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座听歌人似玉,六街归骑月如霜,客中行乐只寻常。
这首小词细细琢磨下来,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地方,尤其下阕,“隔座听歌人似玉,六街归骑月如霜”,美则美矣,诗人却冷冷地道出了这美丽背后的本质:客中行乐,终归不是家园。又或如《采桑子》所谓:
高城鼓动兰,睡也还醒,醉也还醒,忽听孤鸿三两声。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若生命果真如此,我们可想得出什么对策么?——古往今来,人们的确想出了许许多多的对策。我们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欲望,易知足故而易长乐;我们还可以寄身于宗教的世界,相信这白驹过隙的人生不过是永恒之生命的一个小小的Сhā曲,在苦海的彼岸就是幸福的天堂;我们也可以为无意义的人生假想出某个伟大的意义,让所有的痛苦都染上殉道者一般的崇高的光晕……当然,我们还可以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忘记这世界上还有叔本华和王国维这样忧郁的理性分子,更可以让自己沉浸在真正“满纸荒唐言”的励志读物里,做一个简单而快乐的人。
只是思虑稍深的人,往往想求简单快乐而不得,便梦想能在这钟摆式的人生中看到一点解脱的希望。若从世俗的角度看去,无论科学的进步还是政治的进步,再多文明的进步似乎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甚至如王国维所说的,反而使人生的痛苦增多罢了。解脱之道只能在另外的地方去寻找了。
曹雪芹似乎也在寻找一种解脱之道,这就要提到俞平伯先生著名的色空说了。
《红楼梦》的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提到这部书的缘起: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大旨不过谈情,亦只是实录其事,绝无伤时诲淫之病,方从头至尾抄写回来,闻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即此便是《石头记》的缘起。诗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这段文字自然是每一个《红楼梦》的爱好者都耳熟能详的,其中“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十六个字被俞平伯先生单独提了出来,认为这实在是全书思想上的点睛之笔,一部《红楼梦》的主旨也就蕴涵在这寥寥十六个字当中了。(俞先生特地说明了一下,这“色”是色欲之色,并非佛家概念中的五蕴之“色”。)
也是在这一回里,甄士隐走失了女儿,败落了家产,便引出了那首著名的《好了歌》及它的注解出来,分明印证着万境归空的道理:
可巧这日拄了拐挣扎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狂落拓,麻鞋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叫《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夙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悟彻,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如何?”道人笑道:“你就请解。”士隐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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