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大汗的文祥一走进书房就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一向和颜悦色的恭亲王弈欣居然拉长脸悒悒不乐,坐在下首的柴释道不停地用眼神暗示自己,文祥心领神会干咳两声笑道:“王爷,您这王府我看需要设立一个驿站喽。”
没头没尾一句话果然吸引了弈欣的注意力,没好气的奚落道:“净扯淡,我这府邸也不是跑马场,设什么驿站?”
“呵呵,一百个跑马场也没有恭王府大,我怕耽误正事没敢走远,就在王府前院的多福轩等候消息,等听说你们已经回到王府,我连跑带颠还是来晚一步,光穿堂过廊就耗去我半柱香时间,王爷说需不需要设立个驿站?”
一句话说得弈欣噗嗤一笑,压抑的气氛也随之缓解少许,除了前途未卜的陈国瑞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外,三人都变得轻松不少,文祥这才言归正传问道;“王爷,啥事惹得你这么不高兴?难道洋人又变卦了?”
“嗨,不关洋人的事情,条约都签好了,”柴释道解释道:“是你最器重的黄孛横生枝节惹的王爷不高兴,就在你来之前王爷还提起你,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忠告,否则哪会造成这种被动局面?弄得按下葫芦浮起瓢,给咱大清又树立一个强敌。”
“他真的被逼无奈造反了?”文祥特意在“逼”上加重了语气,肃容道。
“嗯,”柴释道赶紧把黄孛割地称王的消息从头到尾跟文祥转述一遍,最后说道:“不管他是被逼无奈还是早有蓄谋,反正黄孛已经跟朝廷撕破脸。文大人来的正好,既然你那么看重黄孛,他现在自立为王该如何应对?招安被咱们自己堵住了后路,打又打不过,再加上四处出击的太平军和到处流窜的捻匪,咱大清朝已经没有一块安静之地,王爷能不上火?文大人有什么高见收拾这盘残局?”
文祥站在地中央沉思半响,没经弈欣发话突然把陈国瑞扶坐到下位,自己则站在原地款款道:“王爷,林森先生,你们是当事者迷,黄孛并不是真的要造反,而是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大清的主要敌人还是太平天国,因为黄孛从来没有主动攻击过大清,这从黄孛释放陈将军和提出的条件就能窥见一斑,所以对付黄孛远比对付太平天国要容易的多。”
说到这,文祥故意停顿一下朝陈国瑞笑了笑,感动的陈国瑞鼻子一酸霎时流下两行老泪,恨不得抱着文祥大腿喊一声亲爷爷。
“无论咱们对黄孛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最终的结局都要好过太平天国,这从三种可能出现的情形就可以看出端倪:一,就像林森先生设想的那样,给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荣耀,封王赐爵,若是他答应,这是最好的结局;二,派一个能说会道的说客前往登州府,或许就能打消黄孛自立为王的念头,若行不通,咱就退一步而求之,让他撤掉国号变成当初吴三桂那样的藩王。只要黄孛不明目张胆竖起反旗,大清就不会乱,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全力对付发匪和捻匪,等灭了太平天国再联合洋人剿杀黄孛,这是一种折中的结局;最后就是全盘接受他的条件,签订一个互不侵犯条约,既然黄孛答应给咱们留出两条通道,就说明他还没有打进京师取而代之的野心,还没有把事情做绝,还有回旋余地。”
文祥这一番清晰透彻的大道理,把恭亲王弈欣和柴释道说的茅塞顿开,瞠目结舌,特别是陈国瑞,戎马一生砍砍杀杀何尝听过这么针针见血的话?刚才是感激之情,现在则是仰慕之光,要不是顾虑弈欣的威严,陈国瑞都能匍匐在地奉文祥为神人。
三人惊服的表情文祥一一看在眼里,浑身突然充满蓬勃ji情,仿佛不吐不快,不吐就要爆炸,继续口若悬河演讲道:“不管哪种结局出现,黄孛都会给咱大清留下喘息的机会,趁着这工夫咱们痛定思痛赶紧采取自救措施,引进西方军事装备和先进的科学技术,把大清所有的军队都训练成像英法联军和黄孛独立团那样的强大军队,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才能保咱大清长治久安,国运长久。”
“文山,你能不能拿出具体方案说详细些?”弈欣很少称呼文祥的字号,此时一激动不仅改了称呼,连ρi股都抬起半拉,一副敬贤礼士的模样虚心请教。
“王爷,咱大清也不是没有像黄孛这样的开明人士,正在江南辅佐李鸿章当幕僚的冯桂芬就是最佳人选。”
“你说的是道光二十年,及第一甲二名进士的景亭先生?”
“王爷真是好记忆,不错,正是此人!”文祥欣然道:“冯桂芬乃逝去林则徐的弟子,他不仅继承了自己的老师和魏源的思想学说,在‘师夷长技以制夷’基础上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撰写了一本《制洋器议》的书籍,指出大清朝想长治久安必须引进西方的军事工业,自强攘夷。刚刚成立的淮军之所以能够焕然一新,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咱们可以把他和李鸿章、曾国藩和左宗棠等渴望变革的开明人士全都请到京师来共商大计,何愁大清不能中兴?”
如果在满族里挑选希望变革的人,满打满算只能找出一个半,半个是经常跟洋人打交道的鬼子六——弈欣,剩下的这位就是侃侃而谈的文祥。
文祥因为受清廷守旧气氛包围,很少这么大张旗鼓鼓吹自己的思想,要不是半路杀出个黄孛,文祥也许还得过十年八年才能实施自己的抱负,这提前的爆发,主观上跟黄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客观上不能不说大清朝气数未尽,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一句大清中兴,感动的弈欣拍手叫好,连文祥本人都为自己的豪言壮语激动不已,失笑道:“王爷,我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竟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
“哈哈哈,哪里哪里,文山兄说的好,说的太好啦!”弈欣激动地站起身走到陈国瑞跟前,皱了一下眉头转身来到柴释道面前说道:“林森先生,我看都不用把曾国藩他们叫来,就让文大人挑大梁就能一改朝廷的风气,正好你也跟着文大人沾沾洋气,光在府里出谋划策可救不了国家,还要像文大人那样做一个放眼看世界之人,你说呢?”
柴释道走的路子是典型的绍兴师爷那一套,如果玩阴谋诡计,十个文祥也不是柴释道的对手,可是说起大视野,十个柴释道也赶不上文祥!不是柴释道不聪明,是历史的局限性限制了柴释道才能发挥,把心思全用在阴谋之上,见弈欣点拨自己,脸腾地红了大半边,站起身恭敬道:“鄙人愿聆听文大人教诲!”
“哈哈哈,”弈欣拍了拍柴释道肩膀笑道:“你俩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各有各的长处,如若捏合在一起,何愁黄孛这样的鼠辈跳出来张牙舞爪?”
说完,弈欣突然转身面对陈国瑞,没等开口,吓得陈国瑞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匍匐在地惶恐道:“罪臣给天朝丢脸了,愿接受一切处罚。”
此刻的陈国瑞虽然磕头不已,但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恐惧,有文祥保自己,估计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果不其然,就当陈国瑞祷告阿弥陀佛时,文祥接话道:“王爷,虽然陈国瑞罪不可赦,可暂时还不能杀他!”
“为什么?”
“你想想王爷,要想解决黄孛这个棘手问题,无论是招安还是靠武力,都必须找熟悉黄孛的人深入虎茓,可惜咱大清朝现在只有两人跟黄孛打过交道:一是那得生,剩下的就是陈国瑞。那得生就是一介书生,动动嘴皮子联络一下与黄孛的感情还可以,能不能通过招安降服黄孛都是未知数,陈国瑞则不然,不管他是打了败仗也好,还是身陷囹圄逃出生天也罢,他对黄孛的军队已经有了感性认识,留着他以后一定有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