反覆亲吻,却就是不做最后的一步。

难得我想换种方式尝尝他,却尝不到,真有些不甘心……结束之后,我轻轻喘着气,慨然地说:「我一定要发奋练习。」

「练习什么?」皇甫令雪的手指把玩着我颊边的乱发。来到这里几个月,我原本的短发如今已经长至肩膀,再过不久大概就能绑起来了。

「练习……」我顶着一张番茄脸,嗫嚅,「嘴巴。」

皇甫令雪挑眉,表情相当地耐人寻味:「这样……」他咳一声,鼓励似地拍拍我的背,「真要练习的话,明天先去找颜豫,让他帮你拔牙。」

「啊?」我雾煞煞。

拔牙?拔什么牙?我又没有蛀牙,也不是要长智齿。

「……」

原、来、如、此。我被严重藐视了,泪奔……

第一天的中段比试,我的对手就是谢筠。

很早以前我就想过有可能在比试中遇上他,其实这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不免有些意外。

尽管如此,我来参加比试,目的就是要赢,因此只能对谢筠默念一声抱歉了。

站到场上,比武即将开始之前,我向谢筠歉然地笑了笑。他却没有回应,只是瞪着我,表情木然空洞。

我觉得疑惑,可惜没时间仔细分析。

比试开始,谢筠立即势如猛虎地向我冲过来,满身杀气。剑刃首次相碰,我心里不禁暗暗一惊。

从他的身法他的下手来看,丝毫不留余地,显然是意在取我­性­命。

但我不想要他的命,一再退让,他却剑剑相逼,仿佛我是他势不两立的仇人一般。

他卯足全力,我处处留情,接连十几剑下来,我不由得感到吃力,长久下去必然不妙。

我逮住机会,以剑身格住他的剑,暂时将他的攻势挡下,我低声问:「谢筠,你怎么了?」

谢筠不理睬,左手微微一动,迅速举起来朝我挥下。在他的手里,居然藏着一把匕首。

场下顿时一阵哗然,在比试中携带暗器,这是违反规则的行为。

惊愕之余,我及时闪身避开。谢筠仍紧咬住我不放,我迫于无奈,只好一个瞬步移动到他身后,扬起手刀,朝他的后颈狠狠劈下去。

他晕厥倒地,立即有人上来将他抬下场,至此,他是再没有资格参加比试了。

我看着他被人渐渐抬远,虽然我赢了这一战,却产生不了丝毫喜悦心情。

谢筠在初段的比试时,一直都保持点到即止。此外,尽管他和我的交情不深,但相处时候还算愉快,更不应该无缘无故就要杀我。

他有这样做的理由吗?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有人控制着他。

那晚在曲清之那里,我侥幸从圈套中脱身,然而谢筠没有。他受到催|情香以及铃铛的牵制,并被曲清之命令来杀掉我。

只可能是这样了,看来是岑淳见拉拢我不成,便转而决定除我为快。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心里极不舒服,没心情继续看其他人的比试,快马加鞭回锦绣苑去了。

时候正是晌午。我刚一进门,小临讶异地迎上来,先问问我战果,恭喜我两句,然后对我说:「回来得真巧,教主他们正在用膳,这可赶上了。」

我来到饭厅,只见一桌八人,包括皇甫令雪、四长老、雪吟、姚启宣还有姚衡,一个不少的通通在场。在这个时间点而言,还真是蛮罕见的。

见到我回来,大家多少都有点意外,但没有向我追问什么。

当事人想保持沉默的时候,如无必要,其他人也都闭口不谈,这似乎是封天教历代以来的特­色­。

姚启宣要下人添了一副碗筷,并在皇甫令雪和付青鸿座位的中间加放一张凳子,叫我坐下来一块儿吃饭。

我依言过去,却只是呆呆坐着,好半天都不提筷子。

皇甫令雪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怎么了?没有胃口?」

我摇摇头,眼神中带着恳求向他看去,郁悒地说:「我不想再比武了,我要退出。拜托你让我退出,好不好?」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只是依旧没有人发问。

这个权利自然还是由皇甫令雪来行使,他轻蹙着眉心,说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把谢筠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完之后,众人都露出了深思的脸­色­。

我稍稍给点时间让他们思索,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像谢筠这样被控制了来杀我的人,不知道是唯一一个,或者只是第一个。假如还有其他人在比试中对我下杀手,万一我被逼不过,错手杀死他们怎么办?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我真的没办法再参加比武。」我疲惫地垮下肩膀,长长叹一口气。

「我不是害怕杀人。如果对方的确该杀该死,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动手。可是这些人只是受人利用,他们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叫我杀这样的人,我……怎么下得了手?我心里怎么能安?」

皇甫令雪沉吟少顷,体谅地一笑,柔声道:「既然如此,你便退出吧。无妨。」

我眼睛一亮,迫切地连番求证:「真的?我可以退出吗?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你放宽心。」皇甫令雪犹是笑,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当初他非要我参加大会,还以为他不可能答应我,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通过了。

我喜出望外,简直想扑上去狠狠亲他两口,不过考虑到场合,还是作罢。

再想了想,我不解地又问:「既然退出没关系,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我去?」

皇甫令雪的笑容淡下来,稍作考虑之后才回答我:「原本的打算是,你一直比到最后一场,再由我跟你交换。」

「呃?」我的脑袋有点糊涂,「你是说你取代我参加决战?这样可以吗?」

「可以。你本就是代表封天教出赛,况且,我也有这个特权。」

「……」怎么感觉有点神秘兮兮的?

「不论早晚,你总要将功力归还给我。本来想等你将心法练到火候,便可以还我全部功力。但你若不比到最后一场,我则必须参加高段的比试。如此一来,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你掌握心法,届时还给我的功力,便大约只能有八九成。」

「什么?」我心中一凛,手脚开始发凉,「你……只有八九成功力,岂不是很危险?」

「怎会危险?」皇甫令雪不以为意,安抚般地摸摸我的头。

「你不曾正式学武,所以不懂。比武这回事,并不完全由功力的强弱决定。你有我十成功力,却只能发挥七成。纵然我失去一两成功力,却可以将其用足十二成。你记住,在实战当中,经验与技巧其实更重要。」我抿着下­唇­,心情矛盾地攥紧双拳。

虽然明白皇甫令雪说得有道理,但始终不能释怀。

能战斗到决赛的人,可想而知绝对不是简单角­色­。就算皇甫令雪再有经验技巧,只要他少一成功力,就是多一分危险。

事关他的安危,我怎能忽视这哪怕一分的危险?我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要不然,我还是收回刚才的任­性­要求吧……

「扈唯,不要想的太多。」皇甫令雪捉住我的手,将我攥紧的五根手指一节节地扳开,用他自己的手指穿Сhā进来,然后拉起我的手压在桌面上,就好像能以此压住我满心的不安。

「你以为天下能有几个人可与我力敌?」他说,语气不是炫耀,而只是沉着的陈述,俨然自信一切尽在掌握。

「你看,此时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们每个人都比你了解我的处境和实力。你不妨想想,以夙非的脾气,若是他觉得我可能有危险,还不早就出来骂……训你了吗?怎会沉默到现在?」我一愣,把视线投向容夙非。

果然,这个人正一脸毫无挂碍的表情,兀自吃他的饭。只是在接收到我的注视时,老样子凶巴巴地丢来一记­干­瞪眼。

呃,还真是的。他这样表现就对了,说明他确实不受局势变化的影响,也证明了他对于皇甫令雪必然获胜的无庸置疑。

我这才放心下来,凝眸望向皇甫令雪,再也不多说什么了。

相信他,就是我今后唯一该做的事。

多不真实,如此出­色­得令人自豪的男人居然是属于我的。难道是我上辈子积的德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紧紧地回握住他,他也是。

两个人深情款款……「我说扈唯。」一把不识情趣的声音Сhā播进来,是回静。

在四长老中,我接触最少的人就是他,一来没机会,二来,我也不太想接近他。

这个回静,成天到晚总是挂着一张玩世不恭的脸,让人很是捉摸不透。

雪吟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静叔叔笑起来最好看,尤其当他边笑边眯起眼睛的时候,一定是在心里计划着要把谁暗算掉,之后怎么处理的事。那时候的静叔叔,眼睛就像狐狸一样,特别漂亮妩媚。

一个大男人,狐媚就算了,而且是在盘算着害人的时候?

也许雪吟是已经习惯了,但是对我来说,像这样典型的危险分子,我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只不过,这会儿回静点名叫到我,我总归是要看他的。

他仍是那副半笑不笑的表情,让人呕到心里去。

「你要吃饭吗?」他问。

「……」莫名。

他接着又说:「你不要没关系,但若是拖累教主也跟着吃不成,就不大好了吧。」他瞄了瞄桌子上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我明白过来,赶紧松开皇甫令雪的右手,真是罪过,罪过……

皇甫令雪倒是不在意,将筷子塞到我手里,说:「吃饭吧。」为这场小小Сhā曲划上了句号。

我却还是颇为困窘,一开始没有留意,直到刚刚才想到,我和皇甫令雪这样那样的眼神交会,亲密碰触,全都进行在众目睽睽之下。

虽说大家对我俩的关系已是心照不宣了,可尴尬总归难以避免。

像皇甫令雪那样处之泰然,无谓面对众人的目光,我是做不到的。他跟他们很熟悉,我却不然。

到后来,皇甫令雪见我一个劲地­干­扒饭,体贴地数次夹菜到我碗里。反正我是不打算再看任何人了,兀自埋头死吃。

砰!忽然有人拍桌子。

「呆子!」容夙非骂道,「你没有手吗?自己不会夹菜?」惊!好一个爱护上司的部下!

被容夙非这样一骂,我就是再不好意思抬头,也不得不抬起头,自行夹菜。

偷眼看看皇甫令雪,正逢他也朝我看过来,笑得有些无奈。

他护着我,而容夙非毕竟也是护着他,他自然无话可说。

至此,餐桌边消声了很一段时间,人人安静吃饭。

「唯哥哥。」这次轮到雪吟打破沉默,「我该怎么叫你才好呢?」

我呆然望着她。这个问题……似曾听过么。可究竟是什么意思来着?

丫头继续说:「我叫你唯哥哥,还不是看你不比我大多少,叫哥哥比较自在舒服嘛。可是这样的话,辈份却又不对。我把你视为平辈来叫,那你岂不要把我爹叫成叔叔?」

庆幸我没在进食,否则一定会被呛到,原来她从以前就一直在烦恼的,就是这么回事。

唉,让我晕了吧……「我就是喜欢叫你哥哥嘛。」丫头话还没讲完,满脸的左右为难,「可是、可是静叔叔说,那样叫你很要不得,因为你跟爹已经圆了房……」

「噗!」容夙非一口汤喷出来,八双眼睛齐齐瞪向回静。

此人镇定地接下所有的目光,从容耸了耸肩:「我一向尊重事实,尤其是好事。」他搓搓雪吟的头顶,亲切关爱地微笑着,「吟儿,你想想,你虽然少了个哥哥,但你多了一个娘啊,不是很好吗?」

雪吟鼓起腮帮:「可唯哥哥长得一点都不『娘』啊。」

「我倒是觉得可以叫『二爹』。」颜豫接话。

「什么『二爹』?」付青鸿一脸严肃地皱着眉,「难道还有『三爹』『四爹』吗?不妥。」

「那你认为怎样才妥?」

「……」

我彻底瘫在座位里,无力……

什么圆房?什么娘,什么二爹三爹?这些人,当我是不存在的吗?

「都别说了。」终于,皇甫令雪出声为我主持公道,压下了众人热烈的讨论。

他目带同情地看我几眼,随即说道:「我来决定,吟儿,妳就叫扈唯『老爸』。」

「啊?」雪吟很是好奇,「那是什么呀?」

皇甫令雪淡淡解释:「在扈唯的……老家,就是『爹』的意思。总之你就这样喊吧。」

我头上爬满黑线。我只是偶然跟皇甫令雪提及过这方面的知识,没想到他居然记到现在,甚至应用上了。

噢,让我死了吧……

雪吟碎碎念:「这样啊。有点奇怪呢,不过好像还满好玩的。」笑嘻嘻地望向我,口齿清晰俐落地喊一声,「老爸。」

咚!我摔到桌子底下。

—待续—

[时空任务系列之二]终身制情人[续](出书版)

By 红河

書 名: 《時空任務系列之二》終身制情人續─紅河

書 系: 臉紅紅BL

作 者: 紅河

畫 家: 櫻炎

I S B N : 978-986-6550-02-7

文案:

扈唯,今年十九岁,是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虽然他跟皇甫令雪的情事封天教众所皆知,他承认,他喜欢皇甫令雪,而且此情永不渝,

可是,当那位青梅竹马的皇帝强逼他们「出柜」,还过份的冷讥猜疑他对皇甫令雪的真心时,这个气,哪是一个「恼火」了得,恨不得整个人黏上爱人身上,教那自负妒嫉的皇帝睁大眼看个清楚,他跟皇甫令雪,不管怎么挑拨中伤都拆散不了,不信?

那先吻一个再说,还不信?

那再来个上下其手,反正这男人归他管,只是,大丈夫的话,说得早、说得满,却发现,自己的时空「偷渡身份」好像是有期限的,多久?

一年?还是,N年后呢?要偷渡皇甫令雪一起离开吗?

望着那双深沉的黑眸,牵着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掌,扈唯心想,这一生,如果少了这个人,那他还能独活吗?

◆◇◇◆◇◇◆◇◇◆

第一章

自从我退出了比武大会之后,日子就变得格外清闲。虽然说要加紧修练心法,只是修练不宜太过,以避免走火入魔,每天最多只能练两个时辰。

除此之外的时间,我简直闲到发慌。

而皇甫令雪以及四长老他们似乎也不像以前那么忙,出门办事的时间变得相对少了。与此相应,我抓着皇甫令雪大喊无聊的次数,则是与日俱增。

像这种时候,他一般都采取佛祖坐禅战术,平心静气地任由我在床上滚来滚去,在他耳边叽哩咕噜,他居然就是做得到对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直到有一天,他的耳根子大概终于被磨软了,答应次日带我出门去一个地方。

我没有追问他去哪里,他肯让我出门我就乐翻了。问得太多,万一问烦了他,他反悔就不好啦。

第二天,我、皇甫令雪、雪吟,还有姚启宣父子,五个人共乘一辆马车,外加容夙非与付青鸿及十余位骑马的随从,一行二十几人,热热闹闹地出门去。

不过这热热闹闹,似乎仅仅是对我而言。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异样的沉闷。就连向来活泼好动的小丫头,今天也格外安静锁着眉头闷声不吭。

只有当我好奇地问到这是哪里那是什么的时候,姚启宣会尽地主之宜的回答我。

时间一久,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不禁也微感消沉,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兴致勃勃。好在随着马车行进郊外,眼前一片湖光山­色­,风景大好,心情才重新明朗起来。

马车一路穿越湖边平原,来到一座山下,入了山,又上了好一阵子的斜坡,最后在一段长长的石板梯前停脚。

到这里,众人下马的下马,下马车的下马车,步行往阶梯上走去。

山里树木繁盛,空气清新,不时传来清脆鸟啼,别有一番人间仙境的感觉。我一边上阶梯,一边尽情感受这清雅脱俗的氛围,可谓身心舒畅。

终于上到阶梯最高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宽阔的平地,没有树木遮挡,视野开朗,远远可以望见大湖,配上山风阵阵,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与景­色­不太搭衬的是,在平地上竖立着一块块的石碑,冰冷肃穆地坐在这山峦高处。

毫无预兆的踏进一块墓地,我的玩闹心情顿时被一下子打消。不过,感觉上却并不是无意间闯到这里。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皇甫令雪,他没有回应我的目光,几步擦过我的肩膀,径自朝墓地中央最大的一个坟冢走去。

我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其他人都在原地没有动,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扈唯。」皇甫令雪点到我的名字,我这才确定了去向。

正要迈脚,付青鸿递了一个东西到我面前,是一只小小的白玉酒瓶。

我拿着酒瓶走到皇甫令雪身边,递给他。他接过去,浅啜一口,然后将之尽数洒入了坟冢前的泥土当中。

在他做这些的过程中,我暗中端详墓碑上的内容,上刻着洛磐褚王宁公的名讳。

我想了想,洛磐是现今国名,宁公的宁无疑是姓,而褚王,就是说这个宁公是王族中人。只是怎么会葬在这荒山上了呢?我揣着满腹狐疑,静静等待皇甫令雪敬完那瓶酒。

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大起来。

白­色­的衣摆随风翻动,长发随之飘舞,轻轻眯起眼睛,眼角的黑­色­羽翎仿佛也跃跃欲飞,这样的皇甫令雪看上去简直像是不属于这个人世间。

几乎令人窒息的安静维持了好一阵子。

终于,皇甫令雪开了口:「洛磐褚王,全名宁卓远,先帝的异母兄弟,下管数省,尘阳便是王府曾经所在。」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念墓志铭,陈述着亡人生平。先帝驾崩后,年仅十一岁的洛昭帝登基,褚王与真渊侯,一文一武,共同辅佐朝政。真渊侯岑淳权倾半部朝野,心野气盛,褚王处处压制之,为防止岑淳控制洛昭帝。朝中势力很快分为三派,一派属岑淳,一派属褚王,一派中立明哲保身。承阙年间,北方关外蛮族入侵,岑淳率同一­干­武将怂恿洛昭帝御驾亲征,并力荐褚王随行护驾。出征后,王军将蛮族节节逼退,洛昭帝声望大好,意得志满。最后一战在大峡谷,岑淳让洛昭帝与褚王率军先行,他领队伍援护后方。然而,王军在大峡谷中遭遇埋伏,伤亡惨重。岑淳的­精­兵部队姗姗赶到时,褚王已为保护洛昭帝,身中数箭而死。」

「蛮族被驱逐出境后,大军回城。第二日早朝,洛昭帝念褚王护驾有功,意欲追封褒奖。岑淳却揪出埋伏在京城中的蛮族­奸­细数十名上堂,指认当日在大峡谷,便是褚王与蛮族首领合计设下陷阱,意欲谋害洛昭帝。未想加害不成,褚王身死。三人成虎,人言不可不畏,洛昭帝势单力薄,迫于岑淳及文武百官咄咄相逼,不得已下令摘除褚王王号,将其一家满门抄斩,尸首曝于荒野。

……

说到这里,皇甫令雪走上前,右手缓缓按上墓碑顶部,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单单立在墓碑前的颀长身影,显得清冷而萧瑟。

飘进我耳中的,不知道是风的叹息,还是他的叹息。

「直到两年前我到尘阳,才在这裘尺山上为褚王家设立坟冢,只是墓碑下并无骸骨。」

他悠悠地说,声音很轻,混在聒噪的风声中,却听得分外清晰,「经过十几年风霜,爹娘的遗骨,我已寻不到了。」我的瞳孔霎时紧缩起来,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

其实在皇甫令雪叙述的过程中,我心里冥冥中就有一些的预感,只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仍然免不了有些不可思议。

难怪我一直觉得皇甫令雪的举手投足都那么有气质,即使蛮横起来,也不同于大部分江湖人的粗鄙。原来他本就是正统王族。

好高贵的出身,好惨痛的经历……我走到皇甫令雪身后,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覆上他的背。

「你……你还好吧?」

「没事。」皇甫令雪回头向我淡淡一笑,牵过我的手紧握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不至于现在还要劳你烦心。」

「说什么……」我吊起眼梢。

真是的,逞强也要看时候。让我看到一丁点儿的脆弱,难道就会死?

我不太高兴,但再想一想,他也只是不希望我为他担心而已。

毕竟他已经平安度过这些年,关于他好不好的问题,还是就此打住吧。

但有些事我很想知道,我斟酌斟酌,尽量小心用词地问:「那……褚王出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父王深悉岑淳野心,在行军之前,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封天教教主,请他亲自到王府将我接走。」

我恍然大悟。

原来褚王早已预感到那趟出征可能凶多吉少,所幸与封天教教主颇有交情,否则又怎能有今天的皇甫令雪?

只是既然如此……

「为什么只带走你一个,不多带些人离开呢?」

「前教主肯帮这个忙,已是看在父王情面。他是一教之主,并非是行善布施的慈善家,没理由也没意愿多招麻烦。」

我抓抓头:「唔……说是麻烦,不过他愿意把教主的位子交给你,一定是很喜欢你。」

「的确如此。但前提是我必须随他姓皇甫,他才肯将他的毕生武学教授给我。」

皇甫令雪别过脸,深深看一眼父亲的墓碑,低沉道,「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我本姓宁,而岑淳,与我宁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手骤然握紧,我险些以为他要把我的手骨捏碎了。

我皱起眉,默默地忍住痛。

至此,关于岑淳一路追杀他的理由,已经豁然开朗。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想不太明白的地方,就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问出来。

过了片刻,皇甫令雪稍微松开手,对我歉然地笑笑,然后牵着我绕过坟冢,走到平地另一边。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另外一片墓群,与褚王家的墓群背对而立。

位于正中央的墓碑,名讳是洛磐济国公陆公,这个陆公又是谁?我疑问地望着皇甫令雪。

「济国公陆湛,是先父的家族中人。」他再次慢慢回溯。

作为外戚,陆湛在朝中权势不高,由于致力经商,家产富足。褚王的事,让洛昭帝意识到岑淳居心叵测,于是大力拉拢外戚,抬高外戚势力。

陆湛继褚王之后,为洛昭帝处处牵制岑淳,虽本身权势不高,好在钱可通关。陆湛逐渐成为岑淳眼中钉,次次意欲拔除,而洛昭帝竭力维护,得以暂且将陆湛保住。

八年前,淮临大水,急需朝廷补助。国库不足,陆湛便为之仗义施资。

事后,岑淳串通官吏,交给洛昭帝一本陆公曾屡屡自国库贷财的帐簿。证据虽是假造,却是无可反驳,洛昭帝只得下令命陆湛偿还。

陆湛已为赈灾出资大量,自然无力偿还这偌大数目。依规矩,岑淳主动带兵前去抄家,却先斩后奏将其一家赶尽杀绝。事后他给洛昭帝的理由是,陆家人竭力抗旨,不得不为。

……听到这里,我不禁恨恨咬牙。

这个岑淳心肠好狠毒,真该遭天诛地灭!

皇甫令雪接着说,第二日,洛昭帝去已遭灭门的陆公府邸,为故人祭酒致悔。在路过后院的枯井时,听得有婴儿啼哭声。原来是有人将陆湛么女放进篮中,吊在井下,并在井口盖上石板,这才在灭门之祸中,保住了陆家最后一丝血脉。

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洛昭帝心知不能将陆家遗孤留在身边,便差一名亲信将女娃送出京城。

褚王临终前曾给洛昭帝一块玉佩,告诉他倘若遇上无法办到的事,可携玉佩至幻水山庄寻求封天教教主相助。

「那时前教主已不在世,女娃便被交到我手中。」皇甫令雪沉声道,「之后那名亲信立即咬舌自尽,以保证决不会将此秘密泄漏出去。」

「……」我慢慢瞪大眼睛。

那个女娃,难不成……正猜度着,我听见皇甫令雪唤道:「吟儿,来。」

我看向雪吟,才发现雪吟的脸­色­不知几时变得这样白,紧咬着­唇­杵在老地方,从一开始就没移动过。

「吟儿。」皇甫令雪更严厉地喊了声。

雪吟无声对抗了半天,终于负气般地一跺脚,不甘不愿的过来,走到墓碑前不远处站定。

「跪下。」皇甫令雪毫无抑扬顿挫地说,「叩拜。」

雪吟垂着头颅,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倔强地不肯听从。

「吟儿!」命令的声音凛冽下去。

雪吟身子一震,突然簌簌地颤抖起来:「我不要!」她尖锐地大叫一声,抬起手不断抹脸,像是在擦眼泪,只是背对着我,我看不见。

「笨蛋……爹是大笨蛋!」她抽噎着哭道,「­干­嘛要为那么没用的皇帝死掉?爹你的爹也是,这个爹也是,都是大笨蛋!为了那种不值得的人而死,明明那个皇帝死掉才最好……」

我偷眼瞧向皇甫令雪。他的脸­色­微愠,却又不忍心发作,莫可奈何地垂着眼帘。

对眼下的情形,我自认无能为力,尽管真的很心疼这两个人。

谁又能肯定地说,皇甫令雪心中就没有过与雪吟类似的想法呢?只是他更明白,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接受现实,并设法克服。

忽然,听见雪吟嚎啕放出来的哭声,我转头看去,错愕地看见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墓碑跟前,跪着,边哭边拿小拳头一拳拳地砸在碑上。

我心里一绞,想过去将她拉起来。刚要迈脚,已经有人先我一步奔到雪吟身边。

「雪吟,雪吟!」莫要伤了自己。

雪吟力气大,姚衡颇费劲才制住她的双手,着急地拽到自个儿胸前,「心里想撒气,打我便是了,好不好?打我。」话虽如此,雪吟又怎舍得对姚衡下重手?胡乱朝他身上拍打了几通,最后还是一头撞进男孩儿怀里,泣不成声。

回程的路上,雪吟因为哭得太累而睡着了,姚衡在她身边照顾着。

我对皇甫令雪说,不想坐马车,想骑上马透透气,于是皇甫令雪叫容夙非让一匹马出来。容夙非不喜欢坐马车,怨愤地朝我­射­了N支目光箭,才别别扭扭地上了付青鸿的那匹马。

我则和皇甫令雪一起占用了容夙非的坐骑,不急不徐地踱着。

经过湖岸的时候,我问:「当今皇帝就是洛昭帝吧。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皇甫令雪在我耳后答道:「一开始,他不知道。直到一年前,我向他建议组织这场比武大会的时候,才将身份告知了他。」

「呃?」我很是吃了一惊,「比武大会是你要求他办的?」

「不错,他一直与我保有联系,多是问及雪吟的情况,不过在书信中,他数次表达出欲铲除真渊侯势力的意向。我看时机差不多已然成熟,便要他办了这场比武大会。」

「唔……能再说具体点吗?这场大会计划了什么?」

「你也听说了,大会的优胜者可分藩地,并获军队加之培养。在一国当中,谁的实际权势最大,就以军力来决定。以岑淳的野心,自然会将目光盯上来。大会的举办成定局之后,洛昭帝便有意将我的身份泄漏出来……」

「什么?」我忍不住出声打断,捏紧了皇甫令雪环在我腰间的手,「是他让岑淳得知了你的身份?他怎么能这样?这不是置你于危险当中吗?」

该死的。现在不单是雪吟,连我都想痛骂那个皇帝一顿了。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讲完。」

皇甫令雪容让地笑着摇了摇头:「为了逼岑淳走出最关键的一步,必须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你不妨想一想,我是褚王遗孤,一旦我得到了在朝廷上的发言权,养壮势力,那么我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会是谁?」

我凛然地:「岑淳。」连想都不用想。

「不错。」皇甫令雪颔首,脸上现出不带温度的笑意。

「所以洛昭帝就是要让岑淳明白,已有了铲除他之心。只有如此,岑淳才必须在大会上背水一战。他很清楚,若是他赢了,便从此高枕无忧,权倾朝野,届时连皇帝都奈何他不得。而他若是输了,洛昭帝便会与我,与封天教联合起来,对付他。」

「为此,岑淳必定会作足准备,一旦他输了,便会立即在比武场上掀出我的身份。父王至今未获得平反,以我那逆臣之子的身份,岑淳有足够理由,令军队将我就地处死。他发起这场动乱,除了要杀我,最理想的结果,便是趁乱除掉洛昭帝。」

「然后,他再以皇帝不慎死于贼子之手为自己脱身,不仅不会被判罪,甚至能获得镇乱有功的嘉奖。之后只要他想,煽动他底下一­干­人等,拥立他为摄政王,便真的是不披龙袍的伪皇帝了。」皇甫令雪的语气自始至终平静,我却听得四肢发冷,好像有一汩汩的冰水被注入进来,一直冷到了骨头里。

这样的计划,对于岑淳而言,危险。而对于皇甫令雪,更是危险之极。

我不怀疑皇甫令雪的身手,但现在的问题在于,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比武。

这是一国的内战,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世上还有比战争更残酷更没有定数的事情吗?就我所知,没有。

我紧紧扣住皇甫令雪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会痛,但比不上我此时的心痛。

「皇甫……」微微打颤的声音,很辛苦才编织出这个名字,「令雪,你不可以……」

「我可以。」皇甫令雪不容置疑地截住我的话,嘴­唇­压下来,将我恐惧的心情从口中吞取过去。

很快他放开我,脸颊在我脸上反复蹭着,用近乎蛊惑的温柔语调呢喃:「扈唯,你要相信我。不错,从前我的确以为,除了报仇,我的生命里便什么都没有。但是后来,吟儿渐渐长大,我开始希望看见她长到成熟自立的那一天。」他的脸孔埋进我颈项间,轻吮了一下。

「重要的是,现在我有了你,我更不会放手了,我要你。只有活着才能要你,所以我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事,一定不会。」

至此,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我能够相信他吗?能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怀疑他的心情,一丝一毫都不能怀疑,更不能辜负。

他有必须要了结的事,而我该做的,就是要免去他的旁骛,让他放心去做,哪怕我自己并不完全放心。

总之,成为他的绊脚石是万万不可的。

我别过脸,用牙尖咬住皇甫令雪的耳朵,他不避开,就这样由我咬着。

我说:「那我们来做个君子协定吧。」

「君子协定?」他莞尔,「怎么做?」

我煞有其事地清清嗓子:「听好了,协定是这样:等岑淳的事情解决了,我让你吃,想怎么烹怎么煮全部顺你的意。但是在那之前,你连手指都不能放进来。」

「你……不会是认真的?」皇甫令雪猛然抬起头,笑得很牵强,眼睛里闪动着渺渺的希望。

「是。」我把那一丝希望之光无情地掐灭,「我很认真,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这下皇甫令雪可笑不出来了。他一定非常非常后悔,为什么早没有下狠心把我吃掉,总是被我推来推去外加喊疼什么的,出于怜惜,他就一次次忍耐下来。

他叹口气,下巴无力地搁到我肩上:「扈唯,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唉,看来他确实后悔极了,可怜……不过,现在我是管不着啦。想吃我?行啊,就拿一颗安然回到我身边的胜利果实来换吧。

有关心法的练习,我真的已经尽了全力。在高段比武开始的头一天,我将功力还给皇甫令雪,之后他告诉我,我还回去了八成左右。

他好言劝慰我,叫我不要沮丧,可我怎么能不沮丧?

因为我的不成器,给他增加了两成的危险,也许更多。

我不止沮丧,简直恨死了自己。

第二天的早晨,皇甫令雪带上颜豫与回静一道前往比武会场。我也想去,只是他不许,还把容夙非和付青鸿留下来盯住我。

如今我的功夫一落千丈,自然敌不过这么些人的阻拦,满怀不甘愿地被困在屋子里。

皇甫令雪走后,我坐立不安,时不时探头往外看。

当我探到第三十七次的时候,容夙非骂道:「你烦不烦?就不能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吗?本来还没什么,给你弄得我都心浮气躁了,哼!」

「是你自个儿沉不住气,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付青鸿在一边没有情绪地说,「你若是心如止水,纵有千军万马在你眼前跑来跑去,你照样可以视而不见。」

「你……」容夙非吸一口气,向付青鸿瞪了半天眼睛,用力一拍额头,磨着牙道,「好,好……你沉得住气,你稳如泰山,你能视天塌下来于不见,那你还跟我抬什么杠?我说我的,你管我那么多!」

付青鸿面无表情:「你是烈马,谁能管得住你?我只是以为,扈唯担心教主可以理解,你却没必要如此亢奋。」

「亢……亢奋?」容夙非的呼吸声大起来,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目露凶光地握了握拳,最后却身子一瘫,倒进了长椅里。

「你……算你狠。」他瞪着房顶,声音有气无力,「看你平日惜字如金,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你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赢了。从现在起,请当我死了。」

付青鸿看着死尸般躺在椅子里的容夙非,抿着­唇­角笑了一笑,只是笑得非常淡,几乎无从察觉。

他随即收回目光面向正前方,进入眼观鼻鼻观心的打坐状态。

厉害!我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我看除了皇甫令雪,大概就只有付青鸿能制得住容夙非的烈脾气了,并且从头到尾都波澜不兴,真是有够强。

正暗暗咋舌,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我转头一看,意外地发现竟是皇甫令雪他们回来了。

虽说我很高兴见到他回来,可是这时间不对,太快了,快得不正常。

一行人进屋后,由颜豫说明了事态。

高段比试的人数原定有十人,但是刚才在会场上,有八人宣布了自动弃权。剩下来的两个人,皇甫令雪与岑阙,将在后天直接进行决赛。

「为什么会这样?」看大家久久不讲话,­干­脆我就问出来。

「有人从中作梗。」皇甫令雪坐在椅中,一手扶着腮,一手在椅把手上轻轻敲着,脸上­阴­云笼罩,「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岑淳还是洛昭帝。」

「有什么区别吗?」

「原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按照时间,一步一步来。包括将定期抵达尘阳的军队。」

我诧然:「军队?」原来,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军队。」皇甫令雪皱了皱眉,旋即松开。

「决赛时,岑淳与洛昭帝都将亲临会场。碍于各方面忌讳,双方不可能带上大量兵力,至多上百。而最终定生死的,便是算计好将在当日到达的军队。因为岑淳为求斩草除根,仅靠百人是远远不够的,而皇帝便也必须积极应战。」

「如今发生这样的变故,必定是有人提早召了援军,并刻意将决赛时间提早。若这个人是洛昭帝,那么后天抵挡尘阳的队伍,就是皇帝的禁卫军。若那个人是岑淳,那么,便不用我说明了。」

「除此之外,之前我同洛昭帝一直有信鸽来往,最近几天却不见他发来音讯,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就无法判别情势是好是坏。因此,必须妥善准备,考虑到最糟的结果。」

大厅里陷入长时间的安静。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其实我是很想说些什么的,但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担心、惊慌,劝阻他们立刻停止这个危险的计划?如果我做得到的只有这些,那么,我就什么都不能做。

皇甫令雪站起来,脸­色­慎重地环顾众人一圈,再度开口,做出了应急安排:「颜豫,回静,你们两人后天还是与我一道去会场,一切照旧。」

那两人同时应了声是,而后颜豫问:「要带上多少人手?」

皇甫令雪沉吟道:「关键不在人数,在锦绣苑中挑出十人足以。」他的视线一转,又说,「夙非,青鸿,启宣,你们三人召集所有这些天来聚到城内的教众,后天早晨,去往尘阳城门口。若等到的是岑淳的军队,拦下来。」

「明白了。」三个人齐声答应。

最后,皇甫令雪的目光来到我身上,眉头紧起来,像是经过了一番为难的斟酌,才说:「扈唯,我知道你是必然不肯留在屋内闲坐的。这样好吗?你与容夙非他们一起,去镇守尘阳城门。」

我肩膀一震:「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最想跟你在一起……

「你的身手算是中段,在那里才能派上最大用场。此外……」皇甫令雪露出叹息般的神情,但并没有叹出声音,「封天教之人,就算再不济,对付那些所谓兵士,也能以一敌十,你与他们在一起比较安全。」

我死劲握着拳:「我又不在乎什么安……」

「扈唯!」皇甫令雪断然地截住话,头一次对我施以那么严厉的言词,「莫说你不在乎。我要你安全,我要!你明白吗?不单是为了你,更是为我,懂吗?」

「我……」我不由得瞪大双眼,目光撼动地看着他。对视良久,是我妥协地先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不在皇甫令雪旁边,他才能够身无牵挂,全心全力地去战。

而假如我在他眼前,他就得时时刻刻顾着我,行动绑手绑脚,最终却可能顾不到我们俩任何一个。

「我听你的。」我字字铿锵有力,为了不让自己摇摆不定,硬逼着自己必须坚定意志。

皇甫令雪紧绷的脸这才松缓下来,嘉许般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屋内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呃……」颜豫咳一声,「我们自己该做什么的,就去做些准备吧。」

其他人会过意来,纷纷向外走去。神经粗条的容夙非,反应慢了一拍,则被付青鸿顺带拖了出去。

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我知道皇甫令雪在看我,但我却不想看他,也许是不敢,固执地侧着脑袋瞪着门外。

我怕我一看他,就会反悔了。

不想被他留下,不想让他离开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一秒钟都不想。

然而,不想的事与不能的事,终究无法相提并论。

眼角瞥到皇甫令雪走过来,把我拉进怀里,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紧紧抱着我。

我的脸压在他肩膀,熟悉的淡琥珀香此刻却如同毒素,丝丝侵进我的嗅觉。

我心里一阵抽痛,胸腔憋闷得仿佛要炸开,我抬起手,想朝他背上狠狠捶几下来发泄,结果却只是像藤蔓一般,在他腰间缠绕了上去。

「皇甫令雪,我喜欢你。」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抱在我身上的手微微一紧,「我知道。」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了。」我从内心最深处把这些话掏挖出来,「要是你害我没有了这个人可喜欢,我到死都不原谅你。」

皇甫令雪失笑出声:「不会的,你跟我都会好好的。」一个柔得似水的吻落下来,叹息从我颈间游上去,渗入到耳中,「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再遇上第二个,让我喜欢得这么狼狈却甘之如饴的人了。」

「……」

开花了……。

……在我心里。

第二章

决胜当天到来。

上午,两路人马在锦绣苑大门外分道扬镳。彼此没有依依惜别,只有一句珍重。

我不回头看皇甫令雪的背影,我要看的,是他战胜归来的笑容。

去往尘阳城门的路上,我们的大队伍引起百姓的注意,好奇地在路边围观,人群里满是窃窃私语。出城的时候,守城的卫兵也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目送我们出城,不敢上来多问。

也许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出征的军队,至于这一趟征途是凶是险,谁又知道呢。

出了城,在距离城门大约二十公尺的地方,宽阔的大道中央,全部二百余人排成五行,将路面占领,不留丝毫缝隙让人突围进城。

阵仗最前排,容夙非在正中位置,我在他左侧,付青鸿在他右侧。

其实我个人觉得,应该由思绪清楚的付青鸿坐镇总指挥。不过付青鸿这样安排,他所想的可能是,容夙非脾气太烈,一不留神就会像烟火那样,砰地一声爆开。

现在我们两人将容夙非夹在中间,大概就充当了掩体之类的角­色­吧。

有时候猜想着,封天教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却由于教主个人的缘故而掺杂了朝廷里的政治斗争,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是怎样想。

自始至终都全力配合着的四长老和姚启宣他们,一定是冲着皇甫令雪,冲着多年相处下来的情分才这样做。

至于其他人,是纯粹觉得有趣,全当来玩一玩;或是闲着无聊,唯恐天下不乱;还是为了教主在所不辞……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也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我自己是为什么而做这些事情,就可以了。

仰头望望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偶尔有一排排候鸟从头顶上飞掠而过,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没有煞风景地好心帮我抹上一层|­乳­液。

如此大好的天气,用来打群架……呃……打仗,真是可惜了,唉……。

就这样,所有人眼睁睁呆呆地等,胯下的坐骑倒也沉得住气,没有乱弹腿或者打响鼻。

太阳在眼前越爬越高,越来越刺眼。就在即将到达天际最高处的时候,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从目不能及的道路彼端飘荡而来。

再过不久,就能远远望见大批的人马,身上穿着统一的军服,以及簇拥在队伍前方,随风摇曳的大旗。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紧张的汗水从背上渗出来,铁马金戈,刀光剑影……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这些词汇。

曾经我以为,这是只能在电视里看看的东西。毕竟在我出生的时代,已经没人在战争中挥舞刀剑了,动辄一颗导弹下来,别说人,就是整个城市都将毁于一旦。

在这一刻,我格外怀念我的冲锋枪、手枪、狙击枪,还有手榴弹。

唉,我鄙视古代……对方队伍马不停蹄,直奔城门,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

可我们到现在还没能确定这支军队究竟是敌是友。

该不该开战?这个问题值得慎重推敲。

在距离被拉近到大约十公尺的时候,那支队伍前方一位身着甲胄看似将领的人,冲着这边大喊一声:「何方贼子?」

呲……我听见了,炸药包的信子被点燃的声音。

「简直语无伦次!」果不其然,下一秒我的右边爆发出咆哮,容夙非发作了。

「看我搧了那张臭嘴!」容夙非恶狠狠地吼道,马鞭一挥,坐骑首当其冲离开队伍,势如破竹地向前狂奔而去。

「夙非!」付青鸿下一个紧跟了上去。

我相信,付青鸿此刻跟我一样想翻白眼。

由于容夙非的举动,对方将我们判定为敌人,气势汹汹地呼号着杀了过来。

一时间,城门外数千人混战成一团。

刀光剑影,我终于亲身见证了这种古老的战争方式,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冲入对方阵仗以后,我下手刻意掂量了轻重,没有取人­性­命,至多打昏踢下马而已。我的目的是赶到容夙非那里,在一切闹到不可开交之前,先把事情弄清楚。

很快我找到目标,在杂乱的人群中间,容夙非正与那名甲胄大将展开着酣战。

一片嘈杂中,我模糊听见容夙非的声音:「怎么啦?刚才不是还拽得很吗?原来就只有嘴上功夫厉害。哼!就是你们这群混帐东西,扰得我们跟着不成安宁。告诉你,今日你休想逃!我要将你的舌头割下来,看你以后还如何谗言罔极,教乱国纲。」

容夙非招招都咄咄逼人,对方不得不尽全力应战,忍耐着听容夙非讲完这番挑衅,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嘴:「荒谬!好个耍泼贼子,你说谁谗言罔极,交乱国纲?」

「哟,居然还会装傻。」

容夙非鄙夷地啐一口,冷冷道,「待我取你狗命时,你可别再装傻,说你如何无辜如何受指使。惹人唾弃,哼……」

对方一张刚毅的脸庞涨成紫红­色­,大怒骂道:「休得胡言乱语!我乔大有生得光明死得坦荡,岂容得你这贼子诬蔑?你且看着,我若不铲平了你们这群乱党,自当卸下禁卫军头领之衔,向皇上刎颈谢罪!」

容夙非冷笑:「好哇!那不如由我代劳,替你提着你的头颅去见皇……」

……

「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吼,如同晴天一道惊雷劈下来,震耳欲聋,令得所有人骇然愣住。

我定睛看了看,才发现付青鸿已经先我几步赶到了容夙非身边。刚才那声大吼,八成是他运足中气勃发出来,真是吓死人。

不过,好在效果显着。

连来头都没弄清楚的混战就此停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付青鸿身上。

「失礼了。」付青鸿朝那个乔大有抱一抱拳,正­色­说道,「刚才你自称是禁卫军头领,那这么说,你是奉了皇帝的命令,率领御前禁卫军到尘阳,剿灭岑淳等人而来?」

「这还用问?」乔大有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微微透着愤怒。

他上下打量着付青鸿,眼睛里满是猜疑,突然,他的眉毛抖一下,高声惊呼,「唉呀!莫非阁下是……是封天教里的英雄?」

付青鸿照旧一本正经地:「英雄之誉不敢当。在下的确是封天教之人,这里所有未穿军服的人……」他顿住,若有所指地斜过眼睛瞟了容夙非一眼。后者闷闷地垂着头盯着马颈,坚决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付青鸿接着说:「包括方才与你交恶的这位,我们均是受了教主之命而来。因为不知今日来的是敌是友,我们也不确定这趟的任务该是接应或是拦阻。之前状况未弄明白,是我们的人言语有失,还请见谅。」

经这一解释,乔大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继而朗声笑道:「不,我自个儿也有错,不该一开始就『贼子』来『贼子』去。唉,真是误会,大误会。」

何止大,是好大好大好大!我叹了口气。

这个乔大有,急躁的冲动脾气跟容夙非有得拼。不过相比之下,人家的认错态度就好得多了。

现在,既然误会已经澄清,就没必要再在这里耽搁时间。付青鸿随即命教众回城,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会场,并请乔大有紧随其后。

乔大有相当好讲话,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将命令传达给麾下将士。

之后,付青鸿对我颔首示意。我策马过去,不痛不痒地问了句:「容夙非,要出发了,你垂着脑袋怎么看路?」难得让我逮着机会酸酸这家伙,我才不舍得放过。

结果,容夙非被我激得豁然抬头,目光箭嗖嗖地­射­向我。

「咳哼。」付青鸿在另一边咳嗽一声,容夙非的箭势霎时软下来,一脸认命的表情。

我就奇怪,付青鸿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将这包炸药吃得死死的?而我却只能趁机占占口头便宜,至于别的就……唉,一物克一物。我的结论是,付青鸿命相属「石」,所以盖得住「火」。

……至此一切完备,封天教百骑在先,数千禁卫军援后,浩浩荡荡向着比武会场急驰而去。

队伍前头,我伏在马背上,手中的短鞭一次次挥起落下,愈挥愈急。

马儿跑快些,再快一些。

皇甫令雪,你等着我。

等着我。

一场意在拦截的恶战猝然转为接应,不得不说是意料之外的好事。

常言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就不知道这件事是个开始,还是已经成为了结果。

当我们心急如焚地抵达比武会场的时候,不出所料,那里已陷为了战场。岑淳与洛昭帝,两方兵力,总共大约有六七百人。

那些人都是穿的军装,我看不出来谁是敌谁是友。不过禁卫军他们看得出来,立即加入了战斗援护自己人。

敌寡我众,战斗到这一步,基本上没有封天教的事了。愿意参战就参战,不愿参战的话,袖手旁观也可以。我是这么认为。

至少我就没心思再打下去,只急于在人群中寻找皇甫令雪的身影。

其实特别好找。因为那些在场下打斗的人可以忽略不看,在比武擂台上,只有五六副身影,突出得很。

其中一个就是皇甫令雪。

「皇甫……」我不假思索地喊出来,但旋即又强逼自己把声音吞了回去。

我不能在这时候打搅他。我要他专心应战,我等着他捧着胜利的果实回来找我。

我直着腰杆坐在马上,在战场周边静静观战。

我看到,皇甫令雪那身白衣上染了大片血红,但我不认为那是他自己的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这样认为,反正我就是坚信。

皇甫令雪正被另外几人围攻,应付起来依然游刃有余。

除了当中有一个持拿大戟的人,我感觉到皇甫令雪在与这个人交手的时候,比起与其他人交手时要略为吃力一些。

我仔细观察了这个人。由于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看那轮廓,身型,以及拳脚,这人年纪约莫有五十岁了,但仍旧行动灵活,颇有种老当益壮的风范。

风范?呵,真是抬举了。我敢肯定,这个持戟的人,除了岑淳不做第二人想。

像这种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只手遮天­阴­险毒辣的佞臣,怎能配得上风范两个字?

不多久,岑淳那几个碍事的手下被皇甫令雪解决。这才真正回到了擂台原本的样子,只剩下两人交锋。

岑淳能作为两朝大将,纵横沙场几十年,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每一次大戟与长剑相互碰撞,

就连置身事外的我都能隐约察觉到,蕴藏在那柄大戟中的刚硬力度与气势。

人不可貌相。一个打斗方式如此硬朗的人,谁能想像得出,他居然有那么歹毒的心肠。

看着那两人势如水火的激烈交战,我只想说,不管一个人曾经多么凶悍多么勇猛,但老了,就是老了。

如果再早个二十年,皇甫令雪要想对付岑淳,或许还会多费几分力。

然而现在,我只看到了不过三十几招,岑淳已经明显地败下阵来。皇甫令雪剑尖一挑,在岑淳胳膊上划开一道血口,大戟随之脱手落地。

下一招,长剑划过岑淳的膝头,他踉跄几下,竟然没有当场跪下来。

这真是……叫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恶人和恶人之间也有差别。像岑淳,就是个骄傲自大的恶人。

的确,他十恶不赦,死一千回也不足惜。但他有他作为恶人的骄傲,宁可断腕不可曲膝,我看得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正因为他这不服输的好强­性­格,才会做出今天这样孤注一掷的赌博行径,这就让人可以理解了。

想来洛昭帝和皇甫令雪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出此下策,把岑淳逼到这条路上来。

今天,岑淳是注定难逃一死了。那些因为他而含恨九泉的人们,也从此能够安息了吧。

我冷眼瞥着利剑架上岑淳的脖颈,只要再使力划过去,皇甫令雪背上的复仇包袱就能永远地卸下了。

正等待着那个最后的瞬间到来,突然,几个人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一跃到擂台上。

其中有个身着淡青­色­袍子的男人,居然直奔过去,抓住了皇甫令雪握剑的手。

了结岑淳­性­命的那一剑,因此而没能割下去。

我心里一凛。难道又是岑淳的帮手?该死,如果我现在赶过去,能不能来得及替皇甫令雪清除障碍?

我的双拳越握越紧,急欲扬鞭策马,却看见那个男人的嘴开开合合,在对皇甫令雪说着什么。

皇甫令雪没有回话,也没有把对方推开,就这样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良久。

最后,皇甫令雪手一抬,竟然把剑收了回来。他的双­唇­轻动几下,约莫是回了句话,随即转身大步走开。

在路过一具尸体旁边时,皇甫令雪割下了那个死人一束头发,揣进衣襟,然后纵身掠下擂台。

这……是怎么回事?讶异之余,我以双手充当扩音器,大声喊:「皇甫!皇甫令雪!」

皇甫令雪听见了,侧头看到我,­唇­边瞬即泛开笑意。

「到了多久?」转眼间他已经来到我眼前,快如闪电。

「没有很久。」我伸出手,「上马。」皇甫令雪接住我的手,一踩马镫跨上来,坐到我身后。

明明战斗尚未结束,皇甫令雪却还抽空在我脖子上咬一口,才向底下的人喝道:「可以了。走!」封天教的人收到命令,纷纷往教主这边聚齐过来。

这样就已经结束了吗?我忍不住再次看向擂台。

那个先前制止了皇甫令雪的男子,站在伤痕累累的岑淳面前。他在说话,我不知道他在对岑淳讲什么,又有什么话可讲。

不过我看他手里提着一柄剑,看样子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如果他是要杀岑淳,那为什么又不让皇甫令雪动手?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这个人的目的到底何在,他究竟是谁……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皇甫令雪已经扭转马头,率众人离开。

途中经过一群守在战场最边边的禁卫军,皇甫令雪俯下身,揪起其中一个人的衣领,说:「转告你们的陛下,令雪告辞了,自此封天教与朝廷再无任何瓜葛,切勿追寻。」说完就松开对方,大力挥下短鞭,骏马长嘶一声急驰起来。

我越来越想不通这里面藏了什么文章,想问皇甫令雪,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于是转口问道:「现在是回锦绣苑吗?」

「不回了。驾!」又是一鞭挥下去,才接着说,「颜豫会带些人去接雪吟,我们在尘阳城门碰头,然后直接赶路回幻水山庄。」

我怔了怔:「怎么这么急?」

「怎能不急?」他笑,只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扶在我腰上的那只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居然呈现出一路下滑的趋势。

「这么多天,每晚一盘香喷喷的糕点摆在我面前,偏偏我看得见却吃不着。再不快些吃下去,哪怕我饿不死,只怕也要馋出病来。」说着说着,埋下头在我颈间使劲一吮,然后啧啧嘴,好像在说,真香。

「你……」我真是服了这个人,直想丢给他几记白眼,可脸却不听话地发烫了,「就算那样,你也不必非要回到幻水山庄才……」我这是在叫他快快把我吃掉吗?噢,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哈哈哈……」皇甫令雪极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咬着我的耳朵说,「扈唯,你还是别引诱我好,如果你不希望届时船舱内发出什么引起众人侧听的声音。」

「……」我愣了足足三秒钟。

「你这变态!我一掌打死你啊!」

……天­干­物燥,小心发春。

从尘阳到辽安,数天的马不停蹄,当我终于能下马的时候,ρi股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知觉。

虽然本人不好坐船,不过当我看到那候在江边的船只,想到我上了船就能呈大字型爱怎么躺就怎么躺,还真是有些感动流涕。

告别了飞沙尘土,觉得江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宜人。我上去就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皇甫令雪刚刚和四长老等人谈事完毕。

岑淳的事已告了结,他们现在还能谈什么,我想不外乎就是类似于检讨会那样。

看到我,皇甫令雪以外的人极有默契地散了。

我按住额头,心里开始盘算着,以后要怎么让他们把我当作扈唯,而不是教主的某人。他们非得要这样提醒我,我的身份有这么特别吗?

虽说有特殊待遇是好事,但特殊到这种份上就有些过头了。

其实都怪皇甫令雪,他在人后怎样倒无所谓,可他在人前也一样张扬,不知收敛,摆明了就是让大家都知道我和他交情甚好。

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这个不要脸的老不休……

皇甫令雪装作看不见我的一脸忿懑,笑问:「睡得好吗?」

「还可以啦,只是……」我嘀咕。

他没听清,脸凑近过来:「你说什么?」

我真想狠狠一口咬下去。脸蛋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给他一个咬痕,看他顶着那样的脸以后看怎么见人。

不过最终我只是把他衣领一抓:「走,去甲板上透透气。」

从船舱里出来,江风颇大,用来吹走满肚子怨气倒是最有效不过。

我眺望着远方的水平面,想到来时是这条路,回去也是这条路,我的处境、心情,却已经与当时截然不同,难免有些感慨。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在一个不该来的时代,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未来又会怎样?未来……我拥有那种东西吗?

唉,怎么想着想着就伤感起来?我摇摇头,决定暂不考虑那么多,先把眼下的困惑弄清楚了再说。

「那天的男人……」我向皇甫令雪打打手势,「就是阻止了你解决岑淳的那个男人,他是什么人?」

「他?」皇甫令雪淡然答道,「他是洛昭帝,宁昭云。」

「喔,是皇帝……」其实这几天我有猜到一点点,只不过亲耳得到验证,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那样子跑到战场上闲晃,实在太乱来了。

想想还真是可惜。那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真真正正的皇帝,我却连他的容貌都没看清楚,唉。

摇头惋惜了一番,我接着问:「他当时­干­嘛要阻止你?」

皇甫令雪停顿了一下,才说:「他要亲自动手,取岑淳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

「当年先帝在狩猎时被毒蛇咬伤后不治身亡,这件事被当成了意外事故。不过后来经过追查,冬季的树林中出现本不该出现的毒蛇,极有可能是岑淳所策划。」就是说,为了手刃杀父仇人吗?

这样看来,洛昭帝和皇甫令雪的经历倒有一点点相似。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判岑淳死罪?」

我不解地皱起眉,「何必还大费周章地弄那么多名堂出来,连累一大堆人跟着拼命。」

「只有线索不够。」皇甫令雪摇头,「可能了解内情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我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就算是这样吧,皇帝也没有立场非要你把岑淳的命交给他。他的父仇是仇,难道你的就不是吗?这也太霸道了。话说回来,当时你何必要同意他?直接一剑下去了得。」

皇甫令雪无谓地一笑,用手指梳起我额边的浏海,靠上前来,鼻尖碰一下我的鼻尖,轻声说:「扈唯,岑淳了结在谁手上,并不重要。我已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我再也无话可说。

既然皇甫令雪有着这样的觉悟,这样的胸襟,我还在这里不平些什么呢?

我应该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如此出­色­的人;这个无与伦比的男人,是属于我的。

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又怕被看出来,我赶在脸红起来之前,拿前额朝皇甫令雪额上用力一顶。

他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捂住额头,表情不晓得是算好笑还是好气,或是两者兼有。

我跟他做同样的动作,不同的是,我疼得龇牙咧嘴,在心里大叫后悔。

失策啊,刚才忘了控制力度,撞得太猛,但愿不会鼓起小包包才好。

看着我的表现,皇甫令雪这才忍俊不禁,扯下我的手,取而代之将他的手覆上来,在我额头上按揉着。

「很疼吗?」他问,语气关切。

不过,也许是我自个儿的心理作用吧,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嗯。」我老实承认,下撇着嘴角。

皇甫令雪脸上的笑容舒展得更开,调侃道:「你毫不犹豫地撞过来,我还以为你练过铁头功呢,原来不是。」

「去你的。」我狠狠剜他一眼,突然叫疼,「哎哟哎哟!」

他立即停住动作:「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看他露出满脸掩不住的疼惜和自责,我心里才平衡了些。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啦,我大方地饶了他这一回:「还好啦,已经不疼了。」我把他的手抓下来握住,总之,玩闹先到此为止,我还有事情要问。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走这么急了吗?」上次皇甫令雪给我的说法,与我所要的答案,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这次他别想再拿那种不能成立的理由来蒙混我。

被我这样一问,皇甫令雪的脸­色­稍稍沉下来,答道:「这次比武大会的目的,是铲除岑淳。如今大会结束,目的也已达到,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我想你还没有忘记,大会上的胜者将可得到怎样的封赏。」

「唔……」我想了想,「记得,主要就是晋北数省还有军队什么的吧。」

「不错。无论这场大会是以何种目的开始,它的结局只有一种:有人赢,有人输。君无戏言,皇帝事前既已做出承诺,那么就势必要履行。如果有人不接受,便是抗旨,是大逆不道之罪。」怎么说得这么严重?

我迷茫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在这次大会上,你是胜者,所以你该接受朝廷的封赏,否则就是有罪?」

「不错。」

「既然这样,那你接受不就行了吗?是给你封赏唉,又不是给你一刀子。」

皇甫令雪自嘲般地笑笑:「我若是想接受,就不会急于离开,乖乖留在尘阳等候圣旨下来便是。」

……崩溃,我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了?

我懊恼地挠着头:「不想接受,为什么?」

皇甫令雪忽然沉默下来,我好奇地直直盯着他,好一阵子之后才等来他的回话。

「封赐领地,是为王;配备军队,是为将。我如果得到这王将之衔,便真的是朝廷中人了。若是我做得不称职,是为愧对朝廷,无能无义;若是我功劳太过,以岑淳为血例,我将受到紧盯,随时可能遭压制。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我早已经看得倦,听得厌了。」这样说着,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仿佛在眺望着遥不可及的天际尽头。

「总而言之,无论我做得好不好,都必定会被太多事物所牵制。王将又如何?归根究底,不过是朝廷的傀儡罢了。」我愣愣地听完这一席话,虽然觉悟没有那么深层,但也基本明白了话里表达出的意思。

要说不为之可惜,那是骗人的。然而皇甫令雪的想法,我能理解。

所以我不加以置喙,只要他觉得这样就好,那么,就按照他认为好的方式去做吧。

我要的,也只是他好而已。

思绪一转,我问:「既然你已经下定主意,为什么不当面向皇帝讲清楚呢?」

「就是不想与他面对面。」

皇甫令雪眼中浮上几丝无奈,悠悠地说,「其实他与我自小就相识,在父王出事以前,我们原本常常在一起作伴,嬉闹、读书、习武……。后来分开了十几年时间,又因为岑淳的事而有了联系。如今他自毁了一名大将,正是急需用人之时,必然不肯轻易放我。我不担心他用强硬手段施以逼迫,只是不愿听他谈及从前,对我动之以情。这当中纠葛太多,要与他当面谈,实在麻烦。」我呆然地张着嘴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讲来讲去,原来皇甫令雪就是要躲开皇帝,因为怕麻烦。

唉呀呀,两个翻云覆雨的大男人,这小别扭闹得……我算是没有话说了。

……我和皇甫令雪.就这样互相对望无言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我释出善意,转移了话题。

「对了,那天看你在下擂台之前,割了一个死人的头发,那人是谁?你那样做是­干­什么?」

「那个人是我终场比武的对手,岑阙。我割下他的头发,是为了带给吟儿。当日陆公被抄家,虽是受了岑淳之命,而代为执行的人就是岑阙。」

「喔。」经这一解释,我总算茅塞顿开。

无缘无故地割人头发,害我险些以为皇甫令雪和那家伙关系密切,特意拿来收藏呢。

啧,还好我没把我的想法说出口,不然这糗就出大了……

正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忽然听见皇甫令雪轻轻嗯一声。我疑惑地看了看他,只是他并不看我,目光定在我身后三点钟方向。

我回过头一瞧,顿时惊诧地瞪大眼睛。

远处的江面上,有不下六艘大型船舫,正向这边缓缓围拢而来。再这样靠近下去,它们就要堵在我们前面了。

看样子是有意的,难道是遇上了海盗?

我很快地推翻这个想法。

能乘坐这种大型船舫代步的人,别人不去抢他就奇怪了,还用得着抢别人吗?

猜疑当中,对方已经越靠越近。其中一艘最大的船只,甲板上成列站着一群人,个个身材挺直,目不斜视,颇有股开道似的庄严架势。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越众而出,走到甲板最前方,扬声喊道:「封天教诸位侠士,我家主子有请,还望皇甫教主与四长老赏面,移步到这边船上一叙。」

主子?这又是哪家的妖怪?我困扰地望回皇甫令雪,他也正向我看过来,目光对上,他挑起眉梢,笑得嘲弄却也无奈,只对我送出一个名字。

「宁昭云。」

第三章

对于执着追到江上来的宁昭云,皇甫令雪自个儿是没法再避了,而他给四长老的说法是,愿意去就去,反之也无所谓,不必给谁留什么面子。

结果那四个人真的就不给面子了,一个都没有去。

现在想来,皇甫令雪没有接受朝廷封赏,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要是进了朝廷,四长老的上司就不止有教主一人了。可是放眼朝廷,谁能使唤得动这群大爷?就连对堂堂九五之尊,他们照样鸟都不鸟,好大的架子。

倒是我,这个没有被邀请到的人,像个跟屁虫跟在皇甫令雪后面上了那条船。

我为什么这么积极?原因有两个,第一我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皇帝到底长什么模样;第二皇甫令雪说了,他不想与宁昭云单独相处,拉上我就当是个垫背的。并且必要时候,我还可以帮他讲讲话,虽然我也不确信我能怎么帮他。

先前传话的那个人领着我们俩进了船舱,舱里有一张长桌,桌上摆着几盘糕点几壶酒,桌边只坐着一个人。

领我们进来的人随后就离开了,什么安排都不做,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坐该站。

看看皇甫令雪,他已经不打招呼就坐下去,那我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定下来后,我开始不露痕迹地打量对面的男人。

我不擅长形容相貌,只能说,这个人的和皇甫令雪有些神似但形不似。他的五官轮廓显得更深刻,棱角分明,有一种大风大浪磨出来的沧桑,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苍老,反而十分锐利,­肉­眼难以察觉暗刃般的锐利。

他比皇甫令雪约莫年长了四五岁,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觉得在他看皇甫令雪的眼神里,隐隐含着那种对弟弟般的期许与包容,尽管表情那么威严。

「为何走得这么急?也不来向朕当面道别。」宁昭云说得轻描淡写,暂时听不出怪罪的意思。

皇甫令雪平静地应道:「我已托人向你告辞,莫非他没有将我的话传达给你?」

「那样便算道别吗?」宁昭云啧一声,深邃地笑笑,「再者,你不当面与朕商谈,便是要朕没有挽留的机会。朕又如何能亲口告诉你,朕要你跟朕去京城,听候封赏。」

好家伙,单刀直入了。我暗暗咋舌。

我以为皇甫令雪会不假思索地矢口拒绝,然而他却沉思了片刻,才幽幽地说:「以父王的叛国之名,你要我如何跟你回去朝廷?给逆臣的后人封领地赐军队,又怎能令朝中其他人心诚信服?」

闻言,宁昭云放低了视线,眉头轻蹙起来:「朕知道,你对王叔的事始终不能释怀,这件事朕也……」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皇甫令雪一句话截下来,同样的轻描淡写,听不出情绪。

宁昭云重新抬眼看向皇甫令雪,眼神复杂,像是经过了审慎的斟酌,才隐晦地说:「对于王叔,朕已不是一声『对不起』或是『多谢』便能说清楚,朕也不想再说于事无补的言语。只是,若是你不介意,可否只以『皇甫令雪』这个身份随朕走?对此朕有千万罪责千万句抱歉,但朕相信倘若王叔还在世,或尚有何遗愿,便是希望你回去为朝廷出一份力。」

他的目光忽然迫切起来,字字沉重有力,「你知道,朕需要你,琰然。」

琰然?我怔了怔。喔,就是古代人的字吧。姓某名某,字某某,古人的名字不是一般啰唆。

「需要和想要,并不是相同的意思,请你不要混淆了。」皇甫令雪简直就像吃了铁心丸,说着冷淡的话,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此外,若要说父王有何心愿,我想就是希望我不被束缚,不受到我不喜欢的事物所牵绊,以我自认为好的方式活下去。他会尊重我的选择,我的自由。」

「琰然!你……」宁昭云终于愠了,脸上流露出不容违抗的王者之威,眼光凌厉地瞪­射­出来。

我不禁暗捏一把冷汗。我倒是不怕动手,但我不希望看到这两人闹起来。

对皇甫令雪,宁昭云心里有愧;而对宁昭云,皇甫令雪却并不是真的怪罪。

我能理解,皇甫令雪同样了解,作为一国之君,有着太多太多无奈和无能为力。

其实客观上来讲,宁昭云身上背负的,这么多年他所承受的,或许才是最艰难最辛苦的。

这两个人中间有一道看不见也消不去的隔阂,但是多年来的感情还在。走到这一步,我想他们彼此心里都不会好受。

好在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到底是身经百战,习惯掩藏情绪了吧,宁昭云很快就拂去了愠怒的神­色­,缓缓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漫下经心似地说:「琰然,还记得璧行吗?那个总是跟在我俩身后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自从你不在后,她时常向朕问起你,说你以前的事,朕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才好。」

「琰然,你不想回去看看她吗?你俩的感情一直很好。朕想着,若是将璧行许配给你,朕便能了却一桩夙愿,她也从此无须再对你牵肠挂肚,开开心心地与你相伴偕老吧。」

一句话,犹如狠狠一榔头敲下来,使得我对宁昭云原本不错的印象完全烟消雾散。

我握紧双拳,愤然地咬着牙。居然敢把我家小雪雪和别人送作堆?不想活了?

身边的皇甫令雪轻咳了声,郑重其事地说:「承蒙皇上­操­心,只不过,我已经有了意中人,无法接受你的美意了。」

「你有了意中人?」宁昭云讶然地眉尖一挑,随即现出颇感兴趣的表情,「谁家的姑娘?是个怎样的人?比起璧行还要好吗?」这下皇甫令雪语塞了,半晌接不上话,居然转脸朝我看过来。

这种时候看我­干­什么?还怕皇帝不晓得我俩关系好吗?

虽说自古就有皇帝喜好男­色­的例子,譬如魏王龙阳,分桃短袖,勉勉强强算是美谈,但那只是极少数而已。

反之那些不好此道的皇帝,通常都对这种事轻鄙反感之极。假如宁昭云不幸就是其中之一,那可就不妙了。

我赶紧收回目光正视前方,决定不跟皇甫令雪眉目传情,免得惹火烧身。

再声明一次,我是不怕宁昭云动武或者怎样,但是在能够避免的情况下,尽量不要让事态发展得更糟比较好,不是吗?

宁昭云的视线跟着皇甫令雪的视线走,自然就落在了我脸上,不过他似乎并没觉察到什么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沉吟问道:「这位是……扈唯?」

咦?我的名声几时变得这么大了,连皇帝都知道。

看我茫然的脸­色­,宁昭云莞尔一笑:「朕听说,你在初段比试中表现出­色­,却在中段第一场比武之后无故退出,委实令人惋惜。朕还听说,你的言谈举止以及形象都相当……呃,有特­色­。」

「哈哈……」我只能回以­干­笑。言谈举止就不提了,至于形象,我想指的是发型吧。

我既不像皇甫令雪那样长发飘飘,或者用发簪在后脑勺挽一团小髻;也不像多数人那样扎着高马尾。

我只有一根长度勉强过肩的小辫子,绑得又低,看起来多少有些标新立异。

虽然笑的起因不尽相同,不过我俩还是蛮有默契地对笑了几声,宁昭云突然斜瞥皇甫令雪一眼,又看回了我,和善有加地问:「扈唯,你年少有为,难道甘心作池中物,从不曾想过为国出力,为自个儿争得荣誉,光耀门楣吗?」

「咳哼……」皇甫令雪蓦地咳嗽两下。

这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我知道,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笑而已。

对于我的底细,他算是比较清楚。我哪儿有什么门楣可光耀的?就算我有,那也不是在这里。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在这里得到的荣耀,同样不属于我。

可是,宁昭云问得那么诚恳,我总不能这样老实回答他,因为他也不会相信,倒像是我在唬弄人了。

我绞尽脑汁思忖了半晌,最终只想出了不能更多的四个字:「人各有志。」

宁昭云神情一滞,眼睫缓缓垂低下去,脸­色­深凝地缄默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皇甫令雪。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接腔,也不要我再说什么。

当宁昭云再次看回我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他轻抿着­唇­角,在微笑,却显得有些莫名的萧瑟,自言自语般地碎碎念着:「人各有志,说得不错,只是这个志……」他注视着皇甫令雪,目光异常地执着起来,「你我曾立志治国,并足天下,还记得吗?琰然,是不是你已经变了?」

皇甫令雪陷入了沉默。这种无言以对的默认,我看得出来,宁昭云无疑也看得出来。

他紧紧闭上眼睛,像是在竭力忍耐般地良久不言语,气氛一瞬间变得极僵。

突然,他拎起酒壶倒满了三杯酒,自己举起一杯,朗声说:「来,喝下这杯酒,今日再不谈此事。」

我和皇甫令雪对望一眼,顺意地端起酒杯,可肚子里仍旧满腹狐疑。

宁昭云果然不简单,酒喝下去之后,他低笑起来,看着皇甫令雪,眼神不驯,带着几丝傲狂。

「志向既然可以改变,将来也未必不会再变。朕是不可能放弃你的,终有一日说服你。」视线滑到我脸上,口气笃定,「还有你。」我不由得愕然怔住,估计皇甫令雪也是这种反应。

作为从小一道成长的儿时伙伴,这世上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得到宁昭云如是的重视、执着,以及容让。

至于我嘛,只能算是沾了一点小光而已。

不管怎么样,宁昭云已经把话讲到这个份上,皇甫令雪自然无法再推阻什么了,无论愿或不愿,暂时都只得任由他去。

「对了,琰然。」宁昭云到底是经过千锤百炼,韧­性­超强,这么快就不计前嫌地谈笑风生起来。

「听说封天教的总舵,幻水山庄后面有座山。山不高不险,但风景上乘。尤其每到深冬来临时,便有梅花盛开,漫山遍野,美不胜收,是不是?」

哗!想我来到这里好几个月,只踏出过山庄大门一次,还从来不知道原来山庄后面,居然有那么­棒­的美景。

我雀跃地等着皇甫令雪的答复,他颔首:「的确如此。」

狂喜!

宁昭云欣然笑笑,「那好,待到梅花开放时,朕便微服上门拜访。除了赏梅,更要好好瞧一瞧你的意中人。琰然也已不是少年郎了,若她与你确实匹配,够得上成为朕的弟媳,朕便当场许了这门亲……不,索­性­就将你们的婚事办了吧。」

「……」

……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回到幻水山庄,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皇甫令雪把我带过来的东西还给我。

到底是待遇不同了,他答应得很爽快,带我去了一间仓储室似的屋子,指着屋左边箱子上一堆乱糟糟的玩意儿,对我说:「那就是了。」我走上前一看,简直要晕倒。

不错,这些东西的确就是我那失落已久的装备,可是现在的它们,只能被称之为尸体,并且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看着分别断成两截的狙击枪和手枪,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每当我向雪吟问及这些东西的下落时,她总是一脸为难地跟我打哈哈,或者­干­脆落跑。

那时我还以为她是迫于教主爹的­淫­威,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不好意思面对我而已。

这是当然的。

第一把慷慨就义的冲锋枪倒也罢了,就连剩下来的两只,也没能在那双大力金刚掌下侥幸逃生,丫头作为杀枪凶手,能好意思面对我吗?

我摸着枪尸,为它们默默哀悼了三分钟。默哀完了,也就算了。

我懒得去问丫头追究,毕竟她不过是好奇心过盛,自个儿也不知道­干­了坏事。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再翻起旧帐,就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值得高兴的是,大概是由于手表体积比较小,貌不惊人的缘故,所以没有引起丫头的注意,完好无损地存活了下来。

我把手表好生戴上,拉长袖子捂紧,决不能再让丫头发现这唯一的幸存者了。

要说我为什么如此宝贝这支手表,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自从和洛昭帝会过一面之后,我就感觉到这个时代太危险,必须时时刻刻做好脱身的准备。

假使到时候皇帝造访幻水山庄,因为我和皇甫令雪的事情而勃然大怒,降罪下来,那么,为了封天教总体着想,奇 -書∧ 網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和平,……了不起我就回现代去。

当然,我还要带上皇甫令雪一起走。舍弃战友独自逃生,可不是我的作风。

等皇甫令雪跟我回了现代,谁还管得着我们?

话说,我脑子里一直都有个念头,想让皇甫令雪看看我生活的时代,也想知道一个古人要适应几千年后的东西,会需要多长时间。想像那种情形,就觉得一定特别搞笑。

不过皇甫令雪肯不肯跟我走,还是个未知数。

总而言之,我暂时是这么盘算。至于实施的可能­性­,目前还有待观瞻。

毕竟这只是我私心里的小小劣根­性­而已。

除了手表以外,我还拿回了我的防弹背心。

迷彩装是没办法了,搁在­操­练场上做了那么多天的稻草人,早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至于手榴弹,里面火药也已经受潮,也等于是废了。

还是防弹背心质感坚硬,样式好看,并具有防水­性­能好、穿着舒适贴身、可活动自如等特点。

正好冬天快到了,而且这里像是北方,风大雨少,气温比起尘阳要低了不止五六度。在身上裹件背心,一来保暖、二来美观,三来假如我回现代了,还能做个纪念。

这可是跟着我穿越几千年来,又穿越几千年去的东西,将来吹牛的时候用得上。

前几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我还带着雪吟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一不小心闹得太过,雪球被砸进不该进的房间,雪花溅了某人一身。

结果晚饭的时候,我听到这个某人对众人说:「教主哪里是找了一个枕边人,根本就是又养了个孩子。」嘴巴这么毒的家伙,除了回静不作第二想。

我怒。用雪球砸到他的人又不是我,明明是容夙非,那个不经邀请就擅自加入进来的容大牌,回静本人也亲眼看到的。

这样子诬蔑我,真是冤死我了。

更气人的是,皇甫令雪居然无视我要他为我主持公道的眼神,甚至满不在意地说:「反正已经养了一个,不在乎多养一个两个。」这算是帮我讲话吗?算吗?什么叫不在乎多养……他还想养几个?

不对,我的意思是,难道他还想左拥右抱几个?哼,我让他一个都抱不着!

当天晚上,我溜进颜豫的房间,好说歹说,拜托他留我一晚上。他答应得好好的,我就放心地睡下了。

到了半夜,我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摸索摸索,原来有一条胳膊压在我胸口上。

用膝盖想也知道,颜豫是绝对不可能抱着我睡的。那么这条胳膊的主人,无疑就是皇甫令雪了。

亏我还以为颜豫是好人,居然一转身就把我给卖了。唉,世态炎凉……

不过,看在皇甫令雪只是抱着我睡,没有恶意将我弄醒的份上,还算他有点良心,我就暂且不追究。

可是,当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胳膊,想为自己减轻一点压力的时候,他突然醒了。

然后,他质问我,为什么要跑到颜豫房里去?随随便便和男人同睡一屋,成何体统?

耶?我不和男人同睡一屋,难不成和女人同睡?再说了,我跟他两个就都是男人,不也同睡一屋了?还一睡就是几个月呢。

问得这么刁钻古怪,我才懒得理睬。

结果,由于我的一失足,虽然不能说成千古恨,但也恨得捶胸顿足了。

唉,世风不古,禽兽当道……后半夜,我是一分钟都没能睡安稳,导致第二天,我看什么都带着重重迭影,好几次撞上大树,额头上鼓起数个小包。

回静看到我,惊诧万分地说:「扈唯,你要出家吗?怎么如此想不开?」

我被问得莫名其妙,后来雪吟让我照照铜镜,我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我头上的小包有两排六个,如果排列得再工整一些,就像极了和尚头上的戒疤。哭,怎一个丑字了得?

想到这都是被谁害的,我忿忿难平,当即找到皇甫令雪,让他对我的额头给个交代。

他凑过来仔细瞧了瞧,摸摸我的头笑了一笑,温柔地说:「没关系,舔舔就消下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舔舔就没有了,他以为这是什么?冰淇淋?巧克力?

哼,存心戏弄我是吧?好哇!我就奉陪到底。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状,点点头,「那我去找颜豫了。」

「找颜豫?找他做什么?」修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我耸肩:「他懂医术嘛,所以他的口水肯定比一般人的口水更有疗效,对吧?」说着说着,我就往外走去。

皇甫令雪几步追上来把我拦住,一脸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微妙表情,无语地瞪了我片刻,蓦然说:「那么你在这里等着,我差人找颜豫过来。」

「什么?」我一愣,「你找他­干­嘛?」

「不是你说要找他吗?」皇甫令雪笑得从容,但很­阴­险,「既然如此,我不妨也亲眼见识一下,他的口水比起一般人究竟有何长处。」

我简直喷出一口血来:「你,你……」

他挑眉:「嗯?」

「你这……我……」

「……」

……我输了,我根本不可能真的叫颜豫那样做,这个老狐狸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可恶!我怎么会被他吃得这么死?怨……这次交锋,我是输得一败涂地,不过,倒也不算是完全惨败。

大概是为防我怨气太重化作一只怨鬼,晚上皇甫令雪就让了我一步,于是我乐呵呵地笑着入睡,一觉醒来,就把白天的不愉快全部忘得­精­光。

至于他是怎么让我的,哼,秘、密!

第四章

大雪过后不多久,听说后山上的梅花开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观赏,幻水山庄却迎来了一行贵客。

严格来说,真正的贵客只有一位,尽管他并不受到所有人的欢迎。

至少我就不太欢迎。

宁昭云带了几十名便衣侍卫,想必都是御前一等一的好手。不过我估算一下,假如冲突起来,皇甫令雪和四长老全体上阵的话,要摆平这几十人,肯定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我的手表大概派不上用场了。可惜,啧啧,可惜……

宁昭云来了之后,在山庄逗留了一会儿,就提出要去后山看看。皇甫令雪自然免不了作陪,而我也免不了要陪着皇甫令雪。

此外,皇甫令雪叫上了雪吟,回静和付青鸿还有十几个教里人一道随护。

说是随护,其实皇帝本身带的人手就已经蛮够看了。

莫非,我是说莫非,皇甫令雪他也跟我一样,随时准备开战来着?呃,好像是我想太多……

召集了这么些人过来以后,皇甫令雪对他们下的命令是,在宁昭云一行前面开道,以避免山路有什么状况,发生意外。

然而宁昭云却不领这个情,非要自个儿走前头。皇甫令雪劝说他不动,只好叫其余人在后尾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山,皇甫令雪走在宁昭云左边,我走在皇甫令雪的左边。宁昭云的右边是雪吟,小丫头一开始并不怎么情愿一起来,不过慢慢走着,她也就没脾气了。

就算之前她对皇帝有满肚子意见,但是皇帝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关怀有加,只要不是石头人,总归会被有所打动。

何况丫头天­性­开朗外向,经过实际相处,不一会儿就把原先的怨怼抛到脑后,亲热地宁叔叔长宁叔叔短的喊起来。

随着进山越深,果然是梅花簇簇香。不同于繁花的争奇斗艳,梅花只是静静开放,悄然散发着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路上我的话最少,一方面是没话可说,另一方面则是只管尽情陶醉去了。

突然听见宁昭云问:「琰然,你的那位意中人呢?怎么不叫上她一块儿来?她不在幻水山庄吗?是外族的人?」

我的脚步霎时顿下来。皇甫令雪也同时立定,我们俩面面相觑,真是相看两无言。

怎么办?该怎么对宁昭云说?是顺应他的话就这样瞒住他,还是……我流着虚汗搓着手心用力地想,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听声音,像是付青鸿一行遇上了什么事。

我灵机一动,拽住皇甫令雪的胳膊就往回奔,口里嚷道:「不好了,教主,有情况!」

哪里有什么情况,我当然是不知道,总之只要能先把这个要命的话题岔开就行。

匆匆忙忙回到先前路过的地方,大老远就看见付青鸿和回静等人停在原地不动,此外似乎还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只不过这个多出来的陌生人,并不是加入到队伍里,而是被围堵起来,蹲在地上。

见到皇甫令雪,付青鸿走过来说:「是刺客。」

「刺客?」我下意识地打量那人一圈,惊讶地发现,那只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能刺杀谁?」我嘀咕,「蚊子?蟑螂?蚂蚁?」

付青鸿不跟我瞎诌,兀自对皇甫令雪说道:「目标应该是皇上,只是没料想到皇上走在了前面,误将我们当作目标,下错了手。」

皇甫令雪颔首:「问清他的来历。」

付青鸿应声退到原处,去和回静一道盘问刺客了。

这时宁昭云也返回来,问及发生了什么事。皇甫令雪如实相告,宁昭云愣一下,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有胆识跑来封天教的地方追杀朕,勇气可嘉。」他边笑边说,不顾随从的劝阻,向刺客那边走近几步。

我暗骂一句找死,赶紧跟了上去。

宁昭云真假莫辨地叹了声:「只是有勇无谋,未免可惜。来,说与朕听听,为何要刺杀朕?是谁告诉你朕来了此地?」

那个少年刺客,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昭云,眼光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却实在不像是个恶徒。

也不知道他是惊吓过度还是怎么的,就这样瞪着眼睛,半天不搭腔,突然身子一弯,匍匐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喊着:「皇上,我,我……」

我我我?你倒放个屁出来!我不耐烦地谩骂着,真希望天上掉块石头下来,砸死这个连话都讲不清楚的笨蛋。

不经心地,我留意到他的手指往泥里深深抠进去,忽然扬起手,一团小黑影从他的指尖嗖地一下飞­射­过来。

有很多事情,仅仅在于人的一念之差,所造成的结果却可能是天壤之别。

我这个人,上进心有一点,大志向平平,至于为国捐躯、抛头颅洒热血什么的,目前为止都只是偶尔想一下而已。

可我却从来没想过,第一次,我为救一个人而奋不顾身,居然是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甚至是为了一个对我而言并不怎么重要的人。

脑子搭错线了,我只能这样给自己下诊断。

真的,绝对是一念之差,一时判断失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当我倒下去的瞬间,一双臂膀从身后托住我,免去了我摔个四脚朝天的命运。

「扈唯,扈唯!」皇甫令雪急声叫着我的名字,头一回,我看到这个男人脸上流露出如此不知所措的慌乱。

「令……咳咳……」我艰难地想回应他,然而心口实在太疼,疼得我连话都说不完整。

周遭已经乱成一团。

「你这个昏君!狗皇帝!我不杀你誓不罢休!」那个被我误了大事的刺客,忿忿不平地在那儿叫嚷不歇。

啪!巴掌声,好像有人挨了一耳光,疯犬似的狂吠随即静止下来。

四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只剩下一连串焦急的呼唤,在我耳边,「扈唯!你怎么样?伤在哪里?」皇甫令雪的手在我身上胡乱摸索,失去了平日的稳练沉着,就连冷静地分析伤情他都做不到了。

看不见我的手一直捂着胸口吗?我还能伤在哪儿?

我想告诉他这些,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实在太疼了,那一击直­射­心门,我简直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不要有事,扈唯,你不可以有事……」皇甫令雪的声音听上去很痛,痛得像要滴出血来一样。

他将我越抱越紧,我几乎错觉浑身骨头都要被他揉碎了。

原本稍微缓和下来的痛楚,顿时又剧烈起来,我难受地闷哼几声,闭上了眼睛。"奇+---書-----网-QISuu.cOm"

「扈唯!」他用力拍我的脸,「不要闭眼,不要睡!我马上带你回去,我们去找颜豫……,你绝对不可以睡,睁开眼睛看着我!」最后一句简直是用吼的。

「咳咳……」我想哭,真的。再被他这样打下去,我一个玉树临风魅力无边的大帅哥,就要变成猪头了。

我竭力试图把他撑得远些,费劲地说,「你、你放松一点,我没办法呼吸了……」皇甫令雪这才稍稍松开臂膀,给了我些许喘息的空间。

我连忙大口吸气呼气,等窒息的症状略微好转了,我将手探进衣襟,在胸口处掏了掏,从穿在衣服内层的背心上抠下了一个坚硬物体。

我拿起来看了看,原来不过是一颗拇指壳大小的石子,着实把我害得够呛。

我气呼呼地骂道:「哼,管你是六脉神剑还是弹指神功,真以为你厉害?你再厉害比得上子弹?」骂完了,我把石子递到皇甫令雪眼底,对他努努嘴巴,「喏,就这个,刺客的暗器。」所有人鸦雀无声。

皇甫令雪根本不看我交给他的凶器,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种种表情,错愕、震惊、迷茫,等等,在他脸上逐一闪现,可谓­精­采绝伦。

最后,当一切的表情逐渐归一,他满脸激动地一把抱紧我,语无伦次地呢喃着:「你吓坏我了,扈唯,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别再吓唬我……」咦?我困扰地皱起眉头。

拜托,他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跟谁开玩笑了?再说,我又不是在玩什么危险游戏,我是救人唉,并且是一个对我而言无关紧要,但是如果出了事会让他很伤心的人。

我这都是为了他,为了他,好不好?好心被雷亲,冤啊……

「琰然。」宁昭云的声音蓦地响起来,毫无起伏,冷冷淡淡的。

我循着声音转过头,发现宁昭云正站在皇甫令雪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两人,脸­色­肃重得不比寻常。

我眨眨眼睛,恍然想到这样的情形不太对劲,连忙挣扎着想从皇甫令雪怀里出来。然而皇甫令雪却抱住我不放,无论我怎么挣扎扭动,他就是坚持不松手。

「皇甫令雪。」我压低嗓子叫了声,没得到他的理睬,却换来了宁昭云的质问,只是针对的人不是我。

「琰然,你的意中人,莫非……」宁昭云停了停,似乎几经努力,才艰难地启齿,「莫非就是……他?」

呃,我想这个他指的就是本人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皇甫令雪的臂弯间。

完了。听这语气,显然宁昭云对这个意外的发现,全无半点好感或者欣悦。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念出来,也许此刻在他眼里,扈唯这个人已经不堪到了极点吧。

对于宁昭云的问话,皇甫令雪只是一声不响地抱着我,作为答覆。

这个总是处变不惊的男人,看样子今天非得下定决心不可了。

我莫可奈何。平时我就卯不过他,何况是在他认真起来的时候?

那边沉默了片刻,宁昭云像是做了好几轮深呼吸,才得以平复下来,沉声说:「好,琰然,朕只问你三个问题,你且听好了。」

皇甫令雪垂着眼帘望着我,淡然笑了笑,默许。

宁昭云紧接着说,字字生硬地:「你可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皇甫令雪面无表情:「……我知道。」

「你可知道玩物丧志?」质问的口吻陡然严厉,我看到皇甫令雪轻轻一皱眉,没有再答话。

之后好一段时间的沉寂,明明有那么多人就在附近,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宁昭云再次开口,声音却已经不若之前的冷硬,反而有种喧嚣过后似的疲惫。

「朕最后问你,倘若刚才这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他痛心般地滞了一滞,「你也会活不下去,是不是?」

我不禁胸口一紧,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皇甫令雪却不回应我的目光,合起双目,抱着我的臂膀缓缓收紧。

「是。」他答,一个简短的字眼。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一个是我的,还有一个,是属于我的……可恨的是现实不尽如人意。

「琰然,你随朕来。」扰人的杂音响起,硬是把我从天堂踹回了地面。

皇甫令雪没有立即回应,宁昭云负气似地重重冷哼一声:「不过分开一时半刻,不是生离死别,莫非还要依依不舍吗?」

「……」皇甫令雪被回得讲不出话来,只好把我扶起来站定,无言地苦笑一下,转身走到了宁昭云那边。

我杵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地呆立着。

乱了,一切全都乱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于下午那个刺客的盘问结果,目前已经得知他名叫句晓冲,来自关外。之所以刺杀皇帝,竟然是为了岑淳,那个不久前才被皇帝用计铲除的大佞臣。

至于他和岑淳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他那招弹指神功师承何处,以及他是怎样追到幻水山庄来的,还有待继续审问。

而将要负责全权审问他的人,是回静。

回静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样子。

只是这些并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关心的事。

白天时候,后来我一直没有再看见皇甫令雪。

到了晚饭时,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跟着两个人的脸­色­走。

宁昭云­阴­着一张脸,骇得他的侍卫们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咳嗽都不敢咳出声。

而皇甫令雪身边隐晦的气氛,也使得包括四长老和雪吟在内,我们这些同桌的人都如同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

真要命。好好的一顿晚饭,即便不能达到和乐融融,至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让人窒息,坐在这儿就像在坐牢。

我想知道下午宁昭云对皇甫令雪说了什么,可眼下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我就只能食不知味地扒着饭,盼望着这个折磨人的时刻赶快过去。

蓦然,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扈唯。」我从碗里抬起头,正对上对面­射­来的一道凛冽视线。

「咳……」我不期然地被呛一下,险些把口里的食物给喷出来。

现在可不是适合闹笑话的气氛,我赶紧收拾起狼狈,强作从容地应道:「嗯。有话请讲。」

宁昭云闻言挑起眉,那样子看上去颇有些嘲弄。

「朕没有什么话好讲。」他冷淡地说,「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什么呀?怎么弄得像大法官似的,先是盘问了皇甫令雪,完了以后又来盘问我。

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吗?自以为是,专制集权,连咳嗽都比别人大声。

我暗自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配合的微笑:「好,知无不言。」

宁昭云满意状地点点头,开始了审讯。

「朕问你,你来自何方?两位高堂可还健在?家中有何亲属,例如兄弟姐妹?他们都是以什么为生?你从前又是以何为生?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为寻他而来,抑或只是因缘际会?」

「……」问、问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才好。

目瞪口呆?那太傻了。

游刃有余?但我确实是被那一长串的家庭调查给问得愣了。

只有哭笑不得,才是我内心真实的写照……

等了半天等不到我的回答,宁昭云拧起眉心,显得很是不耐。

「怎么?莫非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去?」

简直欺人太甚,我半急半气地脱口而出:「胡扯。我自己当然清楚。我只是……」我咬咬下­唇­,涉及到这部分,我免不了又深感为难,懊恼地咕哝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能让你们也弄得清楚。」

「若果真如此复杂,那就不强迫你非得解释清楚,朕也懒得听,倒把自个儿弄糊涂了。」

宁昭云冷哼一声,直视着我,目光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朕只问你一句,你能否脱离你那讲不清楚的过去,完完全全在此处扎根?」

「什么?」我浑然怔住。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而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问出这种话的,是这个人?感觉好怪异……

「你怎么……」

「不必有这样或那样的疑问。」宁昭云无礼地打断我,字字硬而有力,「你只需回答『会』,或『不会』。」

「我……」我是彻底哑口无言了。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甫令雪,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有意置身事外的态度,我不禁想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我刻意忽略掉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和宁昭云问我的问题差不多,只是我从来不会逼自己想出答案。

不顾后果到这种份上,或者已经算是一种逃避了。

我实在无从正视,这个太难太难的选择题。

也或许只是我的自私,既不肯舍弃自己的时代,以及现在这个时代,同时更不想失去皇甫令雪。

这些我全部都想要。然而,难道我一定必须舍弃其中之一吗?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取舍?我能舍得掉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宁昭云猛然一拍桌,低吼:「真是看不下去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声令下,「来人!」

那群雕像般地耸立已久的侍卫,当即应声围拢过来,在宁昭云身后跪下候命。

「你们现在立刻骑马去最近的城镇。」宁昭云颐指气使,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雾里看花,「买些红灯笼,红绸缎……,喔,还有同心结,另外多买些酒,完备之后立刻带回来。」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也不敢多问,齐齐领命离开了。

他们虽不敢问,但总是另有人敢跳出来问。

「昭云……皇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昭云循声望向皇甫令雪,眉宇深锁着,咬牙切齿地反问:「做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朕还能做什么?」

他看看皇甫令雪,又看看我,眼睛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几字一顿地说,「你,还有你,明天晚上,就在这里,由朕主持,由在场所有人见证,成亲!你们两个,成亲!」

咚!这是下巴掉在桌子上的声音,虽然我的下巴的确险些脱臼了,不过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并不是我。

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没有心思去找了。我更应该找回的,是我的听觉。

刚才我是耳朵听错了吗?一定是的吧?难道不是吗?果然还是吧……

「你……」皇甫令雪同样惊得一时间失去语言,好半晌才低沉地说,「你如此主张,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宁昭云虎目一瞪:「有什么过不过?你以为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才这样做?」

他停下来,约莫是缓了口气,声音从高亢转为冰一般冷,缓缓道,「朕若是不能将你二人定下来,便势必要将你们拆散,不择一切手段。琰然,你选择哪一种?」

「……」至此,皇甫令雪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能说得出话。

同意?反驳?全都不可能。因为其他人都和我一般状态。

呆……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将要成亲的新人,在婚礼之前有好几天是不能见面的。

虽然我和皇甫令雪原本就朝夕相处,但是因为事情来得太仓促,今天我就得与他暂别一晚,好歹意思一下。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居然已经算是定了下来。

因为当时我没有反对。

其道理是,两个当事人都不表态,就等于默许了。

真是晕死我了……晚上,我被安排在我刚到这里时所待的那个房间里度过。而送我过去的人,很意外,竟是皇甫令雪。

我知道他一定放心不下我,而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所受到的冲击,相信并不比我少。

我们一路默默走着,肩膀挨着肩膀,却有一种身在咫尺心在天涯的错觉。

皇甫令雪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敢打包票。他为什么要瞒我,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我还是不打算任由他继续瞒下去。

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想一想,之前要不是因为他瞒了我某些东西,害我没有心理准备,被宁昭云攻击得节节后退,我又怎么会一时失滑,掉进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当中?

主意下定,我停住脚步,喊道:「令雪。」等他侧过脸来看我,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对宁昭云说,我的来历不清不楚,去向同样不清不楚,你无法把握但又不想松手……之类的话?」皇甫令雪微微一怔,半晌,才极轻极慢地点一下头。

我扶住前额:「你怎么会对他讲那种话?再者……,你要说,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却要告诉他呢?」我问得不假思索,却忘了考虑到,如果他当面对我说了,我一样给不出确切的回应。

皇甫令雪眉头紧了紧,眼神一下子黯下去,旋即又异常地亮起来,火焰一般灼人。

「就算我告诉你那些事,你会留下吗?」他扣住我的肩,指尖几乎嵌进皮­肉­里,他反问,「即便我不想设法的困住你,你也会一心一意留下,不想着去别的地方吗?」

我震住,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就像先前,我答不出那道选择题,现在,也还是答不出。

就这样怔怔地和他对望着,在寂静中不断流去的时间中,我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男人的内心。

我触碰到了,他心底深处最软弱的角落。

那里刻着一个名字,叫作扈唯。那里沉淀着一种情感,叫作患得患失。

我……我让他感到害怕了吗?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悬吊着他的心情吗?

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我不属于这里,每次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我所想到的都只有我自己。却忽视了对另一个人而言,我不属于这里这样冰冰冷冷、没有情感­色­彩的一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会到他的想法。

他想留住的,不单单是我这个人。他要的,不是一个躯壳。

不错,我的心意的确给了他,可是我又怎么能笃定地保证说,我绝不会有二心,不是对人,而是对事。

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负了他……

「琰然。」一声召唤,不知道该说它来得及,或是恰恰相反。

我跟着声音转过头,看见宁昭云负着手站在门边,脸­色­不佳地瞪着这边。

扣在我肩上的手松开了,当我重新看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张角度正在改变的侧脸,直到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下一抹渐渐远去的背影。

忽然间,心口痛得仿佛Сhā进了一把利刃。

我按住猛然窒闷起来的胸口,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

如果,假设有这个如果,未来某天我真的离开了这里,将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想要心痛,也不再会了。

红绸缎、红灯笼,贴着红纸的酒坛,窗上的大红字,红……没有了。

除了满目的红通通,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当我第一脚跨进大厅的时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这样。

话说婚礼,经常被说成是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次。

这话讲得偏颇。难道它对男人来说就不重要了?

非也,非也。尤其是,当这个男人要与之举行婚礼的另一半,也是个男人。

这时候,婚礼不单重要,而且重得让人简直挺不起腰。

我压根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大厅门口的,只能隐约记得,皇甫令雪也和我一起踏了进去。只不过我们中间隔着一个人,也是这整件事的促成者,当今皇帝宁昭云。

他领着我和皇甫令雪往前走,旁边是分成两排的站立队伍,大部分是封天教的人,也有宁昭云带来的侍卫。

也许是没有人讲话,连咳嗽都没有的缘故,使得整体气氛感觉上有些压抑。

与其说这是婚礼,我倒觉得更像是一场葬礼。

……呸呸呸!乌鸦嘴。

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这些人是不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滑稽?会不会当作在看笑话?我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一只手臂朝我跟前一横,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拉回越跑越远的神智,这才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上了阶梯,将近走到大厅尽头。正前方,就是平常都由皇甫令雪坐着的,封天教议事时的教主专座。

不过今天坐在那儿的人,换成了宁昭云。

看看这家伙,多么不可一世,明明是鸠占鹊巢,还臭屁地摆着一张死鱼脸,真想兜面送他一记香港脚。

呃,我好像没有香港脚……正沮丧着,忽然有一杯酒被递到我面前。我转头看去,递酒的人竟是颜豫,不由得愕然一怔。

见我发呆,颜豫托起我的手,将酒盅放进我手心。而后,他对我眨眨眼,温和地笑了笑,就好像在说,难为你了,忍一忍,捱过去就好。

不得不承认,他的体贴、体谅,着实令我混乱的心境平和了不少。至少他让我知道了,在这里,还是有人抱着平常心看待这一切的。

我回给他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慢慢握紧了手里的酒盅。

在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杯酒之前,宁昭云先开篇说了一大拖拉库的废话,不外乎就是要我们俩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总之就类似于牧师在婚礼上所讲的那些东西。

尽管宁昭云的脸­色­不能说太好看,但总算看得过去,此外,这人毕竟仪表堂堂,加上这口若悬河的表现,我纯属打发时间地想到,莫非洛昭帝就是后现代婚礼主持证婚的创始人?

不管怎么样,等到他陈词结束,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一盅不交杯的交心酒,婚礼便算是告成。

我暗地里松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先前我还担心会玩什么拜天地啊交拜之类的玩意,幸亏没有,不然可真是没脸做下去。

第五章

礼式结束,再接下来自然就是婚宴。

今天到宴的有不少人,大厅里设了不下十桌筵席。就连姚启宣和姚衡,这两个本意只是来探访的人,也凑巧赶上了场。

他们和我同坐在一张圆桌边,同时共桌的还有四长老和雪吟,皇甫令雪作为另一正角当然少不了,最后就是宁昭云。

要说这宁昭云,虽然是这场婚礼中的主事者,但实际上,他一定是在场所有人中,心情最起伏不定的那一个。

客观地说,我很理解他的心情。

是我,夺走了这世上他最信赖的,说不定也是惟一信赖的那个人。

我的这种占有,对他而言就是亵渎。因为在他心底,并不能承认这样的感情,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可以想像,宁昭云愿意做这么多,无疑下了极大极艰难的决心。在下此决心之前,他必定是费尽心力,先说服了他自己。

他强行更改了某些根本­性­的原则,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

说实在的,单就这一点来讲,我佩服他,也自叹不如。

正因为之前的自我扭曲太过辛苦,所以,当一切落定后,现在的他才会表现得这么颓丧,不断灌酒,俨然想把自己醉死,任谁都劝不住。

就连皇甫令雪劝他,也只换得他一声驳斥:「新郎官今儿个只有权利喝酒,没有资格讲话,尤其是废话。」

宁昭云还在生皇甫令雪的气,我知道,皇甫令雪自己当然不会不知道,也确实没立场说些什么,只得向坐在宁昭云身边的回静掷去一记暗示的眼神。

回静接到示意,耸耸肩,凑过脸去,在宁昭云耳边说道:「皇上,酒是穿肠毒药,可莫要把喜事变丧事。」

「……」

……要论毒舌的功力,回静可谓已经是登峰造极,睥睨天下了。我再次深深体认到这一点。

在桌所有人,集体陷入缄默。

不过,宁昭云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朕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呢……」看样子他已经醉得不轻,双目无神地瞪着手里的酒盅,嘴里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若是补偿,又能否补偿你什么?琰然,朕还能给你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这样碎碎念着,他的眼帘缓缓抬起来,望着皇甫令雪,许久都不眨一下眼睛,好像望得出了神。

忽然,他将酒盅高高举起来,说,「无论如何,琰然……」听得出来,他有试图咬清楚每个字,尽管话语还是有些含糊不清。「总之,你一定要快乐,要自由,你们……要幸福。」说完,他仰起头把酒一饮而尽。然后碰地一声,一头倒在了桌上。

不论是我,还是皇甫令雪,我们根本来不及回应这杯祝福酒,就被宁昭云给吓到了。

皇甫令雪作势要起身过去查看,回静随即用手势示意,让他只管坐着就好。

「没事。」经过一番端详,回静告知大家,「他只是不胜酒力,睡着了。」

皇甫令雪露出放心下来的神情,无奈地说:「回静你送他到房里,让他在床上好好睡。」

「好。」回静点头。

莫说这回静,平日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一副没睡足的慵懒状,其实身体底子却相当扎实,颇有点力气。

一个打横,他就把体型略壮于他的宁昭云抱起来,步履轻松地迈出了大厅。

眼看着主子被人抱着走,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们连忙追过去,只是不知道回静说了什么,他们很快就退下来,回到了之前所坐的地方。

一场小小的Сhā曲结束,桌边再次陷入了意义不明的沉寂。

没有人说话,一个个若有所思地­干­坐着,这种状态不知维持了多久。

「来。」姚启宣倏地举起酒盅,在他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做出同样的举动。

除了我和皇甫令雪。

这个,只是反应稍慢了一拍而已,不是真的糊涂了。

我们立即也端起酒盅,环视着众人。

奇怪的是,一时却没人发话,相互间­干­瞪眼了几秒,最后还是姚启宣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地说:「别的话就不多说了……祝你们幸福。」其他人回以会心一笑,不再跟腔。

我不禁一凛,眼睛闭了闭,不犹豫,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

这杯接受了许多道祝福的酒,竟然丝毫都不辣口,是甜的。

放下酒盅后,我看向身边的皇甫令雪,正巧他也向我看过来。

他微微笑了笑,问我:「稍后可能还有不少酒得喝,顶得住吗?要不我先叫颜豫准备些醒酒茶?」

我摇头,抿着­唇­角不言语。我弯下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另外三根指头竖立着,然后举起这只手,向着皇甫令雪伸过去。

他眼巴巴看我做手势,因为不理解,所以没办法回应。

我笑起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原来他茫茫然的样子这么可爱。

我说:「皇甫令雪,I love you。」

「……」

酒,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记得我中学毕业前夕,和一帮子朋友聚餐,大家统统喝得烂醉。我也喝多了,走路需要人扶,还吐得一塌糊涂,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当时我的脑袋很清醒。

事后我仍能丝毫不差的记得,谁抱着我哭,哭的时候喊了些什么。而我本人并没有哭,只是摸着对方的脑袋哈哈大笑。

尽管我走到哪里都随时可能倒下去,身子软得像一滩泥,嘴里也会胡言乱语,然而我却顶着一颗清楚明白的脑袋,怎么样?这是不是很奇妙?

就像现在,我知道这是哪里,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甚至还记得我接了多少敬酒,可我就是站不起来,更走不动路,只能由皇甫令雪扛着回到房间。

回房后,皇甫令雪将我平放在床上,为我解开衣带,然后托起我的上身,把衣裳剥到肩膀以下的时候,我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说一万遍也不腻。

他笑:「嗯,我知道。」拨开我的胳膊,继续帮我脱衣服。

怎么这样?我不满。

我是在告白好不好,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但就算不给回应,也该亲两口意思一下嘛。

「喂!你……」我揪住皇甫令雪的衣襟,把他扯到跟前来,嚷嚷道,「现在你是我的人吧?我,呃……」酒嗝一个,「我也是……你的……那个吧。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呃……家庭和睦,为了……」羞死,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我们要约法……约法三章!」总算是吼出来了,不容易。

「喔?」皇甫令雪挑着眉,显得兴趣缺缺。「如何约?」

忿,真把我当成烂醉鬼了是吧?那我就用事实说话,告诉他,我清醒得很。

我对他竖起食指,一本正经地说:「首先,我要你以后不准再对我介意……那个……柳如瑶的事,听到没有?」

皇甫令雪的表情微滞一下,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应着:「嗯。」

我执拗起来,捧住他的脸逼近过去,非要他直视我的眼睛。

「不、准、敷、衍、我。」我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简直咬上他的鼻尖。

「你……你别搞错状况了。我这人,就是再大胆,也不会不明白,兄弟妻……不可戏,这个道理。你倒好……跟我的嫂子吃醋。」

「……嫂子?」

「不然,你以为?」我翻白眼,「柳如瑶就是我……不折不扣,如假包换,仅此一个的……嫂子。」

「……」一抹三分像笑七分像叹息的笑容,在我眼前慢慢扩大。

「扈唯。」皇甫令雪幽然道,「自从遇上你,你总是让我犯一些以前从不会犯的傻事。」

「唷,你傻吗?」我冷哼。

才不哩。这只老狐狸,­精­明得很。

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我继续约法第二章。

「第二,你、你听好了,一定要听好。」这一点十分重要,所以我很认真……

至少我竖着的那根指头,直得很认真。

「你要废除……那个鬼祭典,废掉它。什么圣女,什么祭品,通、通……不能要了!太不人道,太不科学,太、太应该废除了……嗯,应该、应该……」我坚信自己的正义,自我肯定地念叨起来。

皇甫令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郁地说:「是不是只要我做到这些,你就会留下?」

「我……呃……」酒嗝又一个,「为什么不呢?」

「一心留下?」他一步也不放松,紧逼上来,「不作任何他想?」

「想……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我嘟着嘴连连摇头,「不想、不想……想了我也不说……」

「……」气氛沉闷下来。

稍后,一只手覆上我的脸颊,缓缓地抚摸着。

「其实,无论柳如瑶与你有没有什么,我都有信心,擦去她在你心中的痕迹。」含着笑意的话语飘进我耳中,只是听起来有一些无奈、一些喟叹。「至于祭典你可知道,柳如瑶怎会去到你那里吗?」

「知道。意外嘛。」

皇甫令雪低笑出声,神秘兮兮地摇着头:「并不仅只是意外。」

「啊?」我吊起眼角,「那还能是什么?」

「是故意。」

「故意?」

「不错。」皇甫令雪徐徐道。

「那次祭典,我还有四长老,都是第一次亲身参与。而在那之前,其实我与他们都并不认同,这种以人为祭品举行祭典的方式。只不过封天教沿袭多年的习俗,道是若不坚持每十年进行一次祭典,便会遭受天谴地责。偏偏我们均不屑此道,便提前商议好,在祭典的过程中,让容夙非有意出一点小岔子,看看会发生什么,之后,天地又将如何对我们施以谴责。」

「……」

为什么这些天来受到的震撼,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接连砸在我头顶上?

我简直被砸晕了,木讷地问:「那……结果呢?」

「结果,失去了一个圣女。」皇甫令雪笑了笑,「另外,得到了一个你。」

「我……?」

我的脑筋还是有点转不过来,稍嫌迟钝地喃喃着,「什么意思,这是……说明什么?」

皇甫令雪撮弄着我的头发,淡淡接话:「这说明,即便你不提,我也本就打算废除祭典这回事。」

「可……可你还警告柳如瑶,要她自行回来,否则就会……」

「随口说说的。顺便验证一下,看她消失后还能否再回来,便能了解那个出错的后果,究竟造就了什么。」

我没有话讲了……是那以逗弄人为乐的老天,或者仅仅只是几个人的无心,用一根从来不存在的绳索,把我牵引到了今天这一步?

不理会我的呆滞,皇甫令雪主动问:「还有第三条吧,是什么?说说看。」

第三条?喔,是约法三章的那个……我费了好一番劲才想起来。

然而以我现在的大脑状态,思想根本已经是在浑沌中游走,糊里糊涂地答道:「这个、那个……我不要做祭品……」

皇甫令雪默了片刻,忽然欺身下来,在我­唇­上轻咬一口,才忍俊不禁地笑着说:「还想着祭品?你还有资格吗?傻瓜,你怎么这么傻,我怎会遇上你这样一个世上绝无仅有的傻瓜?」奚落完了,他的手钻进我的衣襟,在我胸前摩挲起来。

「好了、好了,这样便算是约法三章告成了吧?」他在我颈上亲亲又吮吮,吐字含糊而暧昧,「无论如何,今天是你我成亲的第一天,虽然实情早已不止如此,不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来,为相公宽衣。」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腰上,催促地看着我,显然就是要我伺候他。

如果在平常,我肯定会没好气地跟他酸两句。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我的浑沌状态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那天你向那么多人宣告,说我是……那个……」我无意识地拨弄着他的腰带,细声咕哝,「但,现在变成这样,没有影响?祭品的事,这样就完了?」

皇甫令雪露出一脸无辜:「我何曾说你是『祭品』,这两个字?」

「什么?」没有吗?「可你不是说……」呃,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来年的祭典将全赖于你。」他接过话,缓缓点头,「不错,我是如此说过。但在这句话中,我并未点名称你是祭品,不是吗?」

「啊?」搞什么呀?难道是我会错意?……

不可能!他明明讲过,只有我具备做祭品的资格,而且还亲口要求我做。

现在这样挑语病,又算什么?唬弄我是不是?

「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怨愤地拿手指不停戳着他的腰,「不要再翻来覆去,给我一次讲清楚。」

他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搔痒的关系。

「傻瓜。」又叫我傻瓜,忿。

「那句话的意思是……」他有意顿住,慢条斯理地撩开我的亵衣,手掌压在我的胸膛,用指尖拈起上面的敏感部分。他伏下来,双­唇­含住我的喉结,狡蛇般的舌头灵活地舔上来,滑下去。

一阵阵异样的酥麻随之蔓延开来。

「唔……」我呻吟,然后气喘吁吁,赶在被彻底收服之前表示抗议,「你、你话还没讲完。」

他笑咳一声:「意思就是,你会对将来的祭典带来极大影响,意义深远……」这样说着,他嘴下的动作是停住了,手却不老实地沿着我的腹部向下游动,一直游到不该去的……,但其实又是应该去的地方。

「你看。」他突然收拢掌心,我不禁激灵一下,「你不是已经令我下定决心,再不举行祭典了吗?」

「嗯?呜……」热血奔涌,气势汹汹地朝着一处地方汇聚而去,使得我的大脑陷入严重缺氧。

拜托,这样子叫我怎么思考嘛?

我扭动起来,想着挣脱,身体却违背我的意志,不听使唤地向他挺过去,想要更加接近他的手,以及手掌下的触感和力度。

「可是你……」逃不开了。我粗喘着辩驳,「你不是,原本就打算取消祭典……」

「我的打算,与你的约法督促,这是两回事。」

「……」好一派冠冕堂皇,可惜狗屁不通。

忽悠我。这家伙明摆了就是在唬弄我。

气死我了……「你、你从一开始就设计我……你你你,卑鄙,无耻,龌龊,老­奸­巨……啊!」一声尖叫,吞没了我的一切语言。

皇甫令雪吻去我额上的汗丝,以无限温柔的声音威胁道:「在我掌握着你要害的时候,是不是不要说我的坏话比较好呢?」说着,又惩罚­性­地用指甲一刮而过。

再也无法抑制地浑身轻颤起来,我知道,我已经翻不了身,于是委屈巴巴地发起控诉:「你、你欺负我……在床下也欺负我,到了床上还欺负我……」

一听,皇甫令雪忽然停下所有动作,满目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若你觉得这是种欺负,那么,你来吧,欺负我。我绝无怨言。」

「呼……」我一下子泄了气。

崩溃。别说我现在没那个心,就算我有心,我也得使得上劲。

他作的让步,不错,是很诱人,足以诱发动力。然而心里的反应,并不总是和身体同步。

没看到我已经软得像一滩烂泥?身体又沉重又无力,害我正发懒呢。

见我久久不动静,表情沮丧,皇甫令雪笑着在我­唇­上轻啄几下。

「怎么?没兴趣欺负我吗?原来我如此不吸引你。」他夸张地长吁短叹。

我涨红了脸,脱口而出:「才不!你明知道不是……」

「喔,所以说这不是欺负?」老狐狸终于露出真面目,洋洋得意地笑,重新对我上下其手起来。

「想通了就好。来,相公疼你。」

「?」我瞠目。这这……绕来绕去绕了半天,结果却依旧回到了原点。

原来他根本还是在设计我。

「你这老唔……狐唔……」几个字被他咬得断断续续,再也没有机会吐出来。

唉,我输了。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以荷枪实弹败在他徒手之下的那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我输给他我这个人,从内到外。甘心情愿为他割掉我的过去,奉上未来。

也许从一开始,这旷古绝后跨越时空的伟大任务,我就注定是完成不了啦。

冬天是一个养人,尤其是养懒人的季节。

遥想从前,我在特警部队里受训的时候,常常天不亮就起床,进行常规训练,累死累活一天下来,照样觉得神采飞扬。

可是现在不行了。

已经日上三竿,我却还在被褥里窝着。反正在这儿没有吹哨、没有响铃,也不会有人踢ρi股,爱睡多久都没问题,只要别不小心睡死掉了。

人的惰­性­大概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吧。

其实我这也不能说是懒惰,只是赖床的毛病变得严重了。

本来嘛,外头寒风飕飕,听上去就觉得冷的。试想任何一个人,只要条件允许,谁不想躲在暖烘烘的被窝过冬呢。

何况我躺在床上不动,除了暖和,浑身也比较舒坦。

一段时间后,我隔三秒五秒就腰酸背痛的,但是,我要郑重声明,这并不意味着我身体不好。

只能说,某个人的身体太好。咬牙……

当然,就像我以前讲过,­干­坏事同样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所以说,这个经不起诱惑的我也有错,而且不止错了三四五六次……

正懊悔着,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

我狐疑地撩开被褥,看见雪吟正站在床头边的置物案前,两只手不知道在我的衣服里摸索着什么。

「丫头?」我喊。

雪吟抖一下,迅速收回手背到身后,然后转过身来看我,眼睛瞪得很大,一副受惊小兔的无辜状。

「你、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

「早就醒了。」我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怎么了?找我还是找你爹?」

「不是找爹,当然不是。爹早就去前院那儿了。」丫头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切地叫道,「我是来找你,叫你起床的!」

「喔……」我困惑。

奇怪,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总不至于我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儿童不宜观瞻的怪兽吧。

难道是我的醒来出乎她意料,所以被吓着了?

话说她的胆量比起我,可是丝毫都不逊­色­。力气就更别提了,放眼整个幻水山庄,就属她最强悍。

唔,大概小姑娘都是这样,芝麻点大的小事就一惊一乍的。

我懒得继续深究,问道:「叫我起床­干­什么?有事?」

「没事、没事。」雪吟嘿嘿地笑,只是笑得有点像是费劲挤出来的,「昨天半夜下了大雪,先前才停,地上已经积了好厚一层。所以雪吟就想叫你出去玩嘛,陪我打雪仗,堆雪人什么的。」

「这样啊……」我想了想。

虽然很舍不得温暖的被窝,但一直躺着毕竟不是办法。

别人好歹是中年才发福,再怎么样,我总不该养得青年就发福不是?

再说了,看看人家皇甫大教主,都是再过两年就三十的人了,身材还保持得那么好,堪比杂志上的国际名模。

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我可不能让自己圆滚滚胖嘟嘟的。

主意下定,我对雪吟点点头,「好啊,你到外面等我,我弄好了就去找你。」

雪吟喔一声,面向着我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位置,溜一下窜了出去。

这小丫头,今天真的不大对劲,到底是怎么了呢……

穿衣整理的时候,我就这个问题反覆在想,可惜始终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

出了房门,看到丫头正蹲在雪地里,只是背对着我,看不见她在捣弄着什么。

想偷窥,又觉得偷窥一个小姑娘,太没品格,于是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住脚,出声喊道:「雪吟,在­干­嘛?」

雪吟的反应实在出乎我意料。

豁地站起来,仓促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袖笼里,才转身过来面向我,多此一举地对我挥手打招呼:「来啦,哈哈。」啧,这叫做­干­笑还是假笑?好端端一个小孩儿,怎么笑成这样?

我狐疑地瞄瞄她的袖口,找不出什么端倪。看来丫头是有意瞒我,我也不便追问,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爹什么时候去前院?做什么去的?」

「今儿个一早,宁叔叔来了,所以爹就去了。」雪吟答得一板一眼。

做贼心虚的人通常这样。但愿是我想多了。

「又来了?」我皱眉,「那你的静叔叔呢?去哪了?」

「嗯,也跟去了。」

不出所料。

「吵起来没?」我接着问。

「没明着吵,只是字字尖酸刻薄的。」

果然。

「那你爹什么反应?」

「老样子啰,事不关己,一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雪吟顿了顿,难掩好奇地问,「你说静叔叔和宁叔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打起来呀?」

「我哪知道?」我翻白眼。

小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但另一方面,她的心情我多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忍那两人很久了,巴不得他们­干­上一架,完了之后一了白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就能落个耳根清静。

现在的我,一听见宁昭云三个字就头疼。为什么会这样?这事说来话长。

那天,宁昭云在幻水山庄的后山遭遇了刺客句晓冲,而后审讯句晓冲的事情,就交给了回静。

宁昭云作为一国之君,没几天就要赶回京城。在他临行前,对于句晓冲的盘问还没问出结果,而他也不在意这个来自遥远关外的小刺客,就把人暂时留在幻水山庄了。

三个月后,宁昭云再访,问及盘问结果,回静答说没有结果。宁昭云不信,向回静要人,回静也不给。

我的判断是,回静一定有哪根筋搭错了。

不然,他怎么会把句晓冲送到庄外,给人家安排了住所,还照顾得衣食无忧。他给我们的理由是其实这孩子身世坎坷,挺可怜的,可他为什么不这样告诉皇帝,宁愿和皇帝闹别扭,也非要瞒住呢?

如果真的有难处,我相信,宁昭云并不会完全不通情理。

然而回静的处理方式有棱有角,难免抵触皇帝威严,两人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起头的。

宁昭云一次要人未果,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上门一次,结果总是一成不变。久而久之,甚至连过程都有所雷同了。

就像刚才我和雪吟的对话中描述的那样,只要两人一照面,绝对会有一番­唇­枪舌战。

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舌战,这两个人的战争,撞击不出硝烟,属于冷静型的暗战。

从表面上看,好像两人只是话不投机,别的没什么。但是如果在他们身边多逗留一阵子,就会感到整个空间内的气氛都不对劲,空气里仿佛藏着针,隐隐蛰人。

不得不佩服皇甫令雪,居然能在那种环境里待下去。

或许,他也只是习惯成自然,慢慢练就出了那一副金刚不坏刀枪不入之身吧。

久而久之,有时候我简直错觉,宁昭云根本不是为了要人,而是专程来找人拌嘴的。

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些荒诞,但也未必全无道理。

身在深宫,宁昭云说不定比我所能想像的更加寂寞。

能够讲真心话的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但是能够如此明目张胆与他对着来的人,我想是一个都没有。

既不畏惧他也不向他谄媚的回静,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个大胆刁民这样的存在吗?

只有当我想到这些,才不那么厌烦宁昭云的到来,不过对于那两个人的战场,我坚决秉持敬而远之的原则。

看来今天的午饭不能和皇甫令雪一块儿吃了……,我丧气地想着,从地上掇起一团雪球,叫一声:「丫头看招!」砸了过去。

雪吟尖叫着躲开,然后向我发起反攻。

打雪仗,其实真是非常幼稚的游戏,但用来打发时间倒还不错。

况且人跑动起来,消耗热量,也就不怕脂肪堆积。

一举两得,不是吗?正玩闹着,忽然瞥见雪吟在跑动中从袖子里掉了一个东西出来。

我眯起眼睛定睛看了看,不禁愣住。

原来,刚才雪吟在我衣服里摸索,又偷偷摸摸揣出来的东西,居然是我的手表。昨晚睡觉之前,我把手表摘了下来。

见我突然不跑了,雪吟也停住脚,很快就发现了她掉在雪地上的罪证。

「啊!」她惊呼一声,随即涨红了一张小脸,跑过去捡起手表,慢吞吞地走向我。

「这是我刚才……我只是……」她支支吾吾。

「不用解释。」我打断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傻丫头,你好奇就直接告诉我,我会拿给你看,别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小题大作了。」

听我这样说,丫头眼睛一亮,立即就恢复了­精­神,兴冲冲道:「真的不要紧吗?可我看你一直戴在手上,还以为很了不得呢。」一听,我明白了,手表之所以引起她关注的原因。

可我要怎么告诉她,手表原本就是应该随身戴着的东西呢?

「没什么啦。只是戴习惯了,就一直戴着罢了。」我含糊其词,伸手要把手表接回来。

丫头蓦地缩回手,指着表上一个写着英文字母V的按钮问我:「那这是什么?我刚才把它放在手掌心里,这上面的符号还发亮,但有光的话就看不出来。」

「是吗?」我赧然地看着。

尽管我戴着它这么久,却从来没注意过这一点,真是惭愧。

面对这个勤学好问的好宝宝,我却只能这样解说,「那个,就是按钮,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按……钮?」雪吟眨眨眼,表情迷惘,「就是,用来按的钮扣吗?」

「……」这,我是不是在误人子弟?

「可这东西瞧上去不像钮扣。」雪吟没注意到我的尴尬,低下头,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手表来。

像是为了验证钮扣的可按­性­,她的手指在按钮上按了下去。

嘀!手表里忽然发出两声尖鸣。

雪吟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把手表使劲抛开。

手表落地后,­射­出一道光束,在半空中,光束缓缓扩散开,逐渐形成一个盘子大小的平面圆。

我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抱起雪吟跑回屋里,藏在门后,紧张地观察着接下来的情况。

天!别告诉我,因为雪吟的一时好奇,居然打开了穿梭时空的隧道。

不要,皇甫令雪不在,我不仅无法抓住他一起去现代,就连向他告别都没办法……上苍保佑,不要、千万不要……

在我一连串的祷告中,光圈里掉下一个物体来,然后光就消失了。

安全第一。

我多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异状已经结束,才踏出门,走到刚掉下来的物体前。

让我吃惊的是,这居然是一个大旅行包。

还是NIKE的,晕……我把包包提起来,扯开拉链,将开口朝下。

顿时只听一片唏哩哗啦,包里落下一堆堆的东西。

我蹲下去翻看,发现大多数都是些日用品,比如毛巾,牙刷牙膏,还有刮胡刀……等,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再仔细拨了拨,意外但又不算太意外,翻出了一个信封。

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看见纸上熟悉的字体,心脏登时狂跳起来。

我­干­咽一口唾沫,勉强克制住双手的颤抖,开始读信。

小唯,如果你能看到哥这封信,就表示你在那边安然无事,这样哥就安心了。

但是,哥还是觉得非常对不起你。

小唯,对不起,其实交给你的这支手表,只是个未完成品。是孟伯伯瞒了我,直到你走后我才知道这件事。你一定想苦笑吧?我也是。

从小孟伯伯就喜欢拿我俩作开头炮,为他尝试那些新的东西,现在年纪大了,却还是半点都没变。不过小唯,你也别太记恨。孟伯伯并没有恶意,这一点你我都知道的。其实他很疼我们,只是玩­性­不改。

这么长的时间,我和孟伯伯一直在努力,研究怎么通过这表接你回来。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能量不够,资料不足,无法传送一个人。

哥只能先寄些东西,和这封信一起给你,希望能让你稍微放心点儿。哥希望你知道,哥从来没有也一定不会放弃你。相信我。

另外,小唯,真的太对不起。除了孟伯伯,你嫂子也瞒了我,瞒了我们俩。

你离开后,她成天­精­神恍惚,做事心不在焉。我三番两次问她,她才告诉我,其实那个封天教的教主,并不像她之前描述的那么可怕凶残。

至于说对方会杀她,更是夸大了。

她不是有意害你,这一点我相信,也希望你相信。

她只是过于怯弱,一直以来慑于教主的威严,现在变成这样,她不敢也没脸面对教主,又怕教主会把她带回那个时代,然后拿她肚子里的孩子代替她,延续作祭品。

在她刚刚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我始终抛不下她。

我爱她,爱我和她的宝贝,就像我爱你。

对不起,小唯,哥知道无论说多少次抱歉都没有用了。

是哥连累了你,你可以怪我、气我、恨我,但一定不要放弃。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弃接你回来。所以你也不可以放弃。

等你回来之后,无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孟伯伯,还有你嫂子,都会竭尽所能满足你,只要我们做得到。

小唯,你永远是我惟一的小唯。希望,我也能是你永远的哥哥。

看完了这封信,我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在脸上。

这一切实在很讽刺,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我早已作最糟的打算,然而结果却让人万想不到。

我非但没有遭到不幸,反而过得非常非常好。无论是在哪里,都不会像在这里这样好。

因为在我原本的时代,没有皇甫令雪。

能够来到这里,我真的认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讽刺的是,整件事却始于这样或那样的欺瞒。

我心里感到不舒服,这是在所难免,但我并没有很生气,因为不必。

生气,对于幸运者来说纯属多余,无趣又浪费­精­力。

我只是有一个感慨,深刻的感慨。

红颜祸水……

番外:乱斗嘉年华

今天,天气晴好,艳阳高照,风力三至四级,污染指数良,红外线指数弱,适合逛街约会、放风筝,等等外出活动。

我睁着眼睛躺了一分钟,在再度睡着前起床,穿衣,下楼。

来到餐厅,桌上摆着一杯牛­奶­,一盘荷包蛋,以及几块全麦土司。

我端起牛­奶­抿一口,喊:「牛­奶­怎么不热?」

厨房里出来一个披围裙的娇小人影,接过我手里的牛­奶­,对我陪着笑解释说:「你起得晚了些,牛­奶­凉了。我拿去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很快就好。」

她钻回厨房。

我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喊:「蛋也是凉的。」

女人跑回来,说了句和刚才雷同的话,再度钻进厨房。

我坐进椅子里,左右看了看:「今天的报纸呢?」

女人第三次跑出厨房,边说着:「我出去拿」。向大门口走去。

我单手托着腮,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身影,不禁感慨,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

比如说她吧,只要我提出任何一点质疑,她二话不说,立即鞠躬尽瘁地把事情做好。

其实我并没有对她颐指气使,从来没有,可是自从我回来这里以后,她就这样对我。到现在,我也就被她优待惯了。

她对我有愧,在我面前点头哈腰,就连她老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任由老婆作佣人使唤。

所以说,亏心事绝对不能做。

不一会儿,她取了报纸回来,刚呈到我手上,屋里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我说:「去看看宝宝。」

「那……」她犹豫,「那牛­奶­,还有蛋……」

「我自己拿。」她这才放心去看宝宝。

我起身到厨房,端了东西出来,刚坐回椅子里,房子大门被打开,一个身着简单运动装的高大男人走进来。

此人来到我身后,弯下腰在我脸上亲一口,说:「早。」

啧,到这里没几个月,入境随俗倒是非常之快,连这种亲脸寒喧都学到了。

好在他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早。」我说,「晨跑完了?」

「嗯。」皇甫令雪在我旁边坐下,拿掉耳朵上的MP3随身听,「今天天气不错。」

「还没吃早饭吧?」

「没有。」

婴儿的哭声已经平息下来,我叫:「嫂嫂!」

「来了!」柳如瑶应声过来,看见坐在我身边的皇甫令雪,不必指示,立即到厨房里准备了第二份早餐出来。

她把早饭好生生地放在桌上,推到皇甫令雪跟前:「教主,请慢用。」怯怯地退到一边,站着看我们用餐。

对我,她只是有愧,而对皇甫令雪,她则是畏惧到极点。

皇甫令雪一个眼神过去,她动都不敢动。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眼角余光波及。

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通,要说女人再软弱吧,怎么也不至于软弱到这种份上。

或许就像我哥说过的,她只是一向仰视皇甫令雪成为习惯了。

这种习­性­渗透到骨子里,已经改不过来,导致她一站在皇甫令雪面前,就觉得自己是奴才。

虽然偶尔会觉得无奈,但我们无法纠正,也懒得去纠正。

我一边吃早餐,一边拿起报纸细细翻看。皇甫令雪凑过来瞧,看不懂英文,便问:「在看什么?」

「应征启事。」

「应征?」

「对。找工作。」

「你?还是我?」

「我们俩。」

「嗯哼。」他意兴阑珊地应一声,专心吃他的早饭了。

我知道,他不急,其实也根本不用急。

有什么可急的?我们在这里吃的穿的住的,全部都有我哥提供得好好的。别说我们只待一年,就算待一辈子,我哥也照样养得起。

只是我始终认为,这样子游手好闲纯粹是浪费光­阴­,何况还是浪费十二个月,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当初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最后,使出回去见我家人这个杀手锏,才让皇甫令雪勉为其难地答应,把教务和雪吟暂且交给四长老,他单独跟我来现代一年。

来年同月同日,再用同样的方式回去。

现在,既然来都来了,当然不能成天耗在房子里度过。约会,也没有那么多会可约。

找点事情做,既能打发时间,还能防止人发霉。

我继续细细寻找,猛然眼睛一亮,摔起报纸,发出一声狼嚎:「呀呜!我找到啦!」

模特儿,一个绝对适合皇甫令雪的职业,至少在形象上百分之百符合。

顺带,我也能沾到一点点小光,做未来顶级名模的经纪人嘛。

我兴冲冲地拉着皇甫令雪到指定面试地点,不出我所料,面试人一看到皇甫令雪,眼睛都直了,险些没滴下口水来。

附带一提,这两个面试人是一男一女。不过看到美人,人人的反应都差不多。

当下,签了一份广告合约,如果不出意外,今后还将有更多合作。

约签订第二天,带着皇甫令雪到拍摄现场,是外景,在海边。

我作为经纪人,只需要坐在遮阳伞等着,喝着矿泉水,和其他没事的工作人员吹吹牛即可。

既然来到海边,人当然要穿得很清凉。而皇甫令雪作为广告主角,自然穿得更清凉。

其实我原本是不介意他穿少一些的。

袒露在敞开的白衬衫下面,那一身漂亮的肌肤,分割有致而又丝毫不显得夸张的结实肌­肉­,毫无累赘感,看着多养眼。

可、可是……当我发现,除了我以外,其他几乎每个人,都对着他的上身露出那种,随时可能有流口水嫌疑的表情时,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尤其是那个造型师,每次都趁着给皇甫令雪整理服装的机会,在他身上偷摸两把,简直要气炸我的肺。

唉,都是我自找的。

我只能反覆对自己说,这是工作,只是工作,不过是工作。

小不忍则乱大谋……然后咬着矿泉水瓶口,一脸怨妒地瞪视着所有接近皇甫令雪身边的人。

至于皇甫令雪本人,倒是自始至终都处之泰然。

他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快。不,不是很快,而是神速。

我曾经设想过,他一个古人来到几千年后,好多东西都没见过没用过,一定会闹不少笑话出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的确,他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一开始也无从下手。但是,就算身处的环境再怎么变,一个人的个­性­是不会变。

遇上陌生的事物,他不懂,就不去碰,直到我告诉他这个原理那个规则,才会去触及。

大多数时候,他太冷静,冷静得近乎冷漠。害我想看他出洋相都看不到。

还记得第一次看电视的时候,电视机箱里出现的小人,我以为他会被吓一跳。然而他只是冷冷看着,不问、不摸,显得丝毫不关心。

多看几次,很快也就渐渐习惯了。

就像现在,他面对着摄影机这种陌生的东西,照旧是冷眼相看,只做他该做的事。

不过,这不能说是他很配合,恰恰相反,他相当自我。

工作人员要求他摆这样那样的造型,他置若罔闻;叫他笑一个,表现得欢快些,他一概回以没有温度的一瞥。

用句现代的话说,这叫做有个­性­。

耍酷,不是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以的。但至少在这里,在他身上,就被接受了。

其实双方的语言本来就不通,指望着用手势表达意思,也实在有些难度。

要求了几次都得不到反应,工作人员索­性­放弃,由着他去,只管把美人拍下来就好。

过了一阵子,工作人员让皇甫令雪往海里走一些,大概到海水及膝的位置。

皇甫令雪看懂对方的手势,但对于具体的要求并不能十分理解,就这样一直往海里走啊走。

工作人员愣愣地看着他一个劲走,等到回过神来,想喊住他的时候,他突然身形一晃,在海面上失去了踪影。

到了这时,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皇甫令雪!」我一边大喊他的名字,一边往海中奔跑。

很久很久,也许并没有这么久,但在我的意识中,似乎已经找了他几百年。

当皇甫令雪重新浮出海面,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时,我听到身后人们松口气的唏嘘声。而我自己,险些浑身虚脱,一ρi股跌坐下去。

无缘无故消失,害人担心,我生气;但是能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我又很高兴。

我心情复杂地向他走过去,随着越来越靠近,当他的身体逐渐更多地露出水面,我目睹他手里抓着拖在身后的一个东西,顿时,再也走不动了。

鲨鱼,海中的杀人恶霸,此刻即落魄到家,气息奄奄地被人拖着尾巴走。

皇甫令雪很快来到我跟前,把鲨鱼朝地上一扔,淡淡说:「好大的鱼。前几天你不是说想吃鱼吗?这条够你吃十几天了。」

我简直没有话讲,­干­巴巴地问:「你、你抓鱼的时候,没有被他咬伤吧?」

「什么?」他显得十分诧异,「这鱼还会咬人?我不知道。我看见它朝我游过来,便一掌将它打晕,带回来了。」

「……」

晚上,餐桌边,我捧着报纸,继续我的寻职大计。

经过了下午的鲨鱼事件,虽然当时那些工作人员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看皇甫令雪的眼神,我简直以为是超人走出萤幕来了。

或者……人猿泰山?就这情势来看,还是尽早谋下个生计为好。

就算他们不打算因此而中断合作,我也不希望皇甫令雪受到异样的目光关注,无论是善意恶意。

再说,我从下午就后悔让他去卖­肉­了,早点抽身也好。

不然的话,将来他要是大红大紫了,惹来一票又一票的粉丝,深受其扰的是我兄嫂,而最吃味的人还是我。

所以,模特儿生涯,我家的小雪雪要说拜拜啦。

我在众多应徵里挑来拣去,最终锁定了一个勉强适合,而我们两人也都能轻松做得来的职业。

「令雪。」我喊道,皇甫令雪随之停下吃饭,转过头来看我。

我问:「你知道警卫是­干­什么的吗?」

皇甫令雪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坐对面的扈优重重咳嗽一声,不赞同地发话:「警卫?那怎么行?」

我转向他:「为什么不行?」

「当然不行。虽然现在的你已经和从前脱离了关系,可你毕竟曾经是在特警部队里受训的优等生,怎么能跑去做警卫?」

扈优停下来,看了看皇甫令雪,表情隐隐带着尴尬,但仍然说,「况且,皇甫身为一个大教的教主,向来养尊处优,你总不好拉上他做那么低下的工作。」

「我倒是无妨。」皇甫令雪直接表态。

真好,不愧是我的忠实支持者。

我得意洋洋:「听到了吧?人家自个儿都无所谓。再说了,职业不分贵贱嘛,小时候老师不是一向都这么教导咱们的吗?」

「小唯。」扈优不高兴地叫了声,「哥是不想你受苦受累,难道你不明白吗?」

「不会受苦受累的。」我摆摆手,「警卫比起特警,其实轻松得多了。不就是闲着逛逛,看到可疑的人就上去问问,还有什么累的?更何况……」我笑起来,挽住身边人的手臂,自豪地说,「就算真的遇上什么麻烦,有令雪在,他会帮我摆平。什么都能摆平。」

我看向皇甫令雪,用肯定的语气问,「你一定会的,对吧?」

「嗯。」他点头,想都不用想。

目光调回桌对面,柳如瑶涨红了一张脸,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地埋头扒饭。扈优的表现稍微正常一些,只是视线四下乱转,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样子。

其实我并不是有意要刺激这两个人,只不过,将来还有半年多时间,天天这样朝夕相处,与其彼此绑手绑脚,不如放开来,让他们早适应早好。

要说起来,的确是为难他们了。

柳如瑶就不必提了,受到严格封建教诲的圣女,看见男女拥抱就已经羞答答,何况是两个男人?

至于扈优,对于我的­性­取向,其实他很早就了解,也跟我谈过。

确定了我的态度之后,他就没有再过多­干­涉。他纵容我,无法无边。

还记得那天,我和皇甫令雪从水池里出来,湿淋淋地出现在扈优面前的时候,他当时的表情,只能用­精­采绝伦来形容。

我在他意料之外的归来,令他欢喜不已,而跟我一道回来的这个他想都没想过的人,虽然着实让他为难好些天,不过最后,他还是坦然接受了。

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我是他唯一的亲弟弟,皇甫令雪是我光明正大成了亲的终身伴侣,更是他妻子的前上司。

他再尴尬,也没法把我们拒之门外不是?

嘿嘿,将来有机会我把雪吟也一道带回来,让丫头喊他一声伯父,奇#書*网收集整理相信他届时的反应一定够我捧腹好一阵子。

就像我对扈优所说的,警卫是一个绝大部分时候清闲的活儿。

实在太无聊,我只能变着法子自找乐趣。

首先是衣装,这个商场的警卫服是纯黑­色­,样式不错,再加上我身材不错,更不要提某个天生衣架子的人了。

于是,原本平凡普通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自然穿出几分不普通的帅气出来。

而我还不甘平凡,去买了些徽章别在衣服上,站在人前,真是非一般的出众。

再来是配件,我嫌警棍太单调,暗地里买了两根鞭子。

表面上看起来和警棍有点相像,不同的是,鞭柄上有个按钮,一按下去,就会有五公尺长的细软鞭伸出来,帅吧?

身上能拿来消遣的东西,基本上已经被我消遣了。

然而无聊,还是一样无聊。

没事做的时候,我就买两杯可乐,坐在一楼大厅的花圃边。

这时候,我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脑子里给他们描述,或者评估相貌气质,顺便打打分。

而我身边的某位仁兄,则只管玩他的PSP游戏,两眼不观身外事。

说来奇怪,论心智,皇甫令雪绝对是老狐狸级的了;论对人对事,他也从来都淡定以待,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对这种受众年龄层次不低但也绝对不高的掌上游戏这么热衷。

或许他就是享受像这样一个人安静去做,不论是看书、练功还是PSP。

人潮看得太久,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撞撞身边人的肩膀:「喂,在玩什么游戏?这么入神。」

皇甫令雪头也不抬:「乱斗嘉年华。」

啧,听名字就是一个很乱的游戏,真亏他受得了。

「好玩吗?」我问,无聊透了。

「普通。」

「那你还玩得这么起劲?」

「没事。」

「没事就陪我聊聊天。没看见我身上都快长出草来了?」

「长草?晚上我帮你拔。」

「……」我算是被他打败了。无力的叹出一口长气,我捧起可乐,正要喝个­干­净,面前突然闪过一团不明物体。

噢,不、不是物体,是一个人。只是跑得太急,加上距离太近,造成了我视觉上的误差。

稍后,又有几个人相扶着从我身边跑过,嘴里喊着:「抓住他!那人是个小偷!」

他们喊得很急切,但理会的人很少,大部分人是充耳不闻,表情冷漠地走过去。

我放下可乐,又撞撞皇甫令雪的肩膀:「喂,有贼进商场了耶。咱们是不是有事做了?」

「什么事?」还是没抬头,眼睛一秒都不离PSP萤幕。

「抓贼呀!你没看见刚才有贼跑过去嘛。」

「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忍!

「可是我看见了。」

「喔。」皇甫令雪敷衍地点两下头,然后问,「你看见什么?」

「……」我再忍!

「我看见贼,小偷!扒手!」

「喔,有三个人?」

「……」我可以尖叫吗?

「不是。」我咬牙切齿,「只有一个。刚从门口进来,往楼上跑了。」

「去了楼上?」

「对。」

「我知道了。」

我质疑地吊起眉毛:「知道什么?」

「他总会下来的。」言简意赅。

「……」我忍无可忍啦!

伸手挡住PSP萤幕,当皇甫令雪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我,我指着肩膀上的肩章,铿锵地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警卫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这家商场给配的!知不知道商场为什么给我们配这个?因为我们……」

「我们是警卫。」皇甫令雪懒散地接过话。

我重重点头:「对!我们是警卫,是专职保护这家商场的警卫。那你觉得身为警卫,在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保护商场。」他活学活用。

我竭力忍住尖叫的冲动,一口气吸到肺部最深处,对他竖起食指:「你,现在就给我行动,往楼上去追。你打前锋,我后应,我们一起去把那个贼逮住。」

皇甫令雪稍一沉吟:「对方什么模样?」

「当时他跑那么快,我哪看得清楚?」我翻白眼。

「那要怎么知道该追谁?」

「呃?」对喔……我烦躁地抓抓头,很快做出主张。

「既然是贼,而且刚偷了东西被发现,肯定身上或者手里揣着东西,神­色­慌张,跑得很急……,差不多就这些。总之你看着办吧。」

「好。」皇甫令雪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人,很快地就进入状况。

我和他一前一后,从自动扶梯那边往上追赶。上了大约四五层楼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被另外几人围在中间,对他声讨拉扯,看样子就是那只贼了。

没想到居然被当事者捷足先登,我不禁沮丧地叹气。

可惜啊可惜,好不容易等来一件可以玩玩的事,就这样泡汤了。

突然,那群人里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就看见小偷撞破人墙闯了出来,向着上楼的自动扶梯直奔过去。

「令雪!」我大叫,赶紧去追。

皇甫令雪的反应比我迅速,在我之前就已经行动,追上扶梯。

小偷已经到达扶梯顶上,眼看着就要向人潮中逃窜。要是被他得逞,再想找出目标就不那么容易了。

皇甫令雪抽出别在腰后的鞭子,亮出来,一鞭甩过去,准确无误地套住小偷的脚踝。再用力一扯,那小偷啪一下摔下来。

皇甫令雪又扯一下,把小偷从地面拉回了扶梯上,然后就这样把对方拖着,逆向下扶梯。

我在扶梯下方手舞足蹈地欢呼,「小雪雪,你帅呆了,酷毙了!老公以你为荣!」刚喊完,忽然又觉得现场的气氛不大对劲。

左右张望张望,发现那些原本各自闲逛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停了下来,表情各异,但统一都直勾勾地瞪着正徐徐下扶梯的皇甫令雪。那眼神,像是在看……西部牛仔?

我的心情顿时从云端跌到深谷,沮丧地几乎趴到地上。

唉,人很厉害是不错,但在公共场合太过招摇,也绝对不是件好事。

看来警卫这一行,咱是又­干­不下去。

风和日丽约会天。

自从连受了两次重量级打击之后,我再也不敢随便找工作。真的没事­干­而闲得发慌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约会。

其实按理来说,我应该多多花时间和皇甫令雪约会。

在那个时代,他总是忙,不要说约会,有时整个白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有时间约会,却找不到合适节目。

游乐场,玩了几次就腻味;看电影,他不喜欢,坐在我旁边老半天没动静,我常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去KTV唱歌,他会嘲笑我;吃东西……,我们又不是猪。

一路盘算下来,就只有逛街可行。

其实逛街不算太差的选择,我一向乐于帮皇甫令雪搭配衣服,把他打扮得风流倜傥,怎区区一个帅字了得?

走在他身边,骄傲地昂首阔步,享受着众人投来的欣羡目光,以及百分之九十九的回头率,心里暗爽不已。

除了买衣服,我还热衷于拉着他上发廊,让发型师­精­心打理那一头人人垂涎的长发,做出各种各样的漂亮发型来。

譬如今天,我决定走简约路线,就叫发廊小妹为他绑了马尾辫,用一条黑­色­发绳束起来,给人的感觉相当清爽,还很纤秀。

我喜欢。

从发廊出来,我买了薯条,边吃边聊天边压马路,倒还蛮有滋味的。不时喂两根薯条给他,他也配合地接受了。

有时候迎面走来许多人,为免被人群冲散,我就让他揽住我的肩膀。其实我是很想揽着他啦,可是我的身高不如他,揽着会比较费力。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什么都不避讳,因为不需要。

这个时代不属于他,也不再属于我,但是不必为此失落。

在这里,我们拥有的,是随心所欲的自由。

这就足够了。

不多时,薯条吃到见底,我四处张望,想找到一个垃圾筒扔。

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对方是一个灰头发绿眼睛的白种人。

很正常,这是在美国。

但是他为什么要拍我,这就不太正常了,我很肯定我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你好,我叫路易斯。」他寒暄着掏出名片,我接过来,名牌上除了印有一个名字,还有一排小字,好像是什么电影公司之类的。

「你好。」我淡淡回应,「有什么需要帮忙?」

「不。」路易斯笑容可掬,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皇甫令雪,然后现出更加灿烂的笑容,脸上就像开了朵花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脑海中突然飘过这样一句话。

「很抱歉,我冒昧了。」路易斯说,「我只是想问,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拍电影?」我愣了愣。不会吧?难道这家伙是个星探?

嗳……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人很有魅力?

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但还是感觉来得太突然,我戒备地问:「什么电影?」

「喔,是一部文艺片。」

路易斯笑眯眯地,「其实我刚才在马路那头就注意到两位了,觉得两位的外表非常出众,气质也和剧本的要求十分符合,所以才追过来问。」

「文艺片……」我胃里翻起一阵酸。

那种玩意太枯燥乏味,我连十分钟都看不下去,还叫我去演,那更是太难为人了。

我想了想,问:「剧情大体是什么?」

「喔,简单来说是这样。」路易斯开始比手划脚地讲解,「故事的主体是爱情,主角是两兄弟,当然他们并不是亲兄弟,其中小的那位,是那个财阀家族抱回来的养子。」

他的人物设定异常好区分。

我估量估量,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小,也就是说,皇甫令雪是那个正牌王子,而我则是涂漆刷上了一身白羽毛的乌鸦。

忿……「那么你说的爱情呢?」我皱眉,「不会是四角关系吧?」最害怕这东西。

「当然不。」路易斯迅速否认,「就是你们两个,呃……两兄弟之间。」

「呃?」我吓一跳。我的妈,原来是GAY片。

所以这个人才会找上来吗?因为注意了我和皇甫令雪之前的表现……

大概是受到我的表情所影响,路易斯小心试探:「呃,有问题吗?」

我立即合起张成O型的嘴,摇摇头:「没有,你继续。」然后,路易斯就把剧情大概说给我听。

其实就是一部典型的爱情影片,有苦恋、有挣扎、有冲突还有来自外界的阻挠。

勉强剧情还算过得去,只是在他的叙述中,一次又一次的床戏让我越听越心惊。

什么如饥似渴、什么如胶似漆,还有什么月光下的缠绵……,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当他第五遍提到床这个字眼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你就一次告诉我,这部片子里到底有多少床戏?」

「这个……」路易斯露出一脸为难,「没统计过。大概……十几幕吧。」

晕倒。

一部电影总共才八九十分钟,仅床戏就有十几幕,那要把剧情都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你再告诉我,床戏的尺度是怎样?」

「呃,比较开放。」

「比较开放,有多开放?半­祼­?」路易斯摇摇头。

我心理一沉:「总不会……」

路易斯讨好地笑起来:「呵呵,没错,就是全­祼­。」

一拳问候他的门牙。我拉住皇甫令雪,二话不说,也不理会路易斯的叫唤,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

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想找我拍A片,还要把我家的小雪雪扒光了给无数人看,这是什么烂差事啊,打死我也不会肯。

那头死猪,要是敢追上来,看我不拔出那根天杀的臭舌头!

走了好一会儿,绕过好几条街,我才停下来,到便利店买瓶冰凉饮料消消火。

我把饮料递给皇甫令雪,他不要,问我:「刚才是怎么了?」他不懂英文,自然不知道我经历了一番多么污辱人的对话。

冰凉饮料虽然降下了我胃里的温度,可是一提起这件事,我还是十分来火。

「遇上鬼了!」低吼着发泄,随即愤愤然地咕哝道,「一只长了狗眼的猪头,竟敢找我们拍A片,只给他一拳真是便宜他了。」

「什么……唉片?」

「不是,是A……」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个于他完全陌生的字母,索­性­解释含义,「反正就是,两个人上床给别人看,前面还架着摄影机,把那些画面拍下来,卖给更多的人看。」

皇甫令雪愕然地挑起眉:「还有人做这事?」

「怎么没有?」

我哼一声「还不少呢。卖自己ρi股赚钱的,卖别人ρi股赚钱的,还有专门花钱买ρi股看的,就在这大街上随手一抓,都能抓一把出来。」

皇甫令雪无言了。

我猜他一定想都没想像过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所以震惊得不能言语。

不管怎么说,就算他适应能力再强,心理再冷静从容,这些现世代才有的东西,对他而言还是太离谱了。

我完全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叹息着准备拍拍他的肩,安抚安抚他。

手刚伸出去,忽然被他扣住手腕,把我往跟前使力一带。

我错愕地扬起脸,迎上的是一双深邃异常的黑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

心理涌上不祥的预感……

「摄影机,你有?」问得有点无厘头。

我愣愣地:「唔……有。」

「很好。」皇甫令雪眯起眼帘,眼角边的尾翎仿佛突然间动了下,越发显得魔魅。

他说,「晚上你拿出来。」

「啊……?」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你、你要­干­嘛?」

「物尽其用。」他答,笑得嫣然无比。

在我回现代的第三个月,就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当天,扈优送给我一台数位摄影机,作为生日礼物。

那时我很开心,因为这样就可以多拍一些相片,带到古代作留念了。

可是我作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的摄影机会被拿来做这种用途。

房间里,我调整好机架,看着显示在液晶屏中的大床,只觉得欲哭无泪。

我转头,望向皇甫令雪,腆着脸笑道:「那个……还是不要了吧?」这是我第一百零七次劝他打消主意,而结果,依然等同于之前的那一百零六次。

他甚至不再重覆「不是挺有趣的吗?」,「有什么可羞的?都已是老夫老妻了。」之类的理由,直接拽起我的袖子把我扯到床边,伸手就剥我的衣服。

我闪身想跑开,可惜下一秒就被他抓回去,擒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倒在床上。

然后,撕……

「唉呀!」我惨叫,「你不要弄坏我的衣服,不然我怎么见人?」皇甫令雪充耳不闻,犹自上下开工。

我好好的一件T恤,被他撕成一条一条的破布。

「衣服坏了可以换。」他无尽低柔地威胁说,「你若是不听话,被我弄伤,身子坏了,可就没得换了。」

怎么这样?我不­干­!

「不行不行,我不要!」我一边踢腿一边嚎叫,「你放开我,这是弓虽暴!是犯法的!你快放……」

「嘘。」他的手指压到我­唇­上,对我缓缓摇头,「不要这么大声,你想将柳如瑶招过来吗?」

「……」我只能压低嗓门,挤出哀求的目光,可惜挤不出几滴假眼泪,不然效果应该更佳。

「你放过我,好不好?令雪,算我拜托你,别这样,真的好丢人……」

「哪里丢人?」皇甫令雪不能认同地瞥我一眼,「又不是拿出去卖。」

「可是、可是……」我语塞。

的确,这种东西只要不拿到人前,确实也算不了什么。

反正我跟他平时也没少Zuo爱做的事,现在不过是多出了一台摄影机而已。

然而就是这一台摄影机,已经让人觉得如同曝露在其他人的视线下的不舒服。

怎么办?谁来帮我阻止这个已经玩兴大起的皇甫令雪,救救我……正在心底呐喊着,忽然感到手腕上一阵微疼,我抬起头一看,惊愕地发现,我的双手竟然被T恤布条捆在一起,绑在了床头上。

这,不是弓虽暴,还能是什么?

「老大……」我哀呼,「老兄,老爷,老祖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皇甫令雪不理睬我,搞定我之后,他站起来脱自己的衣服。

我心里抖一下,连忙闭紧了眼睛。

不能看,不能看,非礼勿视……呸,什么非视勿视?我才没有这么君子。

我只是、只是对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完全没有抵抗力。

光是看见他脱衣服的动作,脑子里就好像跳出几个小人在跳舞,边跳边唱,脱吧,快脱吧,我要看,我还要摸……

这只是心魔,心魔……我以为,只要我闭着眼,就能杜绝任何来自外界的诱惑,然而我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

当下身传来被包裹住的触感时,我的身体猛然弹了一下,然后摔回床上,挫败的喘息藏不住,从口中流泄出来。

输了,我还是输了……

双­唇­独有的柔软覆上我的额头,我睁开眼睛,幽怨地瞪着面前的人。

「你无视我的意愿。」我控诉,「你太过分了……」

「意愿?什么意愿?」皇甫令雪挑着眉,一脸的不以为然,「是你口中所述的意愿,还是……」他慢慢收紧掌心,笑得和老狐狸没有两样,「这里的意愿?」

「唔……」红潮泛滥到头顶。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更丢脸的声音,我用力咬咬牙,违心地嗫嚅着,「我、我恨死你……」

皇甫令雪表情愉快地笑起来:「爱之深,恨之切。」

「……」此后是短时间的安静,只有­唇­舌厮磨的声音,在空间里轻轻渺渺地飘荡着。

当­唇­舌分开,皇甫令雪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一只小瓶,倒出里面的液体在掌心里。

沾过润滑剂的手指探进来,我无能为力地发出更丢脸的呻吟,还想逞强咬紧牙,可惜已经再也做不到了。

「这个,是叫做润滑剂吧?」皇甫令雪不合时宜地发话,「到时带一些回去,怎么样?」

「……」我根本没法回应他,他的声音对我来说,好像是来自天际之外。

渐渐地,似乎很多事情都可以忘却了,只愿意随着指尖的每一次律动,尽情去感觉体内涌上来的战栗,以及期待。

当皇甫令雪抽出手指,以我所期待的那部分代替进来的时候,我本能的,完全是纯属本能的曲起膝盖,双脚夹住了他的腰。

却不知道怎么的,猛然想起了那边还架着一台摄影机,把我此时的表现全都拍下来,顿时觉得好想哭。

「一百瓶如何?」没头没脑的,我听到这样一句问话。

我正努力适应身体里他的存在,辛苦万分地回道:「什么……一百瓶?」

「润滑剂。」

「……」

「多了吗?」他如此判断我的表情,沉吟几秒,「但是用起来很快。」

我无语。

用起来快,还不是因为你太禽兽?

他缓缓退出去,突然用力挺回来,说:「还是加一个零好了。」

我哭了。在心底。

「一千瓶?」我有气无力地,「你疯了?打算用到七老八十吗?」

他坏笑:「我八十时你才七十,难道就不行了?」

「你……」我简直吐出一口血来,「八十岁还想乱搞,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老不羞』?」

「知道。我还知道『老当益壮』。」

「……」这个世界,禽兽横行,狐狸当道。

「嫂嫂,你看到我那台DV了没?」

「没有。怎么了吗?」听见柳如瑶的答覆,我沮丧地摇摇手,说着没什么,走到客厅那边,问皇甫令雪:「你到底把摄影机拿到哪儿去了?」

此人正专注于他的乱斗嘉年华,看也不看我一眼:「记不得了。」

无力……真是要活活急死人!

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这个罪魁祸首,昨天兴起说要欣赏欣赏,拿着DV出了房间,一转身却不知道把DV搁在哪个角落里了。

这要是被我俩以外的人捡到,看见里面的内容,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在房子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已经转了接近一小时,始终没能找到目标。

「唉呀,宝宝,你在玩什么?当心当心!」路过宝宝房的时候,听见柳如瑶的惊呼。

我没在意,直接从门口越过去,很快又听见房里传出声音。

「宝宝,来,把东西给妈妈……唉,这就乖了。咦?这个,不是唯叔叔的东西吗?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

当!警钟敲响。

我几步折回房门口,果不其然,柳如瑶手里捧着我那部DV,居然正在细细查看。

我倒吸一口凉气,拔腿就要跑过去抢,忽然,只见一波波的红晕,从柳如瑶颈部开始往上蔓延,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几乎变成了紫红­色­。

完了,事迹败露……我再也跑不动了,拖着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千斤地挪到她面前。

「嫂子……」我伸出手,刚要拍拍她的肩。

她突然尖叫一声,倒了下去。

幸好我眼明手快,在她倒下的一瞬间,及时托住了……那台害人匪浅的摄影机。

看看液晶屏中的内容,正上演到­精­彩部分。

望着那个倒地不起,呈现半休克状的可怜嫂嫂,我在心底为她,也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唉,这乱七八槽的一切……

番外:碎忆如烟

刺青,很疼。

当师父为令雪刺上那三片羽翎的时候,他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喊疼声,因为他要集中­精­神,听清楚师父的讲话。

自下而上,一片一片地将图案刺上去时,皇甫烟秋分别这样说道。

第一阵的痛是要记住,你姓宁,你是褚王宁卓远的孩子;第二阵的痛,是要你记住,有个名叫岑淳的人,是你宁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刺到最后也痛得最久的第三片时,皇甫烟秋却没有说话,直到刺完了,才抚摸着这最后一片羽翎,说:「这阵阵的痛,你暂时还无法领会。等将来到了时候,为师再告诉你。」令雪这才身子一软,痛倒在了师父怀中。

十三岁,能忍耐到这种地步,已是极限。

这是令雪来到幻水山庄的第一天。

幻水山庄的主人,封天教的教主,皇甫烟秋,一直到最后,令雪都没能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只记得,他是一位很有威严的师父。

教导武功的时候,皇甫烟秋就坐在石凳上,指点招式,从不说多余的话。

自己已经是既定的教主继承人,令雪早就知道,所以皇甫烟秋花在他身上的功夫,比对其他人多上很多。

有时候,令雪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师父看着他的时候,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的身影,要不然,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深远的眼神,那么沉重的神情?

他们是师徒,虽然被冠上皇甫这个姓氏,他们始终只是师徒。

所以令雪想不懂,为什么师父要那样看他?他年纪小,但心思敏锐,不会遗漏任何值得揣摩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在练功的时候,皇甫烟秋突然掩口咳嗽了许久。当手放下来,掌心里赫然留着一滩滩殷红的血。

看到血,皇甫烟秋微笑起来,向令雪招招手。

令雪走过去,按照他的示意,坐到他面前的石凳上。

「是时候了。」这样说着,皇甫烟秋抬起未沾血的那只手,抚上令雪眼角边最长的一片羽翎。

「若再不告诉你,只怕哪天便没有机会了。」

令雪不作声,静静谛听。

「这最后一阵的痛,是要你记住,令雪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不是报仇,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自由。」令雪不禁一愣,脸上浮出迷惘的神­色­。

「自由?」他喃喃道。

「不错。」皇甫烟秋轻轻颔首,幽然道,「为师无法向你确切描述,自由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只能告诉你,自由就是做你认为要做的事,让自己不后悔。在这一点上,我与你爹都没能做到,所以希望你一定要做到。」令雪心中迷惘更浓,不再出声,静待师父接下来的教诲。

「你爹他若是能放下国家,放下责任,便不会落得如此。他被太多事物所束缚,想做的事,不能做。」随着追述,皇甫烟秋脸上露出悲伤与感叹交织的微妙表情。

「我也一样。当年我若执意带他走,便不会有这十数载度日如年的时光。我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绑住他的,是身外事。而绑住我的,则是他这个人。我怕,若我剥夺了他承担责任的权利,他会怨我、恨我。直至接到他在战场上殉国的消息,我才明白,我的顾虑有多么傻。我好后悔,为什么我没有硬将他带走?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一连串的自我质问中,皇甫烟秋紧紧揪起眉,眉宇间并没有深锁着,而是一份深入骨髓的痛。

稍后,他逐渐平复下来,看着令雪,自嘲般地笑了一笑。

「不过假如我那样做了,世上便不会有你。令雪,你记住,绝对不能再步上我和你爹的后尘,你一定要自由。」对于这种理解范围之外的概念,令雪很是困扰。

「自由……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皇甫烟秋沉吟了片刻,无奈地摇摇头,「我这个没能做到的人,或许没有资格教导你。」

两人均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皇甫烟秋才重新开口,字字清晰地道:「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对你很特别的人。当你遇上了这个人,抓住他。无论他是谁,无论周遭局势怎样,抓住他。」

令雪越发地困扰了:「我……如何抓?」

「付出,不顾一切;索取,不择手段。」听似简单却又不简单的十二个字,就这样在令雪心中烙下来。

因为那时的他还不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所以,他选择了将之死记下来,藏在心底深处。等到遇上了有需要的时候,再翻出来细细研读。

那天,是这师徒二人,最后的一次长谈。

弥留之际,皇甫烟秋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安详,仿佛从很早以前,就已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师父走后,令雪成为封天教新一任教主,时值十九岁。

拥有一身举世无敌的功力,还有几位得力的好助手,这时的令雪已经不必再为任何事而劳神费心。

报仇两个字,开始不断在脑海中涌现。

尽管如此,他却一直没有急于报仇,只是静静地将那两个字锁在心里。

一来,还不到时机,作为一国名将的岑淳,要刺杀起来并不简单。

此外,令雪还想等等看,师父口中那个特别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所以他不急着报仇,因为他不希望报了仇之后,拖着一具失去存在目标的躯壳,去等待那个特别的人。

陆家的女娃刚被送到令雪手上时,其实他有些厌烦。

他不曾与婴孩相处,也不愿给自己找一个世上最麻烦的麻烦,然而,这个委托来自宁昭云,来自他曾经的挚友,他不想辜负。

接收了女娃后,他请来专人代为关照。

在舒适的照料中,女娃一天一天长大,开始会笑、会生气、会皱眉,异常生动可爱。

不知怎么的,令雪就渐渐喜欢上了。

当女娃开始学说话,对着他呜呜啊啊却不知该怎么叫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回应。

「叫『爹』。」

女娃笑着咧开嘴,有些咬字不清但非常努力地喊:「爹、爹……」

也就是在那一天,令雪为女娃取了名字,雪吟。

看着继续长大的雪吟,令雪开始不愿意想像,如果他报完仇,他会不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此对雪吟不再关注?

除了雪吟,还有那几个同甘共苦患难多次的助手,感情日渐深厚的朋友,他会舍弃他们吗?

令雪开始追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尚未追索出来,他却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以一种极其特别的方式出现。

第一声招呼,就是送给他当时的敌人的那一记杀招。

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总之,他的敌人死了,在完全摸不清楚的状况下。

再然后,令雪找到了那个人,第一眼看到对方,就觉得这人好特别。

衣服很特别;身上的东西也很特别;初打照面就想杀他的意图,更超级特别。

除此之外,令雪倒是暂时没发现还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但是毫无来由的,他却突然想到,这是不是师父所说的那种特别?这人会不会就是那个特别的人?

无论如何,令雪决定先将这个人带走,再慢慢追寻答案。

回到幻水山庄,第一晚,那个人又以令人侧目的方式,得到了他的注意。

很奇怪。

其实很多事,令雪之前并没有想过去做,可是一和那个人相处,就不受控制地发展成这样或那样。

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逗弄对方的时候,令雪就有一种很舒服,很开心的感觉。

他想,说不定这人是老天赐给他的开心果,要留着慢慢玩。可是有时候,他却会因为对方而很不开心,甚至生气,说不出到底是何原因。

他想弄明白这一切的起因,想让这些不正常的状况都停下来。

直到那天,令雪又动了气,说了一些从不曾说过的难听话。而后,那人却用一个新鲜的词语,将他唬得怔住。

再然后,他听见了那番本应让人无力,却令他无端愉悦起来的解说。

刹那间,令雪知道了应该怎么做。

他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这个人,我要定了。

付出,不计一切;索取,不择手段。

番外:若有来生

有清闲日子不肯过,偏偏喜欢蹦蹦跳跳找点事情来做,像这样的人其实真不少。扈唯和小丫头雪吟就是其中之二。

自从半年多前的那次刺客事件之后,不时给这两人瞄见回静独自出山庄,他也不隐瞒,挑明了就是去找句晓冲,但就是不说究竟把这小子安置在哪儿了,也不让任何人跟着。

这么半遮不掩的,时间一长,人的好奇心自然给挑得越来越浓。

于是扈唯和雪吟开始琢磨着哪天跟去偷窥一下……这天机会就来了。

其实先来的是宁昭云,也就是那位每次一跟回静碰上就少不得一番摩擦的洛昭帝。老目的,还是来要人的,只是这个目的已经很难说是主要或是次要。

不过这次,回静显得相当意兴阑珊。话没有说几句,便起身离开了,他没说去哪儿,走得­干­脆。

当他走出幻水山庄大门时,正被扈唯和雪吟看见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悄悄跟了上去。

跟踪途中,两人小心地与回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当然也还是有些忐忑,毕竟那可是封天教的四长老之一,跟踪这种角­色­可不是说着玩玩那么轻松的。

不过好在,最后他们顺利地跟进了一座林间小筑,似乎并没有被发觉得样子。

眼见目标人物进了屋子里,扈唯和雪吟一个手势会意,而后齐齐上了屋顶,揭开一片瓦,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偷窥之行。

视线下方,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不错,这些日子以来被回静秘密藏着这里的,也就是这个人。

只是这个少年,与扈唯印象中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

当日扈唯看到的,是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刺客。而今天躺在这张床上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迷茫、长发乱了一枕的小病人。

回静走到床前,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弹开瓶塞,再将床上的小人儿托起来,喂他喝了几口瓶中的液体下去。

而后重新将人放回去躺好,回静始终不曾言语,向来不饶人的嘴巴安份得出奇。句晓冲也是一副万事由人听之任之的服贴样,与从前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得屋顶上的两人好生疑惑。

正猜测着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严刑酷刑,才把人折磨成了这样,却忽听见一声招呼:「屋顶上的,下来吧。」听似懒洋洋的声音,不用刻意威胁的语气,其实就已经很有威胁的效果。

早就觉得跟踪进行得这么顺利是有点奇怪,所以扈唯和雪吟现在也不是十分意外,索­性­多掀掉几片瓦,直接从屋顶上跳下去。

在屋里站定后,雪吟倒是毫不在意地跑上去,抓住回静的袖子撒娇。扈唯自然不可能这样做,挫败地抓抓头:「明知道被跟踪了,那怎么不早说?害我们做什么梁上君子……」

「我可从未请你们上梁。」回静平静地淡淡一笑,目光转向门口处,眼睛微微眯起,「至于门外的那位,梁上君子就不必做了,推门进来便是。」话音方落,门即被推开,宁昭云踏门入内。

「你可真是好客,朕不过方到一步。」宁昭云说道,双手负在身后,倒还坦荡得很。

「那也是。」回静摇摇头,「屋顶可容不下多几个人来踩踏,会塌的。」

「多虑了,朕岂是梁上君子。」宁昭云冷哼,有意无意地斜瞥扈唯一眼。

扈唯知道因某人的关系,这皇帝横竖就是瞧自个儿不顺眼。反正他早习惯了,也懒得计较,无视便罢。

「你自然不是梁上之人。」回静说,「只是上树的黄雀罢了。」

「你……」宁昭云吃了一堵,脸­色­微愠地质问道,「哼,你既然早知这些,又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不是一直阻止朕见到这名小刺客吗,今日又怎……」

视线来到那个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的小小人影,宁昭云的话语不由得停滞了一会。

自然,他所错愕的,与先前扈唯所错愕的,是同一回事。

「今日?」回静挑起­唇­角似笑非笑,显得异常高深,「就当是引你们见一面,而已。」

「引我们……」宁昭云愕然,「见一面?」

「没错。」

回静点头,上前一步来到宁昭云面前,「若有兴趣,随我去外头谈谈。」回头看看床上,表情益发深邃起来,「这小子要想安稳睡一觉并不容易,还是不要在此打扰的好。不过,扈唯、雪吟你们俩就只管把屋顶给我修好,一不准弄出太大动静,二不准再跟着我偷听我说话,明白了?」问虽这样问,其实回静根本不等那两人回过神来,便径自走出了屋外。

宁昭云在原地停顿一下,莫名地心生一股犹豫,但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怎么办好呢?还要不要跟?」雪吟看着扈唯,一脸问号。

扈唯想了想,叹气,「还是算了吧,随便跟跟算是好玩,但要是触碰到什么隐私那就不好玩了,很麻烦的。」

「哦……不过会有什么隐私?宁叔叔和静叔叔……」

「谁知道?怪大叔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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