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在长年的捕鱼生涯中听到过许许多多有关鬼的故事。年轻的时候他身强力壮,秉气硬,他对那些同他讲述鬼故事的人拍拍自己的胸膛说,我不怕,鬼能不是人变的?其中有一个人说,是的,鬼是人变的,但只有被冤死的人才能变成鬼,比如淹死鬼饿死鬼吊死鬼等等。
渔夫说,哪些不是冤死的人呢?
那人笑了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同渔夫讲起有关鬼故事的是个很有学问的老者,在许多年前他在颍河镇里做过私塾先生,因为 他姓许,镇子里的人都喊他许仙。许仙对渔夫说,鬼的影子叫幽灵,而那些寿终正寝的人死后他们的影子叫灵魂,这你知道吗?灵魂在夜间是不出来的,只有那些冤死的幽灵才在黑夜里游荡。许仙说,你听到远处的风声了吗?
渔夫说,听到了。
许仙说,那就是幽灵在呼号。
渔夫笑着说,你是不想让我打鱼了吧?鬼的幽灵我不怕,那些都是死人,他们没死的时候是那样的冤屈,受人欺凌,死后又有啥可怕的呢?只有活人变成的鬼才可怕。
教书先生对渔夫的话突然有了同感,他说,是呀,只有活着的人变成鬼才可怕。你看我们把日本人当成日本鬼子,把八国联军当成洋鬼子,把美国人当成美国鬼子,把我们身边的那些有恶习的人都叫成鬼,是的,烟鬼、酒鬼、色鬼、妒忌鬼、懒鬼、吝啬鬼、自私鬼、贪心鬼、黑心鬼等等。
渔夫说,还有我们镇里的那些地富反坏右,我们也把他们当成鬼,牛鬼蛇神。
教书先生听了渔夫的话脸色有些发黄,他看一眼站在身边的文宝最后总结道:是的。那么俺爹也是鬼吗?你也是鬼吗?
渔夫接着许仙的话说,只有活鬼才是可怕的。许仙看着渔夫说完那句话再不言语,他看一眼立在水边的文宝和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河水就倒剪着双手驼着背扬长而去。渔夫怔怔地看他一眼又回身去拉他的白船子,他在河道里都快捕了一辈子鱼了,他从来没有怕过鬼,可是现在面对远处在河道里站着喃喃自语的文宝他突然害怕起来。他在说些什么呢?他是在给谁说话呢?他是在对鬼说话吗?他听不懂文宝的话语,这才是他感到害怕的真正原因。渔夫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我活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他在夜风里不由得哆嗦了一回,他抬头看看河道,哪儿来的这阵凉风呢?他感到纳闷,是那些冤死的幽灵来到了文宝的身边吗,这些冤死的幽灵都是谁呢?是自己那投河自尽的老娘吗?是自己冻死在河道里的老爹吗?娘,是你吗?爹,是你吗?渔夫这样想着,后背就有一股子凉气。冒出来。渔夫匆匆地从白船子上取下纤绳系在岸边的柳丛上,把白船子靠在另一只小船边,独自提着他的鱼篓往镇里去。由于渔夫的讲述,文宝的行为一时间成为镇里居民所议论的中心。在镇东边的码头嘴上,渔夫遇到了生产队里管豆腐坊的新民。新民长得尖嘴猴腮,说起话来声音却像个女人。新民那个时候正坐在豆腐坊的门前吸烟,一听从河道里传来的脚步声他就知道是老鳖上岸了,他站起来走到豆腐坊门外掏出东西松散地撒尿,而后他一边提着裤头一边在月光里拦住了走上码头的渔夫。他说,老鳖,你又见到文宝了?
见到了。老鳖说,他正在河边坐着呢。我拉着白船子往上游走的时候,他就在河边坐着,他还用手够一够我的纤绳。回来时,我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影在水边坐着,我猜那就是文宝,过去一看,就是文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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