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年末,大兴城昨夜忽地下了一场大雪,到了今日晌午还未停,只见大兴城内的长街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天寒,雪还在下,细小的雪花绵柔地从上空淅淅沥沥的洒下来,好似永远也不会停歇一般,让整座大兴城也随之变得朦胧起来。
就在这时,在城东的一座府内,有一位穿着杏色织锦长袍的少女,脸上带着静谧的神情,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雪花,一动不动地站在站在窗前,几近与这铺天盖地的琼色融为一体。
少女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光景,她衣袍素淡,略施粉黛,双髻上只戴着同为杏色的丝绦发带,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点缀,可饶是如此,那张脸上的艳丽姿色却是张扬地逼仄出来。尤其是少女额间那只凤鸟样的胎记,恐是比任何珠翠更夺人耳目,故而,这个一身素淡的少女才难掩艳容,在这急促的风雪中,犹如一点春色,在白纸窗棂前静静妍放。
就在少女望着庭院里的雪色失神的时候,少女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个粉裙紫衫的女子,手上拿着一件月白的披风,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身后,将那件披风轻柔地给少女披上,少女肩上多了披风自是不会毫无知觉,扭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开口道:“翠微,我不甚冷。”
那个被少女唤作翠微的女子微微皱了下眉,道:“小公主,还是披上吧,若是着了凉奴婢恐又被皇后和萧公子责罚。”
少女听罢似是想起了什么,沉吟道:“翠微,这几年你跟我在此受苦了。”
宫装女子听少女这么一说,连忙神色微敛地道:“小公主,这苦所谓何来,自打我娘离世,翠微只把小公主当做最亲近的人,能跟在小公主身边服侍,翠微心里很是欢喜,更何况,翠微跟着小姐也未曾吃过什么苦……”
说道这,翠微抬首看了一眼少女,眼神中现出一丝迷惘,心里暗自琢磨,她跟在小公主身边服侍已是十几个年头,可她却好似怎么也琢磨不透这位小公主究竟在想些什么,虽说是小公主远离江陵来到这大兴宫,可这大兴宫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把她这位未来的晋王妃当做宝贝疼着。依自己看,恐是这大隋的公主也不见得有自己小公主得宠,怎地还叫受苦了?尤其是独孤皇后,一日不见小公主第二日早早就着人来请,将来小公主若是再给晋王生个儿子,还不知独孤皇后要怎宠爱呢。
想起这些,翠微忽地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方才皇后着宫人来请小公主入宫,说是有事商议,翠微怎么回才是?”
少女转过身沉吟道:“就说我着凉了可好?”
翠微却是迟疑道:“依翠微看,不可!方才宫人曾道,皇后召小公主入宫商议之事与晋王有关,小公主若是不去,恐皇后不悦。”
少女听了皱了一下眉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缓缓地说道:“那好吧,你先让宫人回去复命,说我即刻入宫。”
听少女这么说,翠微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前去答复宫里来的人,只剩下那少女依旧站在窗前,目光又转向庭院,好似方才之事都未发生一般,这里一直是她独自一人。
她是萧红兮,是那个四年前还在暮西宫的桃花水榭被兄长和母后疼爱着的西梁小公主,而如今,她竟然在大隋的皇城中度过了四年的光阴了。
江陵没有大兴城这般大的雪,犹记得红兮来到大兴城的第一个年头,望着突然降落的第一场失神不已,这漫天席卷而来的琼色勾起了她无限的遐思,就好像一个人那么突如其来地走入她眼底,带着光亮,带着清冷,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至于那个人是谁,也与这雪雾缭绕的天气一样,很朦胧,她看不真切。
思及如此,红兮的目光顺着深深的庭院往王府的高墙看了过去,高墙上也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把原本那些棱角分明的石头遮盖起来,使得这高大冰冷飞王府院墙也添了几分柔和之气,不觉间这座王府已是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在这里人们都叫她王妃,可是这座王府的主人——杨广,却是在她入府之后一次也没有在府中出现过。
确切地说,杨广自打红兮来到大兴城,就一直没回来过,红兮只是偶尔能从独孤皇后和萧不允口中得知一些杨广在外动向,无非是杨广又为大隋立下了什么功劳,夺得了几座城池,而这些似乎都与她毫无关联,所以红兮也就没怎么在意。
红兮不在意,并不等于别人不关注此事,不管杨广有什么理由不回来,一扯上了她,这事就有些耐人寻味起来,红兮并不是不知,两年前就曾传出过风言风语,说是杨广不满与自己的亲事,如此久久不归是对独孤皇后的抗议,哪知独孤皇后听到这则传闻,一笑置之,却是命红兮由宫内直接迁居在晋王府,且让红兮直接入住杨广寝殿,雷厉风行地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就这样,红兮便莫名其妙地住到了杨广的王府,又不知不觉成了府中下人口里的王妃,有时红兮不禁想,她还能回去吗?还能回到江陵,回到母后和阿兄身边吗?
想起这些,红兮皱了一下眉,靠近窗子,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寒气,在胸腔里打了一个回旋又将那口凉气吐出来,旋即,略略打点一下衣匕,便与翠微一同坐上马车赶往大兴宫。
街道上的积雪很厚,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
红兮端坐在马车中,怀中抱着小巧的火笼,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翠微,只见翠微如同每次入宫时一般无二,脸色肃然地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翠微精于世故少年老成,这一点张太后和独孤皇后的看法一致,所以在张太后和独孤皇后双重的压力下,翠微一直小小年纪就成了红兮身边的老妈子,让红兮甚为无奈。
红兮看着翠微紧绷着的秀气的小脸,再一想起那深宫之内的情形,也觉得甚为无趣,挑开毡帘一角,只觉一阵冷风夹着雪气扑面而来,直让红兮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外面的雪似乎比方才小了许多,雪花变得更为细小,红兮伸出一只小手试图接住一点零星雪沫,却是被翠微拦截下来,然后匆匆把帘放下,把红兮的手放回火笼上,蹙眉道:“小公主,外面甚寒,当心着凉。”
红兮虽心里有些沮丧,却也乖乖地不再有什么动作,垂下双眸,盯着怀中的火笼,暗自琢磨着独孤皇后今日传召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