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死在梵音阁的坡底,鲜血染红了一片芳草地。整个阴沉的下午,都变成了红色。杜蘅看见他的那一刹那,身子晃了晃,眼晴突然就模糊了。仿佛看到当年的父母,也一样倒在血泊之中,鲜艳的红色和刺鼻的腥味,迅速将她袭倒,她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自己的大床上,靳天择坐在床边沉思。他脸色阴沉得有几分可怕,仿佛绷紧了弦,一触即发!
杜蘅坐起身来,内心空得难受。“小鱼儿……”
“他死了。”靳天择的口气如冰。
“谁杀了他?”杜蘅声音止不住发抖,那样乖巧的孩子,那样年轻,竟然就死了?!
“我让于谦把小鱼儿顾回去葬了。”靳天择冷声道:“杀他的人,是花影使。”
杜蘅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与他交过手,他的武功路数,我最清楚。从背后一招致命,精准无比。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他,怎么会进来的?”杜蘅慌乱了,手心里不觉捏出汗来。
“我也想知道。衣轩四周遍布阵法,普通人要进来,根本不可能。就算是进来了,也不可能不被人发现。”靳天择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回头看着她道:“你当时在梵音阁,有没有发现什么?”
杜蘅缓缓摇头,努力地思索,但脑子里空白一片。除了白无及,她根本想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她低叫一声,懊恼地抱住了头。
靳天择的脸色又沉了。忽听见景忪在门外叫道:“庄主,于谦想把小鱼儿送回老家安葬,待来请示。”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脸色严肃的景忪和一脸灰败的于谦。中年丧子,无疑是人生最大的痛若。
“你确定要送他走?我可以为他在后山修建陵墓。不论如何,他与我终归有师徒名份。”靳天择低沉的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若涩。
“多谢庄主,只是家中还有老父,一向疼爱这个孙儿。我想……送他回去,与父亲做伴更好。”于谦的声音沙哑,难忍悲痛。
靳天择无声地叹息一声,“好吧。那你去吧。景忪,派人相送,务必安葬好了再回。我赠他一对玉佩,四套华服。还有随葬品,你去安排。”
“是。”景忪应了一声,拉着于谦走了。
远远地看见于谦在抹泪,杜蘅的心不由微微刺痛。失去亲的人痛若,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她喘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查。”靳天择冷冷道:“当天进出梵音阁的人,一律彻查。”
“你认为,花影使隐藏在他们中间?”
“有可能。”他开始来回地踞步,眉头皱得死紧。仿佛有着无数解不开的进题,令他困惑。杜蘅心头一沉,自认识他以来,还不曾见过他如此严肃没有把握。看来这一次的事情,已经严重得超出她的想象。
“你再仔细想想,当时真的没有任何异样?”靳天择不死心地盯着她。
杜蘅凝神细想,“当时阑姨说想找青儿来给她些东西,青儿很快变来了,进了衣姿楼就说小鱼儿到了。你不是说,让小鱼儿去后山?我就和她一起去了梵音阁找小鱼儿。我们到了那儿之后,后院一个人都没有。我怕他又回了收马场,就让青儿去瞧瞧。然后,白无及来了……”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一顿。
“他也在?”靳天择眯了眯眼。
“嗯,他说曾见到一个小孩子在后院练功,看出来他可能是你徒弟,因此没有管他,一直在房中看医书。直到我去了……他不知道小鱼儿何时走的。”
靳天择暗沉了眼,“他见了小鱼儿!”
“是的。只是他不知道他何时走了,又为何走了。”杜蘅叹气。
“以他的武功,若是小鱼儿被杀了,他不可能毫无察觉。中间那么一柱香的时间……”
“你怀疑……他?”杜蘅瞪大了眼,极力分辨道:“不可能的!小鱼儿与他根本就不相识,怎么会杀他?”
“我没说他杀了他!”靳天择冷眼扫去,隐有一丝痛惜,“我一早就说过了,是花影使杀了小鱼儿!”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显然有些激动,胸膛不住地起伏。
靳天择收敛了眼光,转过身,默默地倒茶,递过去:“我是在想,他会不会知道什么,只是当时没有在意?”
杜蘅没有接杯子,硬声道:“他说自己在房内看书,想必没有留意。这也不奇怪。”
靳天择长长地叹气,沉声说道:“花影使莫明其妙进了山庄内杀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小鱼儿可能无意间看到了他,就算是这样,我却想不通,他为何要杀他?一个小孩子,即使是看到他,对他也没什么威胁。”
“也许……也许小鱼儿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杜蘅胡乱地猜想着,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靳天择目光微闪,冷冷道:“以花影使四大杀手之首的身份,除非是万不得已或是得主人令,否则绝不会轻易出手,更何况是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
他杀了小鱼儿,就等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让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她的声音竟不自觉地颤抖。
“武林大会上挟持你的人!”靳天择目光灼灼,直看向她,“极可能就是易了容的他!”
杜蘅深吸了一口气,内心砰砰急跳不止,惊惶不安道:“是他?怎么可能?”
“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本事就很惊人了。连景忪追到后山也追丢了人,这真是绝无仅有的事!”靳天择浓眉深锁,“我怀疑,他一直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啊?!”杜蘅惊叫出声,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总是来去无声无息,这里的任何屏障对他来说,似乎毫无作用。除了他已身在此中,还有什么解释可以想得通?”
杜蘅顿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冷得有些微微打战。第一杀手难道一直就在这前后左右的地方,一声不吭地冷眼看着他们?这情形光是听起来,就足够让人心惊胆寒!
“那照你们这么说,他若是想杀我们,随时都可以?”杜蘅只觉得牙齿都快要发抖了。
“那倒未必。花影使萧文生性孤傲,只听命子引魂宗主,不会随意杀人。就是不知道小鱼儿到底看见了什么,让他会下手杀他!”靳天择走到她身前,将她手里已经凉了的茶取出来,另塞了一杯到她手里。
杜蘅下意识地仰头就喝,微温泌脾的茶水下了肚,心神似乎镇定了些。一想到小鱼儿,眼泪又禁不住涌进了眼眶。她喘了一口气,强自逼回泪意,说道:“一定要把那个花影使找出来!小鱼儿,死得太可怜了。”
“你真的想查清这事?”靳天择盯着她。
“是。我不能让小鱼儿不明不白地死了。”杜蘅终于恢复了冷静。
“好!我建议你,从白无及开始。”他的神色极为认真,没有丝毫的嫉妒怨恨,有的只是深沉难懂的眼光。杜蘅怔了怔,低头道:“为何?你说了,不是他杀的。”
“他不动手,不代表,他不知情。如果杀小鱼儿和挟制你的都是花影使,那么白无及与引魂招便脱不了干系!”靳天择冷冷道,“除非你早已中了他的毒,一天不看见他亲手杀人,便不会相信他不是好人。”
“别说了!”杜蘅内心已沉,站起身,将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而你是什么人,世上,又有儿人清楚?”
靳天择微愣,眼光却沉了。
“你说自己来自飞天岛,惊海老人已死,何人能证明?你说你是孤儿,那父母又是何人?你说你对流云山庄没兴趣,却是到底还是做了这里的主人!你说的每句话,哪句是真?教人如何相信?白无及也是孤儿,父母死子饥荒却有理有证。他师出药王谷,圣手药王人前人后都称赞他是当世奇才。他说能救的人,就一定死不了。他说救不了的,就一定活不了。他说的每句话,江湖上没有人不信。靳天择,不要怪世人都不信你,只因你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
杜蘅的字字句句,仿佛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令那片为她而仅有的柔软的地方,立时疼痛难忍。他瞪着她,冷冷道:“世人如何想,与我何干?!这世上黑白不分的人多了!我以为……”他喘了一口气,忽然说不下去了。
过了半晌,他才转过身,说道:“你不信我,不要紧。我只说一句,小鱼儿的死,与白无及绝不会毫无干系!”说完,他再没说话,大步走了。
四周安静下来,杜蘅颓然倒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她闭上眼晴,眼前全是小鱼儿浑身鲜血的样子!她烦燥难安,起身不停地踱步,却仍然毫无头绪。靳天择的话象一个巨大的磐石,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从恢复记忆以来,她似乎下意识地想逃避某些事情,刻意想撇开那些东西,不去细想。只因为她也害怕,害怕这世上,原来真的只是她一个人。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是她所认识的那样!
一夜过去,她完全没有睡着。清晨时呆呆地望着泛白的天空,心里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门咬呀开了,锦阑端着饭进来,低声功道:“好歹还是吃些,身子好了才能做事。”
杜蘅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阑姨,我没胃口。你撤了吧。”
“唉!”锦阑连连叹气,“你这孩子,怎么老糟蹋自己的身子?!也怪了,这才多久,山庄里竟然死了两个人!唉!真是造孽!”
杜蘅心头一动,棉棉……小鱼儿……都是被引魂招的杀手杀死。但杀手杀人的手法却未见高明,总有蛛丝马迹。她想了想,翻身坐起来道:“走,我们去现场看看。”
“啊?!”锦阑吓了一跳,连连道:“小姐!还是别去了。”
“那你留下,我去。”她打开门就走了,完全不理锦阑在身后叫她。一直走到那片坡地旁边,她开始细细地打量四周。小鱼儿纵然顾皮,也知道山庄里规矩森严,绝不会到处乱闯。他如何会到坡底去的?杜蘅试着往坡下走去,那坡地起到下面就越发地陡峭,最后终于脚底一滑,坐倒在地。杜蘅一慌,连忙试着去抓身后的青草,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却不料那草分外松软,一抓便断。她立时失了重心,滚了下去!
“哎哟!”她叫了一声,掉到了坡底。好在心里有准备,摔得不重。她连忙爬了起来,四下打量。这坡底不宽,地上的血迹仍然还在。杜蘅不禁心头一痛,回眼看到自己摔下来的地方,青草有被压过的大片的痕迹,就在这一片痕迹旁边,也有青草被压的痕迹,不由皱紧了眉头。看来小鱼儿也是从上面摔下来的!他无意间摔了下来,却看到了花影使!
杜蘅在那片血迹跟前站了许久,努力克制着自己不适的感觉,细细地查看。忽然那青草地上有片泥土被抠动的凹印,她目光一亮,立刻上前拨开草,只见泥地上赫然有个印记!杜蘅心中一喜,正想再看仔细些,却听一个声音叫道:“杜蘅?!”
杜蘅一惊,回头竟看到白无及站在身后,疑惑地看着她。她连忙站起身道:“怎么是你?”
他淡笑,“我也正奇怪,你怎么在这儿。原来我们都想一块儿去了。”
“你也是来查案?”杜蘅惊讶道。
“嗯,”他的眼光在四周打量,“出这么大的事,我也想知道真相如何。对了,你有查到什么?”
杜蘅黯然摇头,忽又想起了什么,拉过他道:“你来看看这个!”指了指地上那个凹印。
“这是什么?”白无及疑惑地盯着那片印记,那印记有点象个圈,开口在上,左边的开口略略上扬,圈不象圈,图不象图,字不象字,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杜蘅沉思道:“这是人的手指甲抠出来的。我怀疑小鱼儿可能看到了什么,断气前想画,却没有画完。”说着,她蹲下身去,将那图形牢牢地记在心里。
白无及想了想道:“但这个东西太抽象了,实在难以联想。”
杜蘅点头道:“是有点难想,但如今找不到别的线索,只能凭这个来想象了。”
“万一只是小鱼儿临死前觉得难受,随手抠的,我们岂不是会被误导?”白无及皱起了眉。
杜蘅叹气,“不管怎么样,也得想一想。靳天择说花影使极可能就隐藏在山庄内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不知道。或许小鱼儿能给我们一丝线索。那么许多事,都可能会找到答案。包括司空诀的药,棉棉的死,甚至……顾家姐妹遇害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她顿了一顿,想了半晌,仍然未提及武林大会上挟制自己的人。
“你为何这么说?”白无及显然有些吃惊。
“顾萧然遇害之后,我曾在依云亭下捡到一块牌子。庄颜说,那是花影使的令牌。这样想来,他若是一直潜伏在庄内,就不难解释顾潇然如何能顺利进入了梵音阁。还有司空诀的药渣,也极可能是他换的。他武功极高,司空铮一直心息在儿子身上,让他得了空子进去把药渣换了,也不是不可能。”杜蘅仿佛心中突然被点亮了,站起身来又道:“没错!一定是他!这个人太危险了,我们一定要先把他找出来!”
白无及沉默了一会,“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只是现在第一步,该怎么做?”
杜蘅沉思道:“我觉得小鱼儿定然是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花影使才会杀了他灭口!不如我们放出消息去,让他来自投罗网!”
白无及眼光一闪,“你想引蛇出洞?!”
“不错!”杜蘅看着他道:“我们立刻回去!”
二人回到梵音阁时,景忪应准与靳天择,正在斤内议事,见到他二人,都不由自主地一愣。
“阿蘅,”最先说话的是景忪,他满面笑意,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你们都在?正好我有一事想问你。”杜蘅看向景忪,正色道:“小鱼儿的指甲里,有没有泥土的痕迹?”
他略略惊讶,笑着指了指应准:“这个你该问他。”应准冷声道:“有。你有何发现?”
杜蘅松了一口气,立刻道:“那太好了,我刚刚去坡底看过,觉得小鱼儿临死之前可能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什么东西……”
“是不是这个?”靳天择慢吞吞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张,上面赫然画着那个奇怪的圈!
杜蘅惊道:“正是!你们也发现了?”
应准道:“发现不难,难的是,无法破解它的意思!”
杜蘅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我有一个主意……用这个东西,来引花影使出来!”
“花影使没那么笨!一个不明不白的符号,就想让他现身?!”应准的声音很冷,自从庄颜被关了,他对杜蘅的敌意愈加明显。
杜蘅分辨道:“当然不能只是这个符号,就说……我已知道他是谁……他必然会来找我……”
“不行!”靳天择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见他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自己,杜蘅有些急,“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他若是知道我从这个符号里觉察到他的秘密,肯定不会安心。再者……我曾经捡到过他的令牌,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太冒险。”靳天择盯着她,“忘了上次他怎么对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