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英洛正欲沐浴之时,易柏来了鸣凤轩,道:“洛洛,随我来!”英洛长衫轻挽,不知就里,却也不忍拂逆了他的意,只得乖乖随他而出。复想起今日他推门而入时,自己与夏友正在整理衣衫,药房内一片狼藉,便是连那张旧案亦坍塌,她正在埋怨夏友:“都是你……”夏友边系腰带边无辜道:“都怨我什么?”
“自然是怨你力道大了一些!”--------他正淡笑着站在门口,目光清朗,带着难得的笑谑,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那笑谑里搀了一丝别样滋味。英洛立时被闹了个大红脸……白日宣淫啊……还偏偏被他捉个现形……面上止也止不住的火烧火燎。
那人似无所觉,将她牵至院内一处所在,推门道:“进去看看?”
英洛见他面上笑意诚挚,遂推门而入,只觉房内湿气缭绕,再走两步,却有帘子遮挡,掀起帘子之时,但见面前是一池碧波汤池,池内全用整块的汉白玉拼镶,所费甚奢。池旁设有几个形状古怪的软塌,若非碍于身旁有个双目炯炯的他,她怕是立时脱个精光跳进这池中好好洗浴一番。
她虽对家中经济无甚大的概念,也知自家目前财力软疲,家虽交了给易柏当,却不信他当真舍得这大笔支出就为了建成这白玉汤池,因之不免调笑道:“这汤池莫非是拿你的私房钱建的?”
“非也!”那人摇头否定,得意非凡!
“那就是拿帐房里的银子建的?”不得不说,英洛很善于大煞风景。
易柏挫败抚额,叹道:“洛洛,此情此景你不是应该先感动涕零,然后与为夫鸳鸯戏水一番嘛?”
英洛骇笑:“鸳鸯戏水?”说着立时揪紧了自己的衣襟不放,道:“非也非也!此时为妻应严刑逼供,问清楚这汤池的来源,可不能让英府经济陷入困顿,就为了这汤池全家勒紧裤腰带吃一年咸菜!”
那人上前一步,眸中笑意十足,面上却正经道:“妻主还请放心,此汤池乃前屋主所遗,只因此处位置偏僻,无人打理,一时未被发现。前日有小厮发现了,前来上报,我便赶着让人收拾了给你用,不知妻主可还满意我这回答?”
英洛闻得是前屋主所留,自然欣喜不已,乐滋滋点头道:“既是现成的,放着不用岂不浪费?真是要谢谢柏哥哥体贴周到呢!我想沐浴了,还请柏哥哥回避。”心内知他这几日心情顺畅,是以才越发尽心尽力打理家务,自己再不能冷落于他。独处时越性要显出几分亲昵之意来。
易柏被她这两声叫得骨软心酥,再朝前一步正正站在她面前,拖长声音道:“不如由我来服侍将军沐浴?”
英洛揪紧了衣领只不肯,眼见着他要紧贴了上来,不由后退了一大步,只闻得“哎哟”一声,水花四溅,整个人便跌进了汤池之中,浮浮沉沉,紧跟着扑嗵一声,又一个人也跌进了汤池,却是他惊慌带笑的声音:“洛洛,我来救你了,别动!”
这个人,定是故意的!
英洛本来刚抹了把面上的热水,闻听他此言肚肠里面难得拐了个弯,竟是佯做不支蹲了下去潜进水中,只等那人在水面遍寻不见,潜进水下,趁他无措之际按下了他的头颅,硬逼着他猛灌了几口热水,眼见着平日风姿气度丝毫不乱的人在水下手舞足蹈的挣扎,她终于笑着探出头来,得意道:“你也有今天!”
易柏将将探出水面,恰恰听到这句话,咳了几口水方不怀好意道:“今天?不如洛洛也来试试这滋味吧?”一边如游鱼般灵活游了过来,英洛左躲右闪,任他追逐嬉戏,二人皆是少年老成,英洛是不再记得幼年玩乐,易柏更是身肩重任,哪里能够放松过?便是成年以后,早已习惯了拘谨,再无孩童之姿意随心,今日二人在这池水之中直如少年儿郎一般嬉戏,惊呼之声不断,却是英洛被易柏所逼,眼见着要被他堵在池中壁角,不由求告连连:“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能够了……饶了我吧……”
那人身着湿衣,额上不断滴下水来,浇湿了清雅如画的眉目,面上从来浅淡的笑意今日简直浓墨重彩,肆意张扬,哑声道:“你叫我什么?”
英洛偏头一想,不情不愿道:“恃强凌弱,欺负弱女子……啊,柏哥哥,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眼见他步步逼近,眸中色欲突起,只吓得她软软求饶---------开玩笑!今日药房里她都怀疑桌案坍塌之时自己从上掉下来伤了尾椎,虽偷偷抹了夏友给的药,还是觉得有点不适之感,哪有精力再与他嬉水鸳鸯一回?
那人毅然朝前不停,眼见着她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面上笑容竟是笃定般,目视水中,猿臂一捞,便从水中捞出湿淋淋的女子,疑惑道:“难道洛洛竟是喜欢水中?”不等她回答,立时箍紧了她扎进了水中,深深吻了下去……
不知为何,她偏不想如了他的意,传闻中的易大公子文武全才,就她所知几乎算得上无所不能,她倒要看看这男人的本事!易柏一吻之下才发现她紧闭了唇凛然不容他侵犯,不由暗笑,伸出二指来捏着她的鼻子,只见她猛然睁大了眼睛,似不能信易大公子居然也会用这种无赖招数,不过一迟疑便要张了口来呼吸------------口中猛然窜进一物,肆意横虐,总在她要窒息之际哺几口气给她,她恋着这几口气,唯有反被动为主动,贴了上去,同他口舌厮磨纠缠。
良久,他方放她浮出水面,将二人身上束缚通通扯开丢弃在水里,一面捉了她的纤腰来,抵着某处蠢蠢欲动的兽物,一面在她耳边轻声道:“洛洛,还我罢!还我一个洞房花烛夜吧?!”
这声音是如此缠绵沁骨,这样傲气的男儿终也有低声下气的一日,她不由点点头,只感觉身下一物突然贯穿,连娇吟亦来不及,那人已大动不止,池中春水翻浪,暖意融融,全然不似屋外新春初过的寒冷……
屋外守着的星萝不屑的撇撇嘴,被冬萝看到了,不由暗暗摇头,责备道:“星萝,切记主子的事情我们不可多嘴!少主派我们来服侍少夫人,那是少主的信任,我们万不能辜负了少主的看重之心!便是少主在此,少夫人若与四爷燕好,也是她的事,你怎可做出这种表情来!你要知道四爷不同于大爷与二爷,都算得上好相于的性子。这位四爷可是位笑面虎,能笑ⅿⅿ把人啃得渣都不剩,你休得小看他!”
星萝不愤道:“冬萝,你是越来越婆妈了!当初的爽利都到哪里去了?如今我也算是忍得厉害,若是从前,早------”比划了一下颈子一下,做了个切割的动作来。
“星萝你作死!”冬萝真正骇然,实不能想象星萝的话。
“冬萝你是个胆小鬼,枉图两面讨好!你可别忘了,我们的主子是谁?!”
“星萝你……”冬萝深吸一口气,再不与她辩解。
稍停,但听得屋内再有细细呻吟之声与男子粗重的喘息之声传来,星萝愤而拂袖离去。之前二人欢笑嬉戏之声让她已然神色不豫,现下真是一刻都不能多呆。
二月初十的时候,远在杭州灵隐寺的华彻得属下密报,精细的绢帛之上写着几个字:一月二十五日,与易汤池嬉戏,笑语不绝,燕好为合。
偏生这种绢帛织得精密细韧,他下手撕了几次,亦未能撕碎了,“笑语不绝,燕好为合”这八个字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从人小心翼翼退出,就怕这少主子在佛家寺庙里闹将起来,摔碟掼碗,被主持给赶了出去。
这灵隐寺山峰奇秀,林木遍掩,云烟万状,古朴幽静,这位主子乃慕名而来,已在此地盘桓半月有余还恋恋不舍。
远在长安城中的英洛那晚沐浴颇费了些功夫,水下尚且不说,便是出得池来,易大公子也并无放她回去休息的意思,指着池旁空地之上几个形状怪异的软塌一一指给她看。初时她尚一脸懵懂,只侧头打量一番,最后下了个结论:“这几张软塌定是那些匠人拿贵重木料的边角料拼的残次品,怕摆在房间里辱人眼目,便只好摆在这浴池里罢了。想是原来此间主人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儿,这几张埸很是别致,唔,别致。”
“那洛洛要不要来试试这塌的用法?”那人在她耳边轻笑低语。
英洛大大咧咧道:“歇歇也无妨,我正好腰酸背痛!”一矮身便坐了下去。
坐下去之后她才发现----------这软塌……这软埸----------
一夜过后她趴在鸣凤轩的大床之上捂着羞红的脸,决定再也不要去汤池洗浴了!再也不要去坐那劳什子软塌了!------特别是和易柏,打死都不能进汤池浴房!
噬心之痛
又过得一月,英洛久不上朝,月末之时却竟得圣旨宣召入宫。那一日恰是晴日,冬萝替她按品大妆,她数月以来散漫惯了,宫轿疾走之时只觉这红墙琉璃瓦竟透出别样陌生,身着朝服未免有些拘谨,跪在李岚面前之时,心思还不能稍稍收回,一个疏神之际,只听得头顶一把疲累的声音道:“起来吧,你我姐妹,不必闹这些虚礼!”
她起身之时得窥天颜,不免疑惑,新帝登基,本应是春风得意之时,纵观李岚竟全无蓬勃之意,而有暮落之景,不由心下微沉,试探道:“陛下新登大宝,可是有何不遂人意之事?”
锦帝皱眉头疼道:“还不是小瑜,这些时日茶饭不思,眼见着瘦成了一把骨头,偏偏朕又不舍得苛责于他。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英洛心下一沉,试探道:“或许是春困秋乏,楚王殿下自陛下离开之后悬心不已,现下陛下初登大宝,他心弦全松,便免不了散漫起来……大概……大概过些日子就会好了罢?”
“是吗?”锦帝看来颇为不信,道:“我倒盼着他早点好起来,可这小儿郎家的心事,我这做姐姐的却开导不了,不如洛洛替朕去一趟开解一番?”
英洛惊跳起来,连连道:“陛下这是说什么话?臣一介外臣,轻易不能入内宫,何况是亲王寝殿,传出去这不是毁了殿下清名嘛?”
却听得李岚冷哼一声,道:“难为你还记得楚王的清名!我倒想问问你,我还未曾回来之时,你在李晏寝宫对楚王又搂又抱,又亲又摸,那时候可还顾惜他的清名?莫不是那时候你想着朕永远回不来了,楚王失势,便可随意受辱?万料不到日后还有亲姐来为他作主?!”
这种事情,若非是楚王亲口所说,她又从何得知?
一时之间,英洛心中千百个念头转过,却都惊疑不定,此时想起家中几十口人,不免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纳头便拜,一面分辩道:“陛下,那时候情非得已,臣对楚王殿下,苍天可鉴,并未存了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座中那人“嗤”的一笑,显是怒极,猛拍龙案,厉声道:“英洛,你别跟我这里装可怜,得了便宜还卖乖!若非朕念着……念着你在朕落难之时能挺身而出,当朕愿意眼睁睁看着皇家骨血被你轻慢侮辱?只可惜小瑜心性单纯,到如今也只剩了一句:我既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便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皇姐休得动歪心思将我推给旁的女人!”
英洛猛然抬头,正正瞧着座中端坐的女子,但见她虽色厉,盛装华服,到底疲态难掩,显然也是被这事搅得不胜其烦,头疼不已,不由暗暗愁苦:当初那事,到底是自己做得荒唐,害这小小少年一腔痴心都系在自己心上,也是合该有事。目下至要紧是想法绝了这少年的痴意方是正途……盘算已毕,她恭恭敬敬道:“楚王乃金玉之身,臣乃蒲柳之质,实不堪为良配。且臣家中夫婿成行,如何肯委曲了殿下?臣思前想后,此事万万不可!当日在宣熙帝的寝宫是臣的错,臣万死不足以赎其罪,陛下将臣投下天牢,治一个轻慢皇族之罪,已儆效尤!还请陛下怜惜小臣家人,饶他们一命吧?!”
忽尔便听一声深长幽远的叹息,却是李岚站起,走了过来,亲扶了她起来,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洛洛,我只有这一个弟弟,他从来心志坚毅,虽自小沉默寡言,但认准的事情从来不曾回头!他既认定了你,我也不好多做阻拦伤了他的心。你且起来,我尚有一事要托负与你!”
英洛见她卸了这帝王之尊,单纯以长姐身份娓娓而谈,反倒令她不知所从,只得起身,却是被她按坐在就近的绣凳之上,却见她那里已经跪了下来,也是纳头便跪---------英洛的心里从前便觉得这顿不顿下跪的确不是个好地方,然则无论如何李岚这番举动还是吓着了她,被当朝女帝大礼参拜,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唬得她立时站了起来,将李岚扶将起来,埋怨道:“陛下这是做什么?想折煞为臣嘛?”
李岚敛眉道:“我以大周李姓江山与糼弟所托,难道还不值得一跪吗?”
“江……江山……”英洛少有的结巴,全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只觉凡事一沾江山两个字,准没有好事情。
果然,但听得李岚道:“你尚不知道一件事,我已终身不能孕育自己的孩儿了!”语声苍凉如残叶全凋,寒冬将至,说不出的萧索意味。
“怎么会?”英洛失声问道。凤帝不育,这算来简直是本朝最大的一桩秘闻。而李岚又正当盛年,怎会有此谶语?若是让朝中那起最近急得上窜下跳欲将自家儿子送进宫来,指望将来得个一女半儿得继大统者知道了,不外是个天大的笑话!
却见她嘴边隐含了一丝冷冷的嘲意,语声森森:“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也是这两日始知道始末。不过却是在半年前便已知自己终身不孕。当年我父亲宠冠六宫,加之膝下一儿一女,已经碍着皇夫之位,为防我将来得继大统,华相在我身边安Сhā人手,在我每日的茶水饮食里添加少量的绝育药,上次我离宫之时被高人所救,他虽解了我身上这致疯的药,但还是不免叹息,说我服这药最少也已有十六年,多则十七年,算上我离宫一年,算起来,也就是五岁之时,便被偷偷下了这药,如今已经是十几年过去了,我回宫之后秘密查证,虽将那下药之人查出,但早已于事无补!可算是遂了华相的意,就算是我得继大统,却不能生下自己的子嗣,又有何用?”这件事情本是她积恨难消,噬心痛事,此时说来,面目扭曲,可见刻骨仇恨。
英洛悚然而惊,只觉这件事残忍之极,而这谋划之人也算得上高瞻远瞩,不觉心有余悸,兼且觉得李岚的可怜委曲之处,不免伸出手来,摸摸她紧攥的五指发白的拳头,道:“事已如此,你还是不必再多想!”
那人惨然一笑,道:“我得了这偌大江山却不知托付于谁!大周朝虽有子民千千万,但唯有一人与我血脉相连,那便是楚王。我只有寻得一可靠之人,赐婚与小瑜,将来小瑜若生了女孩儿,必是下一届的太女,未来大周朝的女帝。思来想去,你我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且小瑜又对你一往情深,正是天作之合。你家中虽有夫婿,但除了姓华的那一位我容不下之外,另三位也是人品极好的,我若一时逼你休了他们你必是不肯的,就算休了他们娶了李瑜你也不会善待于他,必将身周怨气尽数撒在他身上,我又怎么舍得?所以我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就是忠勇候与小瑜一般儿不分大小,一为正夫一为平夫,也不算委曲了他们!不知你觉得意下如何?”言罢眼巴巴看着她,单等她回答。
英洛进退维谷,额头不由冒出豆大的汗珠来,只觉平生棘手之事莫过于此!家中本就不太平,那几位夫婿也从不当她是傻子,自然他们其中的暗潮汹涌她并不是全无所觉,本是一池浑水,若生生再投下去一位楚王殿下,只怕英府的天都得被这几位给搅塌了。若是不接受,李岚既能推心置腹将底牌摊开来,让她知晓,自然是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来。自古帝王皆如是,她总还不曾幼稚到以为李岚会念着旧意心存慈念下不去手,容她带着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行走在宫阙间吧?危急之中令她想起一人来,道:“陛下,婚姻大事事关楚王殿下一生幸福,臣想请旨前去殿下殿阁探病?”
李岚黛眉舒展,笑道:“这才对!小瑜最近茶饭不思,病骨支离,你还是应先去探视他,至于婚事,不急!”
英洛感慨良多,心道:不急才怪!如若不急你还要这般急逼我?
当下李岚令一小黄门带英洛前往李瑜殿阁。英洛头脑昏沉,来去只脑中盘旋着如何拒绝李岚又不能伤了家人,如此行行复行行,不过盏茶工夫便到了李瑜寝宫,门口迎出来的却是一位十五六岁模样周正的小黄门,引着英洛前往内殿。
英洛初初闻听李岚之语,本不信那小小少年已经病骨支离,及止进了内殿,只觉殿内暖如春风,却是浓浓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另有小侍端着漆如墨汁的药而来,她并未抬头瞧定,只跪下磕头道:“小臣英洛参见楚王殿下!”
良久,那头方闻得一个喘微微的声音道:“你……来了?快起来吧!”间中一顿咳嗽,英洛抬头看时,但见大床之上的少年身着|乳白色寝衣,早已喘成一团,这光景看着委实不好,她不由心下大惊,急步向前细看,口中一径问道:“殿下……殿下几时病成了这般模样?”
少年一双秋水长眸睇过来,盈盈欲滴,带着病中独有的潮红,似幽含怨,一字一顿道:“冤家,我对你遍尝相思,你……你……”咳声大作,撕心裂肺一般,手只颤微微伸出来,倔强的不肯落下去,只固执向着英洛伸定了。
英洛再想不到这少年会病得这般模样,想着他大概是病中,估摸自己不大好,定是不再顾忌什么,开口便是缠绵之意,她虽心肠刚硬,到底不愿这少年一时半刻便死了,因此只得上前握牢了这枯瘦的手,安慰道:“殿下这是说哪里话?还不好好将养着,少些忧思,指不定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那李瑜好不容易被她握着了手,如何肯放?只一径拉着她的手,虽时时咳成一团,身子不住打颤,还是不肯躺下来,目光痴痴胶注在英洛面上,贪婪的瞧着,只恨不得把她刻在心版上,每日来回描摹个无数遍。
英洛见这番光景,知道一时半会自己不能下重语。这就好比是从前康健的他,即便话头重些绝了他的痴念,便是锦帝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伤痕来,并不能拿她怎么着。可今日观这少年,怕是大有撒手人寰之意,她重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只顺着他的话意劝慰,嘱他好好保养,折腾了一通,小侍服侍他喝了药,大概是药性发作,不过一时他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手中犹自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她心中百味陈杂,到得含珠殿内之时已想好推脱之计,面含愧色道:“臣令楚王殿下蒙羞,本应极力弥补,但婚姻之事理应遵从父母之命,明日初一,臣邀请陛下前往英府用晚膳,顺便与父亲谈谈此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岚料着她瞧了李瑜一回,定是心有愧疚,请自己过府商议婚事,此事也算是有了九成应意,当下心满意足,令小黄门将她送出殿外,见她走得远了,这才抬脚往李瑜殿阁而去,只盼这喜讯能让他立时好上三分,不再胡思乱想,消耗作践了身子,也算是料理了一桩大事!
清歌漫语
鸾翔殿内,一俟锦帝脚步声离,便见先前那命悬一线的楚王殿下一把掀了身上被子,一叠声叫:“清歌清歌,快拿点吃的来,可饿死本王了!”虽是音量低绵,但显然精神尚好,若锦帝此时回转,必会惊喜万分,以为楚王病情奇迹般好转。
轻声应和的正是先前迎了英洛前来的小黄门,他手中端着朱漆描金托盘,盘内盛着几样精美小菜与粗梗碧玉粥,缓缓从后殿而来。此时他先将手中托盘放置在一旁桌案之上,再搬一张小案几放置在楚王的大床之上,将那托盘内的小菜与粥一样样往小案几上放,一旁躺着的楚王殿下寝衣凌乱,容颜不修,双目深陷,显然是饿的狠了,清歌盘中银箸还未放下,他已经就手拿了块胭脂鹅脯送进口中,狼吞虎咽还未嚼烂便已咽下,等到清歌将盘中吃食全数放在案几之上,那一小碟糟的熟烂的胭脂鹅脯已经全数进了他的肚子。
“殿下,殿下您慢点!哎哟,久饿不能快食,可别吃出病来!那人不过就是长得美点,您何苦要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这清歌自小与他一同长大,年岁相仿,性格活泼,比不得元慈,总是大了几岁,担了训导之责。他与李瑜说话总是多了几分亲厚。
李瑜边埋头往口里填食,边哼哼道:“你当我不知道?皇姐一登位,多少人打着好算盘,想把女儿塞给我!当我是收破烂的吗?……唔,再去拿两碟子鹅脯来!”
清歌“噗”一声笑了,“殿下这是说什么话呢?那些世家小姐总是朝中重臣所出,她们若算得上破烂,那整个大周朝就没有好女儿了!--------再说您那位……不也是世家女子嘛?”
他眼见着楚王殿下变了色,竟然舍得从那粥碗里抬起头来,怒道:“她不一样!她跟那些人不一样!”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看了清歌一眼,又将头埋进了粥碗,含含糊糊道:“这粥,再去盛两碗来!”
清歌去后殿又端了一盘吃食过来,将粥菜布好,在旁侍立,接着话头笑道:“那个人,也的确不一样!都让殿下喊出‘冤家’来了!奴婢只是好奇,这乡间野话殿下却是从何得知?“李瑜自小养在深宫,哪里经过这些风流勾当的熏染?
李瑜业已半饱,不若先前饿晕了头没力气,得意洋洋道:“说起来,我从前真正是不知道风流婉转是个什么景况!这话却是年前我一人偷溜出宫,在茶楼里听人说书听来的,当时觉得‘冤家’这两个字真正美妙!”眼见着清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被他一眼横过,愣是将那哆嗦生生止住,面上换了敬佩万分的神色,他这才继续道:“我跟她,可不就是两冤家吗?初见之时我把她踩在脚下,后来在她府中,她将我打成了猪头,我虽恼她全无一点怜香惜玉的情肠,但整个大周朝,从今往后,又哪里有人敢对我说半句真心话,敢认真恼我一个不是?------只除了皇姐与她。夫妻人伦,若全无一点真心,还不如不做夫妻!”
他却不知先时英洛在时,差点被他这一声“冤家”激得一个踉跄,若非她定力非凡,早笑了出来,便是侍立一旁的清歌当时也差点笑破了肚子,硬撑着方不致失仪。
清歌本是聪明人,微一思量也不由点头道:“殿下说的很是!自陛下登基,朝中重臣便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要将自家儿子与女儿塞进这宫中来。殿下若是成了婚,势必要搬出鸾翔殿,开牙建府。旁的奴婢倒是不担心,只担心那人家中夫婿四位,且风流之名远播,殿下若想嫁过去,势必要与寻常男子共侍一妻。殿下也熟知那人性情,若是想让她停夫再娶,那是万万不能!奴婢听说她是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陛下也曾经说过,西北军中至今还流传着她千里救夫,在西突厥可汗帐中谈笑自若的事迹来,这样的人岂是个惧怕权势贪恋富贵之人?陛下刚刚虽说明日前去英府议婚,听着像有九成允意,到底不能不防还有一分的变故在里头!”
李瑜闻言,不由低头想上一回,道:“将吃食撤了吧!反正皇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得了‘相思病’,一命归西吧?好不容易饿了这半个月,才将这一身肉饿下去,闹得她硬起头皮来去求亲,可别临门一脚,让她生了疑,成不了事!至于她府中那些夫婿------”他皱了皱眉,道:“群雄逐鹿,胜负犹未可知!”忽换了笑脸道:“我看那将军府藏龙卧虎,也算得一潭子浑水,那本王也跳下去搅搅看!”
清歌只觉身上发冷,这楚王殿下一会儿一个模样,真是自小到大都没见过的奇景,瞪了他一眼,道:“凭是什么样的女子,用着真心去打动即成。凭殿下的样貌品性,万没有不成的理儿!如今可好,满嘴的野话,还跟自个身子过不去!我看殿下往后也别吃饭了,若是这亲真成了,不用那人的四位夫婿将你收拾了,只等洞房花烛夜……”他大概觉得后半句话大大的不妥,不由含了半句话在口里,红了脸去将案几之上吃食撤了。
偏李瑜自对英洛留了心,男女之事上亦算得上开了窍,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已偷偷将宫中珍藏的孤本春宫翻了一回,听得清歌说起洞房花烛夜来,不由得也是臊红了脸,默不作声倚在床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里微笑一回一时里又默不作声。
翌日早朝,锦帝李岚却发现英府众人竟齐齐称病告假,无人上朝,私以为英府众人定是知她今日会驾临,左不过是忙碌接驾事宜。那知朝罢之后在御书房议政,便有内阁大臣参奏,道这英府自宣熙帝在位之时的后几个月里,每月月初总不见英府众人上朝,众臣也曾议论纷纷,但宣熙帝不曾追究,也无人敢多嘴。
锦帝心内,不觉一沉,万般猜测涌上心头。好不容易挨到议政已毕,回含珠殿内陪着锦贵君用了一回膳,又批了一回折子,思虑着也到了时候,这才召集侍卫预备起驾出宫。
自她登基以来,朝中诸臣皆上疏要充实后宫,广延子嗣,她生怕锦儿吃味,但凡下了朝必同食同寝,半步也不曾离开他。李晏所余后宫诸人早被清理,无子嗣者也被送进卧佛寺理佛,偌大皇城,除了宫人黄门侍卫,竟是只有锦贵君一位主子,且这位主子目前正得宠,宫中谁人敢不逢迎拍马?若论起锦贵君目前情势,当真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可惜他本人从来淡然,每日里除了延请了老师前来教他学诗作画,旁的事一概不理。这宫中内务,竟是从前楚王殿下的大伴当元慈接手打理。
锦帝像今日这般时辰出宫,却是从未有之的,便是连那淡然的锦贵君亦忍不住问了句:“天也快黑了,陛下这会子出宫去,可是有要事?”
锦帝两条黛眉微蹙,道:“还不是为了小瑜的婚事!”她这话说的却是实情。只不过锦贵君目前还不知道,楚王李瑜立心要嫁的那人是谁。
却见锦儿淡然一笑,道:“任是谁,不过陛下一道旨意赐了婚,还不是天大的恩宠。哪里就需要陛下这黑天半夜的摸黑往臣子家中去?”
李岚陪笑上前,将他搂定在怀中,只觉怀中那人身形一僵,不由心下一黯,强笑道:“我自得了锦儿相伴左右,总疑这是天降的福气。说起来我也只得小瑜一个弟弟,自然也盼着他中意的那人能真心待他,非是为着权势名利,所以提亲之事,还是郑重为好。”
她特意弃了“朕”字而用“我”,显见着便如寻常夫妻一般,锦儿如何不知?心下虽感念她这一片赤诚,但心思一时里却还不能尽数从那人身上收回,不由幽幽叹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得美事一桩。既是这样,你便早点出宫早点回来吧!”
李岚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道:“嗯。锦儿在家等我!”见得他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不由笑意满面,在一众侍卫簇拥之下离宫而去。
英府座落在朱雀大街之上的一处巷子里,内中住着两位本朝良将,门口自是有兵丁把守。李岚下了御辇之时,但见中门大开,英田率了一大家子人前来接驾,呼啦啦跪倒了一院子,她目光略略在诸人面上一扫,但见英府众人皆是面色沉郁,竟是毫无欢颜,再细细一察,独独少了英洛与夏友,不由奇道:“英尚书,为何征西将军竟不肯前来接驾?莫非是嫌朕今日不该来?”
英田也自纳闷,锦帝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眼见着太阳下山,往臣子家中跑?这事却也怨不得英田纳闷,英洛自昨日出宫之时就打定了主意,反正自己家中虽四位夫婿,房事也算得上正常,但目前看来,成亲这几年竟都全无动静,或许自己本就不孕也不一定。至于李岚提到的,娶了李瑜生位皇储出来--------纯属这位女帝大梦未醒,约略有些糊涂罢了。她今日特特的约了李岚来家商议婚事,为的就是自己毒发之时让她身临其境一番,帝心从来难测,让她见识过了依萝的可怕,大概就不会再生出这种歪主意,硬逼着自己娶那小萝卜头了吧?
周峥见得锦帝责难,叩首道:“陛下恕罪!为臣妻主今日确实不便出来接驾,陛下今日若定要见她,还请恕了为臣妻主惊驾之罪!”
李岚奇道:“难不成她今日发了癔症?”
本是句玩笑话,哪知道忠勇候周峥苦笑回禀:“陛下见笑!若是癔症倒好了!”癔症哪有这般痛楚难熬?
李岚见此,心中纳罕不已,道:“爱卿头前带路,朕恕她无罪便是!”
英府众人呼啦啦起身,英田当先,英乔与周峥在后,引着李岚往鸣凤轩而去。
曙光一线
锦帝李岚自小生长在宫廷,酷刑也算得见识过一二,然而这一日立在鸣凤轩英洛的床头,仍是忍不住被震动---------曾经是桀骜豪爽的女子,上马提枪,谈笑间胡虏胆裂,而今残喘在这方寸之地,首足被缚,痛苦挣扎的躯体总教她怀疑,某一刻会耐不得人间痛楚,破体而去。
--------不,这痛楚也不似人间,竟是炼狱方能有的噬骨钻心之痛……
英府众人除了周峥陪同她进来,余者皆在屋外相候。屋内残灯如豆,除了夏友之外,竟无旁的人。便是那从前性格古怪的夏军医,此刻亦是双目赤红,爱莫能助,唯有一遍遍在她耳边喃喃:“洛洛,我在这里……洛洛,我在这里……”声声呼唤……
李岚沉默,只觉得这房间真正昏暗,令人窒息。二月初的天气寒气未减,床上苦苦挣扎的那人与床头守候的那人皆是汗如水流,不能停止。素来令敌人胆寒的平狄将军悄悄转过头去,不肯多看两眼……
她缓缓迈步而出,门外英府众人个个神魂不属静静相候,廊下璃璃灯光惨然,她抬眼细看,只觉相别不过近一年,礼部尚书英田已是双鬓飞白,容色虽清隽却已然苍老,再不复记忆之中那儒雅美髯的中年男子之风姿--------他也不过就是位慈父罢了。
她幽幽一叹,道:“朕今日前来,本是有事相商,莫非英将军不曾告知过爱卿朕来所为何事?”
英田显是心神仍系在屋内糼女身上,正留神细听屋内动静,闻言怔得一怔,方答道:“小女昨日回来,不曾跟老臣提起过陛下有事相商!不若陛下前去书房?”
“劳烦爱卿头前带路!”
“不敢!陛下请!”
但见得英田再回头望一眼女儿卧房,满含担忧之色暗叹一声,方才引得锦帝向着中堂而去。身后英乔周峥皆静静随侍,双双侧目,不明白女帝今日凤驾降临,却是为着哪般?
几人漫步而行,心内各有盘算,直等几人落座,李岚方道:“朕今日前来,是为着朕那不成器的弟弟楚王而来!”
英田父子与周峥完全想不到原是为着这个缘故,不由立起身来便要跪下去,只听得李岚道:“众卿先别忙着下跪,且坐下听朕一言!”
英氏父子与周峥皆以为她这是算回头帐,虽依言坐了下来,但颗颗心皆在腔子里提了老高,只等李岚道:“朕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楚王殿下向英将军提亲的-------”眼见着英氏父子与周峥皆面面相窥,深感意外,她忽又觉得难以启齿,然则事已至此,也就顾不得这许多,索性据实以告:“小瑜自从英府回宫,便卧床不起,起先朕以为他是身上有伤,不过小儿脾性,容他休息几日便好了,哪知道自他卧床之后便再没起来过,饮食倦怠,日渐消瘦,太医诊治了十几回,总说肝气郁结于心,前两日他陷入昏迷之时朕听得他口中不断叫着英洛这名字,起先朕以为这孩子总是打架打输了,心里憋着一口气,只要善加开导便会不日而愈。哪知道这两日他愈加不好,反倒是他身旁小侍清歌告诉朕,楚王缠绵病榻,确是对英爱卿有了不该有的糊涂心思……”英氏父子闻听此言,皆是心下暗惊,侧目同情的看向周峥,但见他长眉拧断,面色很是不好看,奈何座中此人乃是当今女帝,三人各个按捺下心思且听她再道来。
“等得他醒来,朕暗中相询,哪知他拿出一方旧帕子来,追根究底,这件事竟是朕的过错。去年朕被李晏所拘之时,小瑜与洛洛初次相见,他心气高傲,又闻得洛洛与朕交好,谁知李晏登了基她竟成了宠臣,一时里心内气愤不过,便折辱与她,哪知道此番折辱不但没伤她分毫,竟将自己一颗心给落在了她身上。英洛心胸似海,探病之时见得小瑜流泪,便将身上一方帕子送了给他擦泪……如今这一年过去了,清歌曾说,英洛这方帕子,小瑜是一日也不曾离过身,贴身收着……自父君这世,朕在世上就直得小瑜这一个亲人,可怜他不过十四岁年华,眼见着神识昏迷,昨日朕如英洛进宫提亲,哪知她却道婚约乃父母之命,迫不得已,朕今日厚着脸皮前来求尚书老大人,只望能同意小瑜嫁进英府,也算是救救这死心眼的孩子!”说罢眸中滴下两滴清泪来,偷眼看英田与周峥面色。
但见周峥面色若铁,英乔唇边带笑,英田怜惜的看周峥两眼,刚要张口,却听得扑通一声,惊得将临到口中这句拒绝的话吞了回去-------却原来是首座李岚见得这翁婿二人的神色,料得这事若是成不了,宫中那小祖宗不定真的会呜呼了,事不迟疑,不如索性往这火里多添几根薪来,主意打定,不顾他翁婿二人的面色,竟是离了座干脆跪了下去,朝着英田哭诉:“我李岚虽登大宝,但放眼天下,小瑜竟是我唯一的亲人,抛开国君这一说,我不过就是个疼弟弟的姐姐罢了!还请英大人与周候万万答应了这门亲事,以保全小瑜这条命来!”
英田与周峥被她闹出这老大动静给吓得一时作声不得,还是英田久经官场,立时对着李岚跪了下去,急道:“陛下但有所求,也容得我与这些孩子商量一番,这样跪下来,可不是折煞老臣么?陛下还请快请,万事好商量!”偏李岚又是女子,屋内三人无论哪一个皆不好伸手去搀她,只等她自己起来。
李岚见得英田言语软化,心道有戏,想到宫里那奄奄一息的小祖宗来,不由心下一宽,拭泪起身,道:“老大人与周候这是答应我了?”
英田面现难色,只得将周峥看定,只盼着娇婿能想出好法子来,屏息声气,但听得周峥从容答道:“陛下今日也看见了,为臣的妻主身中巨毒,家中大夫虽医术超绝,也只断定她已不足十年寿数……楚王殿下不过十四岁,再过个九年也才二十三岁年纪,正是春华正荗,若是嫁了进来,不是要做鳏夫?既然昨日陛下求亲,洛洛请陛下今日移步英府,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每每想至那人命不久矣,不过几年寿数,他不由心如刀绞,语声微颤,再道:“陛下忍心看楚王殿下不过二十出头便骤失鸳侣?我们兄弟几个事已至此,总已经丢不开手了,而他……他总归是个小孩子,或许将来还能遇到比洛洛更好的女子,总把眼光放的长远一点才会有好姻缘!”
李岚这是初次闻得英洛寿数能计,不由心下寒凉,涌起兔死狐悲之感,沉声道:“朕离开之时,洛洛身体尚康健,这毒却是谁下的?”
“宣熙帝李晏!”周峥字字如刀,恨意勃发。
“她……”
李岚前尘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目中寒意沉沉,道:“这毒,难道没有解法?”
周峥悲道:“传说中的天下奇毒倚萝,至今尚无人能解!家中现放着神医弟子也是束手无策!”
“爱卿是说神医卫施的弟子?难道夏军医乃神医卫施的弟子?”李岚目中忽有奇色,紧紧追问。
“然。”
“神医卫施……神医卫施……洛洛中毒这许久,夏军医为何不曾找卫施前来解毒?”
“陛下有所不知,这卫老爷子行踪不定,几年前就已经四处云游去了。二弟曾言再过个两年,他与师傅有个约定,师徒二人会回天目山团聚,眼下他虽日夜苦研倚萝解药,但还是盼着两年之后能带着洛洛重回天目山,设法解了此毒!但这卫老爷子从前就交待过二弟,这奇毒无人能解,是以我们也不能全把希望押在他老人家身上!”
神医卫施这事府中竟是唯有英田与周峥夏友三人议定。盖因这卫施行踪飘忽不定,这一年间府中虽撒出人手去寻找,奈何人海茫茫,却又到哪里去寻找?况英洛精神一日日不济,众人只不敢将这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告诉她,怕只怕她精神一松懈,再不能忍受痛楚而撑不下去,哪知今日却被李岚提起这人来。
突见李岚目中闪出喜色来,道:“想要找到卫老爷子却也不难,不过须得爱卿答应朕一件事情来!”
周峥眼见光明已至,但李岚这番话却让他揪心一线,虽知有些事万万不能答应,但权衡利弊,唯有硬着头皮道:“若能找到卫老爷子,无论何事,为臣定答应了陛下!”
李岚点头道:“这事确也不难,不过就是给爱卿再多添一位兄弟罢了!若朕能告诉爱卿卫老爷子的行踪,洛洛毒解不了便罢,若是卫老爷子能将这毒解了,她这寿数不再作准,那小瑜便可嫁入英府为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周峥咬牙想上一回,道:“若是陛下知道卫老爷子行踪却又不肯告知,不过两年,二弟必会带着洛洛回天目山面见师尊……”
却听李岚冷冷道:“周候真是糊涂!两年之内可发生多少事情?刚刚你我也看到了,洛洛这般疼法,便是铁打的人有一日也会化成铁水来,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一介女子,热血肉身,哪里就能够忍受得下去?若哪一日她忍受不了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哪!”
周峥被她说得心内泛寒,只觉平生所遇,唯这件事情让他进退不得,左右思酌,到底咬牙答应了下来:“若陛下能告知卫老爷子行踪,来年她若痊愈,臣……臣便替她应下这门亲事!”心中积怨难消,块垒壅责,一时里只觉这书房逼仄,天地狭小,呼吸郁窒,竟是不知何去何从……
李岚见事已有了七分成,今日也不枉来此,遂起身道:“过得两日朕就下旨让她前去追卫老爷子解了这毒!朕那里尚有一些礼物要送给老爷子!”
英府众人恭送锦帝离府。
依依惜别
过得两三日,等到英洛能真正起身之时,锦帝已有密旨传下,道帝在落难之时,得南宫世家多方相助,更有隐世神医垂堂问诊,救帝于危难之际,现着征西将军英洛前往龙城代帝谢恩云云,另附带了许多上好的宝物与药材,皆是珍奇之物,寻常难见,更有侍卫十来人,一路相护。
英洛诧异之余不免想起前几日自己邀请锦帝前来英府的目地,不由追问老父结果如何,可惜英父面色黯沉,只幽幽叹息一声,道:“洛洛还是去问峥儿吧!这件事情委实为难这孩子了!”
她心内一沉,想起这两日病中周峥并不曾来探看片刻,连只言片语也无,难道是疑她与李瑜有了私情?这番误会下来可不是顽的?!只因这两日气虚,兼且星萝向来莽撞,她便搭了冬萝的手,向周峥所居的春晖院而去。
这春晖院内向来只种兰草香藤,虽不见半点姹紫嫣红,却当真异香满院。这日周峥恰巧回来的早,正闭着眸子假寐,闻得脚步声也不曾起身,自他迁往这院里居住,英洛统共也就来过三四回,且她正在病中,想来是不会涉足此院的。他正在疑惑谁人这样大胆,脚步放轻进了内室,径自往床前走来,听得那脚步声竟是有些熟悉,心内不由多跳了两下,只作不知,那知肩膀被人推了两下,有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峥哥哥,醒醒,还装?!”
他故作熟睡状,心内暗暗盘算这丫头今日跑来莫不是为了新结的一门亲事?只觉仿如有百十只针密密扎了下来,那心上密密麻麻竟全是窟窿,哪得一处完好之地?耳边只听得那丫头继续轻声道:“竟睡得这样死了?峥哥哥,醒醒了!”半日见他横竖不醒,探头摸颊,自语道:“没有发烧啊?难道太累了?”竟也是脱鞋上床,偎在他怀里,寻得个舒适的位子,躺了下来。
周峥既已是装睡,这会子更不便醒来,只盘算着等她离去或者睡着了再睁眼,哪知道这人在他怀中依偎片刻,叹息一声,那手便沿着前胸往面门上摸去,周峥虽平躺着,背上却也是起了一层汗意,硬逼着自己忽略胸前那一双挪动的小手。
那知道这人动了手竟还是不过瘾似的,不过一时竟是俯起身来,手口并用,沿着他颈上喉节细细亲吻,他本平躺,一时又有些不便,她便拿那柔嫩颊肤去碰触他新生的胡茬,半晌叹道:“果然这胡子还是你的------一样扎人!”
--------这样的缠绵,如果只得他两个人,该有多好啊!
周峥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叹息!
唇上渐渐贴上来温润柔软的物事,带着她特有的甜香,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情,她主动亲热,总还教他血脉贲张,差点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那人见这样也不能打动他,不免泄了气,规矩躺下来,侧身揽着他腰身,喃喃道:“你定是恨我骗了你,同楚王有了私情?我要分辩你定也是不信的了!但我还是要说一句,那个小屁孩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女帝虽让我娶他,我可是没答应!为了让她打消这念头,我还特意约了她月初来咱家,怕你们不高兴,我才没有详细说。如今果然是生气了,都不肯理我了!不过就是个小屁孩,那里就碍着我们什么事情了?”
她虽这样说,只觉身边这人呼吸逐渐粗重,忽然冒出来一句:“那小屁孩如今可是你的第五房夫郎了,难道还算得上与你不相干?”
“胡说!我什么时候答应娶他了?难不成我真是病得糊涂了?我糊涂你难道也糊涂了?皇家的人哪里是我们这样寻常官员家庭的人可以沾得的?”她分辩完了不由笑起来,欣喜道:“峥哥哥不是不说话么?”
周峥给她这话挤兑的闭上了刚刚睁开的眸子,又忍不住睁开道:“这可不是你答应的,是我替你应下了这桩婚事!”
英洛猛然翻身坐了起来,只觉一阵眩晕,忙扶住了额头闭上眼睛来,且等那眩晕过去了方睁眼道:“你帮我应了?婚姻大事岂能胡乱应承?”她眼珠一转不由道:“难不成锦帝拿什么人来威胁于你?还是开出了优渥的条件?”
周峥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内心里那点点痛意总算是略轻了一点,迟疑道:“条件倒是有一个……若是你这毒解了,楚王便可以嫁进来作五郎,若是毒解不了,你便也娶不了这美少年……不知道洛洛作何想?”
她闻言大大的舒了一口气,立时躺倒在他身侧,笑道:“这有什么着急的!我这毒本来就解不了的!应了等于没应,让那小屁孩等着去吧,我且安安生生乐乐呵呵过完了这几年再说。”她是这样达观,可见如今是真的想通了,不再受寿数拘泥。然而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来,他的心内如油剪火烧,痛楚尤盛,这痛楚让他忍不住转过身来,不愿再冷落她一时一刻,他失措道:“不许胡说!”不期然撞上她那双乌亮漆黑透彻人心的眸子与唇边那抹淡笑,一把将她紧紧揉进怀中,那微微的呼吸紧贴着他的心房,只盼得这温软的人能熨贴舒缓片刻他心头的痛楚。
他低下头来,紧贴着那小巧的耳珠,方道:“洛洛有所不知,女帝这次让你去传旨,便是想让那隐世神医卫施能解了你身上所中奇毒。这卫施乃是二弟师尊,想来他定是不能眼看着你丧命,累他徒儿成了鳏夫吧?”
却见她一时里果然凝眉立目,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全然不是他预期所想。她一拍脑门,道:“坏了!万一这毒真解了,我岂不是要娶这小屁孩?果然还是解不了的好啊!怎么算我也是多赚了十几年的好活!”她这话却是深自心底而出,想来自己坠崖而魂魄未失,跌落在这异世空间,当真是赚了十几年好活,且又同这一众当世俊杰结为夫妇,得了家庭人伦之爱,按着易柏的说法,当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哪里还留有余地去做伤痛之感呢?
周峥与她夫妻也算经年,对这人了解也不是一时半刻之久,见得她如今豁达至此,悲叹之际复添可怜可笑,只顺着她柔软发丝抚摸半日,叹息道:“这毒还是要解的,虽一时解不了,慢慢来,总还有解了的日子。至于李瑜------”他不由咬牙:“我且不追问你是如何招惹来的这小祖宗,只是若毒真的解了,也只能遵旨罢了!”
英洛摇头道:“那怎么能行呢?”当下将那日进宫李岚所言一一告之,便是连李岚不孕之故,若楚王进府所出便是下届皇嗣之说也一一道明。这事本为皇室秘辛,泰半无人得知,她今日却是与周峥在背人之处闺中私语,只听得周峥一愣,心下合计半晌方道:“如此说来,这婚事更是推不了的!想来近日朝中臣子弄党结派,好多人打了主意要将自家儿子送进宫去,都被女帝婉拒……”面上忽带了一抹奇异的笑容来,似悲似喜似嘲道:“想来这锦帝倒对你颇为看重,下代皇嗣的生母----------”竟是合身扑上来,呼吸渐渐沉重,耳边听得她不屑道:“我又不是生育工具……”他哪里再理这么多,心上痛意已是不可更减,不过图个且得且乐罢了,手下沿着那温香娇玉的起起伏伏而去,相触的肌肤暖意融融,足以抵挡风刀霜剑的寒苦。良宵是这样的短,纵然窗外日光正好,不过疏忽而然,那日头便跌落深渊,只余黑暗。便有僮儿掌起灯来,文英端着各色吃食放在外间,轻声呼唤,隔着巨大的云母屏风,鸳鸯帐内倒卧的一双人儿紧拥相眠,好梦沉酣。
英洛是第二日起床,见着周峥房内的圣旨方知,他亦领旨前往太湖剿匪,不日成行。龙城恰在太湖东南之地,夫妻展眼便要分离,当真离别依依。
夏友本欲跟随英洛前往,怎奈英洛不放心周峥前往太湖,早知太湖众匪人才济济,除了兵卒多半为江湖中人,保不住有善使毒药的,周峥又不善此类,便被她强言勒令了夏友同去太湖,助周峥一臂之力。
夏友思虑半晌,只得修书一封,将个中缘由告知师尊,乞盼他试解此毒为要。英洛将此书带在身上,见易柏眼光一时半刻不离自己,不由郑重托付:“家中诸事还要劳烦柏多多费心!”见他点头应承,方放下了一颗心。
倒是英乔笑嘻嘻前来,道:“妹妹今日远行,哥哥送妹妹一把防身利器。”说着将手中一把匕首递了过来,英洛见这刀鞘寻常,调笑道:“也不知哥哥送我什么破铜烂铁?”拨开看时,不由一愣,竟是吹毛断发的一把好刀,亮若秋泓,细细看时,只觉有点熟悉,不由迟疑开口:“这刀怎的看着有几分面熟?”
那英乔笑了一回,方道:“妹妹怎的忘了?有一年,家中进了贼子……”他唇角还含着未散的笑意,却教英洛恍然大悟:“你是说……他的那把……”
她身周三位夫婿已是竖起耳朵来听,只不知这可恶的大舅哥又哪里给招惹了男子回来?各个揪着一颗心来,但见那英乔浅笑道:“南宫……南……原是一人!”
英洛失声道:“哥哥原来一早就与他相识?”
英乔点头笑道:“他可是个老实人,妹妹留神别欺负了他!----------哥哥当年少不更事,与师傅他老人家没少欺负这孩子……”
这三位听了半天,方有了点眉目,心道:“原来是一早相识的……南,莫非便是宫中那位失了踪的南侍卫?”他三位皆是心思玲珑之辈,一猜便中。
正在诸人心内九曲十八肠,各有思量之际,却是英田与燕婉相偕而来。见得女儿装束停当,门外侍卫林立,不由郑重道:“洛洛过来,父亲今日有一事相托,还要你亲去办理!”
英洛将手中匕首塞在靴内,道:“父亲但有差遣,孩儿定然办到!”
却见英田将英乔看得两眼,道:“此事事关你大哥的姻缘。你大哥今年也二十有三,当日父亲曾为他订得一门亲事,乃是你梅家伯父的女儿小蕊,全名梅蕊。这孩子自那年订亲我见过之后便再未得见,她是学得一身好武艺,听她师尊说已去闯荡江湖,我家虽是官宦人家,父亲倒也不计较这许多事情,洛洛此去定能认识一些江湖中人,若能寻得你大嫂回来与大哥成亲,便真是了了爹爹一桩心事。”
这事英洛早有耳闻,此时听来不免朝英乔促狭一笑,道:“哥哥这会赶快想着拿些什么来贿赂我,我好趁早找了嫂子回来与你成亲。若是舍不得那些铜臭之物,小心妹妹让你盼个三年五载还不能抱得美娇娘!”
屋内众人一时禁不住都笑了,偏是英乔早有所备,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来,皆塞进她手中来,道:“这可是哥哥全部的体已了。妹妹这就拿着,早日寻得你嫂子归来罢?!”
连燕婉也掩口笑不止,英田叱道:“还不赶快让你妹妹拿好了!你也信他?这些银票却是柏儿早早替你备下来,预备着你路上花销的。乔儿的体已他哪里舍得?”说着自己也笑了。燕婉接口道:“乔儿的体已大概给自己媳妇儿留着花吧?”
众人哄然而笑,英乔虽面上略添了一抹不自然,但到底大家风范,微微一笑揭过。全家众人被她兄妹这番搅和,早将离愁别绪消淡。英洛随身侍女冬萝与星萝也随她而去。众人正推门而出,准备出发之时,闻听得大门口有一把亮堂爽朗的声音道:“将军要出门,怎么不叫我老程回来?”
原来竟是休假多时的程元。他这半年在家与妻儿相陪,前两日早得了府中下人递信,知道英洛要出远门,这两日单等着英洛召他回来,哪知左等右等抓耳挠腮也等不来召令。今日晨起被自家娘子激道:“将军不召你回去,你不会自己回去?难道你去了她还会撇下你独自走了不成?”
这程元的夫人感激英洛放程元大假陪伴她呣子二人日久,知道丈夫身在公门,为着长远之计还是应前去述职,故有此说。
程元闻得此言,喜不自禁,抱过床上熟睡半岁的孩子,也不管胡茬扎人,亲得孩子哇哇大哭,他却放下孩子,抱起嗔意正浓的妻子连着亲了几口,匆匆而来,进门之时恰恰时机正好。
由是,英洛随行之人除了二女与程元,还有华彻留下的四人,宫中侍卫十二人,连同她共计二十人,及车队一列,珍奇药材无数,往龙城而去。
杨柳含烟
灞桥春,岁岁攀折君依情。
英洛一行人出了长安城十里,但见围着长安城玉带腰围的一河碧水,碧水之上一座木桥,沿路杨柳依依,春风似剪,树下有茶棚数座,间中有一列卫队,达百人之众,将一座茶棚团团围定,她心道不知是谁家行路之人,恁得气派,只听得间中有人叫道:“英将军留步!”她再想不到此人竟是前来送她的,不由疑惑转身,但见那队侍队从中一劈为二,当中静立一人,修身玉腰,雪肤明眸,目清气朗,不是李岚却是哪个?
她心中对李岚逼婚怀有不齿之意,这见面便少了几分热络,只淡淡道:“不知陛下今日驾临此地,可还有别的差遣?”不情不愿施了一礼。一时里她二人身周侍卫皆退避十步之外,独留她两个说话。
李岚熟知她个性,知道她对朋友做不来那起小人当面甜如蜜,背后捅一刀的事情来。这一时不痛快摆在面上,便是当真不痛快,也不以为意,笑道:“洛洛远行,为姐的前来送行,敢是不欢迎?”
往常不曾有李瑜这层关系之时,即便姐妹相称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英洛此时再听到她这番自称,简直有些不屑,纳首拜道:“陛下这是说哪里话?为臣身低位卑,怎敢与陛下称姐道妹?”
李岚无奈叹息,道:“洛洛既有敢为兄长饮鸩珠玉在前,我李岚也有为了幼弟不顾脸面之时,你我皆是一样人,又何苦不能谅解于我?”
却听得英洛冷然笑道:“我为兄饮毒可不碍着旁人什么事。陛下强旨逼婚,不但为臣不能接受,更伤了为臣家中一众夫郎,须知姻缘二字,讲究和顺谐美,连寻常百姓皆知强扭的瓜不甜,陛下缘何不明白呢?”
李岚倒也不气,苦口婆心道:“将你与小瑜扯在一处,一则小瑜气息奄奄,情根深种,誓言非卿不嫁,二则我深知你为人,不是那起贪慕权贵之人,将小瑜交给你,便是将大周数百年基业交托你手,不过是为着‘放心’二字。这长安城富贵如云,大周朝江山如画,可叹我竟找不出一位可信任可托付之辈-------只除了你!偏你又不愿意,我除了拿权势来压,还有何办法?你又不肯念着我们姐妹之情,真心收了小瑜!”她虽通身的富贵天家气象逼人,终究抵不过红尘萧索苍凉之意。
英洛被她这番话莫名激起心肠某处柔软,转尔叹道:“陛下打的好算盘。可曾想过我自几年前成亲至今还未曾孕过一胎,服毒也不过去年始有,许是我根本就不孕也或有可能!”
李岚见她话风转松,苦笑道:“若妹妹命里真是不孕,我便不拘那个宗室郡主过继一个,总还是李姓江山。但这件婚事,还望妹妹别再推托,小瑜虽还是个孩子,但他自小儿便心性坚定,所做的决定九牛难拉!”
英洛为难道:“这件事情还是等我解了毒再说。若是我这毒不能解,说再多也是枉然。他不过十四岁年纪,若真嫁进英府,不过二十三岁便要做鳏夫,你真舍得?”
李岚微笑应和,折柳相送,叮咛数声道了珍重,方放了她一行人远去,她伫立灞桥良久,只等人影不见方转回宫。
英洛这一行人自离了长安城,晓行夜宿,不过半月已近龙城。这一日一行人歇在丰饶县城的一家客栈里。这丰饶县虽算不得真正的丰饶,却也是北方重镇,南来北往商户所过之地,人流繁杂。英洛嘱这随行的侍卫小心看押所带珍物,一行人包了座偏院,将珍物药材卸了下来,放在屋内轮换休息饮食。内中又有华彻以前所安排的侍卫试茶试水,星萝与冬萝此时方显出能耐来,原来皆对江湖应对之法颇为熟稔,英洛不免叹道:“两位姑娘整日跟在我身后做洒扫奴仆,端茶递水真正是大材小用了!”
星萝哼一声,显是同意了英洛的说法。唯冬萝怒瞪了星萝一眼,陪着笑道:“少夫人说哪里的话?小主子既然将我二人赐了来侍侯少夫人,便是我二人的福气,怎么是大材小用呢?”
星萝气不过,小声对冬萝耳语道:“马屁精!”掉头而去了。这里英洛虽听到了她这话,但一时里华彻又不在身边,不便发作,又见冬萝尴尬的立在当地,陪了无数的小心,面上方不作声,心内只辗转想着哪一日里见了华彻,将他的丫头交付自己去用,也少了一人在面前添堵。
更想起华彻已离家一月,竟是全无音讯,也不知究竟在外过得如何?竟是又添了一层牵挂。白日思虑过多,是夜未免一时难以入睡,便披衣下床,起先只在院内走走,已是十五,天空月如满盘,四周寂静,更添愁绪,索性推了院门信步往前面酒楼而去。
这家客栈后院几进的院子皆是客栈,前面却是处酒楼,已至中夜,皆因丰饶来往人口颇多,这店家小二竟也未睡,掌柜的趴在桌上打着磕睡,小二亦睁着双迷朦的双眼看着座中稀稀落落的两三桌客人吃饭。那两三桌客人脚边皆堆着行李,风尘仆仆,竟是刚刚到达的样子。那小二见得英洛从后楼而来,殷勤道:“小姐深夜而来,可是小店哪里服侍的不周?还是需要些什么?”这女子身带侍卫近二十人,虽毫不张扬,但付帐的银子可都是大锭,想来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若侍侯的周到,那赏钱也是很丰厚的。
却见那女子怔了一怔,方道:“小二哥客气了。只是深夜难以入睡,上来看看可有酒食?”
小二忙点头道:“有的有的!小姐这就稍坐。是要送到房里去还是就在此间吃些?”
英洛想起屋内众人皆已熟睡,唯有押运侍卫还醒着,便道:“劳小二哥跟厨下说一声,多做点菜,送往我住的院里去,内院酒就免了。只给我上几个小菜,来二两小酒即可!”
那小二颠颠的去了。这里英洛自选了一处临窗的位子坐了,打量座中另两拨人,不由暗暗吃惊。这两桌人皆带了兵器,虽也带着货物的样子,但眉间戾气难掩,决非善类。她正在迟疑间,想着不若退出酒楼回房间去,探首去看时,小二还在厨间,侧耳听时,那两拨人皆细细低语,隐约听的什么“截杀”“埋伏”“女子”之类的词,她不由隐生惕意。正在坐立难安之际,闻听得楼外马蹄声声,但见两匹并头的马儿齐齐扬蹄,停在了酒楼前面。门口自有打盹的小僮上前,迎将上去,马上下来两名女子,那僮儿牵了马儿自去,两女子却进了门,只听得楼梯轻响,不过一时便有两名女子走上来。
英洛抬眼看时,但见为首的女子鹅蛋脸,秋水横波目,梨涡笑隐,见面先有三分笑,端的一团喜意,看年纪与英洛相仿,腰间长剑轻悬。她身后跟着的女子碧绿衫子,不苟言笑,容长脸,肤白晳,长身修竹,长直而婷,手中握一管碧青的笛子,英洛猜测,那许是她的武器。
二人将店内巡梭一番,看中了英洛旁边的一张桌子,大步过来坐了下来。正在此时小二端着英洛的酒菜前来,见得座中又添了人,不由笑道:“两位小姐几时来的?怎不叫小的?小姐吃饭住店?”转头将英洛的酒菜一样样放到桌上,道:“小姐且慢用,贵侍卫的菜小的已经送过去了。”见得英洛点点头,他方过去拿抹布将那两女所坐的桌子又抹了一遍,却听得那鹅蛋脸的女子道:“捡你们楼里拿手的热菜来上几样,馒头热汤不拘那一种,有的先上点过来填肚子,再打二两上好的酒来,我姐俩暖暖身子。”
小二泡了热茶过来,忙不迭的自去了,留这两女子私语。
英洛偷眼看去时,但见那两拨人自这两女子上来,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闭口不再谈别事。她见这些人透着古怪,便不愿意再多坐,不过吃了点酒菜便回了后院歇息,一宿无话。
第二日里,众侍卫将所带物品尽数装好,牵了马来套好马车,出了这客栈,英洛方见昨晚夜半才来的两女子竟也是衣装整齐下了楼来,门前小僮正牵了她二人的马来,递在手上,接了一把碎银子的赏钱,欢欢喜喜退下了。
她二人见一行人间中簇拥着昨夜酒楼独酌的女子,虽心内猜测这女子的身份,也不大放在心上,上马向北,一路驰骋而去。
这里英洛见那两女子疾驰而去,身后昨夜那两拨人也陆续下得楼来,纵马也向北而去了。她本不想多事,欲绕路而行,然则带路的侍卫却道,此去龙城非这条路不能成行,别的路走下来,怕是还得绕个十来天,迫不得已,她也只得带着侍卫向北而去,一路之上唯有严力约束众侍卫不许生事。再看星萝双目隐含喜意,冬萝满面忧色,连老程亦嘀咕道:“这事有些不对头啊!”自己也隐隐觉得有危机在前方等待,一时之间却也说不清,只得向前而去。
误作他人
北地二月的天气很是凉爽,天高云淡,草色虽仍是枯黄,但天气已经转暖。英洛这半月而行,有时骑马有时坐车,与冬萝闲谈几句各地民俗,时间也算过得飞快。这日还未近午时,车队行近一处山坳,只闻下面刀剑相鸣,她不由心中警觉,传令让车队稍停,本拟转道而行,但此处却是临近山区,别处小路崎岖,马车根本不能通行。她只得与二女下得马车来,骑马前行。程元随侍一侧,紧握手中长剑,各侍卫打起精神来,小心前行。
转过山坳之时,但见正是昨夜那两名女子被围在当中,周围二十来个汉子,恰是昨夜酒楼之上那两桌豪徒,正执了兵器围攻。内中一个络腮胡子的道:“你二人今日若不肯交出剑谱来,小心大爷我将你们砍成十来八块,丢去喂狗!”说着手中大刀向那鹅蛋脸的女子砍去。那女子仗剑而游,滑溜溜从他大刀之下脱困,但那粗豪汉子身侧另有一面白无须的汉子,手中一对判官笔认|茓奇准,一招叶底偷桃,虽未点中女子|茓道,但却将她长衫肋下划开一道口子,所幸她内中着了白色中衣,一时倒未能露出肌肤来,但已是险象环生,危险之至。那十十来个人只有十个人分开两组与这两女相斗,另有十人抱臂观看。那围观者中见得此景,有人怪叫道:“雷公,你还不索性将这小娘子的衣衫给挑下来?哪里学来的怜香惜玉的心肠?”
那白面无须的汉子嘿嘿一笑,道:“武少,你怎的一点都不知情识趣。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要剥衣衫也得慢慢来,哪里用得着一下剥个精光?她总也算得上是名门之后啊!”他口中虽漫应,但手下却不停,判官笔贴着女子身体而去,差点将她腰间系带打开。这汉子身周另有三人也是善使刀剑之辈,且功夫都不弱。那女子虽轻功不同一般,剑术亦很是高明,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露出败相来,连英洛远远站着亦替她捏了一把汗。
再看场中与她同行的女子,本是飘逸的步伐,但此时被五个汉子堵在当间,左右突击总被堵了回去,她手中武器又不是一时便能致命的东西,大概自己也是颇为爱惜这管笛子,竟是不欲拿来沾染鲜血,也只小心避让,只拿拳脚功夫来抵挡,身上已经挂了两三处伤,染了血迹,狼狈不堪。
那一众观站的汉子先是见了跃马而来的众人,不由一愣,心性警觉之意,各将手中兵器紧握,一触即发。英洛眼见一言不慎便要打起来,正在思虑间,猛听得那鹅蛋脸的女子叫道:“表妹,还不快快来合力将这些人杀了?愣着作什么?”
那碧绿衫子的姑娘一愣之间,被旁边一个使剑的汉子在小腿上划了一下,避之不及,一串血珠随着剑光处乍然而出,染红了裙裾。
便是连英洛也愣了一瞬,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那群汉子中已经有人道:“不好,那丫头是跟这丫头一伙的,兄弟们还不上,愣着作什么?”已经有人转头向着英洛这边扑了上来。
英洛苦笑连连,耳边还听得那鹅蛋脸的女子不住口道:“表妹小心!这帮点子扎手!今日好不容易将他们引来此处,一定要一举歼灭!”她眼前一花,已经有人持械向着她砍来,正是一身体格外壮硕的汉子。她在马上侧头躲过,那粗壮的汉子却在马下使一口乌金大刀,见得马上之人端坐,并未受半点伤,大刀向着她座骑而去,英洛只觉座骑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她急忙撤蹬打滚,正正避过那口乌金大刀,自己临行是骑的这匹马已经被研成了两半--------那汉子臂力惊人。
却说英洛身侧的程元见势不妙,早一剑架住了这汉子的乌金大刀。他这把剑是把名器,还是英洛与华彻成亲之日朝中重臣的贺礼,那汉子仗着大刀锋利无比,臂力惊人,向来横行无忌,却是在岭南道上欠着一百多条人命,今日哪里又将面前这汉子与这娇怯怯的小娘子放在眼里了?
他这里去势被程元架住,英洛起身之时身上簪环衣物皆被弄得脏乱不堪,不由怒从心头起,厉声道:“给我上!将这帮无法无天的强盗就地诛杀!”手中早将临行之时英乔还过来的那把匕首握在手中,贴身向着那使金刀的汉子刺去。那汉子正被程元架着,硬生生被她在胸口扎了一刀--------英洛出刀,向来无花俏的招数,刀刀致命,这汉子正被她快捷的出手一刀扎中心脏,顿时一命呜呼。
她这里衣衫染血,身后众侍卫本来还有犹豫,闻听得她下令,立时与这些豪强们缠斗在了一处。那鹅蛋脸的女子听到她这声令下,只觉声音中亦透出一股狠决血腥之气,不由心内一寒,侧首看时,她正面无表情将匕首在那被捅的汉子衣衫之上拭净,身旁有二女相护,但有人再过来便是致命一击,手法干净狠绝,刀刀致命,显是惯见杀戮,令人心惊。
她这里一分神,不由被这判官笔的中年男子点中了身周大|茓,顿时手足俱麻,立在了当地。但见那汉子笑容猥琐,便要上前来搜身,却见被她呼为表妹的女子身旁那些侍卫如猛虎下山,已经砍倒了七八个围攻自己的汉子,更有一人潜至这中年男子的身后,那汉子正低下头来解她衣衫,闻听得脑后风声,还未回头便一分为二,大好头颅顺着地势向着山洼里滚去。那砍了这判官笔的侍卫五官平平,望之并无任何出奇之处,但手法快捷,出手如电,在她身上猛拍两下,她只觉全身血液缓缓而流,竟是又有了知觉。
场中形势,不过一刻便转了个个,那起强豪见得这些人个个出手毒辣不留余地,不由心中生出惧意来,有人已经叫道:“风紧,扯呼!”
英洛哪管三七二十一,厉声道:“围歼,就地诛杀!”
宫中这批侍卫本是兰家死士,华彻送于英洛的四侍卫外加二女,往常也是刀口舔血之辈,虽武功路数各成一家,但皆是出手毒辣眉眼不眨,围攻二女的强盗虽四处横行,劫杀者不过寻常百姓耳,即有江湖之人也是心有挂碍之辈,出手往往留有宽恕之意,久而久之,这帮豪强便自为凶残,哪知道今日所遇者乃比之自己更为凶残狠厉之辈,不由将心内那点残存的惧意击了出来,一时里纷纷寻路逃跑。
但见得鲜血飞溅,那二女间中所护的女子眉毛都不曾皱一下,只紧盯着那群逃跑的汉子。那些汉子已有十二三人被当场斩杀,剩下的几人四散逃窜,内中一人心眼灵活,眼见着这群人身后车队之上驮着货物,只留两人看押,不由恶向心头起,纵身而去,随手点着了火折子便扔了过去,自为引火而焚,这些人忙于救火必不会再立时追杀,寻得逃命之机。
车中货物虽有珍宝,但大多为易燃之物,眼见着火焰腾空而起,连那鹅蛋脸的女子与碧衫女子相互搀扶亦愣了一愣,抬眼看时,只见当间那美貌女子黛眉凝立,目无表情,冷冷道:“就地诛杀!留四人去灭火!”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这女子已臻怒境,且怒极生恨,竟是颇有大将风范,腹中巨浪滔天,面上八风不动。
只见那些侍卫中自动有四人向着马车扑过去,刀剑挥动,砍了树枝前去扑火,其余人等向着那些逃窜的人扑过去,眨眼消失在山侧密林之中。
这女子眼见众侍卫忙乱,略抬下颌道:“冬萝星萝,你二人也去扑火!”那两女子娇应一声,亦前去帮忙,女子身周只剩了一中年汉子,正是先前使剑阻挡了使乌金刀的汉子,岿立不动。
二女搀扶向前来,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小姐相救!”但见那凝目向着远处看的女子收回了眸光,目光如电冷冷将她二人看了一眼,二女不觉后背泛起了寒意,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别话可答。眼见着那女子不言不语,又将目光向着极远处而去,不过一刻钟,先后便有多名侍卫前来,各人手提血淋淋的头颅上前复命:“禀大人,已经全部就地诛杀!”这二女由不得面面相窥,心头鼓敲,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看起来娇怯怯的富家小姐一般的人物竟然还是位朝廷命官。但见那女子道:“去救火!”
“诺!”
火借风势,早已烧得老高,一时之间势必难以挽救,二女惴惴不安在一侧等待,只不知这女子要如何处置她二人。半晌,车上烈焰方被扑灭。这美妍女子一声令下,便有一部分人就地清点物品,她二人侧首看时,不免被吓得面无人色,原来这女子车队之中所押物品竟算得上价值连城,有许多珍奇之物她二人更是闻所未闻,更有侍卫前来报备被毁之药材,竟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却产量极少的药材,被那豪强一把大火烧了有六七成,难怪这女子怒极生恚。
她二人只得静静站立,只看另一半人训练有素,将那些尸首就地掩埋,手法纯熟,显是干惯了的勾当。此时天气突变,暖阳被乌云所盖,晦暗难明,她姐妹二人相扶相搀,虽身上伤处痛楚难忍,只觉心内一片寒凉,后背早被冷汗湿透,不知今日之事如何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