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电话铃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懒得去接,还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一会,然而电话铃响个不停…… 电话是远山县委书记周杰从他的办公室打来的,他让赵山泉到他那里去聊一聊。赵山泉真的不想去。你当书记了,提拔了,高升了,我却被撂进一个烂摊子,有什么好聊的。他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起身了。毕竟自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是老书记,老书记的话对他来说很有些震慑力。以前也是这样,往往他对老书记的观点很反感,也只能是以商量的口吻提出疑问,决不敢顶撞违抗。另外在中国党政班子中是党的一把手说了算,行政长官必须服从党的领导。赵山泉当县长这么多年,周杰就像一块磐石压着他,叫他无法施展才能,他心中窝着一肚子怨气,社会上早就有舆论,赵县长没什么魄力,作不了多少主,远山县还是周杰说了算。特别是人事问题上,周杰一手遮天,赵山泉一点主也作不了。后来凡是牵涉到人事干部调动他就回避,借故不参加。他好像要告诉大家,他赵山泉没有责任。他愈是这样,在一些干部中就愈是失去了威信。
赵山泉推开周杰的房门,周杰正在一张宣纸上题字,所题的是郑板桥的名句——“难得糊涂”。他业余时间也爱练练书法,虽然练得不怎么好,也能马虎面对观众。因为他是一地之王,许多单位和个人都来找他为自己的单位或企业题写标牌,他也乐意为之,现在远山县城大街上到处可见周杰落款的题字。他见赵山泉来了,匆匆落款,让他坐下,感叹地说:“人老了,难得糊涂,有时还是糊涂点好啊!”然后他递给赵山泉一支“大中华”,自己也点上一支。
周杰一本正经地对赵山泉说:“山泉,你也不小了吧,今年四十有七,如今死干也不行啊!一些关系该拉的还是要拉。我知道你什么后台也没有,不拉关系怎么行呢?像你现在这样在官场上是吃不开的。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我对你当然了解,我老了,就是给我个副书记也搞不两年了,算是组织对我的关心和安慰吧。你还年轻,你还能干上十年,我的这个位子我是极力推荐你来接任。然而地委有少数领导对你有看法,说你地方主义严重,又说你家庭负担重,不太适合。我是为你两肋Сhā刀,据理力争。现在地委虽然研究了个方案,但还没有最后定下来,我想带你一起去地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行署专员家中走一走,沟通沟通。远山县交给你我放心,交给其他人我还真的不放心呢。你看怎样?”
赵山泉想,一个连远山县人民利益都不顾的人,还能为我在上级领导面前据理力争吗?赵山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沉闷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老书记,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这人生就的脾气,不爱讨官做,我能有今天这个样子也光宗耀祖了,祖祖辈辈几十代到了我能当上七品县官,组织上已对得起我了,我也心满意足了。我赵山泉依然时刻听从党的召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怕去那个外经委吗?我也知道我为远山县人民的利益得罪了上级,我觉得这并不丑,我感到自蔚,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上级不理解我,只要远山县五十万人民理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赵山泉带着一种情绪,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他的眼圈红了,眼眶盈满了泪水。
周杰连忙摇摇头:“山泉同志,你太犟了,要吃亏的。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你这样想是与你自己过不去。”
赵山泉抑制住内心的感情,不想与周杰再谈下去了,他说:“周书记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周杰说:“山泉,你要想开点,别与自己过不去,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我还是陪你去地区跑一跑。当今这社会就这样子,也是没法子的。我这是为了你好,我横竖也就这个样子,我要拼命推你上。”
赵山泉说:“谢谢!你的心意我领了。”
周杰说:“你爱人的病情现在怎么样?已到晚期不好治了,也要尽心尽力治,钱的问题你自己不好说,我出面去说。这一段时间你要抽空多陪陪她,她能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大概不会长了。”
赵山泉说:“谢谢!”说完转身走了,一走出房门,眼中的泪水刷地涌了出来,他赶快掏出手绢擦干,以免在别人面前失态。
赵山泉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感到不久将要离开这间工作了六年的办公室,有些恋恋不舍。他下意识地清理起抽屉来,把密件一份份地理好,以便由秘书交到保密局去,又把无关紧要的文件、讲话及报刊清理在一边,交政府办公室处理。在清理时他再次翻着在保密夹中的一封信,这是一封不平常的信,这是一封不能放在家里给妻子看到的信,这是昔日恋人谢丽芳在他与陈娟结婚时写来的一封诉说痛苦思念的信,也是谢丽芳给赵山泉最后的一封信,他一直保留着。赵山泉抽出信纸,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后,感叹地笑了笑,然后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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