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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幸得相逢未嫁时云雨 > 第一章

第一章

三月春光如画笔,在兰周山的脚下勾勒出一片藤蔓须扶薇待架的良辰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可是,融融春光里,司恬却觉得有股凉气象条小蛇一样从脚底往上窜。

兰周山陡峭险绝,极目远眺,山峦叠嶂奇峰林立,袅袅云雾盘绕山峰,如飞天身着披帛。眼前的石阶更是凭空骤起,似一道天梯凌云而上,气势雄浑仿佛要直通云霄。石梯不知道有多少级,反正还没开始爬,就已经让人望而生畏,想要敬而远之。一直将脖子仰到底,才在云雾飘渺之际,隐约看见山顶上的一道石门。

她仰着头长吸一口气,一咬牙抬起了步子。

最后的数级石阶,她手脚并用,爬的肝肠寸断,头晕目眩。爬上最后一级石阶,她已经全身瘫软,眼前一颗颗的金­色­星星在轻晃,她趴在地上喘息了一会才抬起头来。

明艳的霞光穿透山顶的云雾,群山为靠,烘托着一座气势雄伟的山门, “七势门“三个狂草大字刻在山门之顶,力透苍穹。

歇了半晌,觉得气息平缓了她才整整衣服站了起来。一阵清风迎面拂来,吹起她的衣袖,象一只展翅的飞鸟,临风洗羽。

玄铁皮包着的门槛前,她略一犹豫,轻轻踏进了门槛之内。

山门里,凉风鼓袖,清气入怀,深广宽阔的庭院里亭亭玉立着巨大的松柏和菩提。枝叶葳蕤繁茂,一碧浓翠欲湿人衣。山风徐来漾起松涛阵阵,令人心宁神安,自然而生一份灵逸静远。碌碌奔波,倦倦焦灼,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宁静安然,如久经沙场之后释然卸甲,清风朗日一洗征尘。

如果不是庭院里有人在轻声说话,她恍惚有种误入修仙之人的洞天福地之感。

庭院右侧的菩提树下放了一张竹藤椅。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英气俊朗如云海中的朝阳,翘着一条腿半躺着,样子桀骜不羁。

他身边围了几个年轻的女子,一派莺莺燕燕的春光,宛如红杏枝头春意闹。

“大哥,你就通融通融嘛?我们上来一趟好辛苦啊。”

“就是啊,大哥你心地最好了。”

他仿佛没听见身边娇柔的莺声燕语,眼皮抬也不抬,手里只管懒洋洋地把玩着一把寒光粼粼的匕首。匕首的刀刃如蝉之薄翼,晃动间挑起一线疏郎的光影,在他俊美的脸上瞬息一闪,如惊鸿照影。

突然,他眉头一蹙,对其中一个女子笑了笑,然后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女孩子听罢立刻脸­色­通红,站起身就走。

余下的三个女孩子象是树上突然被惊飞的小鸟一般,“扑腾”一声,散开了!

他拿着匕首得意地抿­唇­一笑,笑容说不出的好看,象是雨过天晴后的明朗碧空。

他说了什么?她惊异地看着,好奇又钦佩,居然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身边一阵香风飘过,四个女孩子脸­色­绯红,从她身边匆匆而去。

庭院里瞬间寂静下来,只剩下她。他抬眼打量着她,神情慵懒,漫不经心。

如此放肆地坐在这里,一定是七势门的重要人物吧?她连忙对他微笑,一牵动­唇­角才发现又累又饿,­唇­瓣仿佛被糨糊粘住了一般,涩涩的僵着。

他挑了挑剑眉,下巴一扬:“你是谁?”

她连忙施礼道:“我叫司恬,是来拜师的,听说七势门要招徒。”

他眯着眼,胡乱打量了她两下,问道:“可粗通医理?”

她连忙点头,其实心里很忐忑,不知道这个“粗”,粗到何种程度可以接受。她其实,也就简单的认识些药材,知道些大致的药­性­而已,就这么大着胆子来了。

他“哦”了一声,道:“你好象不行吧,门主说,要一路走上这石阶,不曾歇息过的人才可以进去见他。我可是见你趴在地上喘了好半天才爬进来。”

说着,他拿起匕首,漫不经心地削着指甲。

“趴”、“喘”、 “爬”三个字,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以前家里的一条小狗雪球。她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她在山门外的狼狈都被他收在眼里。可是,眼下她没工夫羞赧,她鼓起勇气道:“我歇息了半晌,是因为早上没吃饭。我身体很结实,请大哥给我一个机会试一试。”说着,她挺了挺腰身。

他抬起眼皮瞥了她的小身板一眼,不屑地垂了眼帘继续削指甲。显然,她那纤细柔弱如柳条般的腰身很没有说服力,实在和“结实”这个词,距离不是一般的遥远。

他手里的匕首,把柄上是七星映月的图案,七颗星星用宝石和翡翠镶嵌,而一轮圆月是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美玉所成。不轮那匕首是否玄铁­精­钢所制,单就那七星一月,已是价值不菲。

他举起手指,迎着日光看了看,仿佛很满意。

阳光从他指缝间透过,他的手指修长刚劲,面朝她的这一面手心,指根和指肚上清晰可见深厚的老茧,和周围年轻细腻的肌肤形成巨大的反差,有一种刚柔并济的力道。

他将匕首随意往簏皮靴子里一Сhā,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迟疑了一下,道:“十,六。”

“十六?太大了。”

她连忙改口:“其实是十五,十六岁的生日还没过。”

隔壁的铁牛哥在铁匠铺子做学徒,他说收徒弟的都不喜欢要小童工,没力气,所以她特意虚报了一岁,没想到弄巧成拙,他嫌大。

他皱了皱眉,又道:“十五也太大了。”

她连忙又改口:“我,我腊月十五才过生日,其实也算十四刚过。”说完,她开始慌张了,他要是再嫌她大,她难道要说自己十三?可她十四岁都过了三个月了,十三岁,那里说得出口

啊。光这么想一想,她都要脸红了。

他凛冽的眸光如匕首一般直­射­过来,直起身子猛地一喝:“到底十几?”他本就长的英气逼人,这么厉声一喝,更是霸气凶悍,象只凶猛的猎豹倏忽一跃从草丛里蹿了出来。

她缩了缩身子,怯怯地看着他,小声道:“十,十四。”

他哼了一声:“十四,太小了。”

她委屈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多大的,十五十六太大,十四又太小。敢情是存心刁难她么?她低声央求着:“大哥行行好,让我去见见门主吧。”

他摇摇头:“我是七势门的弟子,我这里你都通不过,还想着去见门主么?门主就是让我在这里看着你们这些上山的人,上了台阶歇息过的人都不行。”

他是七势门的弟子?她忙恳求道:“师兄,能否请你通融一下就当没看见。”

他一撩衣裳站起身,负手走了过来,举步间衣裾轻扬,沉稳洒脱。一袭青­色­的长衫上绣着云朵,人如山间一颗挺拔的良木。只是他眼中带着的傲气,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他站在她面前,抱着胳膊看着她,她个子娇小,勉强到他肩头,所以他的目光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她忐忑的等着他发发善心,通融通融。

他突然抿­唇­一笑:“你亲我一下,我就当没看见,领你去见门主。”

什么?她惊住了!转瞬间脸­色­通红,心跳如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非礼的要求!

他却丝毫没有气短和羞惭,仿佛这要求天经地义,合情合理。一双漂亮的眸子带着玩世不恭和调谑,脸上居然还是一副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表情!

他个子很高,站在她面前,她本是仰着头的,此刻却低了下来,低到不能再低,耳朵都开始烫了。

他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意兴阑珊,懒懒地打发她:“小丫头,回去吧。”

她眼看眼帘下的青­色­衣衫一动,忙抬头道:“我,我愿意。”他的要求让她意外、羞涩、尴尬。可是,她已无路可退。

他眉梢一挑,停了步子,青­色­衣衫如风息树止。

他回了头来,挑衅似的轻轻一笑。

她上前一步站在他的面前。他身上的清新男子气息如启封之酒迎风袭来,染了她面前的一方空气。心里象有一把花鼓在急切的敲着鼓点,鼓声急促到紊乱她的呼吸。

他的眼神越发促狭而挑衅,分明在赌她不敢。

她一咬牙,踮起脚尖就亲了上去。可惜,他太高,她豁了出去,只亲到了他的脖子。

这样算不算?

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一触,她已经羞赧得眼前一黑。第一次亲一个男人,居然是这个情形。算了,就当是在亲小狗雪球吧。

他似乎怕痒,被她嘴­唇­一碰,立刻脖子一缩,退后了一步,然后用手摸了摸脖子,道:“跟我来。”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热的似乎要烧起来,心里一直狂跳。

如果真能进了七势门,这个师兄,实在是很,很难相处。

一债主

随着他一直往庭院后走,一层一层的院落,一道一道的门槛,越往内走,庭院越发的幽深。惟有鸟鸣松涛的天籁之声点缀着空旷寂静。

跨进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影壁后的庭院整洁素雅。东侧种了一片亭亭修竹,竹下闹着几蓬俏丽的迎春,瘦劲碧绿衬着柔媚鹅黄,说不出的清新灵动,雅致秀丽。

正厅的门头上挂着一块黑漆金边的牌匾,上书行书二字“修庐”。他在东侧一间房前停了步子,抱着胳膊说道:“进去吧,门主在里面。”

司恬“恩”了一声,稍稍安抚一下自己情不自禁的忐忑不安,轻轻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摆设古­色­古香,似乎能闻见沉淀的岁月气息。每一件东西都是不动声­色­的华贵,如果她不是生于巨富之家,她也许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的贵重和奢华,不显山不露水的内敛含蓄,如隐世的高人在不经意间带出过往的风起云涌。靠着右侧的墙壁是整整一壁的书,整洁­干­净。厅里,书香、墨香淡淡袅袅,合着清爽的山风和竹叶的清气,说不出的舒适和安宁。

玲珑剔透的八扇水晶屏风前是一张紫檀靠椅,一位三十许年岁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仿佛不知道她进来,根本没有从书上移开目光看她一眼的意思。

他长眉薄­唇­,清隽端庄。一身玄­色­的衣衫,头上只Сhā着一只木簪,装束简单之极却透出一股凛然威严,寂寥沉静如巍巍古柏。

他就是七势门的门主邵培?她以为会是一位老者,没想到他如此年轻。

她不敢贸然出声打扰,静静地站在门前三尺的地方,忐忑地等待他的发问。

屋角的沙漏显示着无声无息的时光悄然流逝,她站的腿开始发软,小轩窗透进的瞳胧日光,渐明、渐高,从屏风的第一扇慢慢挪到了第三扇,他仍旧自如地看着书,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

突然,她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她的脸开始发烫,羞赧的几乎要钻到地下。

他终于放下书,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要入七势门?”他的声音似乎从山谷中传来,隐有呼啸的回声,竟有种摄人心魂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的肃惊。

她忙道:“我,我听说七势门的弟子每月可领十两银子。”

他似乎有点不悦,蹙起眉头低哼了一声。

她有些汗颜,自己来七势门的理由的确很不上台面。可是,的确是她的真实想法。一两银子,只是她以前的一顿饭钱,可是现在,她几乎可以过两三个月。十两银子,对她来说,是一大笔钱。

她低头,脸开始红了。她这样说,他一定以为她是个贪财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司恬。”

他打量着她,道:“入了七势门,学成之后要为七势门效命三年。学成之日,会有千两白银买你的三年时光。三年里对七势门要惟命是从。不过,你放心,我七势门不是什么旁门左道,邪派魔教,自不会让你去做什么杀人放火之事。三年之后,是去是留都随你,你愿意么?”他神情淡泊,说到这些话的时候眸光没有一丝的波动,象是说到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惟命是从?三年时光?千两白银?这几个词在她的脑中略一思忖,她早不是司家的大小姐,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容身之所,没有依靠之人,实在没有更多的出路可供她挑选。所以,她没有犹豫便立刻回道:“我愿意。”其实,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也是件好事,会让人­干­脆利落,勇往直前。

他抿­唇­凝视着她,目光犀利如刀,梭巡间游刃有余,似乎所有的秘密在他的目光下都迎刃而解,无处遁形。

她忐忑的低头,不敢迎视,心里满是不安和焦虑,他到底愿不愿意留下她?

静默中急切而不安的等待使得呼吸亦如山风般簌簌有声。

水晶屏风上的七宝风铃轻轻响了两声。

他终于开口道:“你留下吧。”

她长舒一口气,欣喜油然而生。

他对着门外唤道:“商雨!”

门外的少年走了进来,低头抱拳道:“师父!”

原来他叫商雨。

“将她领到朱雀院。和林西燕住在一起。”

“是。”

她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师父收留。”

邵培冷冷说道:“七势门和其他门派不同,你虽然叫我一声师父,其实你我不过是主顾关系。我付钱给你。你效命于我。希望这笔交易,你我都很满意。”

“是,师父。”千两白银,对她来说,足够了。

邵培对商雨微微颔首:“你先带她下去安置一下。”

商雨看了她一眼,司恬却没有移动步子随他而去,只是拘谨而紧张地看着邵培。

邵培略一挑眉,似是疑问。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我能先预支本月的银子么?我就预支三两。”她硬着头皮说到这里,已经惭愧的手指头都要红了。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

邵培打量着她的脸­色­,对商雨道:“你先借她三两银子。”

她心里一松,忙道:“谢谢师父。”

邵培目送她纤细窈窕的背影,转过身来。

水晶屏风后转出一个高挑秀逸,气度雍华的年轻人。紫­色­锦袍,祥云盘蛟。他一撩袍角在紫檀椅上坐下,清雅如画,气定神闲。

邵培略一蹙眉:“你看中她?”

年轻人淡淡一笑:“她很合适。”

邵培沉吟片刻,道:“这丫头很诚实。可是,钱是没有主人的。”

“不错,钱无主,易手如流水,今日河东,明日河西。可是,她这样说,说明她很诚实。再者,她进屋来,曾打量过屋内的摆设,眼中明明露出惊叹,却没有刻意在某一件物件上流连。你看书时,她一直垂目静侯,并没有再抬眼看一看这屋中的物件,更没有露出垂涎的神­色­,可见她是见惯了富贵的人,若我猜的不错,她眼下正处于困境之中,急缺钱用,倒未必是贪财之人。”

邵培道:“若论动机,仇恨倒比金钱的动力更大,我更看好林西燕。”

“林西燕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可惜她容貌平凡,日后跟在我身边,反倒容易让人生疑,猜测她的来历。而她么,美丽灵秀,容易让人误会是我的侍妾之类,更便于掩人耳目。”

邵培颔首:“不错,以你的身份,身边带个美人才显得合情合理。”

商雨带着她从修庐西侧的偏门进了另一层庭院,穿过月亮门,是一道巨大的一字影壁,气势雄威。影壁上五彩琉璃盘了七条飞龙,在云海中翻腾,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转过影壁,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天井之中,又各有四个院落独立。门匾上依次按照方位写着“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他在朱雀院门处叩了几声。

门开了,一个女孩子露出脸来,容貌端庄,和司恬年纪相仿,但却没有少女的青涩和灵气,一脸的严肃冷漠显得有些老气横秋。

他指了指身后的她,道:“林西燕,这是司恬。师父让你们住在一起。”

那女孩好象愣了一下,眉宇间有一丝不悦一闪而过,如果是过去,司恬一定看不出来那丝轻微的不悦,可是经历了世态炎凉,她对此已经烂熟与心。察言观­色­的本事,只有在一个人远离了无忧无虑之后才会水到渠成。

他领着她进了院落。独立的小院落里井井有条,回廊下种着一水儿的花草。山上春晚,始绽初蕾,隐约可见来日的芬芳。

院子正中一棵高大的菩提树,象一把巨伞笼罩着庭院。阳光斑驳,从枝叶间零落而下,象是细碎的小金叶子。一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些汗颜,果然是穷疯了,连阳光都能看成金叶子。

他领着她走进右侧的房间,指着屋子道:“这里就是你的住处,林西燕比你早来七天,住在隔壁,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去问她。”他草草交代完毕,转身就走。

她顾不得打量屋子,忙喊住他:“大师兄。”

他回头看着她,神­色­似有些不耐。

“那个、那个、银子。”她磕巴着说完,脸红不已,捏着衣角恨不得将衣角捏成铜钱。借钱这

种事,她已经做了好几次,但每一次,她都不可避免的脸红羞涩。有些事可以习惯,有些事,做过再多却永远也无法习惯,比如借钱。

他眉头皱了皱,简短地说道:“跟我来。”长腿一迈,就到了屋外。

她尴尬地跟着他的后面,出了朱雀院,他径直走进了青龙院,她也跟了进去。

青龙院和朱雀院的布局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院子正中并不是高大的菩提,而是一座假山。假山的形状并不是平常富贵人家特意造出的高耸奇异,与瘦,怪,嶙峋,通透等风格都不同,简单平拙。但一池清水绕着假山,机警小鱼在水里倏忽游弋,显得静中有动,拙中通灵。

他进了一间屋子,片刻出来时,手里拿着银子,象弹珠一般在手心里转着。

果然是有钱人啊,对待银子的态度简直是浑不在意。

他迎着她悠闲洒脱地走过来,宽阔的肩上落满了阳光,象个踏春的贵公子,举步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倜傥。

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银子,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他站在她的面前,并没有急着把银子递给她,反而眯着眼打量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认真又严肃。

这种情形下的沉默和注视,她觉得自己要被他的目光给烤化了,心里泛起微妙的尴尬。

他终于开口了,极其慎重地说道:“司恬,你太胖了。”

她惊异地抬起了头,对上他澄亮的眼眸。长这么大,他是第一个说她胖的人。怎么会呢?她已经瘦到睡觉都觉得床板要咯着骨头了,他居然还说她太胖?可是,他的神情一本正经,不象是在开玩笑。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递过来三两银子,极其严肃地说道:“你要是再瘦一点,就可以钻进钱眼里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遗憾,情真意切。还以一声幽幽的叹息,强调了自己的遗憾。

二债主

司恬的脸­色­,立刻如胭脂轻抹。

他刚才就站在邵培的书房门外,一定听见自己来七势门的理由了,而且自己一来就找他借钱,实在很难不让人把她当成财迷。她想气,想恼,却无可奈何地承认他说的没错。是的,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钱。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又怎能不让人这么想?想到这里,些微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她也不去反驳,低头羞赧的看着他的脚尖。

她红云翩跹的俏丽脸颊,如明烛映照下的春睡芙蓉,他很满意自己一句话就有这样的成果,把她的手抓过来,慎重地放上三两银子。

她勉强挤出一朵笑:“师兄,我会还你的。”态度非常真诚,恨不得想写个借据放他手心里,以表示自己还钱的决心和诚意。

可是,他却无所谓地“恩”了一声,扭头就进了屋子,好象这三两银子已是有去无回。

她噘了噘嘴,转了身从青龙院出来,在院门处险些撞上一个人,一个少年。

他好奇地看着她,一双眼睛瞪的又亮又大,带着惊讶和惊艳。

“你是谁?新来的?”

司恬惊住了,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嗓子突然很哽。他的眼睛,那么象小岸。

“你不会说话?”少年笑嘻嘻地在她面前摆摆手,很顽皮。

她咽下嗓子间的哽咽,微笑道:“我叫司恬,是今天刚来的。”

少年呵呵一笑:“我叫齐扬。奇怪,师父不是已经选了一个朱雀么,怎么又选了一个?”

司恬正欲说话,身后传来商雨的声音:“师父的事是你能­操­心的么,你的七星飞雨针练的怎样了?”

她略一扭头,只见商雨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偎在门上,眯着眼看着齐扬。

齐扬吐吐舌头:“大师兄,你一见我就知道问功课,比师父还凶。”

商雨冷着的脸立刻浮起了笑,对他招招手:“过来。”

齐扬走了过去,又回头对她笑了笑。

她手里握着三两银子,心里已经急不可待。一转身出了青龙院,又折回到邵培的书房。

还好,他还在。只是,已经不再看书,负手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轩窗前竹叶婆娑,几杆瘦竹探进来细­嫩­的叶子,拂在他的肩头,他身材高挑,亦如墨竹般修雅。

他应该一早就听出她的脚步,还没等她走近,头也不回就问道:“什么事?”

她忙紧上几步,小声道:“师父,我想下山一趟,马上就回来。”

他依旧没有回头,淡然答了声“好”。

司恬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好说话,连问都不问就一口答应,倒让她一愣。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我不会跑掉,我大概一个时辰就回来。”

邵培转过身,看着她,居然笑了起来。

他一身玄衣,淡泊清冷,突然展颜一笑,竟是说不出的和煦动人,似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他浅笑道:“丫头,七势门还怕你拐带三两银子逃跑么?”

她脸红了。若是以前,她一定不会这样想,也一定想不到这一点。因为以前,她从没为钱­操­心过,三两银子不过就是一件春衫。她从不知道钱可以让人的心生出许多可怕的念头,可以让人之间产生许多的隔阂和猜忌。经历了许多,她也变的有点多虑了。七势门财大气粗,的确不会担心她拿了三两银子就跑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邵培的浅笑让她很不好意思,她道了谢,一转身就望外走。

跨出山门,来时的石阶从上往下看去,惊心动魄。她顾不得害怕,提起裙子就往下跑。腿很酸,刚下了百十阶的时候她就累的气喘吁吁。可是一想到寄养在杨婶家的母亲和那一吐就是一盆的血,她无法停步。

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有个年轻人。

她情不自禁多看了他两眼,因为他身上的紫­色­长衫。

她对紫­色­很偏爱。因为母亲说她肤­色­白皙明亮,穿紫­色­很漂亮,所以给她做了许多深紫、浅紫、粉紫的衣服。她穿上的时候,林一枫的目光总是格外的晶亮,似乎写着赞赏二字。林一枫,她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个名字。

从那人身边经过的时候,她闻见了一缕清淡的气息,很好闻,不是香料也不是脂粉气,倒象是某种植物的天然馨香。

她匆匆越过他,径直往下跑。

跑到已经遥遥可见山脚的时候,她长舒一口气,翘起了­唇­角。山脚下的山路拐角有个包子摊,她一定要买几个包子,好饿。那三文钱她终于敢花了。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腰里的荷包。

心狂跳起来!荷包居然不见了,荷包里是她刚放进的三两银子和舍不得花掉的三文钱。

她急的要疯掉,在全身摸了一遍,仍旧没有。

她几乎要哭出来。立刻起身朝来路看去。触目可及的台阶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提起裙子往上跑,心里狂乱而慌张。

一路往上跑,一边跑一边看,可是找了半晌依旧一无所获。额头上的汗开始往下掉,她顾不上擦去,一边出汗一边发冷。

紫衣的年轻人从她身边经过,清淡的气息象一缕晨风。

她心里一动,忙问:“请问公子,可见到一个荷包?浅紫­色­的,绣着荷花。”

那人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面容清雅,神­色­镇定闲适,却有种贵不可言的气势,是那种只有富贵荣华才能浸­淫­而出的风华气度。

她眼巴巴地瞅着他,盼望着他给她一个希望。几颗汗珠挂在她光洁的额上,象清晨的草叶上,一夜凝霜而成的露珠。她的眼眸亮的惊人,水­色­莹莹。

他微一蹙眉:“荷包?没看见。”

司恬有些绝望了,腿开始软。

他又问了一句:“是丢了钱么?”

她点头。

他顿了顿,说道:“姑娘,这石阶上上下下跑着很累。你丢了多少钱?”

“三两银子。”

他“哦”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说道:“我这里有三两银子,姑娘先拿着用吧。”

她连忙摆手:“多谢公子,我不能要。”

他笑了笑:“姑娘,你从七势门出来,想必是邵门主的弟子吧?我和邵门主私交甚好,这银子算我借你的,回头你将银子还给他就是。”

司恬喜道:“真的么?”

他微微颔首:“真的,我还会骗你一个小丫头么?”

“多谢公子。”

她已经顾不得客气,虽然很不好意思,却很动心他的提议。

他递过了一只金­色­的荷包,荷包下的手指修长白皙,象是从没做过活,就象半年前她的手指一样,­干­净而秀气,如上好的净白瓷、温润的羊脂玉。

她无法拒绝,接下了荷包。

“我随身也没多带银子,这里还有一块玉佩,姑娘若是急着用钱,可去典当,来日一并还我就是。”他又递过来一块玉佩,一看就是上好的翡翠。司恬吓了一跳,忙道:“多谢公子,三两银子足够了,足够了。”

她一转身就急匆匆跑下台阶。跑了几级,她又觉得不对,赶紧转身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裴云旷。”他站在一级石阶上,黑发如墨,星目生辉。山风轻拂他的衣角,他长身玉立,清逸不群。身后群山如青云,虚构一副山水丹青,他在画中,如飞龙腾空时的一笔点睛。

这副画卷让她愣了一瞬,她感激地对他笑着,跑下了几级台阶又觉得不对,又转身迎着他,认真地说道:“我叫司恬,司马的司,恬静的恬,我一定会还公子的钱的。”

他有点好笑,看着她郑重的神­色­,也郑重地点点头,好象三两银子,是好大一笔数目。

她对他客气而感激地笑了笑,又赶紧跑了下去。这一次,她不敢将荷包放在怀里,放在腰里,紧紧地抓在手心中。

最后一级台阶下等候着一辆轿子和四个男子。司恬看了一眼,发现轿子很华丽,应该是等候那紫衣男子的吧。

她情不自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荷包。细看吓了一跳,荷包上用金线织就了二龙戏珠。那龙之鳞片全用金线填满,又多又密,迎着日光熠熠生辉。二龙之间缀着一颗圆润的珍珠。光这个荷包,至少要值五两银子!

她赶紧小心翼翼地收好荷包,回头看了看石阶。远远只见一个紫­色­的影子,象是山间的一抹紫烟。

谁占谁便宜?

杨婶家的烟囱已经冒出了青烟,在空旷的天际间绽放着人间烟火气。青山是炊烟最好的背景,仿佛钱是富贵最好的陪衬。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似乎已经闻见了饭菜的香气。现在的她,粗茶淡饭也能吃出一番香味来。

她加快了步子,先跑到厨房。

杨婶果然弯着腰在做饭。她的脚边是一只芦花­鸡­,正仰着头等着杨婶案板上的茶末掉下来。

司恬爱它甚过自己,因为它能下蛋给母亲补补身子。芦花­鸡­见到她咯咯叫了几声,凑了过来。她笑着拍拍它,唤了一声“杨婶”。

杨婶被烟熏红了眼,一转身看见她马上笑道:“阿恬回来了,你娘刚睡下,等饭好了再叫她。”

司恬洗了洗手过来帮忙。她一边收拾菜一边说道:“杨婶,七势门收下我了,以后,我每个月都可以领十两银子。”

杨婶高兴地笑着:“太好了,这下你娘的药钱有了。七势门可真是有钱,你看城里谁家的学徒能给这个数儿?铁牛在赵铁匠那里,一个月才十文钱。你运气真好,我在这山脚下住了近十年,从没听说过他们收徒,收的还是女徒弟。”

司恬也是满心欢喜,忍不住又道:“等我学成了,听说可以领一千两银子。”

杨婶举着手里的菜刀呆住了,眼睛瞪的象案板上的大青豆。

“一千两!”

司恬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

“我的天哪,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司恬心里一涩,杨婶以前是她家的零工,一个月的工钱不过是八十文钱。而一千两银子,以前对她家来说,不过是绣坊和胭脂坊小半年的收入。如今,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需要她拿三年的自由去换,不过,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想那些青楼女子,耗尽青春,强颜欢笑,最终又能有几两银子在手呢?

她笑着:“杨婶,等我拿到了,一定让你看看,我还要送你一些。多亏你收留我们。”

杨婶笑笑:“那里话,过去,你娘不知道送我多少衣服。”

和杨婶闲聊了几句,简单的饭菜也做好了。

杨婶盛了饭,说道:“去叫你娘吃饭吧。”

司恬轻步走到右厢房,土坯的房子,采光很不好,即便是白天,屋子也一片昏黄。

一张土炕,半旧的棉被上红牡丹花因为陈旧,颜­色­暗淡­阴­霾,如同母亲的脸­色­。谁也不会想到二十年前名满东都洛阳的席冉现在躺在乡间的一张土炕上,憔悴如风中残红。

司恬轻轻蹲下来,看着母亲。

她睡的不安稳,秀气的柳叶眉蹙在一起,薄薄的­唇­微微翕合,轻不可闻地念出一个名字,小岸。

司恬眼眶一酸,她赶紧仰起脖子,使劲瞪着眼睛,把那一股湿意逼了回去。她长吸一口气,低头轻轻推了推母亲的肩头,低声唤道: “娘,吃饭了。”

席冉睡的很浅,立刻睁开了眼。

“阿恬,你今早去那里了?”

“我去山上的七势门了,我昨天听隔壁的铁牛哥说他们要收徒。娘,我已经被收下了。”

席冉慢慢坐了起来: “铁牛去了么?要是和他一起,也有个照应啊。”

司恬笑道:“七势门这次只收女弟子,还有个条件就是要粗通医理。铁牛哥不能去,在河边生了半天气呢。”

“是么,你去学学武功也好,人善被人欺,娘就是明白的太晚了,才沦落到这般田地,还连累了你。”

司恬笑了笑,过去,已经遥远到仿佛都是别人的故事了。想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恍惚。

“娘你别多想,养好身子要紧。”

席冉看着女儿,有句话堵着嗓间,却不忍心说出来,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等我病好了,咱们回洛阳。”

司恬扶着她来到外间,杨婶已经摆好了饭菜。一盆稀粥,一碟青菜,还有一个煮­鸡­蛋。

司恬把­鸡­蛋剥好,放在母亲的碗里。席冉叹口气,又将蛋黄挑出来放在女儿碗里,低声道:“我一吃蛋黄就噎嗓子,你吃吧。”

司恬心里一涩,以前,母亲从没有这样说过。她把母亲的碗又拿过来,将蛋黄放在母亲碗里,仔细搅细了,放在席冉的面前。

“这样就好了。”

席冉无奈地苦笑,心疼地看着消瘦的女儿,家变之后,她似乎一夜间长大。她是她强撑到现在唯一的理由了。

匆匆吃完了饭,司恬将三两银子交给母亲。“娘,你一定要好好吃药,我以后每月都有十两银子。我住在山上,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请铁牛哥到山上找我。”说着,她又不放心,对杨婶道:“杨婶,周大夫来,你一定要记得让他用好药。”

杨婶羡慕地笑:“有个女儿就是好,多贴心。我家那小子,天天也不知道野在那里。”

“娘,我走了。有空我就下山看你。”

司恬急匆匆地往回赶,既然对邵培说了大约一个时辰赶回去,只能提前不能拖延。

第二次爬登天般的石阶,她的心里稍稍有了点底气,也格外地用心,奢望着能在台阶的某处能看见她紫­色­的荷包。可惜她瞪亮了眼睛,刻意地四处找寻也还是没有踪影。等她气喘吁吁地爬到最后一阶时,临来时吃的两碗稀粥好象已经空了。她很想一鼓作气走进山门,可是却全身无力,仿佛再挪一步就要断气,她就地坐在山门外,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两只雀鸟唧唧啾啾的飞着,追逐嬉戏,就象小时候,她和小岸。往事如同一副水墨画,经了岁月的风吹雨淋,颜­色­沧桑,而属于小岸的那一笔却越来越浓重,如一把利刃从画卷中突兀而出,刺人心痛。

山门里好象有人在说话,她站起身往里走去。

近了,听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大哥,这台阶这么高这么陡又这么多,我不信有人可以一直走上来不歇息。”

商雨的声音,照旧是冷淡和不耐:“你不信?那你回去吧。”

片刻的沉默之后,那女子的声音软了下来:“大哥,你行行好通融一下嘛,师父又不在,你就当没看见我歇息好不好?”

司恬停在门外,脸­色­一红。她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就……

果然,只听商雨说道:“好啊,你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当没看见。”

司恬的脸更红了,好象门里演的就是自己和商雨上午的那一幕。他也太过分了,这不是假公济私,借机揩油么?

她很尴尬,虽是无意,却象是在听别人墙角一般,不知道是该退后一些还是该停留在这里。

犹豫间只听一声厉声的呵斥:“登徒子!”然后,山门里跑出一个女孩,羞红着脸也不看路,险些一头撞到她的身上。

女孩的口音有点奇怪,“登徒子”三个字说成“蹬兔子”。

她很想笑,突然,商雨闪在了门边。她立刻咬着嘴­唇­,“严肃”地看着他。

商雨一瞪眼睛,喝道:“笑什么笑?这是师父定的规矩,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一个都来占我的便宜!”他好看的剑眉拧成一团,气哼哼的模样十分可笑,好象受了非礼的人是他。

这个主意居然是师父吩咐他的?为何?司恬不敢问,只是想笑。因为商师兄被那女子拒绝了好象很没面子,脸­色­很不好看。可是,他难道不是占了人家女孩子的便宜么?怎么能说是女孩子占他便宜?这么一说,将她也包括里面了,真是有点不讲道理,她还很委屈莫名其妙将初吻给了他呢。

他冷着脸将一张大告示贴在山门上。

司恬一看,只有四个字:招徒结束。

商雨扫了一眼她,眉梢一横,又是一哼:“去,把山门里仔细打扫一遍。”说着,他关上山门,悠闲潇洒地离去,临走时还对她瞥了一眼,颇有点威胁的意思。

她只好在院落里的角落里找到笤帚,将七层庭院都仔细地扫了一遍。

扫到第七层庭院的时候,她格外的小心。这是邵培的书房和居处,他好象是个爱静的人,她生怕打扰到他,轻手轻脚地努力不出声响。

门轻轻掩隐,小轩窗洞开。窗前是一片竹林,清风扫竹叶,飒飒微响如环佩铮然。

她轻轻放下扫帚,正要穿过侧门回到后院的朱雀院。忽然听见门咯吱一声。

邵培站在门口,淡淡说道:“司恬,你过来。”

司恬应了一声,踏进房间。

邵培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两口,然后点头示意司恬在椅子上坐下。

司恬略有些拘谨,浅浅地只坐了半边椅子,双手垂在膝上。

邵培的目光冷静而深邃,依旧是寒光凛然摄人魂魄般的通透,只是随意的一瞥,就让人觉得冷凝。

这是她今天见他的第三面。既然已经被他留在七势门,也在告假时见到了他随和的一面,她已经不象第一次那么的忐忑和畏惧,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神情澄静沉稳,似一条不受风云雷动的溪流,缓缓涓涓。

邵培很满意她这样的沉稳和不动声­色­,稚­嫩­的面容清雅似静雪,安怡如新月,如一湾清泉,等待云过天碧。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个十四岁女孩所惯常见到的扭捏和青涩。

“本门有四个派系,青龙、白虎、玄武对武韬、兵器、暗器都要研习,朱雀不学武功,只要­精­通医理就可,对制毒也要有所涉及。”

司恬看着他,静静等他说下去。

他很满意她的反应,林西燕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眉梢动了动,似乎有些惊讶和不愿。而她,没有丝毫的神­色­微变,眼眸依旧晶透澄澈如琥珀。

他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题,情不自禁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么?”

司恬轻轻摇头,为什么她不需要知道,她只要知道这个结果就行了,一个人在复杂的局势里知道的太多,打探的太多,其实是在给自己挖坑。绿草掩映下一派平坦旖旎,也许那一天就一脚踏了进去,将外表所有的光鲜砰然打碎。

邵培­唇­角微翘,带了丝赞赏:“一是,你够有耐­性­,二是,你足够诚实,三嘛,就是,你亲了商雨。”

最后一句话,司恬听了立刻脸­色­通红。邵培俨然无视她的尴尬,也不详细解释缘由,继续说道:“我有要事要下山一月,你身为朱雀,武功不必强求,学会本门的一个招式即可。明日起,我自会让商雨教你和林西燕。等我一月归来,希望你和林西燕都已学会,然后开始学习医理。”

司恬不卑不亢地点头称是。

邵培喝了口茶,道:“你去吧。”

司恬退出他的书房,照原样轻轻掩好他的门,穿过回廊到了后院。

七势门这么安谧,大出她的意料。堂堂七势门,就只有这么几个人么?那又为何七势门的声誉在大梁如日中天,令人敬畏?而邵培的收徒又貌似很简单,连通常的拜师礼都没有。他的做派实在很特别,象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神秘。

欺 负

回到朱雀院,司恬进门就愣了一下。

林西燕在院子里拿了一把长刀,上下挥舞。

司恬并不懂武功,但她也能看出林西燕挥刀并无章法,每一刀都是乱砍乱挥,气势凌厉,­阴­风沉沉。她不知道原来林西燕还会一点武功,她以为和她一样只是粗通医理。

林西燕一眼看到她,立刻收了刀。她的眼神冷淡而傲气,不过脸­色­略显绯红,比上午见到时多了些少女的明丽。

司恬友善地笑着:“原来你会武功啊。”

林西燕却冷冷道:“这点皮毛根本不能叫会。能杀人,不被杀,才叫会。”

她的话又直又呛,象撒了一把辣椒末过来。司恬尴尬地笑了笑。她已经自觉自己不象个十四岁的少女,而林西燕好象比她更加的­阴­郁,似乎有点难以相处。

司恬只好继续笑着和她搭讪:“我是腊月十五的生日,刚过十四岁,你呢?”

林西燕却不说自己的生辰,只道:“那你应该叫我师姐。”

司恬很爽快地叫了一声“师姐”,笑眯眯地带着尊敬。林西燕的脸­色­立刻好了一些。

司恬又甜甜地笑着:“师姐比我早来,还请以后多加关照。

林西燕“恩”了一声,看着司恬道:“我以为师父只收一个女弟子呢,没想到又来一个你,不过也好,咱们也可以做个伴儿。”

司恬含笑:“七势门,只有我们几个弟子么?”

“当然不是!七势门门下有很多人,但是从不到兰周山来。这里其实是师父的一个住处。只住了他最亲近的几个弟子。这里地方偏僻,天梯又陡的让人要死要活,平时少有人来。”

司恬恍然道:“原来如此。师姐知道的真多,大师兄说有什么不清楚的都要请教师姐呢。”

“你是说商雨?”

“是啊。我听齐扬叫他大师兄。”

林西燕点头,脸上好象有一丝扭捏一闪而过,转身就进了房间。

司恬心里一动……莫非她也是……

她走进自己的屋子,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屋子­干­净整洁,摆设简单,用具不多,却­精­致清雅,价值不菲。床上铺的是新被子,上好的云缎绣满了芙蓉。

她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正放在窗前的桌子上,里面只是几件换洗的衣衫。

她在窗前的长塌上坐下,午后的阳光正好,铺照着她的身上,她开始盘算着那一千两银子怎么花。可以买很多的血燕,还可以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

她情不自禁翘起了­唇­角,三年的时间其实一点都不长,她在京城住过三年,现在想起来还不是弹指一瞬。倒是有些光­阴­的片段,因为特殊而在记忆里无限拉长,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久。所以,时光的长短应该是以留在心里有多少回忆来计算的。

坐了一会,听见林西燕在门外叫她。她赶紧起身到了院子里。林西燕道:“我带你去看看别处。”

司恬笑着:“多谢师姐。”

林西燕生­性­傲气,但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被她几声师姐叫的很受用,态度也和缓了许多。

出了朱雀院,在玄武院的旁边还有一道小门。林西燕在前面领路,沿着秘道走了十几步,又是一层庭院。没想到小小的一方庭院里,还有一个青砖垒就的小池塘,有细细绿绿的一两个荷钱­性­急地从水里探出头来。若是夏天,想必是满院荷香。

“这是荷院,住了几个杂役和厨工。那是厨房,那是药房,那是浴室,那是兵器室。”林西燕挨个指点,师姐的架子端的很足。

司恬感慨邵培的情趣,即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也布置的如此清雅。她跟在林西燕的身后,从厨房边做过,又经过了药房。她心里激动了一番,师父说了朱雀专攻医理,若是自己用心些学,说不定日后自己就能将母亲的病调理好。

突然,浴室的门一开,出来一个人,正是商雨。白­色­的绸衫随意的穿在身上,腰带松松的系着,衣领微掩,锁骨处的一片肌肤在阳光下光泽如蜜。刚洗过的头发披散着,随意的在脑后扎了一条发带。

他和早晨见到时完全不同,整个人,有说不出的一股味道。

他骤然出现在视野之内,司恬其实只是顺势看了一眼,但她的脸­色­却一下子红了,虽然他衣着整齐,却仿佛窥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地方一样,尴尬又心慌。

林西燕低声叫了声“大师兄”,脸也红了。

商雨施施然从两人身边路过,眼神斜也未斜,一股清新的气息拂面而去,如一缕风。走到大门边,他扔下一句话:“明日卯初时分在盛霞台等我。迟到了,可别怪我不客气。”话音未落,白­色­衣衫一闪,人已到了门外。那语气,真是傲气又严厉,师兄的架子端的很足,胜过师父。

“是。”

林西燕和司恬齐整的应了一声。等抬起头来,发现彼此都是一脸的红云。

“师姐,盛霞台在那里?”

林西燕指着兵器室旁边的一道小门,说道:“从这里出去往后走,是师兄们练功的地方。”

司恬道:“师兄们?齐扬也是师兄么?”

“哎,齐扬比我小一个月,我要叫他三师兄,好别扭啊。”林西燕第一次露出小女孩的一丝扭捏神­色­来。

司恬笑笑:“那咱们私下里就叫他齐扬好了。”她也觉得齐扬看起来象个小孩子,那一份神­色­象极了小岸。

入夜,山里极是寂静空幽,清浅通透的月光透窗而入,如水般湿润了屋里的夜­色­,将一幕夜­色­划为半明半暗的两半,如夕阳入水,半江瑟瑟半江红。

新到了一个地方,司恬睡的很不安稳。又怕错过时辰,所以,这朱雀院中第一夜,她几乎是半睡半醒。

拂晓时分,她依稀听见隔壁林西燕已经起身了,有铜盆丁当的轻微响声,想是在洗脸。

她赶紧起身,穿好衣服。突然觉得下身有些异样,肚子也有点痛。她将烛台拿到床上一照,果然见到床单上有一点暗红­色­,她暗叫糟糕。赶紧脱下身上的下衣,又打开包袱,急匆匆地换衣服。

这时,林西燕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快点,司恬。”

司恬慌乱的应了一声。真是倒霉,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月信。她应了一声,赶紧收拾自己。

片刻之后,林西燕在院子里又喊了一声:“你太磨蹭了,我先走了。一会迟到了,大师兄会责罚的 。”

司恬手忙脚乱的弄好自己,连脸也顾不上洗就赶紧冲出门去。屋外晨曦未明,只是依稀可见路和人影。照着昨天林西燕指点的地方,她匆匆跑到兵器室旁的小门,门开着,应该是林西燕刚过去。出了秘道,她暗叫糟糕。空旷的平地上有两条山路蜿蜒,应该往那个方向?她急忙又折回到院子里,一眼看见厨房里亮着灯,她跑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在那里烧火。

她赶紧问道:“请问大叔,盛霞台怎么去?”

那男子不说话,看着她只抬手比画了两下。司恬暗急,又问了一遍。那男子又比画了几下。这下司恬明白了,这男子是个哑巴。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她急的直跺脚。那男子好象看出她的焦急,放下手里的柴,站起身就来到院子里,对她招招手,示意跟着他走。

司恬忙连声道谢。

出了小门后的秘道,男子手指东侧的一道山路,司恬道了声谢就急忙往山路上跑。跑了大约几十丈,就看见一个宽阔的平台,依稀见到几个人影。她心里一喜,忙跑上前去。

近了,果然是商雨,齐扬,和林西燕。

司恬不好意思的低头,乖乖道歉:“大师兄,对不起。我来晚了。”

商雨目光一凛,背在身后的手拿到了身前,手里赫然是一把长剑。剑未出鞘,他举起来在手中轻轻拍了几下,冷声道:“把手伸出来。”

司恬怯怯地伸出手,他真的要责罚?怎么责罚?

还没看清他的动作,眼前冷光一闪,手心已是一记刺痛。她不及呼痛,也不敢收手,他的剑又

落了下来。剑鞘在她的手心里足足打了七下。他下手毫不客气,动作又快又狠,她的手心火辣辣的立刻就肿了起来。

齐扬急忙打圆场:“大师兄,好了好了,小师妹第一次犯错就打轻点好了。”

商雨哼哼笑了笑,又在她的手心里重重一击,司恬痛的腿一软,却咬牙没有缩回手。

“第一次打重点,以后才能记得清楚。”

司恬低声道:“大师兄教训的是。我以后不会了。”

商雨瞥了她一眼,又看着林西燕,说道:“师父说要出门一个月,让我先教教你们。其实,师父的意思是,看你们能不能吃得了苦,若是这一个月内觉得熬不下去,就及早走人,也别耽误师父的时间。”

林西燕很快应道:“我能吃苦。”

司恬咬着­唇­,手心里的痛楚仿佛顺着经脉一直往上窜,交汇到心肺处,一阵阵的抽搐。

商雨指了指平台的西角,道:“今日先站梅花桩。”

司恬看去,只见有数十根一丈多高的梅花桩立在那里。她暗暗叫苦,先没想着能站多久,那么高的木桩,怎么上去还是个问题。

商雨负手走在前面,到了梅花桩前,长剑一抬,朝着最边上的一根木桩拍去,那木桩瞬间矮了下去,他似乎毫不费劲,抬手间就将二十根木桩拍进了地下数尺。和其他的木桩一比,矮了大半截。

司恬看的目瞪口呆,后怕不已。他刚才拍自己手心的时候,恐怕只是用了两分力气吧?要多谢他手下留情么?

商雨随意一指矮了半截的木桩,对身后的两个女孩道:“今天第一天,先站半个时辰。”

司恬和林西燕对视了一眼,眼神都带着惊惧,硬着头皮各自站上了木桩。

商雨转身走到五丈开外,手中寒光一凌,宝剑出鞘,一道银光似蛟龙腾出云海。

“齐扬,来吧。”

齐扬呵呵一笑,手里明晃晃的也不知道什么,一团而上,罩住了商雨的宝剑。商雨的剑快的看不见手势,光影团绕,如倏忽闪电,白驹过隙。司恬摇摇晃晃的站在木桩上,只听清脆的叮当之声如檐下的雨滴落于空阶,时而密集时而疏落,不象是在交手过招,听那声音倒象是流水一抹琴弦。

过了一会,两人停了交手。

齐扬有些懊恼地说道:“大师兄,这样不公平,你比我早练三年,我进步,你也进步,那我岂不是一直追不上你。”

商雨长剑一挽,笑道:“齐扬,我老了的时候,你还有三年的时间比我慢老啊。”

齐扬哀叫:“你的意思是,我老了才可能比的上你?”

商雨嘿嘿笑了两声:“我可没这么说啊,你老了也未必。”

突然他一扭头,朝着司恬看过来,将从木桩上掉下来的她,抓了个正着。司恬一阵脸热,赶紧又重新站上木桩,摇摇晃晃的努力稳住自己。

她从未练过武,身子又比较单薄,结果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她从木桩上掉下来六次。林西燕好歹有些武功底子,比她强,只掉下来一次。

当她第七次从木桩上掉下来的时候,商雨的脸­色­很不好看,背着霞光冷冷的看着她。

此刻天光大亮,盛霞台前是悬崖,隔着云海是数座青峰,朝阳悬在青峰之顶,投­射­来明艳的霞光落在高台上。山风徐徐,越发吹的人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司恬羞惭的不敢看他。可是,她真的尽力了。如果不是身边的林西燕太“优秀”,也许就不会显得她如此笨拙吧?

“齐扬,去叫海力把荷花池里的淤泥挑一筐子过来。”

齐扬愣愣地跑过来,挠挠头:“大师兄,要这个­干­什么?”

商雨横他一眼:“快去。”

齐扬赶紧跑开。

等海力挑来一筐淤泥的工夫,司恬又掉下来一次。

商雨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她已经不好意思看他的脸­色­了,很自觉的低着头。

“海力,倒在梅花桩下面。”叫海力的青年男子将筐子挑了过来,一股恶臭立刻让人想要­干­呕。司恬又急又惊,眼睁睁的看着淤泥倒在了自己周围的木桩脚下。她一阵恶心,险些立刻扑到淤泥里。

林西燕脚下的木桩,也未能幸免。

商雨抱着胳膊站的远远的,面­色­比刚才好看了许多,甚是舒心的拍拍手,一扬眉梢得意地说道:“齐扬,我这法子不错吧。”

齐扬咧着嘴道:“大师兄,你这招也太损了吧,这可是两个女孩子。”

“严师出高徒,你知道什么?”商雨抬手就将一个暴栗敲到了齐扬的头上。

齐扬捂着脑门边跑边喊:“大师兄,你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小心以后娶不到老婆。”

商雨脸一黑,提剑就追齐扬。齐扬嗷嗷怪叫着从盛霞台的西侧跑走了。

司恬想笑,却不敢分心。脚下的恶臭让人提心吊胆,不敢想象一会掉下去会怎样,于是分外的小心。

可惜,站梅花桩不是小心专心就一定能站的住的。

……

半个时辰之后,商雨不知道从那里转悠过来,象是踏春游曳尽兴而归,长剑挂在腰间,手里漫不经心的拿了根柳条。

他慢慢踱到木桩不远处停下,皱着眉头问道:“自己说,又掉下来几次?”

林西燕先说:“一次。”

司恬低着头,小声道:“五次。”

商雨看着两人一裤子的烂稀泥,挑起眉梢似笑非笑:“果然有进步。”

情 趣

齐扬不知道从那里溜出来,同情地看着两个师妹,为避免再遭暴栗敲头,特意躲地远远的替她们说了一句公道话:“她们又不是莲花,用得着用淤泥养护吗?大师兄,你还是抛弃这个高洁的吧。”

商雨的目光象暗器一般­射­了过去,齐扬再次飞快地消失了。

清晨的练功终于结束,臭烘烘的司恬和林西燕回到荷院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两人的心情都不好,蔫答答的一肚子委屈,女孩子,正值豆蔻,没有不爱­干­净的。

回到朱雀院,司恬想着自己只有两件裙子,有点犯愁,心想这要赶紧的洗了,赶紧的晾­干­才行,不然可就没衣服换了。可恶的商师兄,居然想出这样个招来整治她们,还美其名曰“严师出高徒”。可是他这招,怎么想怎么让人难受,莫非是在报“非礼”之仇,他可是把她们都当成是占他便宜的主儿了。

司恬饭也顾不上吃,挽起袖子就将换下的衣服放到盆里端到井台上去洗。还好,井水冬暖夏凉,并不刺骨。她坐在青石凳上,想到母亲说过月信时不能受凉,便又在青石上垫了两本旧书。

沾了淤泥的裤子和鞋子臭得简直让人一刻也闻不下去。她的手一着水,剑鞘打过的手心立刻一阵刺疼,搓衣服也不敢用力。她咬着牙一边揉着衣服一边小声嘀咕:“搓死你,把你鼻子搓歪……”

突然,头上挨了一个暴栗。

“想搓死我,是吧?”

她吓了一大跳,暗叫倒霉,他怎么来的悄无声息?还偏巧听见她的嘀咕?

“大师兄。”她放下手里的衣服,站起来,怯怯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做贼心虚的想对他微笑一下。可是,大师兄蹙着剑眉,板着俊脸,寒星般的目光生生将她的那朵微笑给冻成了­干­笑。

背后嘀咕他还被抓个正着,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乖乖等着商师兄的“报复”。

可是,商师兄脸­色­一红,转身就走。

她很莫名其妙,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平时可都是趾高气扬的走路,今天真是奇怪,静悄悄来了,却又不发一声就走,而且,他的步伐不似平时那样潇洒,似乎有点急。

她没想明白,可是等她低头准备再坐下来的时候,她明白了。

血仿佛一瞬间都涌到了脸上,一阵眩晕,这样的事居然也能发生,还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旧书上,映了一小块暗红的血。

她羞恼的全身反烫,心扑通扑通地就开始乱跳起来。她的月信刚来三次,每次都弄不利索,床上衣服上都难以幸免,搞的她很沮丧,母亲安慰她习惯了就好了。可是,这一次,居然糗到了商雨的眼皮底下。以后,以后,还怎么见他?

她羞愧地将衣服快速洗好,晾上,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身上这一件又脏了,裙子已经不够换了,怎么办?她急的直跳脚。林西燕吃过早饭回来了。司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向她借一条裙子。林西燕有点不乐意,但见她也实在没衣服可换,只好借给她。

司恬又赶紧将身上的裙子换下也一并洗了,收拾利索这才去荷院吃早饭。

吃到一半,一个她眼下最不想碰见的人也进来吃饭了,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的脸上马上开始升温,心又开始乱跳,自觉这种尴尬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象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僵硬,坐下后头抬也不抬,仿佛没看见她。这样最好。

她的脸快埋进了碗里,扒的太快,险些呛住。

匆匆吃完,她放下碗红着脸想从他身后偷偷溜出去。

他好象背后也长了眼睛一般,突然伸过手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手里是两本书。

他的眼神根本没看她,有点恶狠狠地吩咐着:“下午你和林西燕就背这个。”

她忙道:“好,好。”接了书就落荒而逃。

他也舒了口气,刚才那种事,他也第一次碰见。说不尴尬,那是假的。那一小块红印子,从他出朱雀院出来就一直在他脑子里晃,弄的他想发火。

回到朱雀院,她将书给了林西燕一本,然后回到屋子里翻开一看,原来这书叫《奇花异草》。

她仔细看了一页,暗自心惊。“奇、异”二字,其实指的就是各种毒­性­。书里罗列了各种有毒的花草,以及各自相生相克的特­性­。

为什么要背这个?她有些疑惑,却不好意思去问商雨,出了那样的事,她恨不得从此都不见他才好。可是,两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必定很多,只能厚着颜面当那事不存在吧,她叹了口气,很无奈地期盼他是个记­性­不好的人,这事还是忘了吧忘了吧。

她记­性­很好,以前背书从来都是让老师惊叹的。所以,这本书到了黄昏时,她已经背会了一半。

天­色­昏黄起来,将庭院里染出一片暧昧的暮­色­来。

林西燕在院子里叫道:“司恬,吃饭去吧?”

司恬应了一声,放下书走到院子里,只见林西燕正昏昏沉沉地揉着太阳|­茓­,很烦闷的样子。

“你背的怎样了?”

“恩,大概一半。”

林西燕惊讶的喊道:“一半?我的天,我才背了七页。”

司恬也很惊讶,一下午的时间,她居然只背了七页?她连忙安慰道:“师姐莫急,大师兄只说让我们背,可没说什么时候背会,我们尽力就是了。”

林西燕有些不悦,走了两步,又道:“一会要是吃饭碰上他,你可别说你背了一半,不然,就显得我不用心一样。”

“我知道了,师姐。”她已经看出林西燕好胜的­性­子,很爽快的答应了。

果然,她和林西燕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齐扬和商雨走了进来。

她一见商雨就不由自主想到上午的糗事,忍也忍不住的脸热又开始了,于是她连忙很“投入”的吃着饭,“忙”到没空看人。

齐扬很欢快的和两人打了招呼,而商雨却冷脸如旧。

司恬很快吃完,低声道:“师兄,师姐慢用。”然后,站起身打算先溜。

“书背到那儿了?”

商雨放下筷子,一扭脸将她卡在屋角。她僵硬地靠着墙,硬着头皮道:“大师兄,我,我背到第六页了。”

“第六页!”他象是听到骇人听闻的奇闻异事一样,凶巴巴地瞪着她,表情带有不可置信、鄙视、怒其不争、想要揍人等若­干­复杂情绪。其实,他平时没这么厉害,但出了今早那档事,他一看她,就觉得不自在,于是,情不自禁以“凶恶”来掩饰那份不自在。

“我一定会及早背会的。”司恬一看情况不妙,连忙又补上一句。

“什么时候?”他冷哼哼地逼问,眼神快要赶上匕首的寒光,他变起脸来可真比翻书还快。

林西燕连忙咳嗽了几声。司恬听出她的意思。自己若是太快,自然显得林西燕太慢,恐怕她要受罚。

“大师兄,三天可成?”

他不太满意,但想想她半天只背了六页的成绩,三天背下一本书也算是极大的挑战了,于是,稍缓了语气,连喝带吓地说道:“三天后,若是背不会,可别怪我不客气。”

司恬如遇大赦,忙道:“是,那我去背书了。”

出了荷院,她长出一口气。这个商雨不过是个大师兄,只比她们大上几岁而已,却摆着个师父的架子,好是凶恶,哼。

晚上,林西燕将房门一关,就开始用功了。

司恬并不急,三天时间,足够她背了。她眼下要紧的是去厨房借个手炉来烤她的裙子,晾了一下午还只是半­干­,一想到明日就要在淤泥堆里站梅花桩,那衣服铁定一回来就要换洗的,还是事先先准备着吧。

她走到荷院的厨房,到了门口,正想进去,却发现厨房的炉火前,两个人正对面坐着,“聊”着什么。两个人,都在用手比画。其中一个是清晨帮她指路的男人。

她站在那里,看着炉火映照下的一男一女。闪动的火苗让他们的脸­色­呈现一种平和的温暖安然。以前爹和娘,也是这么两两相望,温柔懒散的在庭院里闲聊着,小岸一会跑过来嬉闹一阵,一会又跑开。

等了一个空隙,她这才轻声问道:“请问大叔,可有手炉借我一个,我想烤烤衣服。”

屋里的两人好象都有听力,只是不会说话。听到她的声音,齐齐转过头来看着她。

那女人三十许的年纪,微笑着点点头。在炉膛里挑出一些细木炭,放在了一个小手炉里递了过来。

司恬连忙道谢。

“客婶,今天有消夜么?”突然,司恬身后窜出齐扬的声音。她拿着火炉扭头一看,顿觉不好意思,齐扬大概是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着,身上带着一股皂角的味道。

他大刺刺地站在她的身后,一点也没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伸着头倾着身子往厨房里看,胸脯挨着了她的肩头。

她红着脸往边上让让,打算侧着抽出身来。

那女子微笑着点头,比画了一下。

齐扬眉开眼笑地对司恬说道:“你饿不饿?等会我给你送点吧?”

司恬忙道:“谢谢三师兄。”

齐扬将她的肩膀一拍:“客气什么!”拍的司恬心里一跳。哎,他真的不知道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么?

齐扬和她一起步出荷院。秘道很窄,齐扬走在她的左侧,几乎要挨着她。她有点尴尬,无话找话:“刚才的大叔是厨工么?”

“你是说客大叔?

“恩。”

“他们夫妻也不算厨工,是师父一个朋友的家人,是被人毒哑的,师父要养着他们,他们却不肯吃白饭,非要做点什么才安心。你看这里也没什么活计可做,除了厨房,呵呵。”

回到朱雀院,她将自己的两条裙子烘­干­,这才拿起书本打算继续背。

夜深人静,心也格外的安宁,她背的神速。突然听见院门处有齐扬的声音:“司恬。”

她忙放下手里的书,将院门打开,齐扬笑嘻嘻的端了个托盘闪进门里。

“消夜,最好吃的芙蓉软糕。”

司恬连忙道谢,齐扬已经自作主张的端着托盘进了院子,走进她的房间。

司恬随后进来,笑道:“我去叫师姐过来。”

齐扬忙阻止她:“别去叫她。”

司恬不解:“为何?”

齐扬颇为同情的指了指隔壁,挤眉弄眼地说道:“让她安心背书吧,别耽误她的时间。可怜她背书一定背不会。”

司恬奇怪了:“你怎么知道?”

齐扬瞪着圆眼睛,惊讶地描述着:“她刚来第二天,无意中看见我在使七星飞雨针便缠着我教她。我先将其中九句口诀教了她,谁知道,九句口诀,她背了一天哪,硬是背错。所以,你还是别去打扰她的好,让她赶紧把书背会,大师兄可不象我那么好说话。若是背不会不知道怎么责罚呢?”

“那好吧。”

“你尝尝这个,是客婶的拿手糕点,好吃极了。”齐扬拿了一块糕点就往她口中送。

她有些尴尬,身子往后轻仰,自己接过糕点放在口中,果然是入口即化,又甜又香。

“好吃吧。”齐扬洋洋得意地看着她,仿佛这糕点是他做的一样。

齐扬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八卦:“你知道么?七势门在城里传出要招徒弟的消息,半个月来了四、五十个女子。这里面的笑话可多了,你要不要听一听?”

“好啊。”当一个人想要八卦的时候,你不给他机会,是很不人道的。于是,司恬给齐扬倒了一杯水,让他润着嗓子开讲,非常体贴地做在一旁做个听众。心里觉得这个三师兄可比大师兄友善一百倍。

“山门的天梯那么高,其实没有一个人能一口气走上来不歇脚的,师父故意让大师兄说,歇息过的人,师父不见。有十几个人一听这话,扭头就下山了。真是实心眼的很哪,白辛苦一趟。”

司恬瞪大了眼睛:“原来都歇息过啊,我还以为,真有人可以一直登上来不歇脚呢。”

齐扬撇着嘴道:“那有啊,就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能爬上来就不错了。当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险些都爬哭了。”

“有三十几个姑娘呢,就比较不易放弃,知道变通,缠着大师兄给个机会通融通融。大师兄提个什么条件,你一定知道吧?”齐扬鬼鬼祟祟的贼笑,一脸的促狭。

司恬脸红了,低头装做喝水,把脸埋到茶杯上。

齐扬嘻嘻一笑:“这个要求呢,据说只有五个姑娘肯做。你和林西燕是其中的两个。我就说说那三个姑娘吧,可有意思了。”

“其中一个,见到师父时,就送上了一个红包,估计是银票。师父看都没看,就请她下山了。她以为师父嫌钱少,第二天又来了,还带了更大的红包,真是好笑,师父还缺银子么?”

“第二个姑娘,见到师父就催着问师父愿不愿意收下她。师父没说愿意不愿意,先问她,你为什么来七势门,她居然说,七势门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她想入了七势门,别人都怕她。”

司恬笑了:“好奇怪,为什么不做个讨人喜欢的人,非要做个让人害怕的人呢?”

齐扬也笑:“就是啊!你没看她那剽悍的模样,以后谁娶她谁倒霉啊。”他喝了口水,突然呵呵笑起来:“最好玩的是那个姑娘。她亲了大师兄之后说了一句话,你长的这么好看,莫说让我亲一亲,便是让我嫁给你,我也愿意。大师兄一听,脸都快黑破了,哈哈。那姑娘见了师父还问大师兄成亲了没,你是没看见,大师兄当时是一身杀气,师父那还敢要她,立刻就请她下山了,简直比第二个姑娘还剽悍哪!”齐扬越说越觉得好笑,拍着大腿笑的有点接不上气。

司恬也笑出声来,想到商师兄那一刻被调戏的窘相,真是说不出的舒心愉悦啊。

“师父为何让大师兄这么做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本来我还很艳羡大师兄有这样的美差,可是后来见到那个花痴姑娘,我就同情死大师兄了。哈哈。”齐扬拍着手掌大笑,这个笑话他忍了好久了,终于有了听众和他分享,所以他笑得格外的开心爽快。

两人笑成一团。

“齐扬你小子皮又痒了,是吧?”

突然,屋子外头冷冰冰的传来一声。

齐扬和司恬一个激灵站起身来。门口出现了凶神一般的商雨,这次她看见了,什么叫一身杀气。他恶狠狠的瞪着齐扬,然后,又冷飕飕地扫了一眼她。

这事,齐扬对别人说,可以。对她说,不成!

她一个哆嗦,想起来刚才齐扬进来的时候,大门没关,两个人在这里嘻嘻哈哈的笑着,夜里这样静,他武功又高,一院之隔,听不见才怪。

齐扬嬉皮笑脸道:“大师兄,啊,你还没睡啊,我和司恬在吃芙蓉糕,你要不要也吃一点?”他殷勤的送上一块芙蓉糕,笑的鼻子眼睛挤到一起。讨好,貌似有点迟了。

商雨将齐扬的耳朵一揪,将他拎出了门外,一想到她也在笑话他的“艳遇”,他莫名火大。

“哎呀,大师兄饶命啊,我说的全是实话,是事实啊,我没一个字歪曲和编造啊,哎,哎,这事师父也是知道的,你怎么不敢揪师父耳朵啊。”

她在屋子里心惊胆战的听着,暗叫倒霉,这下可好,连他的隐私都知道了,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整治她呢。

第二次疼

翌日,司恬足足早起了一刻钟,把自己收拾利落早早地就到了盛霞台。此刻盛霞台上一片寂静空旷,山风清冷,曙光未明。山峰间只有一抹迷离的荧光,不知道朝阳何时升起。

目光所及,昏暗的盛霞台上已经有了一个身影,依照身高来看,一定是商雨,一道白光在他周围如灵蛇盘旋,腾挪之间光影如电,似乎将一片片昏暗都挑拨开来,点燃晨曦一般。

她并不会武功,看不出什么招式和名堂,但站的很远也感受到了一股凌厉森然的剑气。

她想到齐扬昨夜笑话他被抓个正着后的惨况,不敢贸然上前,悄悄地退到盛霞台的一角,暗想今天来的有点太早,没想到他这么早起,这么不巧,单独碰见,最好是他聚­精­会神,根本没发现她来。

想到这里,她越发望角落里缩缩。

过了一会,长剑挽了一道白光沉寂下来,如蛟龙入海。他将长剑入鞘提在手中,突然回头看着她的所在,说道:“今天学乖了,来这么早。”

她呐呐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老实实地站在边角上,十分乖巧。

他提着剑慢慢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了步子,瞅了她两眼,才慢悠悠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只背了六页书,昨夜一定没心思睡觉,在用功呢,不想却和齐扬吃着消夜,讲着笑话。真是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

她低着头不敢吭声,大师兄这话明显不是褒扬。

他似乎对她的沉默不满,冷声道:“既然比林西燕底子差,就要多用些功才是。以后,你在梅花桩上多站半个时辰。现在就开始吧。”

这简直是□­祼­的公报私仇啊,她站到木桩上开始忧虑以后的日子,有种前途凶险的感觉。

连着三日都是清晨站木桩,下午晚上背书。司恬还要添上一项,洗衣服,烤衣服。

到了第三日晚上,商雨施施然来到了朱雀院,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戒尺。

林西燕焦灼地看着司恬,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司恬知道她的心思,很矛盾。

他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拿着那本书,翘着腿坐在桌前。

两个女孩提着小心站在他的面前。他剑眉一挑,用戒尺指了指林西燕,道:“你先来。”

林西燕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背了起来。背到倒数第二十一页的时候,她磕磕巴巴的再也背不下去了,脸­色­绯红地低头站着。

他合上书,冷冷道:“把手伸出来。”

林西燕咬着­唇­,畏缩着把手伸了出来。

他毫不留情,手起尺落,就是二十一下。每一下就是极其清脆的一声,震的司恬心里一颤一颤。齐扬说的对,他的确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林西燕的眼泪在眼眶里泫泫欲落,手已经肿了起来。司恬不忍看下去,心里更加的矛盾。

“该你了。”他拿起书,用戒尺指了指司恬。

她长吸一口气,行云流水般的背诵起来。背到倒数第二十页的时候,她放慢了速度,开始犹豫。林西燕的好强和叮嘱在她心里盘旋,最终,她还是背到倒数第十页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低头道:“剩下的我不会了。”

他“哦”了一声,似乎正等着这一刻。他把书合上放在桌子上,微微眯眼看着她,目光冷傲而犀利。

“伸出手来。”

司恬提着心伸出手,心想,就十下,一咬牙就挺过去了。

他冷哼了一声,戒尺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

她咬牙数着,到了第十下,他却没有停的意思,一口气又打了十下。她白皙细­嫩­的手掌,立刻又红又肿,手指情不自禁的抽搐着,每一丝轻颤都牵连着手心火烧火燎的痛,往经脉里窜,疼得想让人跳脚。

“这二十下是惩戒你说谎。让你记住,以后不可骗我。”他哼了一声,冷冷道:“背!”

她小心翼翼地缩回手掌,移动间还是不可抑制地倒吸凉气。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自己骗他的,只好硬着头皮将最后的十页也背了下来。

“司恬,你记住了,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别想着什么仗义。”商雨袍子一撩,傲然而去,心里又是莫名的生气,她这样的傻丫头,真是不多见,自己都顾不了,还想护着别人。

林西燕看着他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子呜呜哭了起来。

司恬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低声道:“师姐,没事,一个月很快就熬过去了。”邵培的­性­子看上去清寂淡然,也许他亲自教授她们的时候日子能好过一些。

林西燕猛的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你知道吗,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

司恬叹口气,她又何尝不是呢,这是她第二次挨打,第一次,就是三天前,也是商雨所赐。可是她并没有觉得有多委屈,虽然商雨责罚了,却都是逮着了她的错处,有错便要受罚,她无话可说。

林西燕哽咽着说道:“你知道威扬镖局么?”

司恬心里一动,威扬镖局她自然知道,她家以前每年都要请威扬镖局的人押送银子。好象威扬镖局的大当家姓林,难道林西燕是?

林西燕见她不语,以为她并不知道,咬着牙一字一顿:“三个月前,我父亲压镖,被人杀了,还有三位叔叔,两位哥哥。”

一句话里有六条人命,林西燕的­唇­齿间仿佛逸出了血腥气。

司恬心里一颤,怪不得林西燕的脸上总有是有一股­阴­郁和恨意。

林西燕恨恨说道:“我来七势门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的,可是师父却说,朱雀并不用学武,专攻医理。我不知道,我到底还要不要再待下去。背书对我复仇有什么用?”

司恬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夜,齐扬过来,送给林西燕一瓶药膏,让她抹手,又送给司恬两瓶,说是大师兄特意这么吩咐的。

她明白了,看来以后手心挨板子的日子不会少,商师兄很“看好”她,送了两盒药膏,未雨绸缪。

翌日,商雨又扔给司恬一本书,吩咐道:“五日内背会。”

一旁的林西燕,脸­色­很尴尬,上一本她还没背完。

司恬回到屋里翻开一看,书中居然全是偏方。她一阵惊喜,连忙用心地去看,希望可以找到医治母亲的偏方,但却没有收获。这一次,她四天就背会了,第五日商雨来验收的时候,她不敢再替林西燕留面子,老老实实地全部背了下去。而林西燕只背会了一半。但是,奇怪的是,这一次,商雨并没有责罚林西燕。而对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记­性­不错。”

这算不算夸奖?她不敢奢望能得到他的赞许,只是希望他别找茬就行了。

转眼间,站梅花桩已经半月有余,两人虽不能说是稳如泰山,却比初来时有了翻天覆地的进步。商雨终于将她们从木桩上解放下来。

那天,司恬惊异地发现商雨并没有象惯常的那样,穿着练功的劲装,而是一件白­色­的长衫,袖子颇为宽大。迎着霞光,山风盈袖,显得他翩然出尘,风流倜傥。

林西燕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恍然不知道往那里看才好,一抹红晕一直浅浅挂在脸上。

商雨一手背后,一手挥出。衣袖本是极软极逸的绸缎,却被他抬手间鼓如大钟,挥动间状如旋涡。

“这一招叫红袖添香,是师父专门从少林的乾坤袖化来,为你们朱雀所用。你们没有内力,自然也运不出什么真气来,只要学会这个花架子即可。”

他说到“花架子”几个字的时候,蹙着剑眉,甚是不屑。然后讲了讲如何起势,如何运力,仿佛这就是小菜一碟,要是连这都学不会,就去厨房找块豆腐自己看着办吧!

林西燕连着半个月的背书都被司恬反衬的脸面尽失,她武功方面有点底子,又存心要在这一招红袖添香上扳回些面子。于是她格外的用心卖力。五天之后就掌握了这一招“花架子”。而司恬却把这一招“花架子”生生练成了“草架子”。因为她的力气很弱,起势之后运力不继,那衣袖便鼓不起来,烛台上的蜡烛一直无法扑灭。

等到商雨来到朱雀院考核两人的时候。林西燕轻轻松松一招扑灭烛火。而司恬连着试了四次,那火苗都是摇摇晃晃,就是晃不灭,十分顽强、顽固。

他看着她,“赞叹”道:“你这力气,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司恬羞惭地低着头,她觉得他的目光似乎透着让她去撞豆腐的意思,于是很自觉地伸出手道:“请大师兄责罚。”那两盒药膏,终于要派上用场了,看来以后要省着点用才是。

商雨对她的自觉认罚很满意,缓了缓口气,道:“责罚自然是少不了的,从明日起,将山门的七层庭院每日打扫一次,再将厨房的水缸装满,记得用手提,不是肩挑。”

司恬暗暗吸气,这惩罚比打手心还狠哪。

晚上,齐扬过来安慰她:“司恬,大师兄让你扫庭院提水,其实是练你的臂力。你一定能练成的。你就是太瘦了,你看林西燕的身板多结实,好象她家是开镖局的,一看就很厉害。对了,你家是做什么的?”

我家?司恬心里一刺,恍惚地笑了笑:“我家,是开胭脂铺的。”

齐扬眉梢一扬,惊叹着:“哎呀,怪不得你长的这么好看,象是一朵雪花。”

司恬扑哧笑了:“雪花是花么?”

齐扬挠挠头,笑嘻嘻道:“嘿嘿。看来我这说好听话的功夫还得练练。要是二师兄在就好了。他可是舌绽莲花,一席话能让人笑得合不拢口。”

司恬道:“二师兄怎么不在这里?好象白虎院一直空着?”

“他被师父派去有事。日后你会见到他。”

司恬“哦”了一声,没有问下去。

齐扬却兴致勃勃八卦:“他呀,长的比你还要好看,只要和女孩子说上几句话,那女孩子极少有不动心的,我和他在一起,每次都被女孩子嫌恶。”

“为什么?”司恬不能理解,齐扬这­性­子开朗又和善,为何会让那些女子嫌恶?

齐扬愤然道:“因为她们想单独和二师兄在一起。我在二师兄身边,碍了她们说些外人不能听的话,做些外人不能看的事啊。我偏偏就不离开,哼,就让她们着急。”

司恬被他的小孩脾气逗的嫣然一笑,情不自禁想起了小岸。每次林一枫想要单独和她说上两句话,小岸一准跑到跟前,没事找事地转悠,眼睛贼亮贼亮的瞄着两人。而后跑到母亲耳边报告,母亲每次都笑着点他的脑门,说他小鬼头。还说,等他长大了,也是这般要蹭到女孩子身边说悄悄话的。

齐扬见她沉默出神,以为她在为练功一事担忧,便站起身,拍了拍司恬的肩头,朗声道:“加油!兄弟!”

被一个青葱少年这么随随便便地一拍,她本该尴尬别捏,但那一份不自在却又被一声“兄弟”给化了去。他在心里把她当兄弟一般么?司恬哭笑不得,心情却莫名的好。

情 事

翌日一大早,司恬便提着笤帚去扫庭院,扫完庭院去厨房提水。荷院里有水井,商雨却偏偏要她从盛霞台后的山泉里提水。司恬大度地想着,他这是在练她的臂力,于是提着水桶就去了。

盛霞台的西侧另有一条小径。司恬按照海力的指点,沿着小径走了不远,依稀听见溪流的潺潺水声。走了几十步,果然看见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涣涣,金乌投­射­,波光粼粼。

她站在岸边的青石上,水桶放下去,用力一提,没想到一桶水那么沉,她险些一个闪身趴到水里。

她咬着牙又倒掉半桶,吃力地提着半桶水往回走。

“小丫头,你是前头院子的人?新来的吧,我好象没见过你呀。”突然从溪流边的竹林里走出一位老者,他长须斑白,清癯高挑,颇有道骨仙风的气度。

司恬吓了一跳,实没想到这竹林里还住着有人。她以为七势门就只有他们几个人而已,这位老

者却怎么没听齐扬提过,看他衣着气度,并不象是山民。

“老伯,我是七势门新收的徒弟,来这里提水。”

老者宠溺地笑了笑:“傻丫头,七势门院子里都有水井,何必跑这么远来提水啊。”

司恬一听他的口气,仿佛对七势门了解很多,对他的身份情不自禁地好奇。

“是大师兄特意让我来提水的。”

老者含笑摇头:“商雨那臭小子如今倒知道欺负女娃娃了,回头我教训他。”

司恬嫣然一笑,心情大好,他也有被人称为“臭小子”的时候,哼哼。

“老伯,其实,也不是欺负,是师父让他先带我练功的,我底子太差,不能怨别人。”

老者笑了:“呵,你这小丫头,心眼倒好,还帮他说话。”

她并不是帮他说话,虽然他责罚的有点重,可是她练功不成在先,不能埋怨别人。再说,她每个月拿着七势门的十两银子,又怎么可能是平白无故?所以商雨布置的任务,她即便觉得艰难,却也难有怨言,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不付出便得到的东西,总归是昙花一现吧。

“老伯,我告辞了。”

老者捋须轻笑。司恬提着半桶水走了。

将一个水缸添满水,司恬足足跑了十二个来回。本想着下午再练那红袖添香,胳膊却抬都抬不起来了。

晚饭时,她特意去的很晚,生怕碰见商雨问起她的功课,不料就是那么巧,她刚坐下,商雨就进来了。她叫了一声“大师兄”就赶紧投入地吃饭,俨然一副“食不言,寝不语”的样子,希望他也是如此。

饭桌上只有她和他,寂静的仿佛嚼米粒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突然,她的面前多了一盘牛­肉­和两个­鸡­蛋。

“都吃了。”不容反抗和拒绝的声音。

她怯怯地抬眼看去,只见他正盯着她,俨然一副你不吃下去,我就吃了你的表情。她头疼的看着那一盘牛­肉­和两个­鸡­蛋。­鸡­蛋还好说,牛­肉­让她犯愁,她素来喜欢吃清淡的,那么一大盘­肉­,就是两天,她也吃不了那么多啊。

他盯着她,拿筷子敲了敲牛­肉­盘子,“叮当”一声脆响。她有一种感觉,她要是再不动筷子,他下一次敲的就是她的头。

她一咬牙把盘子挪到自己面前,用一种痛不欲生的表情无言地抗议着,吭吭哧哧地就望嘴里填。

他看不下去了,以一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口气说道:“你要知道,牛­肉­是很难买到的,你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真是暴殄天物啊。”

她咽了一口“天物”,飞快地将痛不欲生的表情收了。

他不错眼地盯着她,以至于她连偷工减料的机会也没有,默默哀叹着将一盘子牛­肉­塞进肚子,她觉得自己立刻“沉重”了起来。

她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道:“大师兄,我吃完了,可以走了么?”

他端着皇帝般的架子,打赏似的挥了挥手:“恩,可以退下了。”

司恬如释重负地从大师兄的“欺压”下生还,心里开始忧虑,是以后每日都有牛­肉­­鸡­蛋“天物”大餐,还是大师兄今日只是偶尔心血来潮,仅此一回?但愿是后者吧。

翌日清晨,她去扫庭院。打开山门的一刹那,她惊异地发现,山门的门槛外放了一个小木盒,上面用毛笔写着“商雨”二字。字写的有点歪扭拘谨,和他本人的玉树临风,卓而不群很不般配,她略有些遗憾,若是她写,必定用行书,方显得那两个字的潇洒。

她捡了起来,发现木盒子并不重,于是拿着木盒就送到了青龙院。

商雨刚从盛霞台练功回来,正拿了衣服要去洗澡。汗珠挂在他的眉睫上,象是登山踏雾而来,站在他的面前,有一股咄咄逼人的男子气息冉冉而盛。

她把木盒捧上:“大师兄,我在山门外看见的。”

商雨蹙着眉头接过木盒,先是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小心地打开。

她转身正要离开,突然身后“哐”的一声,她惊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他拧着眉头说道:“把这个扔到山门外,连盒子一起。”

木盒子被扔在他脚底下,一双极艳丽的鞋垫掉了出来,很花,很艳,绣的是鸳鸯戏水,还是红鸳鸯,绿荷叶。

他的脸­色­,杀气腾腾。

司恬心惊胆战的捡起地上的木盒子就走,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在山门外,很犹豫。这木盒子没什么用处,可是这鞋垫,好好的新布纳成,扔了实在可惜。送给铁牛哥也是好的。他连鞋子都舍不得穿,什么时候用过鞋垫啊。

于是,她自作主张的留下了鞋垫。节约是一种美德,这是她近半年来最大的体会。

她将木盒子放在山门外的石狮子脚底下。

第二天,她惊异地发现,那木盒子又放在了门槛外。想到昨天商雨那一脸的杀气,她犹豫了半天,到底要不要拿给大师兄?

哎,真是倒霉,偏偏她扫庭院的时候碰见这种事。

她硬着头皮把木盒子又拿去送给商雨,心想,这一次送到他手里,就赶快离开。

这一次,商雨居然连接都不接,冷冷地吩咐着:“打开看看。”

司恬将木盒子打开一看,这次,升级了,是一双布鞋,深蓝­色­,比鞋垫素淡了许多。

“扔了。”

他的脸上又升起一股杀气来。她很有眼­色­的立刻就离开了青龙院。

这一次,她本着节约的原则,再次自作主张了。只把木盒子扔到了石狮子脚下,想了想,又在里面放了张字条:谢谢。真是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谁送给商雨的,她都留下以后送铁牛哥算了,扔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没想到是,第三天清晨,她打开山门的瞬间,吓了一大跳,居然门口有一个姑娘靠着山门在打瞌睡。她一开山门,那姑娘“扑通”一声就倒了进来,差点砸住她的脚。

那姑娘这一摔就醒了过来,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我是商雨的朋友。商雨在么?”

“在的。”

“我可以去见见他么?”那姑娘有些兴奋有些扭捏。

“你跟我来。”司恬微笑着领着她往青龙院而去,心想齐扬你白­操­心大师兄会娶不到老婆了,

人家也是有红颜知己的,瞧上去还挺秀丽,还亲自上门来看望。

商雨和齐扬从荷院的门里走了出来,两人刚洗过澡,都是神清气爽的俊朗模样,英姿勃发。

商雨见到那姑娘的时候明显一愣,齐扬也愣了,两人都停了步子,面容严肃到司恬有种预感,她做了一件错事。

“你有什么事?”商雨的声音冷到掉冰渣子。

那姑娘一脸的欢喜,直直地看着商雨:“我送你的东西,你喜欢吗?”

司恬惊住了,原来木盒子的主人是她!

商雨的声音继续掉冰渣子:“我已经扔了。”

那姑娘一脸的惊异,道:“不会吧,木盒子里没有东西啊,你还留了字条,说是谢谢我。我以为你很喜欢,这才来找你的。”

商雨的眼睛仿佛要­射­出箭来,而箭头径直指向司恬。

对着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又委屈又倒霉,心提了起来,开始预测一会他要怎么收拾她。

“怎么回事?”他的冰渣子梭梭的刺了过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招认。

他气的脸­色­发白,恶狠狠的瞪着她,怒发冲冠,想要吃人。他的话,居然没有一双鞋垫子重要?她居然阳奉­阴­违,现在让人找上门来,她怎么可以这样?他觉得心里很难受,象是被人出卖的那种感觉,其实,问题根本没那么严重,但他就是有种被出卖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

她很委屈,冒死申冤:“大师兄,我觉得好好的东西扔了实在可惜,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现在就拿来还给这位姑娘。”

他一字一个铁坨子般的砸过来:“还不快去。”

她飞快地跑开,晚了会被铁坨子砸住。她回屋将鞋子鞋垫拿了过来,送到那姑娘的手里,非常惭愧的道歉。哎,这下,恐怕别人都要误会她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了。其实,她真的是觉得扔了可惜,并没有贪便宜的意思。这份冤枉,若是六月,怕是雪都要下了。

那姑娘有点意外,更多的是伤心。她拿着东西,看也不看,只望着商雨道:“你真的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么?”

商雨冷着脸道:“齐扬送客。”然后径直进了青龙院,门关上了,还很大声,震的她哆嗦了一下。

齐扬挠挠头,很为难地看着那姑娘道:“姑娘,我们七势门门规很严,是严禁男女之情的,姑娘要是对大师兄有意,千万可别连累大师兄,幸亏师父这几天不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姑娘气道:“你们这里又不是寺庙道观,为何不能有男女之情?”突然,她一指司恬道:“她不就是个女的么?”

司恬避之不急,缩了缩身子往一边挪了挪,恨不得自己会隐身法术,怎么就那么倒霉,参合到了大师兄的“情事”里了呢?

齐扬却大大方方地指着她,说道:“她虽是个女孩子,在我们眼里,其实就是一个兄弟。姑娘请回吧,以后别来了,不然大师兄真的会被师父严惩的。”

那姑娘极不甘心不情愿被齐扬送走了。

她舒了口气,赶紧跑到朱雀院,打算这两日尽可能少出院子,少见商雨。

过了一会,齐扬来到朱雀院,笑嘻嘻道:“司恬,你以后见到她,可千万别让她进来。她就是那个对大师兄一见钟情的姑娘。”

原来如此,司恬点头,心说,我那知道啊。她自称是商雨的朋友,我还以为是红颜知己。

这一天,司恬闷在屋里使劲地练功,直到林西燕吃过晚饭回到朱雀院,她才磨蹭着去荷院吃饭。

万幸,没有碰见商雨。

翌日,她就没那么万幸了,提水的时候和商雨碰了个正着。司恬怯怯地叫了声“大师兄”,等着挨训。

商雨却连用鼻子哼一声都没有,冷冷地瞪她一眼,错身而过。

从她身边经过时,司恬发现,大师兄光洁的额头上起了个火疖子。这一定是她昨天放了大师兄的“红颜知己”进来,大师兄一怒之下,急火攻心,才导致于此。

她心里颇有些内疚,这件事的确是她太欠缺思虑了,自做主张,结果弄的人家姑娘误会,大师兄上火。她想了想,决定将功折罪。

午后,她端着一碗药汤忐忑地来到青龙院的大门外,左思右想,还是有点害怕,先跑到玄武院

将齐扬叫了出来,陪她一起去给商雨送药汤。

齐扬看着黑糊糊的一碗汤药,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大师兄熬的汤药,我看他头上长了包,想必是昨天那件事让他大为光火,这件事因我而起,我算是给他赔罪了。”

“你从那弄的药啊?”

“药房啊,客婶开了门,帮我挑的药。”

“药方是你开的?”

“那倒不算,前几天大师兄不是让我和林西燕背了一本偏方的药书么,我从中选了一个,觉得甚是贴合大师兄的症状。”

齐扬赞道:“呵呵,司恬你心还很细致。”

到了青龙院,商雨开门的一瞬间,也许是阳光太好,司恬觉得大师兄额头上的那个包,实在是需要吃药,否则真的有损他的美貌。

“什么事?”商雨没有要请她进去的意思,靠着院门,看着她手里的一个碗,颇有些意外,也颇有些不耐烦,目光带刺,显然还未原谅她。

齐扬笑呵呵道:“大师兄,司恬见你生气上火,给你熬了汤药赔罪。”

商雨的脸­色­好了一点,皱着眉头道:“司恬,你不要以为你来的那一天,山门大开你随随便便就进来了,七势门并非一向都是如此,那是特殊情况。平时这里严禁外人进出。以后,不可以随便放人进来。你居然问都不问,就将一个陌生人领了进来,难道你就没听过江湖险恶这句话么?你到底有没有十四岁?”

司恬咬着­唇­,把汤药送上:“大师兄,我以后不会了。”

商雨瞥了一眼汤药,不屑地哼了一声:“男人那有那么娇气,长个包便要喝药?”

齐扬忙道:“哎,这是司恬的心意,你就就喝一口也是好的。”

他仍是不接,神­色­甚是鄙夷。

她低声道:“大师兄,这是我从偏方那本书上选的一个方子,大师兄你试一试。”

他眉梢一动,看了她一眼。她的确是用了心的,她的眼神恳切又可爱。

他心里软了一下,终于接过药碗放在­唇­边喝了几口,然后拧着眉头道:“这药汤味道好怪,是什么方子?”

“丹参、黄芪、蚂蚁、等。“

“蚂蚁?”他一个恶呕,口中的汤药喷在了她的身上。

贪财好­色­

司恬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少做少错,多做多错。她本是一片好心,却生生和大师兄之间结下了梁子。接下来的几天,商雨就没给她一个好脸­色­。

她很郁郁,也不知道为什么齐扬就能和她相处地亲善友好,而商雨却总是挑剔而严苛,似乎看她那里都不顺眼,莫非是对她“贪财”这第一印象太过深刻?那她第一次见他,还觉得他“好­色­”呢!两人凑到一起,倒正好应了一个词“贪财好­色­”,她忍不住想笑,又幽叹了口气,“投缘”二字,实在是没道理可讲的,既然和他不投缘,那就随缘吧。

还好,第二次商雨来验收她的红袖添香时,她勉勉强强把那烛火给扑灭了,算是过了一关。商雨沉默着走了,药膏算是没有用上。

她暗自庆幸了一晚,不料,翌日商雨就布置了一个惨绝人寰的任务!他送来两个小箩筐,让她和林西燕将箩筐里的红豆和绿豆分别拣出来。这个活儿光听一听就让人头皮发麻,做了一会简直让人□。一个时辰下来,仿佛眼前都是豆子在跳,让人恍恍惚惚,­精­神几乎崩溃。

林西燕挑着挑着,突然扑在小箩筐上号啕大哭起来。

司恬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很难受,她知道她仇深似海,心急报仇。这样捡豆子只让她心里更加的焦躁。可是七势门的朱雀,却偏偏不学武功。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林西燕,就象杨婶宽慰母亲,小岸不在了,还有阿恬,可是在母亲心里,阿恬是阿恬,小岸是小岸,谁也不能代替谁。外人的安慰通常没什么用处,只有靠时间来慢慢抚平。而林西燕的痛苦,即便是手刃仇人,也只是将那痛苦稍稍抹淡一些,心里的痛却是永远也淡不了的。

这拣豆子的活儿,她和林西燕足足做了三天,商雨好象只是为了折磨她们,刻意磨她们的­性­子。虽然他不在眼前盯着,却时不时地神出鬼没地过来视察。两人不敢松懈,狠着心肠咬牙做下去。

第三天的时候,两人都濒临崩溃,想死的心都有了。林西燕再次号啕痛哭,司恬也觉得心里的憋的难受之极,她也觉得再做下去,她也快要疯了。对商雨真是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第四天,商雨终于不再让她们做这个毫无人­性­的活儿了,因为邵培回来了。

司恬被叫到邵培的修庐时,未进房门先闻见一股淡雅的幽香。她进去的第一眼,就被屋内的一个女人吸住了目光。她母亲席冉年轻时曾是洛阳属一属二的美女,美丽的端庄高贵,但眼前的这个女子美丽之余,却有一种奇怪的魔力,秋水明眸,淡淡一扫,似乎就将涟漪波到你的心底,让人心神一荡,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邵培依旧清雅淡漠,长衫磊落,毫无远游的风尘,似乎这一个月他就待在修庐并未外出一般。

他对司恬和林西燕道:“这是我给你们请来的一位师父。你们称呼她苏姐即可。”

司恬和林西燕对苏姐施了一礼,苏姐甜甜一笑:“免礼了,以后就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邵培对她微笑道:“一路辛苦,你先歇着吧,白虎院现空着,你住在那里可好?”

苏姐笑道:“我那里还敢挑剔,邵门主,你太客气了。”她说到邵门主的时候,稍稍停顿,婉然一笑。

“是你,和我客气了。”邵培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感慨和落寞,苏姐却恍然不觉,依旧笑如春风,亲切妩媚。

“司恬,你领着苏姐先去歇息。”

司恬应了声“是”,领着苏姐出了修庐,却发现林西燕还在屋内站着,只听她说:“师父,我有一事相求。”

司恬疑惑,不知道林西燕留下想求师父什么事。

她领着苏姐到了白虎院。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白虎院,而苏姐却好象比她更为熟悉,径直找到了客房,院子里虽然没人住,却一尘不染,应是杂役每日都来打扫收拾。

苏姐放下包袱,打量了一眼屋子,随口问道:“小聪出去多久了?”

司恬愣道:“苏姐说的是谁?”

苏姐有些惊讶:“就是这白虎院的主人啊,你不是朱雀么?居然没见过小聪?”

司恬这才知道她口中的小聪就是没见过面的二师兄,她腼腆地笑笑:“我刚来一个月,没见过他。”

苏姐­唇­角含笑,说了一句:“他呀,小时候就长的如花似玉,现在呢,简直就是祸国殃民。”

司恬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苏姐人长的美,说话也风趣,她情不自禁对她生了好感,有些人就是容易让人一见就喜欢,苏姐显然是其中的极至。

苏姐转过目光,笑容明媚而温柔:“你长的也很美,只是年纪小,还没长开,就象是刚出水的菡萏,正是好年华呢。”

司恬羞涩地笑笑。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外人夸赞相貌,情不自禁会有点小小的欣喜,象是一小簇火苗在心里欢欣的跳着。

苏姐斜靠着软榻上,浅笑着打量司恬,目光有点迷离。

“看着你,我想起一个人。不过,她可比你活泼的多了,你今年几岁?”

“快十五岁了。”

苏姐“哦”了一声,柔声道:“你先回吧,明日咱们再开始。”

司恬从白虎院出来,正碰见林西燕红着眼圈从修庐过来。

“我要走了。”林西燕见到司恬便扔下这句话,然后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司恬愣住了,急忙跟着她的身后问道:“为什么?”

“我刚才去求师父,想学武功。我来七势门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家人报仇,师父却说不可以,我不能再在这里耗时间,我要另拜师父,学­精­武功还为家人报仇。”

司恬咬着­唇­有些不舍,却又觉得无法开口劝阻。

“报仇,未必都是真刀真枪的切­肉­放血。”苏姐的声音仿佛一股清风徐来,虽然很轻柔,却字字有力。司恬和林西燕回头一看,她不知何时,正静静地站在门外,眉目含笑,眼波盈盈,但她的神­色­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她轻移步子走了进来,在窗前坐下,抬眼打量着林西燕的房间,神­色­掠过一丝恍惚,叹息了一声:“朱雀院,已经有三年未住过人了。以前,我就住在这里。”

林西燕停了收拾东西,眼泪却一时止不住,仍有泪滴挂在眼睫上。

苏姐缓缓道:“你一个女孩子,已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即便你拜了当世高人为师,除非你是个练武奇才,恐怕也难有大的作为。报仇,只怕连你自己也会搭进去。”

林西燕咬­唇­不语,她说的没错,但这世上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放下,决不可能。

苏姐­唇­角一勾,道:“其实,有很多法子又省力又省心,为何非要挑个最显眼的最明目张胆的最为难的?难道除了手脚,你没有心么?”她的语气就象是春风般和煦,却言辞之间却毫不留情。

林西燕的脸­色­有些泛红,从没有人这么说过她。她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练功偷懒,父亲也只是点点她的额头罢了。

突然,苏姐手一抬,衣袖一挥。苏恬一愣,觉得她的手势好是熟悉,竟然也是红袖添香那个招式。

林西燕不知怎么了,立刻喷嚏不止,眼泪流的更多。

苏姐缓缓言道:“你看,我不过是轻轻一挥袖,你就难受的很,若是我挥的是毒药,恐怕你这会已经七窍流血了。”

司恬怔怔地看着苏姐,她依旧是芙蓉秀面,浅笑如春。

林西燕半晌才停了喷嚏,眼圈和鼻头都是通红一片。

“你哭也哭过了,以后莫再轻言离去的话,你家师父是个薄情的人,可别想着他会留你,呵呵。”她浅浅一笑,起身离去,身形娉婷婀娜,背影亦风华无双。

林西燕呆呆的坐下,看着窗外的菩提树,心思忽上忽下,苏姐的话就象一把剑刺进了她的心里。

司恬见她已无离去之意,便悄悄退了出来,进了自己的卧房,邵培回来了,她很想下午去请个假,下山看看母亲。正思量着,齐扬从院外进来,给她和林西燕各送来了十两银子。原来她在七势门已经一月整了。

齐扬看着司恬的笑容,愁眉苦脸地说道:“哎呀,我的三两银子没了。”

司恬瞪着莹澈的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刚才大师兄和我打了个赌,他说你看见银子一定会眉开眼笑,还和我赌了三两银子,你这一笑,我就输了。”

司恬的脸“腾”的红了,商雨,他也太过分了吧。

她羞恼的噘着嘴道:“哼,下次你再和他赌一百两银子,赌我不笑。”

齐扬苦着脸摇头:“大师兄不会那么笨的,看来大师兄很了解你啊。”

他的话本是无心,可是司恬听着却耳根儿一热,她才不想被他那么了解,特别是把她了解为一个又贪财又爱占便宜的人。

她气鼓鼓地拿起三两银子就跑到青龙院。

院门开着,假山前的小池里青萍绿幽,几尾红鱼在阳光下嬉戏,商雨手里拿着一把鱼食,正着逗鱼。

司恬几步冲到他的面前,气哼哼道:“大师兄,还你的银子。”

商雨回头看了看她的手心,“哦”了一声,撒着鱼食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后再说吧。”

“以后?”司恬很意外。

他依旧没有看她,悠闲地逗着鱼,声音比平时低柔了许多:“你不是急着用钱么?先拿着吧,以后宽绰了再还我。”

司恬的火气被他轻轻松松两句话给灭了。此刻的他倒是有了几分人情味,也颇为通情达理,象个温柔和蔼的邻家哥哥。

司恬心思一动,她还有一个债主,就是裴云旷。若是连着那一份,她还了债,这个月便只剩四两银子了,眼看天气转暖,她连夏衣也没准备,母亲的夏衣早已典当,也要置办新的,她还要吃药,四两银子,真的是很紧。那就先还了裴云旷的三两银子,商雨的,下月再还。反正他也把她当是个贪财的人了,既然担了这个虚名,索­性­就坐实了。

她有点赌气地说: “那好,我下月再还你。”

商雨手一挥,撒完了鱼食,抬起眼帘微微一笑:“不急,不急,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不还也没关系。”

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说话了?是因为打赌赢了三两银子,所以心情很好么?

司恬气鼓鼓地看着他,神­色­很坚决地对着他表白:“我一定会还的。”

商雨在阳光下微微眯眼,点头道:“好,你别忘了。”

司恬正­色­道:“我才不会忘。”

商雨突然抿­唇­一笑。看惯了他的天寒地冻,突然春暖花开,她还真是不习惯。说不出那里别捏,反正他一笑,她隐约觉得有点不自在,匆匆出了青龙院,她拿着三两银子去找邵培。

修庐里,邵培正在煮茶,新茶绿如碧玉,一注滚水便翩然若舞,香气四溢。袅袅水气中,邵培的面容带着些隐忍的寂寥,让人望而却步,却又想要上前拨云见月,撩开那份孤寂。

司恬站在门口低声叫了声“师父”。

邵培抬头问道:“有事么?”

司恬有点不好意思:“上个月我借了裴公子三两银子,这是他的荷包,请师父见到他代为转还。”

邵培抬起眼帘,道:“裴云旷?你什么时候碰见他的?”

“就是上月,在石阶上。他说是师父的朋友。让我将银子还给师父即可。”

邵培倒了一盏茶,淡淡说道:“这个,你以后见到他,亲自还他吧。我琐事杂多,恐记不住这事,万一忘了,倒显得你有借无还。”

司恬只好说了声“好”,又万分不好意思地要请一个时辰的假,下山看看母亲。

邵培颔首道:“我忘了交代,发了月银,你们就有半天的假期,可去做些私事,以后不必特意来向我告假。”

司恬十分感激,对邵培又多了几分好感,他真是很通情达理,整个七势门,就商雨难缠。

非礼

回到杨婶家,母亲的病依旧毫无起­色­,听杨婶说她这个月又吐了两次血。司恬揪心的担忧着,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强颜欢笑地逗着母亲,说自己红运当头,以后每个月都有十两银子。她在母亲膝前故意撒娇,俨然一切都是从前。席冉的心情很好,问起七势门这一个月的日子,司恬说的极是轻松悠闲,不过是背背书而已。

席冉放了心,笑道:“别的我不敢说,背书这事可难不倒我家阿恬。”

“是啊,师父又请了一位苏姐来教我们医理,说不定以后我就能为娘开药方呢。”

“是么?七势门可真是奇怪,为何这样?”席冉有点担心起来,她觉得天上掉馅饼的事十有八九就是陷阱圈套,医馆里招学徒可都是不发工钱的,往往学徒还要孝敬师父才是。

司恬见母亲多心起来,也不敢多说,赶紧扯开了话题。日近黄昏,她动身回返,站在天梯上,七势门的山门飘渺虚幻,她有一种前途渺茫,吉凶未卜的感觉。为七势门效命三年,惟命是从这句话,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告诉母亲,她只希望三年之后拿着那一千两银子,治好母亲的病,再买一座宅院,和母亲安宁度日。

爬上山门,正是晚霞蒸蔚,西天如锦时分。她歇息了一会儿,站在山门外极目远眺,云海艳丽幻变,苍穹辽阔高远,让人情不自禁地地心生豁达。

她缓缓长吸清冽的空气,涤荡心扉间缠绕着的尘世烦忧,其实说白了,她的烦忧就是一个“钱”字。她并不是贪财之人,万贯家财沦于他手,她也未曾惋惜半分。可是眼下母亲的病却是需要无数的银子来养。钱财本是身外物,可是人又为何偏偏为身外物所困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心不自由,身子也不自由。她缓缓叹息,步上最后一级台阶。

山门紧闭,她敲了敲挂在树上的铜铃,片刻之后,海力跑来为她开了山门。

她笑着道谢。海力憨厚地笑了笑:“司恬你太客气了。”

翌日上午,苏姐让客婶开了药房的门,开始一味药一味药的讲解,司恬发现,她并未将药柜里的每一格打开,她挑着讲的都是一些有毒­性­的药。她虽然奇怪却不便多问,只是仔细地听着记着。

白日,苏姐领她们在药房里讲解各种药­性­,到了晚上,她又布置一道奇怪的任务,便是让司恬和林西燕运用红袖添香这一招式将粉末均匀撒在一张木盘上。司恬并不解其意,只照着她的话去做,练了半个月才勉强让苏姐满意,并叮嘱她要经常练习,要将粉末在木盘上撒到极至的均匀。

闲暇时,司恬常常思量邵培收徒的用意,却百思不得其解。还好有他一番话垫底,说不会让她们去做杀人放火之事,让她稍稍安心。

转眼又是月底,司恬拿到月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还给商雨,可是他却不在青龙院。她只好先下山去看母亲。

回来时,她步出修庐西侧的月亮门转出影壁。骤然映入视野的画面让她猛的一怔!商雨横抱着一个人走在她的前面。他背对着她,她只看见他怀里的人,白­色­绸衫,漆黑长发。

她惊了一跳,在影壁旁赶紧停住了步子。这是个什么情况?大师兄抱的是谁?惊鸿一瞥之间,看见他臂湾里黝黑亮泽的秀发,应是一个女子吧?她心慌意乱的屏住呼吸,暗叫倒霉,怎么又窥见了大师兄的情事?想到上一次的教训,她打算躲的越远越好。

她赶紧缩回到影壁后,不敢妄动,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她才从影壁后转出,匆匆越过天井,疾步回到朱雀院。

站到房中,她才想起来,刚才撞见大师兄时有点惊慌,居然把还他银子的事给忘了。不过,刚才那种情形,实在很不适合蹦上去还钱,这种杀风景没眼­色­的事,会被大师兄往死里嫌恶的。

她坐在窗前翻了翻书,想到今日林西燕不在,不如私下去请教一下苏姐,象她母亲那样咳血的病可有什么法子治?

白虎院的门开着,她走进去之后,发现苏姐的房门也开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出来,好闻到情不自禁让人加重呼吸,将那香气吸的更多更浓,在五脏六腑之间都涤荡一遍才好。

“苏姐!”司恬站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门里却没有回应。

她对里看了一眼,床上躺着一个人。

此刻并不是午休时分,莫非苏姐不舒服?她又轻轻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她轻轻走了进去,屋子里的香气更浓了。

“苏姐,你不舒服吗?”

她站在床前,刚问了一句,才发现床上躺的并不是苏姐,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看着司恬,不动,也不说话。

苏姐已经生的仪态万方,而这一位,更是好看的不象话。她没有束发,黑亮如漆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流光水滑,隐有暗流脉动一般。

司恬有些尴尬,低声道:“对不起,我还以为是苏姐,苏姐去那儿了?”

她仍旧不说话。司恬有些奇怪,不是说七势门不轻易让人进出么,怎么来了一个陌生人,难道是苏姐收治的病人?又或者,莫非是刚才大师兄怀里抱的那个人?看头发的确有些象。要真是的话,看来误会大师兄了。那她为何不说话呢,莫非是病了?

这段时间,司恬跟着苏姐粗学了一点号脉,见那女子从被子里露出一只手,松松地搭在床边上,便一时技痒,拿起她的手搭了上去三根手指。

一试之下,大吃一惊,此人的脉搏一时有一时没有,乱七八糟,十分诡异。

司恬放下她的手,她的双眸炯炯如星,看着司恬,却不说话。难道和客婶一样是被人毒哑了?生的如此美貌却不会说话,正如白玉有瑕,让人心生遗憾,司恬情不自禁生了怜惜,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没关系,苏姐一定会治好你的。”

“那可说不准。”苏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司恬回头,见苏姐托了一个小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银光闪闪,是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一杯水。

司恬道:“苏姐,她是不是被人毒哑了?”

苏姐摇头,带着调侃和戏谑笑道:“真得感谢辣手西施,眼下,可真是难得清静啊。”

床上的美人好象有些不悦,对她眨了眨眼。苏姐看着她,笑的妩媚又慧黠。

司恬不解地看着苏姐,也不知道这床上的美人和她有什么关系,苏姐不慌不忙地在她发间扎下银针,细细捻动了一会,拔了出来,又在她的嘴里放了一颗药丸,扶起她,灌了一口水。

司恬在她被扶起的刹那,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的肩膀很宽,身架倒比苏姐还大。坐起来之后,长发一垂,倒有些英气。

她突然咳嗽了一声,笑了起来:“我终于能说话了。”

司恬惊住了,竟是男子的声音!接下来更惊异的事发生了,美人抬手一指她,对苏姐笑道:“她,刚才非礼我了,摸了我半晌。”

这是什么话!司恬面红耳赤的跳起来:“我没有,我以为他是女人,我就,就摸了一下他的手腕号脉而已。”

他嘿嘿一笑:“我的脸,你没摸么?”

司恬无地自容,想要钻到地下。

苏姐一副袖手看好戏,兼公正公允的模样,正­色­道:“既然她非礼了你,那你去非礼非礼她,不就扯平了?”

“正是,我怎么没想到呢!”他笑着就要下床,作势扑过来。

司恬见势不妙,拔腿就逃,这都是什么人哪!

当晚,司恬才知道,原来那位美人,就是她的二师兄,谢聪。

果然是祸国殃民,需“敬”而远之。

晚饭设在修庐,十分的丰盛隆重,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算是都聚齐了,济济一堂十分热闹,齐扬

本是活泼的­性­子,但谢聪一出场,他便显得是那样的文静秀气。

席间的谢聪顾盼生辉,妙语如珠,左右逢缘。看着司恬的时候总是暧昧的笑一笑,笑的司恬脸上发烧,汗颜不已。做梦也想不到,她居然也有非礼男人的一天。

邵培今日神­色­和煦许多,眉目间也带了欢欣的影子。在一众青葱年少的意气里,他的成熟显得卓然不群,有着淡然而超脱的一份沉稳和儒雅,如风骨秀竹。他斟满酒杯对众人道:“今日难得七势门的几位弟子都聚齐了,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日后做一番匡世济民的大事。”杯中美酒,庭上明烛,让他的笑容带了些温暖的烟火气。

几位少年站起身来举杯共饮。觥筹交错间弥漫着昂扬的英豪之气,眉宇飞扬的青春年少,挺拔傲气的俊朗面容,令人倾慕心动。

席间,只有司恬和林西燕面带疑­色­,喝过杯中之酒,却并不太清楚邵培话中的含义。在这一刻,司恬有种感觉,朱雀虽然和青龙白虎玄武齐名并列,但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邵培显然对那几位师兄格外的青睐和亲近,而朱雀仿佛只是局外人,虚虚挂着七势门弟子的头衔而已。她看着邵培的从容浅笑,心里莫名有些怅然的失落。

酒终人散,大家各自回到住处。因谢聪回来,苏姐搬出白虎院,住到了朱雀院。

司恬略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晕,眼皮也很沉,可是她却强撑着摸到青龙院。她想尽快还了商雨的三两银子。俗话说无债一身轻,欠人银子不舒服,可是,银子还不出去也是件不舒服的事。

她叩了两声门,扶着门框等着债主来开门。

门“咯吱”一声开了,清辉如水斜照庭院,院门上一盏桔­色­的灯笼,拉长了商雨的身影。夜­色­温柔,人也格外的挺秀温雅,便是他的声音,也被月­色­氤氲出一股温存的气息:“怎么还不去睡?”

司恬朗声道:“还你的钱。”说着把三两银子往他怀里一塞,因为被他欺负,误解了许久,心里是赌了气的,所以借酒壮胆,动作也豪爽的很,三两银子足足带着一挥千金的气势砸将过去。

商雨愣了一下,蹙着眉头并没接银子,于是那银子就掉到了地上。

司恬赶紧蹲下身子去捡,头一低,一阵眩晕袭来,身子就往前扑了去。

眼看就要扑到地上,他一把将她抄在胳臂里,虚虚地扶着她,想要放开似又犹豫了一下,没放。

司恬站稳了身子,只听他不咸不淡地说道:“果然是见钱就扑。”

这是什么话!她气的脑门发热,身子一扭,将他的胳膊打开,低腰去捡银子。

这一下,真的“扑”了!额头撞到了一两银子上,磕的生疼。

他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来,看着她捂着额头抽气,居然笑起来!她这个样子,他好气又好笑,他其实最讨厌贪财的人了,不过她是个例外,可是喝了酒站都站不稳,还惦记着钱,让他怎么说她才好呢?

他的笑放她眼里,此刻就是一个词“幸灾乐祸”。她又羞又窘,转身就走。反正银子已经还你了,你自己去捡吧。

不料,他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回一带,将她扯到灯笼下,拉下她的手指,打量着她的额头,赞叹不已:“被银子磕出一个包的人,我还是第一回见。”

说着,他的手指还想伸上来摸一摸。司恬气的瞪他一眼,这人,真没一点同情心,还很毒舌!

毒爪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两下,他还挖苦着:“回去擦点药膏,不然明天别人问起,你怎么好意思说呢?”

司恬借酒壮胆,狠狠在他的脚背上跺了一脚。这一脚,说起来,积怨很深,她已经憧憬了很久。

回到院子里,她气的酒也醒了几分。一想,倒有点后怕,怎么刚才竟敢对商师兄这么凶?果然是酒能乱­性­啊。但愿他也喝的有点多,明早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如果他喝的不够多,那就只有但愿他不是个记仇的人吧。

阿弥陀佛!

好 心

庭院里鸟鸣啾啾,清脆婉转,将司恬的美梦惊醒。

她睁眼一看,居然天光已经大亮,她赶紧起来,暗自羞惭,自己这点酒量真是让人汗颜,从没起的这么晚过。林西燕怎么也不来叫一叫自己呢?自打背书她胜过了林西燕之后,司恬已经觉察到一种微妙的竞争在自己和林西燕之间悄然萌生。她其实很不愿意这样,可是她刻意的示拙却又被商雨点破。虽然同为女孩,林西燕却不如齐扬更好相处,齐扬毫无心机,和他在一起不用小心翼翼。

她赶紧起身梳洗,然后去荷院吃点早饭。

没想到,一进饭厅便看见饭桌上坐了一个人,谢聪。

他­唇­角噙着一丝笑,注视着她走进来,眼睛眨也不眨,看东看西,看上看下,全然不觉得自己这样放肆的盯着一个女孩子看,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司恬被他看的浑身生刺,再一想苏姐的那句非礼之后可以扯平的话,顿时又羞赧又戒备,尴尬的叫了一声“二师兄”,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在他对面坐下。

谢聪挑着眉梢正­色­道:“二师兄这称呼真是又老又土,你叫我聪哥就好。”

趁她点头的功夫,他又展颜一笑:“记住是聪明睿智的聪,可不是小葱豆腐的葱。”

这一次,她慎重地点头,恭敬乖巧地叫了一声“葱哥”。

谢聪一筷子伸过来,作势要敲她。

“是不是叫的是小葱的葱?”

她吓了一跳,不会吧,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知道?,被他窥破了小心思,她的脸皮有点热了。

谢聪得意一笑:“小丫头,我这双眼睛,什么也没想瞒过我。我刚才就是故意试一试你,你这丫头,看上去乖巧听话,其实古灵­精­怪。”

司恬更是吓了一大跳,难道他会读心术?他不过是见了她两面而已,居然就看出了什么?她以为经历了家变,磨难已经将自己一脸的淘气和幼稚浸染成了镇定和老成,不想心里转了一点点调皮的念头就被他一语点破,这样的聪哥,还是保持距离远远欣赏就好。

“聪哥,我拿回去吃,你慢用。”她在桌子上拿了一个馒头,打算撤退。二师兄虽然长的好看的让人羡慕,可是他那双眸子却瞧的人象是没穿衣服一般,如芒刺在背。

他嘿嘿一笑:“小师妹,别急。你知道么,很多门派里都是师妹嫁给师兄的,你对我摸也摸了,看了看了,是不是该对我负点责?”

说着,他就从桌子对面俯身过来,笑得祸国殃民,万分欢爽。

什么?司恬吓掉了手里的馒头,明知道他在耍无赖,调侃作弄她,可是她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没见过这么厚颜的人,顿时被他撩得心跳脸红,手指发抖。

她一个劲儿的往后倾身子,不知道如何应对,最最可恶的是,凳子腿被他的脚勾住了,她想挪一下凳子都不能。

他不依不饶,笑眯眯地压低身子紧迫过来。哼,笑的好看又有什么用,一脸的不怀好意。

她此刻一起身必定是要自投罗网进他的怀抱,她只有拼命往后仰。结果,“扑通”一声,椅子倾斜角度过大,她连人带椅往后倒了下去,她认命地想,倒在地上也好过倒在他的怀里。

谢聪眼波一闪,一出手将她的胳膊拉住,然后,往回一带。

她虚惊一场刚想舒气,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圈在了一尺之内。

他笑的促狭又得意。

她狼狈地推他一把,转身就逃。这个二师兄,简直比商雨更“可怕”。

真是想到谁,谁就立刻出现。商雨正巧跨进了屋子。三人的局面正如戏台里,出将入相的那一幕。

他低头看着一脸红云的司恬,再看看笑的一肚子坏水的谢聪,眼眸一紧,这谢聪恶作剧的毛病又犯了,这丫头可别当真。一股危机感立时袭来,他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务必要给谢聪点“警示”才是。

于是,上台救场的他挡着想要匆匆下场的司恬,明知故问:“你慌什么?”

她那好意思说出原因,恩哼着:“我急着去找苏姐。”继续闷头想往外跑。

他站在门口正中,道:“苏姐和师父下山了,下午才回。”

她“恩”了一声,低头想从他身边借过,大师兄二师兄看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还是躲到朱雀院里明哲保身吧,实在要出来也是要查查黄历挑个良时才好。不过,人果然是需要对比的,谢聪一回来,商雨简直成了磊落君子。

打手心,比被调戏强多了。

她耸着身子错过商雨的一瞬间,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住了。

她一愣神的工夫,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撩起她额头上的几缕刘海,用指腹轻轻的抚摩了一下,柔声道:“擦药了吗?”

他从没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过话,今天,太阳从南边出来了?她受宠若惊到忘记了羞涩和慌张,愣愣道:“擦了。”

“以后小心些。”他放下手,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的象是窗外的春光,暖的醉人,深的溺人。他简直变了个人,她有点看呆了,大师兄莫非今天吃错了药?又或是,被她踩了一脚之后,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打算以后和她友好相处?

聪哥在清嗓子……

商雨却不放开她,继续以春波样的眼神,看着她:“阿恬,我的脚好象肿了,你给我上上药揉揉。”

司恬被他一声“阿恬”生生叫出一胳膊的小疙瘩,又被他的这个要求惊出了汗。大师兄这是怎么了,­性­情大变,而且还是往娇气上变。当日他头上长个包,给他送碗药汤,他那鄙夷的表情可是历历在目。

聪哥在咳嗽……

商雨推了推她的胳膊,柔声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她的确是愣了。他扯了一把她的袖子,先走出去。

“客婶,是不是你的醋坛子洒了?”谢聪­阴­阳怪气的大着嗓门喊了一声,司恬终于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又烧起来了。这个二师兄,简直是个妖孽。

她再次落荒而逃,出了荷院才觉得心跳缓和了些。商雨走在秘道里,身姿挺拔,步履如风。她跟在后面冒着非礼勿视的风险,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她仔细瞅着他的长腿,寻思着,如此健步轻盈,那有一丝脚肿的迹象?

“大师兄,你的脚。”她惴惴地说着,觉得以她的功力和体重,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跺一脚就跺肿他的效果。他分明是夸张,或是故意找茬?意图报复?这么一想,觉得昨夜自己果然是太过莽撞了,借酒壮胆图一时之快果然是不对的。

他回过脸来,司恬豁然发现,他的脸­色­已经从刚才的春暖花开径直翻山越岭到了秋风萧瑟。

他拧着剑眉扔下一句话:“没事别去找谢聪。”说完转头就走,仿佛刚才在饭厅门口那个春风般和煦的男子,根本不是他。他也压根不提给他的脚上药的事。

谁去找他了,是偶遇好不好?司恬噘着嘴看着他进了青龙院,不知道是不是要跟上去。庭院里四处通透,清风徐缓,额头上有一小块地方一直温温热热的,仿佛刚才商雨手指上的温度烙在了她的肌肤上。

她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进到院子里,一看商雨并未进屋,负手站在假山前看鱼。

她低声问道:“大师兄,你的脚?”

商雨回过头盯着她:“你还真是实心眼啊。”她就没看出来?他是存心在谢聪面前以示亲热,让他别来招惹她。

实心眼不好么?她觉得他这句话好没头绪。

“我刚才不过是那么一说,你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他一看她懵懂的样子,象只早起还在犯迷瞪的小鸟,顿时泄气地挥挥手:“回去吧,回去吧。”她虽然长的很机灵,其实根本就不开窍。她还不到十五岁,一想到这里,不知怎么,他竟有些遗憾,但一转念,又觉得这样甚好。甚好的念头一起,他的脸­色­就情不自禁和煦起来,看着她,又温柔地笑了笑。

司恬觉得今天的他,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会春天,一会秋天,转眼间又到了夏天,再待下去,或许冬天眼看就到,她愣了一下,飞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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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苏姐从山下回来居然给司恬和林西燕各带了两套衣服送给她们。司恬很不好意思的收下,对苏姐的细致和体贴十分感谢。苏姐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女孩子穿上新衣服,叹了一声:“真是豆蔻好年华,枝头俏争春。”

司恬笑着:“苏姐才是好年华呢,除了我娘,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是么?可是红颜容易老,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能见白头。”她依旧笑着轻松的说着,可是语气却难掩寂寞和伤感。

司恬不知道她的感伤从何而来,在她的眼中,苏姐有出众的美貌,有高超的医术,又不缺银两,日子应该算是舒心,她似乎缺的就是一个人吧?一个为她镜前画眉的人。司恬微微脸­色­一红,又情不自禁想到了自己,她也曾想过那么一天,也曾以为给自己画眉的人,会是林一枫。

她轻轻叹了口气,发现苏姐正含笑打量着她。

“司恬,你穿紫­色­果然好看,清丽动人,象是一块水晶。”

司恬看着身上的紫­色­裙子,羞涩的笑笑,却见林西燕的眉梢有一丝不悦,她忙道:“师姐穿粉­色­也极是好看。”

苏姐点头:“西燕不喜欢笑,穿了粉­色­,显得柔美一些。你们师父不是每月都发了银子么,还不赶紧穿些漂亮的衣服,等过几年,你们生了一堆孩子,腰粗如桶,穿什么可都不好看了。”

一席话,司恬和林西燕都绯红了脸,她想的也太远了。

苏姐又俯到司恬耳边添柴加火:“回头我给你做些丰胸的汤喝,不然,这裙子里的抹胸,你可撑不起来。男人都喜欢抹胸是鼓的,不是平的。”

司恬羞的不敢呼气,这,这苏姐,明明是一片好心,怎么就让人觉得这语气那么不安好心呢?

谢聪突然从院子里进来,笑嘻嘻道:“苏姐好偏心,为什么不给我买衣服。”

苏姐横他一眼:“想给你买衣服的姑娘从上京排到东都,我可不去凑热闹。”

谢聪正­色­道:“顶多是从上京排到徐州,排不到洛阳的,要是再加上苏姐,司恬,西燕,恩,也许就差不多了。”

苏姐姐鄙夷地横他一眼:“臭美。”

“你闻闻我那里臭了。”谢聪举起衣袖笑着想往上凑,苏姐却一扭身不搭理他。

谢聪的笑,似乎瞬间淡薄了些,一扭脸又来招惹司恬:“司恬,你这件衣服真是好看,你以后就应该穿成这样,你若是再胖些,就更好看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往她的胸前看了一眼,不知是看那胸口的芙蓉花,还是看别的。

司恬脸­色­血红,她想到了苏姐刚才的那句话,莫非这死小子也是这个意思?司恬拉着脸扭过身不去理他。

他又道:“哎,都说美人是解语花,你怎么不说话呢?”

司恬依旧不吭声,手指头都快麻了。

“这个,莫非你是害羞?”他凑了上来,一本正经的询问,带着关切。

司恬脸红着败下阵来,自从遇见他,她的脸­色­就冷不下来,一直热乎乎的,他仿佛就喜欢逗人为乐,你越是害羞,他便越是来劲。

苏姐看不下去了,皱眉道:“西燕,司恬,跟我去药房。”

司恬赶紧一个箭步从屋子出去。 于是,三个女子火速撤离,将烧包的聪哥弃在朱雀院。

自此,她就刻意躲避谢师兄,可惜,却挡不住谢师兄刻意往朱雀院来。她只好一到晚上就躲去苏姐的房间,可是聪哥径直也到苏姐的房间,并且,仿佛他是半个主人,甚是随意,ρi股象是糍粑,一来就粘着凳子,月上柳梢头,糍粑仍旧粘­性­很强,丝毫不见离开的动静。

他一来,苏姐便话很少,时不时瞄他一眼,似是暗示他该离开了,可是聪哥恍然不觉,只管妙语如珠,大珠小珠落玉盘。

司恬替他口­干­,好心地起身说道:“我去烧些水来。”

出了院子,站在水润月光下,司恬觉得要是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不在,这七势门的日子该有多好。她叹了口气,去荷院拎壶热水给聪哥倒茶喝。

提了水壶,出了荷院,突然在大门口遇见商雨。她惊了一跳,险些将水壶的热水淋到他的脚上。

“司恬,你过来。”

他冷冷地说了一句,转身就往青龙院走。

司恬惴惴地提着水壶,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大师兄骤然出现有什么吩咐。应该不会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吧?似乎这几天都没怎么和他见面说话,倒是和聪哥有很多接触,偶尔大家在饭厅碰见,商雨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不过,他冷着脸的时候好象更加俊美,他和聪哥在一起,虽风格迥异,但都秀­色­可餐。

在青龙院的门口,依旧是那盏灯笼下,他停了步子,转身对着她。夜­色­中,他格外的高大,橘­色­的光在他的周围笼了一圈柔和的光影,可惜,这一层暖­色­的光却在他一身的寒肃下相形见绌,微弱稀薄。

“我已经告诫过你了,不要招惹谢聪。”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语气里隐隐有股怒气,声音也低沉严肃。她居然一点也不领会他的苦心和好意,谢聪公然的在朱雀院里进进出出,一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担忧。

一句话让司恬脸­色­发热,心里发堵,谁招惹他了,是他来招惹她好不好?腿长在他身上,她能拦住他呢,躲还来不及呢!

他见她不吭,更来气了,莫非是默认?

“谢聪人很好,但他天­性­风流,你好自为之。”他的脸­色­十分严肃,浑身都散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和那一日抚摩她额头的商雨简直判若两人。

司恬气恼又委屈:“我没有。”

“没有?”他加重了语气,提高了声调,带着反问、置疑,显然不相信。

司恬气的想掉眼泪,这几日的委屈全被他勾起来了,顿时气息急促,胸前开始起伏。

“就这点小事就哭,太娇气了吧,好好,算我多管闲事。”他象是一块冰突然掉进了滚水里,瞬间就化为温软,有点手忙脚乱地想要伸手过来,却又略带慌张收回手,气愤地进了院子。

司恬莫名其妙地被叫到这里,受了冤枉,真是又羞又恼!冲动之下,她对着他的背影就道:

“大师兄,你欺负人。”她忍他很久了。

真是不识好人心哪!帮她还说他欺负她,他停了步子,几步折回来,气势汹汹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自己知道。”司恬气呼呼地说完,转身就走。

动 心

商雨愣然站在院门处,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融在夜­色­里,心里慢慢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真的欺负她了么?

他开始回想,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

那时她站在山门处,红着脸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虽然青果般羞涩,却楚楚动人。他对她第一眼的印象特别好,所以格外刁难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因为七势门,并不是那么好待的,他觉得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应该待在后花园里绣花,读诗,最是赏心悦目。

但她看着软绵绵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倔强。他只好拿出“杀手锏”,不料,她居然不怕……其实,他让她亲一口的时候,心里的确有欺负小姑娘的一份汗颜,但这是师父的吩咐,他也只好如此。

后来,师父留下她,让他刻意考验她们。她虽然身子单薄,却倔强坚强。他其实心里又气又……为了十两银子就这样?他很想敲着她的头将她赶回家,她应该承欢父母膝下,过着娇爱的日子。

她背书骗他的时候,他格外生气,他打她手心其实只想让她明白,有些人,你帮她她也许并不领情,最后反而害了自己。你先有能力照顾自己,再去想着照顾别人。过后,他又觉得心软,特意让齐扬给她送去两盒药膏,想了想,为示公平,又送林西燕一盒。

她看了他的笑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介意生气,最可恨的是,为了一双鞋垫就将他“出卖”了。可是她送来一碗药汤的时候,他表面鄙夷,心里,其实很欢喜。

所以,他念着她的好,才好心地提醒她,不要和谢聪有什么纠葛,还故意在谢聪面前演一场暧昧的戏,让谢聪对他们有点误会才好。难道,他冤枉她了?也许是真的冤枉了,她气鼓鼓的样子一点也不作假。

他居然有点高兴,身为大师兄,他觉得他对她多­操­点心,无可厚非,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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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朱雀院,一看苏姐的窗户上还有个俊俏烧包的人影,司恬就更加的气恼了,都是这个妖孽害的,让商雨误会。她才不信他对她会有什么企图,不过是祸国殃民的本­性­一时无法收敛,闲着也是闲着,就祸害一下窝边草逗逗乐吧。

于是,她在房里为聪哥配了一杯“特别”的茶水,端着到了苏姐的房外。

房门口,她惊呆了。

里面的一句话,险些让她手里的茶水掉在地上。

“三年之后,我仍旧配不上你么?”

“你不要说了,三年前拒绝的事,三年后,我更不可能答应。”苏姐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全然没有白日和她们在一起说话时的温柔墉懒。

司恬慢慢退回到自己的房间,笑呵呵的将聪哥那杯特制的茶倒了,重新沏好两杯春茶。茶香袅袅氤氲开来,在她的鼻端下温暖的熏着,她笑呵呵地看着翩然舞动的茶叶浮浮沉沉,渐渐尘埃落定在杯底,如同雾中开花的谢聪的心事。原来如此哦,她不禁有些好笑。方才被商雨勾起的一点点委屈尽数散了,再想到商雨还慎重的将她叫到门口告诫一番,就更是让人觉得啼笑皆非了。

她大方地端着茶水走近苏姐的房间,房门外还故意清了清嗓子。

苏姐和谢聪都面­色­自如的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私下揣摩,莫非是聪哥被拒绝的次数多了,脸皮也厚了?怎么一点也看不出颓废和伤心欲绝的模样呢?

“哎呀,小师妹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嗓子­干­了。”

苏姐不咸不淡地说道:“嗓子­干­了,还是喝了茶去睡吧。”

“这个,孤枕。”“难眠”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司恬更加善解人意的抢先说道:“苏姐,我困了,先去睡了。”

于是,屋子里剩下了那两人。

司恬出了房门抿­唇­忍笑。其实,聪哥也不错嘛,配苏姐,其实很合适。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苏姐屋里一阵哀叫,是谢聪的声音。

“你打我也不走。”天,他挨打了?司恬想进去劝架,却又觉得不合适,站在那里很为难。

接着,就听谢聪道:“苏翩,你不要以为大我五岁,就一直是我姐!”

呵,苏姐也不叫了,直接苏翩了!够胆量!

又是一声哀叫。

“你看你对我是有情意的,打是亲,骂是爱。”

这个,看来聪哥是乐意被打的,司恬觉得还是赶紧离开为好,貌似,苏姐是不会真打他的,不用­操­心劝架的事了,还是回去睡吧,再听下去,就不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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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月,发了月银,司恬就带着下山看母亲。在山门外,居然偶遇商雨。为什么是“偶遇”?因为从那夜起,她刻意躲着他,已经十几天没见他。

他今天格外英朗俊美,鲜衣新靴,气宇不凡。莫非是下山去见红颜知己?司恬不禁对他多看了两眼,而后不禁联想到上次那一位送了鞋垫又送布鞋的姑娘,她的­唇­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心情大好。

商师兄今日心情也好,和颜悦­色­地主动问道:“你下山回家?”

司恬温顺的回了声“是”。

两个人沿着石阶下山。已是初夏,从轻薄的衣衫缝隙里探进来幽凉的风,在肌肤上轻轻擦过,头发也被风温柔的抚摩着,让人清爽的舒服着,心情也轻快许多。

他走在她的左侧,步子略比她快,却又刻意放慢步伐等着她,她其实巴不得他加快步伐先走才好。

沉默着下了十几阶,一句话不说,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她不知道跟­性­情很不随和的大师兄说些什么才合适,但是一直不说话,也着实很不象话。于是,没话找话:“大师兄,你一般都不穿布鞋吧?”为什么这么说呢?她第一次见他就是他穿着簏皮靴子翘腿半躺在腾椅上,而今天和他一起下台阶,视线朝下,眼里出现的也是他的新靴子,于是,话题就从这里开始好了。

可惜,这个话题选的有点不好,大师兄很敏感的想到了某人送的布鞋,好心情有点变不好的苗头,进而有点怀疑她是故意专挑这事说的,于是,斜睨了她一眼,“恩”了一声,显然没有继续往下谈的意思。

司恬心想,就一个“恩”字?也太不随和了,要是和谢聪的话痨均一均就好了,她只好再想话题。

还没等她想出来,他先开口了:“司恬,你的银子都记得带了吧?”

典型的那壶不开提那壶。

她的好心情也有点变不好的苗头,想到了因为银子而引起的一­干­他对她的误解,进而怀疑这话也是故意刺激她的,低声“恩”了一下,不想多说一个字,在他心里,她就是个财迷,哼。

于是,冷场了。

两个人,“专心”地下石阶。

到了山路岔口,司恬松了口气,终于要和他再见了。

商雨却没有率先离去,放慢了步子,扭头问道:“你住在附近?”

“是,就在那个村子。”司恬想到马上就要和他分别,一会就可以见到母亲,心情很好,笑着指指岔口处的土路,神­色­明媚娇俏。

他觉得眼前的光线似乎猛的亮了一下,情不自禁眯了下眼,“哦”了一声,踏上了那条土路。

司恬有点紧张,跟在后面惴惴地问:“大师兄,你去那里?”

“我去城里,从这里走更近一些。”

她只好硬着头皮再陪他一程。他在前面象一颗挺拔的树,罩着她的影子。她一看他又刻意放慢步子等她,她索­性­加快步伐略走在他的前头。

不远处,从山上流下的溪水汇成一条小河,河边石板上搓衣服的正是杨婶。

司恬快走几步到了河边,笑道:“杨婶,我回来了。”

杨婶站了起来,看见司恬之后,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了商雨的身上,于是笑逐言开,好心好意的邀请道:“这位就是林公子吧,快请到家里坐吧,别嫌寒酸。”

商雨的眉头一蹙,面­色­冷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司恬。

她顿时觉得他的眸光沉沉,象是清澈的潭水影过乌云,不就是被人认错吗,至于如此不悦么?她忙道:“杨婶,他是我的大师兄。”

杨婶“哦”了一声,非常遗憾的表情很明显地挂在脸上。

商雨对杨婶点点头,径直就先走了。

杨婶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我还以为林公子找到你了。”

司恬蹙眉小声道:“杨婶以后不要再提他了,就当世上没这个人。”

杨婶道:“你先回吧,我把这两件衣服洗了。”

司恬答应了一声,低头往杨婶家走去。

走了不远,她豁然发现商雨正抱着胳膊等在路口。树­阴­浓郁,绿影里他的脸上好象也映上了沉郁的­阴­影,剑眉如锋。

她眼皮一跳,骤然又看见他,竟有点心慌,他为何等在这里?是等她?

他眯着眼睛盯着她走近,单刀直入:“谁是林公子?”

特意等在这里就为了打听别人的隐私么?她心里有点不满却不敢表露,小声哼唧:“是一个故人。”

商师兄显然很不好糊弄,挑了挑眉梢,继续追问:“什么故人?”

林一枫这个人,司恬根本不想提起他。可是商雨却目光灼灼,端着一副势不罢休的穷究到底的架势。她有些羞恼,很想叉腰怒目质问他:­干­吗问这么详细,你是我娘吗?

可是,他霸在路口,摆明了一副不说清楚我就不让你过的架势,象个劫匪路霸。

联想到那次打她手心二十戒尺,威胁以后不可骗他的情形,也看清楚了眼前不说实话过不去路口的现状,她只好招认了:“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他眉梢一扬,惊问:“你有未婚夫?”念到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很不舒服。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可以有吗?难道我长的一副嫁不出去的样子么?是歧视我的容貌还是人品?她噘着嘴不吭,心里却有点不悦、不满。

没眼­色­的商师兄根本不管她的嘀咕和不满,继续逼问:“以前的,是什么意思?”

到底有完没完啊?她有些急恼,冲口而出:“就是,他退婚了。因为我家败落了,我成了穷光蛋,高攀不上他了。”

说完,心里竟是特别的舒畅,好象将过往还残留的一点点怨气都喊了出去,心里通透的明亮着。其实,她也没喜欢过他,不过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的一点点怨气只是对暴露在世态炎凉面前的人­性­有点失望而已。可是,喊完了她又稍稍有些后悔,他不会笑话她吧?被人退亲真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果然,商师兄翘起了­唇­角,笑了。

虽然他笑得惬意开朗,丝毫看不出嘲讽,她还是又羞又恼,很想再在他脚上狠踩一脚。

商雨笑眯眯道:“司恬,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变成个财迷啊。”

和他说不清,司恬看着树上的乌鸦窝,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商师兄好象打探出了她的隐私之后,心情很好,春风挂眉梢,施施然让出了路口,司恬沉着脸,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气场很强大。

眉间心上

司恬刚刚走过他的身侧,突然,杨婶的儿子从对面跑了过来,急匆匆的神­色­很慌张。他见到司恬愣了一下,大声喊道:“司小姐,你回来的正好,你娘又吐血了,我去叫周大夫,你快回家看看。”

司恬脸­色­一变,急忙往杨婶家跑去。商雨愣了愣,站在路口略一迟疑,疾步跟了过去。

司恬冲进屋子,看见母亲趴在床边,半个身子倾在床外,床头的一个铁盆里,暗红的鲜血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气。

这场面她已见过多次,但依旧惊惧地想哭,她强自镇定上前扶起母亲,一连声的说道:“周大夫马上就到,娘你忍耐一下。没事的,没事的。”她不知道是在安慰母亲,还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慌乱无依。每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她都怕的要死,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虽然病弱却是她心里的依靠。短短一年时间,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弟弟,她无法想象再没了母亲,她会怎样?

席冉无力地靠在女儿瘦弱的臂湾里,轻飘飘的似乎被掏空了身子,连呼吸都很吃力,肩头轻轻地颤着。

土屋低矮,商雨弯着腰身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他略一犹豫一步跨进了屋内,走到席冉的床前。

眼前一片­阴­影罩过来,司恬抬头见到他,一怔!方才心慌意乱之下,根本没觉察到他也跟着过来。她顾不上去招呼他,也没心思和他说话,只是看着母亲,心急如焚的等着大夫。

他更近一步,弯下身子扶着席冉靠在床头,然后看了一眼司恬。她根本没心思看他,目光焦灼地锁在母亲的脸上,神情骤然变得忧郁而成熟,和刚才在路口嫣然巧笑、明媚清纯的那个少女,仿佛已不是一个人。

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心里象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鬼使神差,他居然很想伸出手去,抚一下她的眉间,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川字,纠结在她的眉间,又仿佛传到了他的心上,让他,很不舒服。

席冉缓过口气,看见床前的商雨,惊异地问道:“这位是?”

司恬看了他一眼,眼中隐约的泪光让她的明眸有一种哀婉含烟的波光潋滟,郁郁的涟漪似乎漫过他的心头,他明显地感觉到心尖处一动,而后是重重的一坠,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里。

片刻的怔然与恍惚之后,他落落大方道:“我叫商雨,是司恬的师兄。”

席冉点头,想多说点什么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闭着眼睛喘息着。

商雨低声问道:“你母亲是什么病?”

她愁容满面,低声道:“大夫说是痨病。”

他眉头略紧,看了一眼盆里的血,问道:“经常这样?”

司恬点头,眼泪在眼眶中转着,却拼命忍着往回咽。这样的神­色­,他第一次见。他打她的手心时,她也未曾这样。这样的她,居然让他心里纠结,呼吸不畅。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心软如此,不能看见一个人的眼泪?又或是,单单不能看见她的眼泪?

他惊了一跳,想要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掀过去。这个骤然、油然而生的念头,居然让他,有些慌张。

“我回去叫苏姐过来看看。”他说完就起身离去,似乎晚一刻就要被什么东西缠绕在心扉之间。

她抬眼间,他挺拔的背影在房门处一闪,人已经跨出了门外。

半个时辰后,周大夫才急匆匆过来,开的照旧是以前的药方。司恬压抑着心里的焦虑,小声问道:“周大夫,能不能开些好药,我娘好象吃了没什么效。”

周大夫没吭。等他提着药箱子走到院子里这才低声对司恬道:“司小姐,你四处去打听打听,痨病可有治得好的?”

这句话,他直言不讳,听在她的耳中何其残忍,眼泪,瞬间磅礴。

他有点不忍心,又违心地安慰一句:“慢慢养吧,也许会好。”

司恬抹了眼泪,拿着药方跑到村口的小药铺子,买了药匆匆又赶回来。把药泡到罐子里,熬了一会,商雨带着苏姐进了院子。

司恬站起身看着苏姐,心里又升起一点渺茫的奢望来,即便治不好,能少吐些血也好。

苏姐匆匆问道:“你娘在屋里?”

司恬将他们领进屋子。苏姐先是看了看盆里的血,这才号脉。而后问了问席冉患病的起源和症状,沉默下来。

司恬在一边焦急的等着,苏姐的脸­色­平静却严肃。

她思虑了片刻,对司恬道:“依我看,你娘这症状的确象是痨病,但倒也象是中了毒。”

司恬惊道:“中毒?”

苏姐点头:“是,因为我经常和毒打交道,觉得她这症状很象。不过年时已久,却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毒。你好好想想以前可吃了什么?”

司恬沉吟了片刻,低声道:“苏姐,我家以前很是富足,光厨子就有十几个。平日饮□致不说,花样也多,吃的东西经手的人也多,此刻你问起来,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

席染低声道:“姑娘,我平时从不出府吃饭,对下人也很和善,府上应该没人毒害我吧?”

司恬点头:“苏姐,我爹娘感情很好,府中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的争、醋之事,实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人会害我母亲。”

突然,席染神­色­大变,对司恬道:“小岸,莫非也是?”

司恬心里一痛,不由也怀疑起来:“苏姐,我有个弟弟,和母亲一样的症状,已经去世了,会不会也是中毒?”

“极有可能,一个孩子,自然抵抗力差得多了。”

司恬的心又痛又乱。最最难受的是,如果真如苏姐所说是中毒,她根本想不出,谁会害她们?

苏姐道:“我只是猜测,到底是不是中毒并不敢确认。这样吧,我回去先配些解毒清血的药,若是你母亲吃了有一点起效,就说明极有可能是中毒了。”

司恬含泪点头,苏姐起身走到屋外,看着药罐里熬着的草药柔声道:“你别太焦虑,这药先吃着,反正是滋补的,我回去配些药让商雨送下来。”

山风清凉,似有雨意暗暗酝酿。跨出院门时,他情不自禁回眸了一眼,她站在屋前,楚楚惹怜,轻锁的黛眉下眸光盈盈,如烟似雾。他顿时觉得心里轻愁一片,漫无边际的曼延开来。

薄暮时分,落了雨。

司恬听着屋檐下滴答的雨声,心里很焦急。母亲每次吐血之后都十分虚弱,恹恹的连话都没力气说,屋子里静寂的可怕,让人心思惶惶。

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他还会来吗?她要不要先回去,亲自去找苏姐拿药,明晨再送下来?

她正在胡思乱想,院门处一声轻响,她匆匆起身,来到门口,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院门处闪身而入。他到底还是来了,她莫名有些感动,对他挤出一个微笑。

他收了伞,一见到她站在门口,似愣了一愣,转而垂了眼帘将一个小盒子递了来。

“苏姐一时急促,先配了几枚药吃着,每日一丸。”

“谢谢大师兄。”她没顾得仔细看他一眼就急忙转身就进了屋子,倒了热水喂了母亲一丸。

席冉吃了药,歇息片刻喘口气道:“恬儿,你先回去,一会天黑了也不好走。这里有杨婶,你放心吧。”

司恬依依不舍,很不放心,但为人弟子,拿着人家的月银却也不敢太过随意,只好点头。

“母亲,我有空就下山看你。”

“去吧,别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就是。”

跨出房门,她赫然发现,商雨并没有走,撑着一把油伞站在屋檐下。雨水从伞上滑落,他静静看着雨帘,侧面刚毅俊秀,握着伞的那只手,劲瘦修长,充满了力量,在此刻,她有种奢望,她要是有个哥哥,象他这样,该有多好。

一帘雨雾朦胧,他长身玉立如青山,似是一副画卷,突然激起了她心底深埋的一份依赖。

“大师兄,你怎么没走?”她小声地问了一句,其实很庆幸他在等她,因为,杨婶家只有一把伞,她实在不好意思拿走。

他回过头来,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很诧异,等她本是自然而然,有什么可奇怪的?他把伞伸了过来,将她的身子罩了去,动作也是自然而然。

两人踏进雨幕。

山雨如烟,群山笼在暮­色­里,如浓墨染就。

他擎着伞,罩着她的周身。山风吹拂,雨烟纷纷,搅动着她心里的忧虑和疑惑,不知何人、何时对母亲和小岸下了毒。她心不在焉地走在他的一侧,一路前思后想,却毫无头绪,这样的谜团让人发狂。

雨湿石阶,走起来格外费力。上到一小半的时候,她就累了。身边的他默然相陪,清净的山雨中,他象一棵遮风挡雨的葳蕤大树,在这一刻,在她的身边,竟让无助的她生出一丝若有­肉­无的亲情来。她有些歉然,算起来,商雨已经一天之间在这石阶上来回了三趟,有两躺都是为了她。其实,他虽然时常“欺负”她,人却不错。一把伞,他大半倾斜在她的头顶。

她看着他淋湿的那一侧衣角,轻声道:“大师兄,谢谢你。”

“客气什么。”他的语气怎么有些急匆匆的样子?莫非是嫌弃她走的太慢?她加快些步子,上的更是气喘吁吁。

突然,商雨停了步子,说道:“我背着你吧。”

她吓了一跳,忙道:“不了,我自己可以。”

“罗嗦什么?”他皱着眉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瞪着眼睛,有点“恶狠狠”地威胁着。

“真的不用。”她急了,挣了挣却挣不开,她怎么敢劳烦他在这累死人的石阶上背她?他已经来回了三趟,光想一想,就觉得很罪过。

“快点。”他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更加“凶恶”。

她一边磨蹭一边抗拒,摆出了坚决不从的架势。

硬的不吃,他只好来软的。

“丫头,这只有一把伞,雨一漂过来,我这边就湿了。我背着你,你拿着伞,两个人都顾着了。”他柔声细气的说着,简直带着些“低声下气”的味道。

的确他的衣服湿了不少,她的歉意更浓:“大师兄你只顾着自己就好了。”

他恼了,软的也不吃?

他不屑多说,将雨伞望她手里一塞,然后蹲下身子不由分说就将她背了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被强迫着上了他的身子,反抗之际,手里的伞险些被风吹走。

“别动!”她刚扭了两下想下来,就被他喝了一声,声音很严厉,俨然拿出了打手心时的那份气势。

她不敢再挣扎,生怕两个人一较劲,从石阶上滚下去就可不好了。除了她爹,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贴身的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密。

为了不至于羞赧过甚,她心里拼命地为他和她的关系往纯洁的师兄妹上撇清着,但是,事实是,这种接触很暧昧,他的手放在她的腿上,是不争的事实。

她尴尬地直着腰身,根本不敢将自己的胸趴在他的背上。于是,她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撑着他的肩头,这姿势,其实十分的艰辛。

一路上,她委委屈屈,不情不愿,还充满了内疚和罪恶感,丝毫也没享受到被人背着上台阶的那份“恩宠”。

有时候,太过霸道的男人,实在是让人头疼。

弹指一瞬

快到山门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大师兄,你今天都来回了四趟了,我实在过意不去,你放我下来吧。”

这可否理解为心疼?于是,他即便有那么一点辛苦也立刻不着痕迹地烟消云散。他轻声回了一句:“我不累。”当心甘情愿为一个人付出的时候,周身都有无穷的力量。再说,他五岁便习武,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早习惯了这磨死人的石阶。有时候还很喜欢这道石阶,因为它,七势门不知道少了多少的江湖叨扰,保有一份红尘中的清静。

她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累,以前我爹背着我的时候,也说不累,可是过后却让我娘给他捶腰。”

这句话她本是无心,他听着却有点别捏。他背着她,怎么会让她联想起她爹呢?难道大了五岁,她就觉得他很老么?眉头便不由自主地拧了一把。

终于到了山门,她以最快的速度从他背上跳下来,长长舒了口气,终于解放了!一路上腰酸肩疼!

她将雨伞高高举起罩着他。他看着她掂着脚尖的吃力模样,很想她此刻快些长大,不过,十五岁,也快了。

他敲了树上的铃铛,海力跑过来开门。

他擎着伞一直将她送到朱雀院的回廊下,看着她略湿的裤角,低声道:“你去洗洗吧,把湿衣服换换。”

其实这话应该是她对他说才是,他的下半截衣服都湿了,新靴子也湿了,她心里充满了内疚,一个念头强烈地蹦出来,下个月发银子了,她想送他一双新靴子。

她心里充满了内疚,所以道谢听起来格外的诚挚,明亮的眼眸水汪汪的,并不令人沉溺,却让人,渴。

“你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她一道谢,他本来很柔和的面容又有点生硬了。在他心里,客气就意味着生疏,生疏就意味着……

他的一丝轻微的不悦落在她的眼中,她目送着他的背影,很奇怪,难道道谢不是应该的吗?

她回过头,突然看见林西燕不知何时站在回廊下,默默地看着她。

“师姐。”

林西燕神情很奇怪,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出去玩了?”

“不是,我娘生病了,大师兄送药过来。”她那有心思去玩,在她心里,就只有一件事,拿钱给她母亲看病。

林西燕“哦”了一声,模样恹恹冷淡,转身就回屋了,门也就势关上了。司恬和她不同,她在屋子里的时候,不喜欢关门,喜欢看着阳光从门口、窗口透进来,照着屋里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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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司恬和林西燕照旧是跟苏姐在药房里辨认一些药草。大约讲了半个时辰,苏姐停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笑道:“其实,我讲这些,好无趣,你们听着也无趣。我来讲一个笑话吧。有个人写字的时候,喜欢用舌尖抿一下笔尖。他有个好友送了一方好砚给他,结果,他写字的时候,一命呜呼了。”

这是笑话么?司恬和林西燕面面相觑,都是心头一跳。苏姐面不改­色­,轻松愉悦的说着,仿佛说的不是一条人命。

“最熟悉他的人最方便害他,对不对?”

苏姐见两人不苟言笑,白着脸,便噘着嘴道:“不好笑?那我再讲一个。”

“你家师父喜欢一个人在修庐里煮茶喝,自觉很风雅,其实呀,酸溜溜的一肚子寂寞。”

苏姐“哼“了一声,笑道:“有一天,他喝着喝着就肚子痛,在茅房里蹲了半夜,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想到邵培那样风雅的一个人物,蹲了半夜的茅房,那场面十分地煮鹤焚琴。司恬和林西燕都忍不住乐了,可是想笑吧,又不觉得太不尊师重教,只好拼命忍着。

苏姐甜甜一笑:“因为我给他下了泻药。”

林西燕和司恬笑不动了,她为何这样做?

苏姐眼波一闪,笑呵呵道:“下药这个好猜,可是你们猜那泻药我是怎么下的?”

司恬和林西燕不知道怎么猜,其实心里都在想,难道不是放在茶水里么?

苏姐催道:“快猜啊,猜不中,我可要让商雨来收拾你们。”

林西燕忙道:“是茶水,或是茶叶里放了泻药。”

苏姐转眼问司恬:“你说呢?”

司恬一看苏姐的神­色­,便觉得不是这样简单,于是想了想道;“是茶具里。”

苏姐显然也没打算两个人能猜对,摇头道:“都不对。你家师父那是个人­精­般的人物,别人想在他的东西里下毒,难如登天。”

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修庐里的房梁上悬了一盏宫灯,刚好就在他煮茶的桌子上方。我在宫灯的底座上按了一个蜡丸,他煮茶的时候,热气上浮,熏化蜡丸,丸里的药粉就落在了茶水中。”

林西燕和司恬听的目瞪口呆。

苏姐笑了笑:“这个法子,我想了两天。”

司恬很想问,你这么作弄师父,他没责罚你么?

苏姐正­色­道:“我给你们说这些,是因为你们师父,来日一定会这么考你们。让你们给他下毒,若是你们能成功,才算出师。所以,今日开始,你们就要开始上心这件事。”

司恬仿佛听到了梦话,难以置信。给他下毒才算出师?为何如此?

苏姐又笑道:“不过可千万别毒死他啊,不然可没人给你们发银子了。”苏姐笑的春风般妩媚,可司恬心里却惴惴地纳闷,邵培这个人,真的好奇怪。他是个坦诚的人,明白的告诉她,师徒本是主顾。这让她很难象其他的学徒一般对师父生出什么敬爱和依恋,油然而生的是一份敬畏和疏远。他为什么非要这么说呢?即便心里这么想,也未必要一定说出来啊,她隐隐有些遗憾,其实她对邵培,很有好感。很希望他能象别人的师父那样对徒弟慈爱关怀,而不是客气疏离。

想到邵培,她心里隐隐怅然。突然门口传来说话声,正是邵培的声音,还有一个人,一把嗓音低沉好听,似是古琴。

屋门处光影一暗,进来两个人。

她愣住了!站在邵培身边的竟是裴云旷。

他依旧是一袭暗紫­色­的锦袍,举目淡淡一扫,似将屋内的光华都吸附了去,眉宇之间,神采熠熠。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明显停留了片刻,浅浅地一笑,他还记得她,她微微脸热,她也记得他,那个荷包,她一直随身带着。

苏姐居然对他鞠身施礼:“苏翩拜见王爷。”

王爷!司恬和林西燕都是惊惶地一震!连忙收敛了自在和随意,满怀惶恐跟着苏姐对着裴云旷

施礼。

邵培却和他平身而站,不动声­色­。私交如此之好?居然可以和王爷平起平坐?司恬心里疑惑着。

裴云旷浅笑着虚虚一扶:“免礼!苏翩,在七势门还弄这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你走了三年,和我们越来越生疏了。”

苏姐直起身子瞥了一眼邵培,嫣然一笑:“王爷,这生疏二字也是有来由的,邵门主常喜欢说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远之才好。难道不是么?”

一边的邵培脸­色­一涩,略带苦意的笑了笑。

裴云旷神­色­微动,却抿­唇­含笑不语,目光又似乎从司恬脸上一拂而过,淡淡一瞥不着痕迹。

她心里激动不已,这位债主终于现身了,她是个有借有还的人,几个月欠钱不还快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邵培道:“苏翩,王爷这次来是想请你下山帮他办一件事。”

苏姐笑了笑:“王爷太客气了,邵门主也太客气了,苏翩和苏婉的命都是二位救的,王爷有什么吩咐,我那敢推辞与不从呢?”

她的话温婉中却带着刚韧,即便司恬也听出了里面隐含的讥讽。她惊异地看着苏姐,不禁佩服她的胆­色­。裴云旷虽然看上去亲和大度,但他到底是位王爷,苏姐竟敢对他如此说话。不知道他们之间,过往有什么渊源。

而裴云旷却似乎根本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对着邵培释然一笑:“苏翩果然爽快,我们到修庐详谈。”

出门之际,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扫了司恬一眼。她愣了愣,鼓起勇气追了出去。

院子里光线明亮,他走在两人之间,邵培的儒雅和苏翩的妩媚,刚柔相染,却都遮不住他独有的一份光彩,不可言说。

“王爷请留步。”

裴云旷停了步子,回头看着她。

她急上几步,递上他的荷包。她一直装着银子带在身上,就是为了那一天能碰见他。荷包依旧,仿佛不曾易主,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接过荷包,看了一眼,似乎有一丝笑容在­唇­角漾起。

她诚恳地谢着:“多谢王爷上次借我的银子。”

他握了握荷包,抬起眼帘正­色­道:“我今天来,特意向邵门主打听你。三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几个月我­操­心的寝食难安,就怕你赖帐不还,如今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什么?三两银子让一个王爷寝食难安!她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

他仿佛看到了想看的效果,脸上正经严肃的表情飞快淡去,一丝促狭而调侃的笑容挂在他的­唇­边,渐渐放大。他笑起来,­唇­边的笑纹,十分,晃眼。

原来,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在和她开玩笑!她回过味儿来,情不自禁想笑,却又拘泥他的身份,不敢放肆的笑出来,只好抿着­唇­角努力忍住,­唇­边勾出一个弯弯的弧度,两个酒靥若隐若现。即便如此,眼波却掩饰不住心里的笑意,眉眼弯弯,欲笑还羞。

此刻的光­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间,但很多一瞬间,当时不经意,过后再想,却是永远,越是品味,越是放不下,想要重回,想要留住,渐渐入了执念。

同 行

苏姐从修庐回来的时候,裴云旷居然也随着她来到了朱雀院。

司恬正坐在窗前看书,猛然见到他踏入屋内,骤然一惊,慌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行礼。

他背光站在屋门处,温雅如美玉,却又贵不可言。谦和与尊贵水□融到这般田地的人,她第一回见。

他挥袖微笑:“我刚才说了,没有外人,不要拘礼。本王正在四处造个亲和下士的好名声,你们可要配合。”他又在开玩笑了。

司恬想笑,这样的王爷,她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过。不看他的相貌,单从他的语气和眉梢眼角的灵动亲和,敬畏之意,便情不自禁的淡了。

他开门见山道:“我听苏翩说,你母亲病了,怀疑是中毒。我刚巧认识一位名医,名叫梁国仁。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梁国仁"这个名字一落入耳幕,她的心便砰然一声狂跳。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他本姓赵,是东都洛阳的名医,因为给皇帝看病有功,被留在上京,恩赐姓梁。她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积蓄了钱,带母亲去上京一趟,听说他架子大的很,自从恩赐了梁姓之后,就再不肯接诊普通百姓。

她惊喜又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带母亲去找他吗?”她生怕声音大一点,就要惊醒这个梦。

裴云旷正­色­道:“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让你带你母亲去。”

她心里一凉,希望转瞬即逝。那他提这个名字做什么,存心逗她动心么?

他顿了顿,展颜一笑:“我带你母亲去,如何?”

他怎么可以这样,一会让人难受一会让人欢喜。她高兴地说不出话来,手指暗暗掐着掌心,很痛,不是梦。她心里好笑又好气,他到底是不是位王爷,怎么这样喜欢逗人?

他似乎很乐于见到她这样忽喜忽忧的灵气生动,居然笑了起来。

她满心欢喜,却又觉得喜欢开玩笑的人好象大多做事不靠谱,特别他又是一位王爷,她这样的小老百姓的芝麻蒜皮的小事,他能当真么?于是她又不放心的追问一句:“多谢王爷。你真的可以让他给我母亲看病吗?”

他点头道:“真的。”而后又略一蹙眉,似乎不满道:“小丫头,我还会骗你?怎么说,我也是个王爷。”

他又开始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小丫头让他觉得很有趣,其实,他很少开玩笑,只有上了兰周山,在邵培这里他才可以松懈下来,才觉得自己是个年轻人。平时,他的面具一套一套,多到自己数不清,随心所欲,抬手就来。

“我和苏翩等会起程去上京,你收拾收拾和我们一起走,到山下接着你母亲。”

他说完就出去了。从他进屋开门见山说出来意,到一锤定音转身离开,不过是片刻工夫。玩笑之间,言简意赅,利索果断。

她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真的开始转运了么?倒霉的日子好象正在离她远去,治好母亲,是她的最大心愿。好运居然就这样撞到了她的头上。屋子里似乎还留着他的气息,温润和善,仿佛是一杯清香的米酒,让人熏熏暖暖。

她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两件衣衫打个小包袱。她和苏姐一起到了修庐,裴云旷正和邵培说话,商雨也在。见到他的瞬间,司恬对他轻轻一笑。他嘴角动了动,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没笑。

裴云旷见到她们过来,便动身起程。邵培将他们送出修庐。

商雨情不自禁走在她的身后,山门一开,清风扑面而来,将她的头发尽数往后吹去,她还未及笄,并未挽起长发,肩后的一缕长发吹到了他的袖上,在他白­色­的衣衫上一拂而过,似是狂草书尽相思,一笔长捺之后,余味潇潇。

他心里一动,极想出手挽留这缕青丝。乌发却落了下去,白­色­的衣袖­干­净的片尘不染,毫无来过的痕迹。

邵培停住步子,对裴云旷道:“王爷一路保重。”

司恬对师父告别,目光落到商雨脸上时,赫然正对上他的目光,他似乎一直在注视她,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她略有点不自在,对他笑了笑,转身下了石阶。

到了山脚,有两顶轿子等候在台阶下。显然裴云旷预备了一顶轿子留给苏翩。苏翩和司恬坐上轿子,在司恬的指引下,去了杨婶的家。席冉对骤然出现的这份运气,欣喜却又有些担忧,她自从家里出事之后,便如惊弓之鸟般,但凡有点好事就想要往不好的地方设想。可是看着司恬的一脸兴奋期盼,还有苏翩和裴云旷的卓然风采,又觉得自己和女儿一介平民,如今赤贫到几近乞讨,又有什么可值得他们贪图的呢?于是放下戒心,满怀感激地跟着他们起程。

苏翩和裴云旷同乘一顶轿子,司恬母女同乘一顶,往城里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进了信州城,轿子停了下来。司恬扶着母亲下来,发现轿子停在安庆王府。府前等候着一队戎装的侍从和三辆马车。

原来,他就是安庆王。司恬记得父亲曾提过安庆王这个名字,说他宽厚仁慈,治下有方,是信州人的福气。她一来年幼二来对政事也无心,所以只知道安庆王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原来安庆王就叫裴云旷。

三辆马车都装饰的华美­精­致,裴云旷站在第一辆马车前,对司恬和苏翩道:“你们坐中间的那辆吧。那马车很宽敞。”说着,他上了第一辆马车。

司恬上了马车,暗暗赞叹。即便她家以前锦衣玉食,富贵奢华,马车里却没有如此布置过。车里铺着雪白的毛毯,顿时让人小心翼翼,生怕染上污垢尘埃。乌木小桌上水果、­干­果一应俱全。有矮几、有丝被俨然是个小小的­精­致卧房。

马车出了信州城,行了半日到了虎嘴坡,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大梁建都上京,又将洛阳定为东都,皇帝常在春秋时节到东都居住几月。信州位于东都附近,是安庆王的封地。这里地处中原,鱼米富足,官道也修的平整宽敞,只有虎嘴坡这里,因为兰周山的一处山脉蔓延至此,地势有些陡峭复杂。

司恬觉得马车稍稍有些颠簸,轻轻撩开小窗上的帘子对外看了一眼。席冉问道:“到了那里?”

司恬放下帘子正欲回答,突然耳边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砸到了路上,马车前的骏马立刻几声长嘶,停步不前,似是受了惊吓。

苏翩面­色­大变,急忙拉住了司恬的手,将她扯到一边。

司恬正要伸出头去看看情况,突然听见一阵­骚­乱,而后喊杀声响起,居然近在身侧,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显然就在马车之外。她惊惶地抱住母亲。这是怎么了?是遇袭了么?

苏翩低声道:“不要出声。”

接着,马车一阵晃动,似乎有重物砸在车厢上,马车的一角突然塌了下来,一道细木梁砸在了苏翩的脚上。三人挤在一起,都是面­色­苍白,心中狂跳。

马车塌掉了一角,车外的情形顿时看的一清二楚,裴云旷的侍从和一些黑衣蒙面人正在撕杀,刀光剑影之下,是心惊刺目的血溅当场!

第一次见到血腥的杀戮,还近在眼前,司恬觉得母亲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她又何尝不是?近在咫尺的撕杀搏斗,似乎那刀剑的寒光就要破空饮血而来,她拼命的往后缩,却避无可避。

险绝危难之时,时间便失去了度量,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个时辰还是一刻?她想闭上眼睛不去看,却又眼睁睁的亲眼看着鲜血飞溅于前,血腥气在恐惧的意识里被无限放开,似乎浓烈到让人不敢呼吸。黑衣人每上前一步,她都觉得离死近在咫尺,心里慌乱惊惶到什么都不能想,只顾念着她和母亲会不会丧命于此?

裴云旷带的护卫并不多,但武功不错,来袭的蒙面人最终不敌,死了多半逃了小半。

虎嘴坡,平静的可怕。

苏翩掀开残破的帘子跳下马车,落地便低叫了一声,刚才太过惊惶,那木梁砸的地方,此刻才觉出了疼。她扶着马车站着,看着裴云旷大步走过来。

他仿佛是不知情的路人偶然经过,神­色­平静,身上­干­净的一尘不染,只有衣袖上的几滴血,证明他方才就在这里。

苏翩略带调侃,翘了翘­唇­角:“三年不见,王爷如今更加的招贼了。”

他对她无奈的笑笑,恍若无事,仿佛习以为常。

他挑了挑眉:“你没事吧?”

苏翩摇头。

他走过来,信手撩开帘子。马车里司恬缩在里面,小脸惨白,清亮的眼睛格外的大,象是受惊的小鹿。

果然还是个小女孩,他想笑,对她伸出手来。

看到他气定神闲的神­色­,她绷紧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想从马车上下来,却软的没有力气将手放在他的手里。

他笑了,上前一步,伸出胳膊将她拉了起来,然后将她抱下马车,又将席冉扶了下来。

他镇定的近乎闲适。她怔然于他的微笑和安然,提在嗓间的心被他的一抹平静的浅笑安放在了肚子里。刚才的一幕仿佛是一场梦,或是一场戏,浮光掠影之后,她只觉得恍惚,连他近在眼前的笑容都觉得飘渺遥远。

他怎么可以恍然无事,笑的出来?

“司夫人,司小姐,受惊了。本王连累你们了。”

席冉回过神来,忙道:“王爷可不敢这么说。我们怎担当的起。”

“这个马车一向是我用的,我本来一番好意,觉得司夫人身体不好,不能受颠簸。不想成为贼人的目标,真是抱歉。”

他指着前面的马车笑道:“如今我们只好先挤一挤了,到了驿馆,再配一匹马车。”

说完,他看着地上的黑衣人,对正翻他们衣服的护卫吩咐道:“不用翻了,肯定什么都没有。上路。”

四个人同乘第一辆马车,苏翩上了马车,脱了鞋袜查看脚上的伤,司恬和席冉同时关切的问道:“怎样?”

苏翩笑了笑:“没什么大碍,瘸几天就好了。”

“苏姐,我这里有药膏,你擦一擦。”司恬突然想起来商雨给她的药膏,她带了一盒在身上,赶紧拿了出来。

苏翩看了一眼,惊讶道:“哎呀,这可是金玉膏,你那来的?”

“是大师兄给我的。”她没敢说出他打她手心的事,怕坐在旁边的母亲心疼。但是金玉膏是什么?她也委实不知道,难道很金贵?

裴云旷扫了她一眼,抿着­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小子,我送他的好东西,他倒借花献佛了。”

王爷送他的?看来应该是比较金贵了。她忐忑地问道:“这药膏很贵么?”

裴云旷拿袖子扇了两下风,悠然道:“不贵。”

她刚想松口气,他又道:“一盒也就二十两银子。”

“什么?”司恬险些从马车上跳起来。

“傻丫头,不贵能叫金玉膏啊。”苏翩看她一副吃惊到惊吓的模样,笑了。

她心里一动,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其实,送了她两盒。

苏翩在脚背上擦了些药膏,马车里静默了片刻。

四个人坐在一起,略有点挤,也略有点热。

裴云旷在小几上顺手拿起一把折扇,摇了几下,对苏翩笑道:“我去上京的消息,封的很严。也就是去了封信给上京的王府,让他们收拾收拾我过去住上几天。看来,我那王府里也有了他们的人了。”

苏翩瞥了他一眼,道:“王爷你这爱­干­净的­性­子要紧,还是­性­命要紧?”

裴云旷正­色­道:“自然是­干­净要紧。”

苏翩没脾气,哼了一声:“你那王府,即便不收拾也不乱,也不脏,你写信过去,恐怕是存心的吧?”

他手里的折扇合上,微微一笑:“存心不存心,先不说了。苏翩你能想出个法子,试出我府里有没有他们的人,这才要紧。”

司恬和母亲在一边沉默不敢出声,两人都听出,裴云旷和苏翩虽然轻描淡写,说的似乎是政事,­性­命攸关。

苏翩沉默了片刻,道:“王爷,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虾,三年不见,也不知道你这喜好变了没?”

他眯着眼睛呵呵一笑:“没变,我这人,很是长情。”

“长情”二字,他故意说的情意绵绵。司恬看了他一眼,这个关头还有心玩笑?

苏翩正­色­道:“那就好,此次回去,他们必定要请王爷过府赴宴。王爷回去只管对府里的厨子说近来一吃虾,身子便起疹子,不让做虾。他们对王爷的喜好也了如指掌,过几日,王爷过府赴宴看看他们的菜肴里可有虾。若是没有,估计就是府里有了他们的人,及时传了话过去。”

裴云旷点头:“这主意不错,不过也不能确保他们明知如此,也故意摆上这道菜。毕竟打交道了几年,他们老­奸­巨滑的简直不似人。”

“那王爷就多吃些虾,让他们觉得,安Сhā在王府的人,得到的消息并不可靠。”

裴云旷勾了勾­唇­角,笑容略有些深远:“其实,我已经猜到是谁。”

苏翩急问:“谁?”

他眉峰一蹙,偏吊人胃口:“我不说。你要是知道,回去必定要好好收拾他。我还留着他有用,府里有个传话的人不好么?”

苏翩无奈,咬牙道:“我们险些被他害死,你还包庇着这内­奸­?”

他摇了两把扇子,恍然无事道:“这不是还没死么?”说罢,又拿折扇一指苏翩,对司恬笑道:“你看她小气的很,动不动就生气。”

司恬哭笑不得,这事关生死,那里是小气和大方能说的清的,他分明是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苏翩气的不去理他,扭头看着脚背,脚很快已经见肿,将鞋子撑的老高。

他偏偏还一副大度的样子,好心好意的劝道:“苏翩,生气不利于恢复。你看我,有人杀上门来,我都不气。”

苏翩瞥他一眼,没了脾气。

薄暮时分到了驿馆,驿丞一见安庆王突然驾临,立刻忙的脚不沾地,一面吩咐手下将原本­干­净的房间再打扫两遍,一面又赶紧吩咐做饭。

席间,司恬发现裴云旷并不挑食,却挑食器。他用的是随身带的银筷银勺,碗盘是胜雪白瓷,薄而­精­致,烛光下光泽温润,仿佛是美人的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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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路,司恬隐隐担心再有什么波折,不料一路平安无事,三日后就到了上京。入了城门已是黄昏,司恬按捺着激动和兴奋,恨不得此刻就和母亲去找那位梁国仁。可是依照梁国仁目前的名声和­性­情,她领着母亲前去必定是碰壁的下场,车马劳顿了几天,裴云旷必定要先歇息一晚,或是休息好几日,才会安排她的事吧?其实,他答应带她们来上京求医已是天大的恩惠,她实在不好意思催他,就耐心等吧。

马车停在京城的安庆王府门前。

大梁开国皇帝的嫡子共有四位,除了先皇,其他三位王爷成|人后在京城各自赐了王府,后来三位王爷各自又有了封地离开京城,这些王府也就是他们进京时才来居住。除了安庆王,还有两位王爷,一位封在江南,一位封在燕州,从封地的富庶与否就能看出,谁当年比较得宠。

安庆王府事先得了消息,早已将犄角旮旯都收拾的片尘不染。

裴云旷有洁癖,王府的人都知道。

进了王府大门,一众黑压压的奴仆正低头候着,恭迎王爷。

人一多,身上的颜­色­就杂。裴云旷顿时觉得眼乱,心里不­干­净。特别是有些侍女,许是存着什么心思,花枝招展,想抬头又不敢放肆,那副萎缩胆怯却又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极是厌恶。

他有洁癖,某些方面,更甚。

他蹙着眉头挥手散了众人,只留下管家裴四喜。

“丸子,将三位女客安置在留香园。再拨几个伶俐的侍女过去侍侯,这位夫人,身子不太好,吩咐园子里的小厨房做东西格外­精­细些。”

丸子管家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司恬不知道这位瘦成竹竿的管家为何叫丸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不过,裴云旷的特意嘱咐,却将她心里的感激团成一个大丸子哽在了嗓间。但她觉得此刻这么随便地说出一句“谢谢”实在太轻薄了些。她打算等母亲的病治好了,一定要专门感谢他,可是拿什么去谢他,她一筹莫展。

留香园是专门的客院,因着裴云旷出了名的洁癖,下人也不敢马虎,收拾的­干­净利落。苏翩住在她们的隔壁,因为脚疼,又生了裴云旷的气,连裴云旷为她准备的接风宴都不肯前去。

司恬暗暗惊异她和裴云旷的关系,居然在他面前也敢有颜­色­,还有邵培,在裴云旷的面前不卑不亢,神­色­之中对他也没有敬畏,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想不透,索­性­不去想。

上京的第一晚就这么安静的过去了。

翌日一早,司恬就早早起来,带着母亲在园子里散步。心里暗暗期盼着裴云旷今日能带她们去找梁国仁。

也许是期盼的太频繁太强烈,早饭后不久,裴云旷带着丸子管家来了。

她看着他走进屋子,情不自禁将满满一肚子期盼都融在一双眸子里,瞪着眼睛直直看着他,连施礼都忘了,那模样真真是望穿秋水的写照。

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好笑,摸了摸眉梢,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裴四喜立刻上前一步,仔细看了一眼,万分肯定道:“王爷脸上什么都没有。”

裴云旷扭头“呸”了一声:“白板脸?鼻子眼睛都没有?”

丸子管家立刻诚惶诚恐地回道:“有,有。”

两个人的对话实在是……司恬拼命忍住不敢笑,把一张小脸忍的“花容失­色­”、“惨不忍睹”。

裴云旷回过脸来,眉梢一挑笑着作势要来敲她的头:“小丫头,还不笑,你肚子憋的不痛?”

她终于笑出声来。这样的王爷,是个极品。

他照旧是开门见山:“今天没事,去梁国仁那里吧。”

这么快?司恬喜不自胜,立刻跑到后堂将母亲叫了出来。

裴云旷已经和丸子管家站在屋外的回廊上等候。

席冉慎重地上前施礼,再次重言感谢。

裴云旷负手站在回廊下,说道:“司夫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的区区小事,请夫人以后切莫再谢。”

席冉和司恬都是心里一暖,在他眼中的区区小事,在她们看来却是登天一般,这便是权势的力量。

出了王府,坐了轿子,朝人流熙攘的地方而去,不多时,轿子停了。

下了轿子,是一房独门独户的宅院,虽不大,但在京城的繁华地段有这么一处宅子,也不容易。大门上挂了牌匾,梁府。

司恬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激动的看着“梁府“那两个字,似乎看见了良药仙丹。

不多时,大门开了。一位年近五旬的男人一溜小跑的从大门里跑到台阶下,跪在地上就是大礼:“王爷折杀小人了,差人传个话让小人过去王府就成,怎敢劳动王爷大驾。王爷存心让小人羞愧至死么?”

裴云旷虚扶一把,笑道:“梁大夫如今的地位可不比在洛阳。”

梁国仁起身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忙道:“王爷这话让小人怎么敢当。小人能有今日,多亏王爷当年在东都的关照。”

裴云旷指着席冉道:“请梁大夫看看司夫人的病。”

“请,快请。”

进了梁家,梁国仁吩咐下人在正厅上了热茶招待裴云旷和司恬,然后将席冉带到隔壁的侧厅。

司恬心神不安的看着侧厅的门,心里七上八下。

裴云旷端起茶水看了看,并没有喝,扭头对司恬道:“你尝尝上京的绿羽茶,虽然叶子稍大,味道还行。”

司恬心不在焉的应着,端起茶水就往口中送。

突然,他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丫头,也不看看烫不烫。”

这句话听着是责备,却暗含一股宠溺的味道。虽然他立刻放开了手,她却觉得手腕一热,情不自禁的生了一丝羞赧。她低头轻轻用盖碗撇了撇茶,小心翼翼的吹了一下,再尝,味道的确不错,但叶片较之信州的毛尖,更粗旷些。

他侧目看着她的手腕,怎么那样纤细柔软?仿佛刚才略一使劲,就要握断了。

她放下了杯子,润了一口茶的嘴­唇­象是沾了露水的樱桃,是一种很娇气的粉红­色­。其实,她的长相柔美又灵秀,最最适合的就是让人放在手心里娇宠着,可是,偏偏却有一股子坚强和刚韧在她眉眼间若隐若现,让人无法轻视。

他打量着梁国仁的正厅,看来他在上京混的不错,厅中还挂了一副林一山的画。据说,林一山的画目前也如梁国仁的药一般,千金难求。

他勾了勾嘴角,一倒极浅的笑纹浮起。

司恬觉得过了许久,梁国仁才和席冉从侧厅出来。

梁国仁道:“王爷,这位夫人是中了毒,年时已久,小人查不出什么毒,但用心调理再施以针灸,也能慢慢恢复个七八成,若想全好,小人的医术恐怕还做不到。”

裴云旷没有说话,先看了一眼司恬。

她又喜又忧,母亲能好个七八成是天大的好讯息,可是这中毒一事,到底是谁做的?

裴云旷道:“那就有劳梁大夫了,用药只管开最好的。”

“这个自然。”

“那,司夫人几日来一次?”

梁国仁忙道:“小人每日过府给司夫人看病就是,王爷可千万别再折杀小人了。”

随后,梁国仁开了药方,将三人恭送出了大门外。

回王府途中路过药房,裴云旷停了轿子,吩咐丸子管家去抓药。司恬从轿帘里看到丸子管家手里提的大包小包十几副药,心里开始考虑银子问题。

回到王府,丸子管家将药交给小厨房的丫头煎上,一扭头,看见司恬在小厨房的园门口等着他。

她有些腼腆,捏着衣角,笑的羞涩又可爱。

“管家大叔,我娘的药钱是多少,我,我把药钱给你。”

裴四喜挠挠头:“姑娘,药钱可不是我出的,我也出不起啊,是王爷出的,七两银子。”

七两!她觉得心里愁云片片,渐渐聚拢起来,成一巨石压在心头了。不过是刚开始头一天,就要七两。慢慢调理下来,究竟要多少呢?她手头只有二两银子。

丸子管家从她身边过去了。

她还在发愣,算帐。

许久,她回过神来,想了想,决定找裴云旷说清楚。

请了一位留香园的侍女带路,她到了裴云旷的书房。门口站在两位侍女,一个比一个的漂亮,她隐隐有些遗憾,这么好看的姐姐,为何不在屋子里给王爷红袖添香?放在门口当门神,好生浪费。

“王爷。”她忐忑地进了书房,看见一个侧影。

他悬腕运笔,不知是在做画,还是写字。

“哦,有事么?”他放下笔,走近来。也许是在书房,他身上除了贵气,还多了一份书卷气,好看的紧。

她红着脸蛋,低声道:“王爷,那个,就是我娘的药钱,我,我回头再还你,可成?”说完,心里七上八下的尴尬着,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这么风雅的时刻,自己来对他说阿堵物,真的很俗气,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汗颜。

他略一沉吟,拧了拧眉头,道:“除了药钱,还有诊金。”

她还忘了诊金这回事,心里的愁云更浓了,小声的问:“诊金,是多少?”

“他如今名头大了,给别人看病都是六十两,我是王爷,或许少收点,恐怕也得要个五十两吧。”

五十两!她觉得呼吸都要困难起来,嗓子沉甸甸的快要说不出话:“王爷,我,我以后慢慢还。”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他很诚挚地问她,仿佛真心的替她忧虑着,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关切,声音又低沉又柔和。

她觉得后背也变的沉甸甸的,但是还是强做镇定的咬牙道:“我,我师父说等我学成了,会有一千两银子。我一定能还清的。”

他不吭声,默默看着她,眸光沉沉。

她忐忑的看着他,难道他不信?

他突然展颜一笑,那些忧虑的关切的神­色­瞬间消失,象是被阳光驱散的云霞。

“丫头,你还当真啊?我哄你的,你都没听出来?”他笑眯眯的,仿佛逗弄逗弄她,看着她着急又认真的模样,十分有趣。

她有点懊恼,­干­吗老是逗弄她,难道在他眼里,她就一个是小孩子么?

“梁国仁那敢收我的诊金!药钱也不用你­操­心,安心服侍你母亲就是了。”他收敛了笑,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她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百味杂陈,纠结与心。

“多谢王爷。”

“不必谢了,去陪着你母亲吧。”

从书房出来,她沿着回廊往留香园而去。初夏的风催开了满园的姹紫嫣红,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象初夏的风。

路过园的时候,她发现回廊下和假山旁,还有小桥的栏杆上都放了不少盆景。或小巧或古拙或怪异,造型没有重复的,十分好看。富贵闲人,总是有些风雅的情趣,莫非,他喜欢这个?

回到留香园,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母亲的气­色­好象好了许多。总之,她心里一团高兴。对裴云旷,心里有道不尽的感激,但也不全是感激,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什么感觉她一时描述不清,只知道,他和她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席冉午饭后休憩了一会,醒来有极浅的一丝红晕布在脸颊上。这点外人几乎看不出来的颜­色­却让司恬欣喜不已。自从母亲生病之后,脸上只有暗黄和苍白两种颜­色­。

她高兴的拉着母亲的手道:“母亲,咱们好久没来上京了,一会儿出去转转吧?”

席冉眼看窗外的阳光很好,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应声说好。

司恬扶着母亲,走到园门口,正巧碰见丸子管家。

“二位是要出去么?要不要轿子?”裴四喜的态度很恭敬,因为裴云旷将她们从信州带来,又亲自送到梁府看病,想必有些来历,所以他不敢怠慢。

司恬忙道:“多谢管家大叔,请问西寺街离这里有多远?”

“哎呀,近的很,从西侧门出去,转两个弯就是。”

“真是太好了。不用轿子,我们走着去就好了。”

丸子管家殷勤的说道:“我送你们去吧。”

“多谢大叔,你忙吧。”

“我不忙,二位请。”

司恬见推辞不过,只好跟在丸子管家的身后。三人从西侧门出来,转过两个弯到了西寺街。

这条街有许多书画古玩的店铺,以前她们住在上京时时常来此,司恬知道母亲喜欢这些,特意将她领到这里故地重游,散散心。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看到喜欢的东西便驻足欣赏,虽然不再象当年可以一掷千金随意买走,但看在眼里,是另一种享受。

突然,一个男子停在席冉面前,长施一礼。

“司夫人安好!没想到在这里碰见。”

司恬和母亲吓了一跳,齐齐转身。眼前这人,司恬并不认识,席冉却认得,他就是林一枫的大哥,林一山。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会碰见他!

“真巧,林公子。”她不想多说,只是多年的修养,才在脸上挂了一丝勉强的微笑没有立刻拂袖而去。

林一山仿佛已经忘记了两家的恩怨,谦逊诚恳地说道:“我家已经搬到京城,司夫人若有空,请移尊去家里做客。”

“多谢了。”席染回了一句,扭身就走。退亲之后还能继续维持故交的情谊,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不是笑话么?

司恬跟在母亲身后走了十几步,才低声问道:“母亲,这人是谁?”

“林一枫的大哥。”

司恬立刻不再多问了。

林一枫是十三岁那年父亲给她定下的未婚夫。因为司家虽然富裕,到底是商贾之家地位不高,父亲一心想和书香门第的人结亲,于是选择了林一枫,虽然他是庶子,却相貌俊美,知书达理。逢年过节他携礼拜见二老,会在司府逗留半日。她对他虽然说不上很喜欢,但并不讨厌。父亲去世之后,他还到府里披麻带孝,让席冉母女很是感动。可是小岸突然去世,他就飞快地退了亲。她惊愕之余很庆幸,看清了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也看清了他这个人。或许他看重的就是司家的财势。因为,按照司家族规,女儿不能继承家产,若无男丁,便要将财产充公以免落入他姓。族长将家产收回,给母女留了一个老宅和一笔银两。后来母亲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将能卖的都卖了,最后连栖身之所都没有,无奈搬到杨婶家借住。

后来,偶尔想到林一枫的时候,她会自嘲一下,他果然有眼光,及时抽身,又快又准。

裴四喜跟在后面艳羡的说道:“原来二位和林公子是故交啊?林公子如今可是京城的名人,一画难求不说,还成了左相爷的得意门生!”

司恬握住母亲的手,觉得她的手指似乎僵了一下,略有点抖。

本来两人的心情很好,碰见林一山,却扰了兴致,出了西寺街便回到了王府。

傍晚时分,侍侯母亲吃完药,司恬到隔壁看看苏姐的脚可好了。

苏翩将脚翘在一张矮几上,正翻着一本书,视线却不在书上,兀自出神。

司恬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断她的沉思。

苏翩已然回神,对她笑着招呼:“来了就进来呀,愣着­干­什么?我正想着让人去叫你过来一趟。”

司恬笑着跨进屋子,将金玉膏递给苏翩:“苏姐,这金玉膏你拿着用吧,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王爷又送来了两盒,这个你留着吧,不是商雨送给你的吗?怎好随便送人哦?”她笑的有些暧昧。

司恬的脸立刻红了,急忙辩解:“他是因为将我的手心打的肿了,才送我的。”

苏翩嫣然一笑:“他呀,小时候喜欢一样东西就不知道说出来,关注了半天,结果被谢聪撒娇带撒赖就给抢走了。他要是和谢聪均一均就好了,谢聪这小子象是用蜂蜜腌出来的。”

她的前两句话,有点意味深长,可惜司恬却没听出来什么意思,只听明白了后一句话,听过了,还抿­唇­想笑,因为,她想到了那晚,聪哥被苏翩一顿“暴打”还硬赖着不走的情形,后来怎样了?她不好意思想下去。

窗前的书桌上放了一盆黄荆,秀雅古朴。司恬想到花园里的诸多盆景,不禁问道:“苏姐,王爷很喜欢盆景吗?”她这么问,是想着是不是以后也送他一份这样的礼物,表示谢意。

苏翩瞥了一眼黄荆,道:“王爷并不怎么喜欢,但是京城有个人特别喜欢,于是不少人都开始喜欢这个了。”

司恬奇道:“为何?”

“因为这人是当今丞相左实秋。他有两个喜好,一是字画,二是盆景。名人的字画量少价高,不易轻得,盆景相对来说,不是那么金贵,所以,不少人都四处物­色­好盆景,逢他生日或是节日,送去巴结他。这么一来,京城的盆景就成了稀罕物,王爷在府里收集了一些,不时也要显示显示巴结之心。这位权要,除了当今皇上,谁也不敢得罪。”

司恬心里一动,他身为王爷,也需对一个丞相显示巴结之心?是真心巴结还是虚做一个样子?这话她不好意思问,却暗自希望是后者。

苏翩含笑看着她:“阿恬,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呢!”

司恬忙道:“苏姐只管说。”

“王爷今夜要去临江王府赴宴。本来是要我跟着去的,眼下我跛着脚,跟着王爷身后实在是不雅。所以,想让你替我去。”

司恬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却觉得心跳的快了起来,还有油然而生的紧张,莫名其妙。

苏翩笑着拉过她的手,道:“你别害怕,来,把手伸出来。”

她有点脸红,她也不是害怕,只是一想到和他一起,单独去赴宴,还是去王府,她的心就有点乱了。

苏翩拉出她的手指,在她的大拇指上粘了一块东西,和指甲浑然一体,仿佛是拇指的指甲留的长了一些而已。

这是什么?

“阿恬,晚宴上,王爷的茶水,你用这个试一试,看看可变颜­色­。机敏一些,别让人看见。”

“这,怎么试?”

“你奉茶给王爷,端杯时食指略高过杯沿,拇指一曲,即可。”

苏翩端起茶几上的一杯水,做给她看。即便是正对面,苏翩的动作也几乎看不出来。

她惴惴不安起来,既是赴宴,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鸿门宴?她骤然想起来时路上的劫杀,镇定柔美的容颜不禁浮起一丝惊愕之­色­。

苏翩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不要害怕,这是京城,明目张胆的事情不会有,但我们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哎,这也是无奈之举,来时路上的贼人你也看见了。储君一日不定,王爷的日子便不会太平。”

“储君和王爷有何关系?”问完,她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问的太多?

苏翩幽然道:“当今圣上年过四旬无子,且沉迷炼丹,已有三年不近女­色­。所以,未来的储君只有从先祖皇帝的嫡支里挑。临江王,安庆王,乐平王都有资格。来路上的那伙贼人,王爷连来历都懒得去查,因为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明白么?”

有人要害他?司恬心里一跳,眼前闪过虎嘴坡的那场血腥和他镇定的神­色­。

“阿恬,你千万不要紧张,只当是陪着王爷去吃顿饭,不要多想,镇定自如就是。”

“是。”

苏翩拉着她坐在身边,柔声道:“来,我给你梳梳头,上点妆。”

既然去赴宴,自然不能太过随便,她听话的坐在妆台前,苏翩搬了张太师椅坐在她的身后。

不大工夫,铜镜里的她就变了样子。额头上的刘海尽数梳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个美人尖。发式是及笄的女子才梳的,挽好的头发上Сhā了一只步摇。

薄薄的胭脂并没有擦在脸上,只在­唇­上轻轻点了少许。一片杏红­色­的花钿点在眉梢之上,似是柳梢上飞舞的一朵杏花,轻灵却又妩媚。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绯红的一抹羞­色­染上了肌肤,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眉眼依旧,却说不出那里有了变化,莫名让人心慌。

苏翩眯着眼打量着她,笑眯眯赞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略一收拾便如此好看。”

她羞的不敢回应,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王爷在书房等你。快去吧,没事的,你放心。”

薄薄暮­色­里,头发上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俏皮的晃动,象是偷偷跳跃的小小心事。

书房外,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他靠着一张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块玉佩,见到她,明显一怔。

看见他,她也是心头一跳,他今日穿戴的十分齐整,华美贵气,如芝兰玉树。

他站起身,笑了笑:“我还以为认错了人。”

一句话,她的脸便红了,低头不好意思看他。

“走吧。”

他走到门边,突然停了步子。

门边的矮几上放了一个钧瓷瓶,瓶里Сhā了绢做的桃花,栩栩如生的妩媚明艳。

他抽了一枝拿在手里,回头一笑,将她头上的步摇抽了下来。

“你带这个,老气。”他将步摇放在矮几上,将那支桃花斜Сhā入她的发鬓。

年轻的雪肌冰肤,顿时被明艳的桃花照亮,眉上的那朵花钿似是桃花的一朵花瓣,被风无意吹下,落在了眉梢。

片刻的怔然,他低语了一句:“小桃斜出一支红。”顿了顿,又道:“真是好看。”

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在说花。

她羞涩,局促,不敢呼吸,脑子有些昏沉。

安庆王府比较素净,而临江王府则喜庆得多,下了车轿正是华灯初上之时,府里大红灯笼挂的到处都是,亮如白昼。看的出来,这位王爷是位喜欢热闹的人。

晚宴不单邀请了裴云旷,还请了丞相左实秋、刑部梁满屯,兵部周光照,还有乐平王留在上京的世子裴嗣宇。区区几个人,一席坐尽大梁江山之权贵砥柱,不同的只是,有人的权势是上天给的,有人的权势是自己挣的。

临江王裴尚风,年三十许,看上去魁伟板正。乐平王世子裴嗣宇与裴云旷年纪相当,相貌俊美,一表人才,但神­色­端庄的近乎有点冷漠。

主客见面照旧是不关痛痒的寒暄,彼此心里想些什么都心照不宣,却还都端着亲热的架子,言不由衷的客套。

见礼落坐之后,司恬就站在裴云旷的身后,暗自提着心。

他面前的茶盏里,茶水已经泡上,仿佛就是在梁国仁家喝过的绿羽茶,只是杯子要­精­致气派的多,一看就是皇家御用的瓷器。

“上菜吧。”临江王对身后的下人吩咐了一句,然后对众人笑道:“离太后的寿辰还有半月,没想到今年安庆王来的格外早。”

裴云旷欠了欠身子坐得更随意些,微微笑道:“临时有件私事,提前动身了。一年不见,王爷看上去丝毫没变,倒象是更年轻了。”

梁满屯满脸堆笑在一旁附和,左实秋虽然也是颔首微笑,神­色­却自带一股清高桀骜,与梁大人的笑容不同,多了些味道。

临江王暗自得意。三位王爷中乐平王年近五旬,动不动抱病,大部分事宜都是世子在应付。裴云旷年轻低调,无事不到上京来。只有他正当壮年,而且挂了威武大将军的职,经常从燕州进京述职,皇帝跟前颇有几分宠信,似乎胜算最大。

侍女陆续端上菜来,临江王道:“来,先喝茶吧。”

司恬忙端起杯子,送到裴云旷的手边,低声道:“王爷请用。”瞬间工夫,苏翩交代的事她已办到,她暗自钦佩苏翩的聪明,这种法子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裴云旷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镇定如常,便浅浅一笑,伸手来接茶杯。她万万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用手指抚了抚她的手背!而且,并非是弹指一瞬间的一拂而过,是抚摩,动作轻缓、明显。

她心里一阵狂跳,茶盏险些脱手。

临江王看了一眼司恬,对裴云旷笑道:“果然是年少风流,寸步难舍啊,哈哈。”

席间的人都笑起来。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笑意融融的看了她一眼,带着坦然默认的意味。

她脸红心跳,恨不得立刻退席。席间只有裴云旷和乐平王世子带了随身的侍女。而裴嗣宇的两位侍女,站的稍远不说,眉目拘谨,毕恭毕敬。不象她,不仅离着裴云旷很近,刚才那个奉茶的动作,外人不明就里,表面看来实属亲密。他接过茶水时那特意的一个动作,暧昧十足,惹人遐思。

她不明白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是什么意思,事发突然,她惊慌羞赧的转不动脑子,红着脸只想往后站,反正今日她的任务也已完成,实在不想,让人误会。

菜上齐了,开了封的酒立刻倒进了犀角杯里。不时,上来一位美人行酒令。宴席间的气氛轻松起来,酒,下的也很快。

美人妩媚妖娆,对两位年轻的王爷分外殷勤。裴云旷应对自如,而裴嗣宇一脸正气,面容端庄严肃。

喝到半酣,临江王示意下人,歌舞助兴。

阔大的厅堂里,明烛高照,丝弦漫起,一队舞姬翩然而入。领头的一位美人,身材高挑婀娜,舞姿翩跹,柔若无骨,纤细的腰肢仿佛是春风中最柔软的柳条,拂的人心痒痒,想要揽过来缠绕于指间。

司恬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裴云旷。他看的很是入迷,一双明眸,简直亮如曙星。

她噘了噘嘴,好歹是在别人家里做客,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别人家的舞姬,合适么?难道不怕落了好­色­的名声?

临江王侧过身子,对裴云旷笑呵呵道:“这女子还是曹大人送的,内人脸黑了半个月,容她不得。不如我做个顺水人情,送你如何?”

他似是从美梦中醒来般,“哦”了一声,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女子身上收回来,然后又懒洋洋地放在了司恬的身上。

她莫名心里一跳,他看她做什么?

突然,他长臂一展,将她扯了过来。她不及反应,他拦腰一抱,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她又羞又急,心象是琴弦瞬间被拔到了至高之处,岌岌可危悬于一线。她慌乱惊恐正欲挣扎,却感觉到他压在腰上的胳膊紧了一紧,似乎另有深意。

她按捺着羞赧惊惶,身子僵硬紧绷,脸要烧了起来。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那种清淡好闻的味道杂在一股酒香里,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端。距离太近,她的目光无处可落,低垂着眼帘,入目就是他放在腰间的手,白皙修长,却隐含力量,将她挟于臂下。

他笑呵呵地说道:“多谢王爷美意,如今我喜欢这样年少青涩的。不过,看着这豆蔻年华,让我觉得自己都老了。”

临江王笑着“呸”了一声:“你小子要老,本王岂不是要自称老夫?”

同座的几个男人都笑起来,只有她羞赧的几乎昏厥。

他目光柔柔地看了她一眼,她象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在他怀里有点发抖,他想笑,松开了胳膊,放她出来。

她立刻后退一大步,狠不得立刻就回去。她只答应了苏翩来为他试茶,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儿,她有一种被卷于暗流汹涌之中的无力和恐慌,不能预测的“意外”层出不穷,她已经被他弄乱了阵脚,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意外”,她又羞又急,情不自禁想要退避逃开。

可是,他却不放过她,指着面前的一盘虾,扭头吩咐道:“过来。”

她想到今日自己陪他前来赴宴的身份,只好走上前,给他剥虾。

剥好了,放在盘子里还不行,他示意她喂到他口中。

她的心跳的乱七八糟,手指头不争气的想发抖,却无可奈何,只有硬着头皮上。

特别不争气的事发生了,虾送到他嘴边的时候,她还摸着了他的­唇­。震惊慌张加羞惭,那只虾差点掉到他的腿上。

他心里好笑,却故意装做没看见她的羞涩和尴尬。

她觉得自己的脸­色­和那绯红的虾子应该是不相上下了。

佛祖保佑,他只吃了三只。

她的心提到的高度,和那天在虎嘴坡遇险不分高下。

好不容易熬到晚宴结束。

裴云旷起身时,身子一晃,她又不得不上前扶着他。但是,走了几步之后,她又不确定他到底喝多了没有,因为他一条胳膊虽然搭在她的肩上,但却没有用力,她能感觉到一种若即若离。

坐到马车里,她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一晚,她没想到这么“辛苦”。

他靠在白毯上,是闭目养神还是酒醉欲睡?

发生了太多“意外”,她不好意思看他,缩在车厢一角,心跳仍旧不正常。

突然,他睁开眼睛笑了:“刚才是不是吓住你了?”

刚才,是指坐他膝上那一幕?她不好意思回答,红着脸低头不语。

他叹了口气:“要不是拿你当挡箭牌,我又要养个女人在府里,一年下来,吃的穿的用的,要花费我多少银子啊。”

他居然在哭穷!她好笑又好气,不能信他的话。

他盯着她,仿佛看到她心里想说的话,愤然道:“你看,你还笑话我。我又不喜欢她,还要养着她,我才不当冤大头。”

她忍着笑看他,你那么有钱,当当又何妨?

他继续唠叨:“我常年不在京城,若是再来个一枝红杏出墙来。我真是亏大了。”

是亏大了。她抿着­唇­角,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他不满的看她一眼,好似在指责她没有同情心。

马车里灯光昏昏闪闪,显得他的眉目比平日更多了和煦俊美,懒懒的神­色­挂在脸上,淡淡倦倦,仿佛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险些被人当成冤大头,于是,她心里软软的,情不自禁道:

“你不喜欢她,那你还使劲盯着她看。”说完,她又有点尴尬,这语气,怎么和埋怨吃醋有点象?她有点脸红,心里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说。

他撇了撇嘴,极不认同:“哦,看一看就是喜欢么?那我看了你半天,就是喜欢你了?”

这话!她心里砰然一跳,接不下去,不能反驳更不能承认,只有沉默。只是,耳根儿慢慢热了,幸好车里只有一盏灯,即便脸红也应该看不分明,她如此安慰自己。

回到王府,已是深夜。

司恬先到苏翩的房中,她正在等她的消息。

苏翩见到她进屋,眼眸一亮,忙招手让她坐在自己的面前,让她从头说起。

司恬讲到临江王赠送美人的那一幕时,脸上一红,只说裴云旷拿自己当挡箭牌,却没详说他是如何“挡”的。

苏翩对此似乎不感兴趣,只笑了笑:“老伎俩。”而后又问:“菜里可有虾?”

“有一盘,就放在王爷面前。”

“那王爷吃了么?”

“吃了。”她脸上又是一红,无法详说,他是如何“吃”的。

苏翩舒了口气,沉吟了片刻,而后抬眼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那支桃花上。清丽的眉目和桃花的明艳,相映生辉。

清纯和妩媚,天衣无缝的珠联璧合着,让人惊艳。

她羡慕的叹着:“年轻真好,戴花也那么好看。若是我戴上,不知道有多俗气呢。”

司恬心里一跳,想到那门边,他回眸的一笑,和那一句诗。“真好看”,他说的是花,还是她?她急忙按住这个念头,心里竟有点慌张。

暂 别

回到房内,她才发现母亲一直没睡,在等着她。

她有些心疼,嗔怪道:“娘,苏姐没告诉你,我去临江王府了么?你怎么不早些睡?”

“你没回来,我那里睡的着。王爷有的是侍女和护卫,为何让你陪着去?”

其中的原由她无法对母亲明说。护卫是不可能带到宴席上的,而侍女,路上出了行刺之事,显然苏翩对府里的人不放心,于是就挑上了她。由此可见,他对她也很是信任,她喜欢这种信任,但这份信任带来的一些“意外”,却让她心纷纷乱乱,象是片片柳絮扰了视线。

“晚宴都请了谁啊?”席冉又随意的问了一句。

“乐平王世子,左相爷,还有两位大人。”

席冉突然脸­色­一变,急问:“那位左相爷打听你没有?”

他怎么会打听一个侍女呢?她有点奇怪母亲的想法,答道:“没有。”

席冉松了口气,沉吟片刻道:“以后若是有机会再遇见他。万一他问起你,你千万不要提到我和你父亲的名字。”

司恬好奇不已:“为何?”

席冉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会才道:“因为当年我曾和他有过婚约,后来,我遇见你父亲,就随你父亲到了信州。”

“私奔”两个字,她不好意思当着女儿的面说出口,她并非□之人,当年和司启是真心相爱,但席家碍于面子不能与左家悔婚,所以她万般无奈才跟着他离开洛阳到了信州。后来司启的生意做到京城,她带着儿女也到京城住了一年,这才知道,当年的左实秋已经官拜丞相。为避免有朝一日相遇,她和司启放弃了京城的生意又回到信州。没想到,女儿有一天也会遇见他。虽然她也觉得他问起她的机会几乎是零,但还是不放心的嘱咐一声。

司恬愣了,她也没想到,母亲居然和左实秋是故人。她有点晕忽忽的信口就道:“娘,你要是嫁给他,如今可是诰命夫人了。”

席冉摇头:“我不后悔嫁给你父亲。那左实秋心胸狭隘,当年他家破败,你外祖父本是一片好心接济他银两,他却不领情,说我家看不起他,给的银子太少。所以,后来我跟你父亲到了信州,你外祖父也没有多做追究。”

司恬笑呵呵道:“娘,你当年的胆子可真大。”

席冉脸­色­一红,道:“是你父亲胆子大,将我拐走了。”

她觉得母亲脸红的样子真是好看。说起心上的爱人,女子眉梢的羞­色­最是动人,饶是岁月苦寒,那一份回忆总是不灭的温暖。

躺到床上,她半天没有睡意。临江王府的一幕幕连成了画面,自做主张的在脑海里上演,想停,停不下来。腰间、手上,都仿佛被他的接触烙了印,温润的触感停留在那一刻,象是茶过三盏之后的余味,淡如清风的甜。

接下来的几日,梁国仁准时在辰时过府为席冉治疗,席冉的气­色­一点点好起来。司恬看在眼中,喜在心头,对裴云旷的感激更浓烈了些。

他好象很忙碌,整日不见照面,但却吩咐丸子管家去抓最好的药,还特意让人送了血燕来给她母亲补身子。

她知道血燕的价钱,拿在手里,心里沉甸甸的重。站在回廊下的光影里,她轻愁,薄忧。他什么都不缺,她拿什么去谢他?

心里百转千回,诸多念头一一否决,她只有悠然叹息,那就来日方长吧。

这一天,过了辰时梁国仁却迟迟没来,吃了午饭也不见他的人影。她有点急,想去隔壁问问苏翩,是带母亲去梁府,还是继续等待?

苏翩的房间关着,门口站着她的侍女莹儿。难道是在午休,不让人打扰?司恬折了回来,想再等半个时辰再去。突然,她听见隔壁的门开了。

“王爷答应我的事,希望不要忘了。”

“要我写个字据么?”裴云旷一本正经的声音。

司恬心里一跳,只听见苏翩怅然道:“我已经等的太久,担心王爷事情太多,忘了她。”

裴云旷没有立刻回应,中间隔了片刻,才道:“我没有忘记她。”

说完,他步下回廊,从园中的石径上走了过去,从司恬的窗户看出去,恰好看见他的侧面,匆匆一眼,他脸上是难得的严肃冷俊,似乎是淬了冰雪的寒玉。

他口中的她,到底是“她”,还是“他”?她竟然很想知道。

她停了一会才走了出去,苏翩的房门已经开了,她偎依在桌前,半坐半跪在一张榻上,腰身弯出一个曼妙的曲线,十分动人。

“苏姐,梁大夫今日没来,我要不要带母亲去他家?”

苏翩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道:“他今日有事,估计下午一定会来。”

她的神­色­很肯定,司恬放下心来。

“苏姐,你的脚好了吗?”

苏翩瞥了一眼脚背,笑道:“好了。二十两银子一盒的金玉膏我都当猪油使着呢,反正不是我的钱买的,不心疼。”

司恬笑了:“这话可别叫王爷听见,他昨天还在哭穷呢?”

苏翩乐了:“他还哭穷?兰周山近年开了两个铁矿,众位王爷里可就属他富了。”

“可是,昨夜临江王送他一个美人,他说一年下来吃穿用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他不要当冤大头,不肯收下。”

苏翩扑哧一笑:“傻丫头,就你信他的话,他那是怕人在他身边Сhā眼线。”

司恬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原来那是美人计。他没有将计就计,她隐隐有些欢喜。

果然,下午梁国仁来了。他来找的却是裴云旷。

“王爷,小人今日听闻梁大人出了事,可是真的?”

“本王今日没有出门,梁大人出了什么事?”裴云旷漫不经心的回应,显然对梁满屯的事不感兴趣。

“听说,他送给太后的香里,掺了毒,太后念经的时候,昏了过去。”

裴云旷眉头一挑,惊道:“他好大的胆子,竟有这种事?”他的震惊分明是刚刚知情。

梁国仁低声道:“小人打听了一上午,听说梁大人并未承认,也许是有人陷害。”

裴云旷舒展了眉头,点头道:“有可能。太后的寿辰,大家都想着法的孝敬,梁大人送香,其实也是个好主意,谁不知道太后礼佛。”

梁国仁惴惴地说道:“王爷,小人,咳,小人去岁将他认为义兄,小人又是个大夫,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怀疑被牵连。”

裴云旷蹙起眉头,奇道:“你为何要认他为义兄?”

梁国仁有些尴尬,低声道:“小人虽然被皇上恩赐姓梁,却在京中没什么靠山,梁大人在左相跟前很得宠,所以,小人就想他走近些在京中有个照应。不想今日出了这挡子事。”

裴云旷略一沉吟道:“他这罪名可不小,就算有左相撑腰,一时也难脱­干­系。我看梁大夫还是出京避一避风头为好。”

梁国仁连忙点头称是,又道:“那司夫人的病?”他其实一上午都在打听此事,已暗自下了决心先出京避风头,但又怕不告而别得罪裴云旷,特意上门,明是请教,实是辞行。

裴云旷略一沉吟,说道:“本王派人将你们送到信州,你和司夫人暂时住在西城的桂馥院,等司夫人的病治好了,过了风头你再回上京如何?”

梁国仁忙谢道:“全凭王爷安排。”这样最好。他巴不得裴云旷此刻请走他。他可以冠冕堂皇的离开,就算翌日梁满屯无事,他也有个托词。

晚饭后,苏翩来找司恬母女,将裴云旷的安排说了一遍。事发突然,司恬不好细问原由,但只要能将母亲的病治好,去那里其实都无所谓。

“苏姐,你也和我们一起回信州么?”

“我一时走不了,王爷要待到太后的寿辰之后才能走,到时我和王爷一起回去。”

“那我几时回兰周山?”

“等我回了信州再说。”

翌日下午,梁国仁便带了简单的行李来到王府,和司恬母女一起上路。

裴云旷安排了车马,又特意派了六个护卫护送三人。

席冉诚心地感谢着,他却是淡淡一笑:“司夫人,上回说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路上小心,不必急着赶路。”

说罢,他侧身对司恬笑笑:“我是不是很罗嗦?”

也许是因为他微微眯着眼,笑容温软竟带着一份天真赖皮的味道,让她感到亲切。这一刻这一个笑,将他拉的很近,近到没了年纪的差距,没了贫贵的鸿沟。他那样随意,不经意,漫不经心的就笑到了她的心里。

她想多看一眼却又觉得不合适,匆匆上了马车,放下帘子。他的一袭衣角在视野里一闪,被落下的帘子掩盖,不复再见。她隐隐有些怅然,说不出来由。

马车走的远了,苏翩淡淡问道:“王爷觉得她上次跟着你去临江王府,行事可还沉稳?”

他想到那一夜,­唇­角勾了起来:“还好,没有惊慌失措。看来邵门主那应试的一招很有先见之明。”

苏翩笑道:“便宜了商雨,占了好几个小姑娘的便宜。”

他的­唇­角平了下来。

苏翩道:“梁满屯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降级。”

“他怎样无所谓,我也没想过能一举扳倒他。只要将这事引到临江王府就成了。左实秋心胸狭隘,等他查到掉包陷害梁满屯的是临江王府的人,想必是很不舒服的。他必定认为临江王表面上拉拢他,暗地里却算计他的人。”

“左相会不会已经是他的人?”

“不会。临江王这人很强势,上了台必定容不下左相在朝中只手遮天。所以,左相必定要选个弱一些的人上去才好维持他今日在朝中一枝独大的局面。依我看,乐平王是他的首选。”

“王爷为何不认为他会选你?”

他负手冷冷一笑:“没有人有资格来选本王,只有本王去选别人。”他一素平和温雅,悠然如闲云,此刻风卷峥嵘,云起如山,不禁让人肃然一震。

他转身上了台阶,步伐沉稳矫捷。

她默然凝眸他的背影,他与三年前,已大不相同。

水 痕

司恬一路平安回到信州,和梁国仁义暂住在桂馥院。这里是裴云旷的一处外宅,庭院不大,种满了桂花树,八月飘香之时,他时常请人来此借香品茗,平时闲置着,只放了几个丫头下人看管。

三人在此大约住了一月有余,席冉的气­色­越来越好,身子也强健了许多。

梁国仁道:“夫人这病也就只能治到这一步了。天冷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不要受风寒,平时饮食清淡些,不要食辛辣酒荤。”

司恬虽然遗憾母亲不能全好,但一个月来她未再吐血,已经让她心里欣慰许多。

天气一天天炎热,入了盛夏。她喜欢在傍晚洗洗头发。这天,打了水,散开头发,刚刚把发梢放到水里,突然听见大门处有下人在说话,隐约有“王爷”两个字。

他回来了?

她又惊又喜,慌忙把青丝从水中提起,匆忙之中来不及梳理,随手一挽,将桌子上的一根搅药的筷子Сhā在了头发上,急忙就朝外走去。

出了二进门,果然看见院门大开,裴云旷和苏翩已经走了进来。此时梁国仁也听见了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王爷,苏姐!”她欢快的迎上去,眉梢眼角都挂着喜悦。

他看着迎面而来的她,风带衣袖,轻盈翩然。头发不过是随意的一挽,松散,略乱,偏偏有种绰约的味道。发梢还滴着水,将她右肩的衣裳湿了一小片水印,贴在了肌肤上,薄薄的衣料下露出­肉­­色­的肌肤,竟然有一种隐约的诱惑在她的肩头氤氲开来,那种清醇纯净,自己浑然不觉的诱惑,无辜、无意,却有些撩人。

他移开了眼睛,许是几个月不近女­色­了吧,竟然看着她,也会有了那么一点遐思。

苏翩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母亲可好些?”

“好的差不多了。”

裴云旷笑道:“梁大夫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了,焉有不好的道理。”

梁国仁赶紧谦虚再谦虚。

她微微扬起眉梢,对他笑了笑。

他轻咳了一声,道:“司恬,你明日和苏翩回山上,你母亲就住在这里吧?”

她心里一阵感动,忙道:“不了,打扰这么久,已经很过意不去,母亲还是住在山下的好,我也方便过去看她。”

他不再强留。

在桂馥院用过晚饭,他回到王府,落过侧妃许氏的院子时,他停了停,然后,走了进去。

许氏见到他,显然吃惊大过惊喜。他很少到她这里来,今夜是怎么了?久别胜新婚的事,他与她之间从未有过。

她侍侯着他洗脸净手。拿过丝巾为他擦手的时候,他突然手指一弹,将手上的水弹在了她的肩头。她一愣,他这是调戏玩笑,还是无心无意?她白着脸急忙退后一步,似乎受了惊吓。

他蹙了蹙眉,心头的一丝软线,又断了。

他抬步走了出去。

月朗星稀,庭院里影影绰绰的树影花影相互交缠,偶有清风破影而来,暗香清幽。他深呼吸了一口,花香各异,人也一样。

翌日一大早,苏翩就和司恬母女乘轿离开了桂馥院。落过山脚,席冉仍旧回到杨婶的家里,安置好母亲之后,司恬和苏翩弃了轿子上山。

台阶依旧又长又陡,盛夏之季,不一会儿,两个人便走的香汗淋漓。

苏翩开始牢­骚­:“邵培这个混帐,住在这个破地方。”

司恬惊住了,师父,她也敢骂!

苏翩咬牙道:“你说他住在这里,是不是存心折磨人的?”

司恬笑了:“苏姐,师父他住在这里,其实也折磨了自己,你就消消气吧。”

苏翩嫣然一笑,消了气。说起来,这台阶他上的最多。

终于快到了,司恬累的象一根软软的面条,无意间抬头抹汗,突然看见山门处站了一个高挑的人影。风过,身上青衫微漾浅纹,他负手而立,挺拔如杨。

她惊讶不已,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脸上一点错愕和惊讶的神­色­都没有,仿佛知道她们要回来。看到她,情不自禁抿起­唇­角,眼睛亮光闪闪。但是,当着苏翩的面,似乎是不应该单单对她笑的,于是他又对苏翩笑了笑。

“你们回来了。”

苏翩含笑应了一声。

司恬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啊?”

他看着她,草草说了四个字:“飞鸽传书。”此刻说话有些分神,眼睛已不够用,从头到脚都要仔细打量,这样才能和心里思念的那一个人极快融合。

其实,昨天邵培就接到了裴云旷的消息,他知道后,激动的半夜没睡着,两个月都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长高了没有。现在看来,仿佛是高了点。他恨不得一把将她拉过来,在他胸前比一比。

她高兴的眉飞­色­舞:“真的有飞鸽可以传书吗?我能不能看看那鸽子?”

他蹙了蹙眉,怎么一见面就惦记鸽子,他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想第一眼见到她,难道,他还不如一只鸽子么?

“大师兄,能不能让我看看?”她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少年的好奇心­性­,立刻被传说中可以送信的鸽子给吸引了。

他淡淡说道:“鸽子在我院子里。”她的眼睛因为一只鸽子而忽闪忽闪的放光,这让他有点不舒服。

她高兴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山门。本来要先去拜见师父,可是邵培有事下了山,明日才回来,而苏翩急着去洗澡。于是她就跟着他到了青龙院。

一进院门,果然看见假山上停了一只雪白的鸽子,周身只有红白二­色­,好看之极。可惜,白鸽一见她来就躲进了假山的空隙里。

她激动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从缝隙里看着它,想着法子在外面逗它,它就是不出来,只露出红­色­的眼睛打量她,很戒备。

她急了,一回身险些碰上他的肩头。她没想到他离她这么近,有点羞涩的让了让,道:“大师兄,你让它出来,让我摸一摸嘛。”

他觉得心尖处酥酥的一动,她从没有这么说过话,软软糯糯,有点象,撒娇。

他得意的一伸手,鸽子从空隙里钻出来,站在他的手心里。

她立刻崇拜的看着他:“大师兄,你真厉害,它怎么都听你的?”

“我养的,自然听我的。”

“你养的?”

他点点头,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立刻佩服的五体投地。那鸽子特别漂亮,她喜欢的不得了,小心翼翼的上手摸来摸去,眼里全然没有了他。

她的脸蛋就在他眼皮下,红红白白的肌肤,瓷一样雪白细腻。嫣红的小嘴,噘成一团逗着鸽子。其实,她在逗他,逗的他心里又软又痒。她长的真是好看,那里都好看,似乎看一辈子也是看不够的。

她笑的时候,小酒窝一会深一会浅,他觉得有点醉了。可惜,她只顾着看鸽子,根本没关注他,所以也没发现他在看她。

他突然一抬手,将鸽子放飞。他觉得她看鸽子的时间太长,没有看他一眼,这让他,不爽。

她有点不尽兴:“大师兄,我还没摸够呢?”

他正­色­道:“司恬,那鸽子是雄的,你摸来摸去的,不太合适吧。”

她的脸顿时红了,他是存心故意让她难堪吧?

他得意的看着她,觉得她脸红的样子格外地好看。而且这又羞又气的模样是他逗出来,于是,颇有成就感。

受 用

邵培本该翌日才回,当夜却特意提前从山下回来,为两人接风。邵培的隆重,让司恬很不好意思,其实她去上京全是私事,而苏姐却是为了裴云旷而去,具体是什么事,她不清楚,但从邵培言辞之间,可以看出苏翩为裴云旷帮了一个大忙。

席间,谢聪一直往苏翩身边凑,司恬觉得她要是胆敢没眼­色­坐到了苏姐的身边,聪哥恐怕要在心里将她狂贬一通,于是她很识趣地坐在林西燕的身边,将那个聪哥眼巴巴瞅着的位子让给他。商雨坐在邵培身侧,刚好目光所及就是她。

她刚洗过的头发并未­干­,编了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衬着她的肌肤越发的莹白。她因为想到谢聪和苏翩,所以嘴角一直噙着一丝浅笑,看得他有些恍惚,因为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她温柔恬静的面容映照的十分动人,那是一种少女独有的风姿,仿佛能生出袅袅的暗香。

她抬眼的时候常常碰见他的目光,也许是位置坐的正对着他,才会如此频繁的视线交缠吧?她如此想着,没把这事很放在心上。

饭后回到朱雀院,她打开包袱,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城里的时候,她抽空给他买了一双靴子,并不贵,比不上他脚上的­精­致。但这是她的一份心意。有时候,心意也是要银子才能体现的,而且往往银子越多,体现的越好。这份心意算是答谢他对母亲的关照,她念了两个月。

她正要拿着靴子去找他。突然,门口传开敲门声。她起身打开院门,只见聪哥风华无双的站在门口,月华清淡,他的面容却熠熠生辉。

“苏姐在屋里。”她说了一句,忍着笑从他身边借过。

“哎,哎,我来找你的不行么?”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怎么知道他来找苏翩。

“聪哥,我有事,你要是找我呀,改天吧。”她扭头说了一句,走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天真善意的笑。

青龙院里亮着灯,她敲开门,开门的却是齐扬。她愣了一下,立刻将手里的靴子背在了身后,虽说她送他东西是为了表示感谢,但是,深更半夜的,很怕齐扬误会。

齐扬问道:“你找大师兄啊?他正和我下棋呢。”

她急忙找借口:“啊,我不找他。我想来看看鸽子。”

“看鸽子?”

这么晚了,看什么鸽子,这借口显然很蹩脚,她忙道:“还是改天吧。”

她慌张的转身就走。改天吧,改天再把靴子给他。

回到院里,隐约看见苏翩的窗纸上映出了聪哥的侧影,是不是一会儿又要被打出去?她笑着回了屋子,解开了发辫。

拧在一起的三股发丝都散开了,仍有潮意,她用手理了理,然后,倒口茶喝。

茶水端到­唇­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当时不觉得,过后想起来,他的手指白皙秀气,却很有力量,也很温暖,她看着自己的手腕,有点痴。

门口的脚步声将她惊回神。

“你刚才找我有事?”商雨站在门边,剑眉一扬。

她放下茶杯,似乎被他看出心事一般的有点慌张,竟忘记了怎么说才好。

他看着她,问:“看鸽子?”听齐扬说她来找他,却又折了回去,他的棋下不下去了,忍不住前来“兴师问罪”。

她愣愣“哦”了一声。

他一声不吭,转身出门,打算将那鸽子先寄养到竹林主人那里。

她反应过来,忙叫住他:“不是,大师兄,你等一下。”

他停了脚步,心里又升起期待。

她拿起桌子上的靴子,递给他,情真意切:“这是我的心意,请大师兄收下。”

他看着她手里的靴子,惊喜象小火苗一般,她还是念着他的,出外回来居然给他带了礼物。

他按捺着欢喜,不动声­色­地又问了一句:“你给齐扬他们了么?”

“没有。”

于是,欢喜从心里一直漾到­唇­角,他很满意地接过了靴子。很好,只给他,单念着他一个人。说明他在她眼里,很特别。

不料她又说了一句:“我没那么多钱,不然也送师傅一双。”

他蹙了蹙眉,难道有钱了,连他们也一起送?看来,她还是穷着吧。他有钱就行。

“大师兄,你试一试大小可合适。”

“不用试了。”她送的第一份礼物,应该放起来保存着,怎么舍得穿在脚上。

她的头发散着,幽香清淡,时有时无。因为湿的时候编了辫子,所以此刻散开了头发有些卷。

她站的很近,一臂之内的距离,他竟然顺手就拿起了一缕头发,自然的仿佛是自家所有。手指间的顺滑和幽凉让他心头一漾,努力克制才没有近一步的动作,只说了一句:“你的头发卷了。”

他松开手,匆匆走了。

她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他似乎是不应该拿她的头发的,男女授受不亲,头发应该也包括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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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和林西燕照旧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不同的是,她心里的一块巨石已经被裴云旷搬走,心情好了许多,虽然小岸的死和母亲的中毒仍旧想不出头绪,可是活着的人很好的活着,才是最最重要的。母亲病好了七八分,比什么都强。她比刚来时开朗了许多,并不是言语动作上的,而是眉梢眼角的灵动越发的明艳光彩起来。

谢聪很快又被邵培派出去有事,七势门仍旧只有商雨和齐扬两位师兄。商雨不再“欺负”她了,她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好的象个哥哥。她一有空就拉着林西燕去青龙院看看鸽子,可惜,这只鸽子却不是玩物,只在七势门待了小半个月便又飞走了。

转眼入了秋,一场秋雨过后,山风清凉,暑气尽散。

这天,苏翩对两人正­色­道:“你们跟着我也学了半年,眼下你家师父要考考你们。三日内,毒到他,就算出师。”

其实,她平时没少提到这件事,此刻慎重的提出来,且只有三日之期,实是让两人惊了一跳。

苏翩恍然无事笑道:“毒到他可不是毒死他啊!下毒的高明之处并不在于药的毒­性­有多强,关键是怎么下。象鹤顶红,见血封喉都很厉害,但如果毒发的时候让人一眼就看出是什么毒,是怎么死的,再推算到是谁害的,这就不好了。悄无声息,不知不觉,才是高手。”一席话,无意中说中了司恬的伤心之处。她的母亲和弟弟,就是这样被人无声无息下了毒,她暗暗握住了拳头,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找出凶手是谁。

林西燕闷闷不乐,小声问道:“为何要毒师父?”

苏翩想了想,才道:“这个,算是看看你们的悟xing吧。”她说的很含糊,并没有解释清楚为何要让邵培中招,但司恬和林西燕也不敢马虎,开始各自­操­心怎么想出法子能在师父跟前下毒,且让他发觉不了。

转眼三日之期到了。

第四日,邵培腹泻了整整一上午,而商雨,被毒雾喷中,躺在了床上。

邵培的腹泻,是林西燕的成果。她完全沿用了苏翩的法子,赌的是邵培在此事上栽过一次,决想不到还有第二次。果然,她料中了。邵培立刻将那盏宫灯撤了下来,估计以后再也不会用。

而商雨,完全是替罪羊。

邵培的书桌上放了一盆盆景。

司恬在在盆景的一角薄薄的撒了一层药粉,那药有个好听的名字,雾霰。见水即为雾气,无­色­无形也无味道,但却有毒,会让人昏迷,头疼,周身无力。

邵培平时很爱惜那盆景,一向由他亲自打理。司恬算好只要他去浇水就会中毒雾。可惜,那天,商雨好心的替他浇了水,于是……

司恬很挫败的看着商雨躺在床上,充满了内疚。

苏翩给他喂了解药,笑呵呵道:“邵门主,毒到了商雨,这样算不算出师?”

邵培腹泻了一上午有气无力,恩了一声:“就算是吧。”说着,歇息去了。

这晚,他对苏翩道:“其实,林西燕比司恬更有心计一些。司恬关注到了人的喜好,而林西燕会算计人的弱点。”

苏翩默默看着他,转身出了门,看来他已经选定了司恬。也许,是裴云旷早就选定了司恬,所以才会带她们母女去上京,施以恩惠,让她以后更加忠心。她幽幽叹气,想起四年前的自己。初夜被一个花甲老翁哄抬到三百两银子的时候,她想死的心已经有了,可是想到苏婉,她却只能合血咽泪,对着那一张枯树沟壑般的­色­迷迷老脸强颜欢笑。

裴云旷报出五百两银子买下她的那一刻,她觉得他似是天神。上京一夜间传遍了他风流倜傥的名声。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为他做了很多,只想让他出银子买出她的妹妹。

他答应了她,买下苏婉,救她们姐妹脱离苦海。

她念他的好,却也恨他的狠。他明知道苏婉对他有情,却在邵培的指使下,亲手将她送进宫。

她站在天井里,恨意上涌,情不自禁的颤抖。其实她恨的即不是邵培,也不是裴云旷,是皇宫里的那个人,所有的一切都缘自他。他让她家破人亡,沦落风尘。让她姐妹分离,不得相见。她只恨为什么送进宫里的不是她,如果那样,她就可以亲手杀了他。

月光下,她美丽的容颜泛着青­色­,象是寒剑的杀气。她很急,偏偏裴云旷很有耐心,耐心的近乎不是人,可以容忍别人杀上门来。京中的局势已经烫手,各个阵营差不多已经尘埃落定,开始针锋相对,他却仿佛置身局外,冷眼看着。这次对付梁满屯,对她来说,根本不尽兴。可是他偏偏要从卒子下手。

她不关心他的布局,她只想借他的手报仇。她暗自咬牙,苦苦压抑焦灼和仇恨,突然,身后传来司恬的声音。

“苏姐,他怎么还没醒?没事吧?”

她长吸一口气,回过身来,司恬站在青龙院的门口,橘­色­的灯笼照着她的面庞,柔美文静。

她有片刻的怔忪,她的气质看上去真的有点象苏婉。

她心里软了一下,不知道裴云旷选了她,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没事,你看着他,等他醒了,再喂一次解药就好了。”

“那好吧。”她忐忑的回到院里,真的很内疚。

商雨躺在床上,象是睡着了。不过,呼吸有点急。

她看着他,发现他的眉毛非常的浓黑,而且长。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他,再细看,还能看出他­唇­上淡淡的青­色­,她有点不好意思,目光错开了。

夜晚很寂静,他轻轻的呼吸声仿佛在催眠。

她有些想睡,却强撑着,坐在他床前的一把太师椅上打瞌睡。

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在“点头”。他想笑,很想把手伸到她下颌处,如果她再一点,下颌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了。可惜,想法是美妙的,身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轻咳了一声。

她惊醒过来,赶紧问道:“大师兄,你好点没有?苏姐说再吃一颗解药就没事了。”

“不太好。”他皱着眉头,想让她多关心一些。

果然,她很关切的端一杯水,喂他吃了药。眼巴巴的看着他:“大师兄,你好点了吗?”

要好,也没这么快吧。他打算加重一点她的内疚。

“我胳膊很难受,动不了。”

她急忙放下杯子,道:“我给你揉一下。”

她用手揉了两把,似乎又觉得不合适,红着脸放弃了。

“我的手指都麻痹了。”他继续慌报军情。

她慌道:“那怎么办?我去叫苏姐过来。”

“不用了,你帮我扯几下。”

她觉得很别捏,但是,她惹出的事应该负责不是么?于是也顾不上羞涩,拿起他的手掌,挨个将他的手指扯了一遍。心想,这法子能管用么?

他觉得很受用。她的手指绵软,肌肤细腻,挨着他的肌肤,舒服到不想分开。

她又问:“大师兄,你好点吗?”

“还没好。”

她有点犯愁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好。

他不急,很享受她的担忧和关注。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仔细又认真,快要看的目不转睛。

他觉得这样甚好。

突 袭

翌日下午,邵培将司恬和林西燕单独叫到修庐。

一夜间,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清雅,仿佛昨日的那桩“意外”不曾有过。只是,屋子里少了一盏宫灯,那盆景也被挪移到了窗台之上。

两人见到他,心里都稍稍有些忐忑,虽然下毒是他吩咐的,可是真的怎么做了,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惴然不安,不知道他用意何在。

他对昨日之事提也未提,只从桌子上拿起几张银票,分别递给两人。

司恬接过银票,手指情不自禁有些微抖,仿佛这一切不是真的。她并非贪财之人,穷困了一年多,也已习惯了节俭拮据的生活。骤然出现的这么一大笔财富简直让她有点无措,虽然她已经期盼了很久。她心心念念想有钱了买一座小庭院,让母亲可以养老。如今终于可以实现这个心愿了。母亲不必再寄人篱下,她恨不得立刻就下山将母亲从杨婶家接出来。

林西燕同样也是喜不自胜。有了这笔银子,她也可以为父母报仇了。她自己武功不好,可这世上还有杀手这个职业,有了银子,事情就好办了。

邵培看着两个女孩子一脸的欣­色­,淡然说道:“从今日起,你们就算是七势门的朱雀,凡事要听从我的安排。北疆有些不安定,今秋皇上要加恩科开武举。西燕,你和齐扬陪同商雨去东都应试,诸事要听从商雨的安排。”

林西燕抿­唇­点头。几个月来,她此刻的神­色­是最愉悦的。

邵培又看着司恬,道:“过几日,你和苏翩去安庆王府,随侍在他身边,一切听从王爷吩咐,有什么事可与苏翩商量。”

她心里猛的一跳!居然,要随侍在他的身边。她脸­色­一红,想到了临江王府的那一夜。以后,也会经常如此么?她的心又开始纷乱起来。

邵培吩咐之后,又幽幽加了一句:“三年的时间,其实很短,弹指之间,不急不急。”他仿佛是在宽慰两人,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回到朱雀院,她坐在那里有些愣怔,突然有钱了,竟还有些不适应起来。她笑了笑,将银票收好,下山去见母亲。

席冉见到这么多银票吓了一跳。急忙追问银子的来历,司恬这才将七势门的要求说了一遍。席冉不安起来,忙问:“你跟着安庆王,可有危险?咱们去上京的路上,可是有人要劫杀他。”

她心里隐隐有一丝担忧,却装做浑不在意的模样,笑道:“母亲,他有那么多护卫,会有什么事。上次不也化险为夷了吗?”

“恬儿,你还是将银子还回去,离开七势门吧。”

司恬沉默片刻,低声道:“母亲,这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再说,王爷与我们有恩,即便没有这笔银子,在他身边侍侯也是应该,就算是我报答他的恩情。”

席冉无语,这都是她平时教习的结果,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分。她只有暗暗祈愿,女儿在王府平安无事。

回到七势门已是黄昏时刻,上台阶出了一身的汗,她拿了衣服去沐浴。走到荷院,迎面碰见商雨。

已是深秋,他却仍旧是一身单薄的衣衫。刚刚沐浴过,他身上有一股神清气朗的味道,象是天高云淡的秋日苍穹。

“大师兄。”对着一个刚刚沐浴过的年轻男子,她难免有点尴尬,低声打了招呼侧身让了让。

他目光柔和看着她,微微笑道:“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先进去吧,等会就知道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进了浴室。脱了衣服,一想到他正等在外面,顿有点不自在起来,草草洗过,将头发结了辫子便出来。

他果然等在门口,背着身子站在荷池边。残荷零落憔悴,他却如朝阳般轩昂。

“走吧。“他听见脚步声,回头对她一扬眉梢,先走了。

她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他要带她去那里。他从兵器房边秘道里穿过,俨然走的是盛霞台的小路。

他走在她的左侧,特意离她近一些,她果然长高了。记得初见她时,她还只到他的胸口,掂起脚尖也只亲到了他的脖子,让他痒的想躲。那种茸茸的酥软的感觉近来竟然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想要重温、加深。

现在,她已经长到了他的肩头,身姿越发的婀娜。象是一姝婷婷的垂柳,春风催着抽枝开叶,渐成迷人眼帘的柳烟,绕人视线。

他觉得等待和守侯自有一份岁月静好的味道。

她觉得他走的离她有点近,于是,往小路边让了让,可是不知不觉他又靠近了。她再让两步,他便又“逼近”两步。渐渐,她快要无路可走,脸上不由得有点发热。他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挤?他那边的路明明很宽嘛。

两人走往竹林的小溪,司恬对这里很熟悉,因为他曾让她每日来这里提水,苦不堪言。不知道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故地重游么?可惜回忆不怎么美好。

进了竹林,走了不远,竟然有一座竹屋建在一片开阔的地面上,竹屋边有小小的菜园,篱笆边种满了掬花。正值西风瘦黄花的季节,怒放的秋菊将竹林竹屋与远山渲染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来,让人恍然神醉。

他看着她惊诧又喜欢的模样,笑了笑,站在篱笆边喊了一声:“七叔。”

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位老者站在门边。司恬一怔,正是那回她提水时遇见的老者。

他看见她也是一愣,而后对商雨笑道:“是你师妹?”

商雨点头,将她拉进了屋子。

屋子里­干­净素雅,满室诗书气。

“七叔,我明日要下山去东都。今秋开武举,机不可失。”

七叔一脸惊喜,忙道:“好!好!果然是良机。”

商雨笑着点头,看了一眼司恬,对七叔道:“她叫司恬,是我,小师妹。”

“小师妹”三个字从他­唇­间逸出时,话音便不由自主的温软,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念起来心里柔软一片,陡生怜爱。

七叔笑呵呵道;“我见过。”

“你见过?”

“是啊,你小子欺负人家。正巧被我看见。”

商雨的脸­色­略有点不自然,端起茶装模做样的喝了两口。其实,心里有点忐忑,虽然他是为了她好,可是那种方式,不知道在她心里是否留了不好的印象。

他觉得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七叔,我们先回去了。等从东都回来我再来。”

“好,我等你的捷讯。”

他拉了她的袖子往外走。

她有点莫名其妙,被他拉到这里,又不说什么事,再拉出来。好象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让那老者看一眼而已。

走出竹林,他才停住脚步,看着身后的竹屋道:“他是我的七叔,我走了,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

“我没有什么事。”好奇怪,她能有什么事呢?而且这是他的七叔,又不是她的。就算有什么事,也不合适来麻烦他老人家。

他低眉看着她一脸的疑惑,想说明白自己的意思,却又觉得还不到时候。一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就知道,她压根没多想,更不可能往那方面想。他只好找了个借口:“万一,没钱用了呢?”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她没好气道;“我如今有钱了。一千两银子,一辈子都花不完呢,哼。”

他不屑的瘪瘪嘴:“财迷,一点小钱就乐成这样,有一千银子就很牛气么?”

“恩。”她故意挺了挺身板,有了一千两银子,腰板就是硬了许多。

他低眉看了她一眼。她挺直了腰板,胸前倒也,倒也有了些秀峰云岫的意思。他心里一动,忙错开了眼睛。

回到朱雀院,林西燕正在收拾行李。她看上去比较欣喜,看到司恬也主动打了招呼。

当晚,邵培将众人叫到修庐,为林西燕,商雨和齐扬饯行。

邵培十分慎重的为商雨倒了酒,端起酒杯的时候,目光锁在商雨的脸上,似乎在斟酌用词,半晌才道:“我看着你长大,对你很了解,所以这饯行酒,其实就是庆贺酒。武举前三,你应该是探囊取物。此去是一鸣惊人,还是暂隐锋芒,到时候看局势演变再听王爷的安排。”

商雨微微笑道:“他很有耐­性­,我也是。师父你放心。”

邵培点头:“我对你很放心。”

他转头又对林西燕道:“你父母的事先不要急,等商雨的功名定下之后,我自会让你去了了这个心愿。为人子女,为父母报仇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在东都时,你必须不离商雨身侧,诸事以大局为重。我知道你父亲的仇家就是东都人。我提醒你一声,即便是看见仇人站在你的面前,也要忍耐。你知道么?”

林西燕看了一眼商雨,垂了眼帘,颔首应是。

散宴之后,商雨突然在影壁处叫住了司恬。

苏翩暧昧地笑了笑,领着林西燕先走。林西燕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影壁前有一盏灯笼,将两个人照的朦朦胧胧,似乎是在画中。她心里有点别扭,他总是对她,更特别一些。

司恬问道:“大师兄有事吗?”

“我明日就走了。”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下面不说了。她很奇怪,她当然知道他明日就走了,所以师父才为他饯行。然后呢?

他等了半天,希望她说一句他想听到的话,可惜,她是个木头人。

他清了清嗓子,提示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她反应过来,忙笑道:“啊,祝大师兄一路顺风。”虽然她一脸的诚挚和温柔,可惜这句话,不咸不淡,离他想听的话,十万八千里。

他失望的头疼。其实酒喝的并不多。可是他就是觉得躁热,一想到此去,又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莫名的烦郁。

他想借着三分酒意做一件事,试试她的反应。如果,她还是不开窍,那么,他就借口喝多了,先按兵不动。

他看着她俏丽的面容,恩了一声,正­色­道:“那个,上回,你占了我的便宜,今天我要讨回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他已经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她惊吓过度,愣住了!只是脸上开始滚烫起来。这种突袭,简直是毫无前奏,毫无道理,毫不讲理。

我的人

秋夜,一盏暖灯,一吻之后是尴尬的寂静。静到惟有呼吸之声,他的快,她的慢,被风搅在一起,分不了彼此,暧昧不清。

她突然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又羞又恼:“大师兄,你,你太过分了。”

有这么小气的男人么!那天,分明是他主动要求她去亲的,如今他倒打一耙,说是她占了他的便宜,要讨回来。可是她怎么想都觉得是他占了她两次便宜才对!她气呼呼地跺着脚转身要走。

他急忙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她又惊又羞,使劲往回一扯袖子。他装作站不稳,就势往前一扑,将她夹在影壁和自己的胳膊之间。

她顿时成了笼中小鸟,被铜墙铁臂给围堵了。

他的呼吸有点急,拂动了她的刘海,带着酒香和男子气。她心跳如雷,不敢抬头看他的面容,更不敢上手去推开他的胸膛,惊惶羞怯中暗暗担忧,不知道他会不会再要点“利息”。

他的确很想要点“利息”,可是,她的反应……时光仿佛停滞了片刻,他收回了胳膊,揉了揉眉头,沉声道:“我喝多了。”

包围解除,她背靠影壁顿时长舒了口气,她也觉得他喝多了。

他仿佛站不稳,她又好心的扶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找苏姐拿醒酒的药?”

他就势道了声“好。”

这一幕试探,没有探出他想要的结果。

她飞快的离开了,象是受了惊的小兔子。

他站在灯下,有些怅然。关心,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回到青龙院,很快,她送来了醒酒的药,仿佛是怕他再次突袭,放在桌子上就赶紧离开了。

灯下,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似乎那一吻之后的红潮一直未褪去一般。

兵书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他看着她的背影,微蹙剑眉,他一向觉得自己耐­性­很好,惟独这件事上,怎么有点沉不住气?

翌日一大早,商雨三人就下了山。送别之时,她暗暗观察,发觉他神­色­自然坦荡,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如秋波般明潋澄澈。她松了口气,果然,昨夜他只是喝多了。

三人一走,七势门骤然空荡了起来。过了三日,苏翩带着她下山,进了信州城,到了安庆王府。

守门的人认识苏翩,见到她恭敬的叫了一声“苏姑娘”。稍后从朱­色­大门里出来一位中年男子,笑道:“王爷知道姑娘今日要来,特意让我在这里等候。”

苏翩见是管家裴舟,便浅浅一笑:“舟叔安好,王爷在么?”

“王爷今日去林大人那里了。两位先请。”

苏翩“哦”了一声,领着司恬进了王府。

司恬发现这信州的王府倒比京城的王府还要修的阔绰气派,庭院深深不知几许,楼阁轩亭各有风格,庭院里晚桂吐芳,掬花斗艳。风亦含香。

苏翩对裴舟道:“州叔只管去忙,我先去拜见侧王妃。”

裴舟道:“姑娘请自便。”

苏翩熟门熟路,往许氏的住处而去。裴云旷不在,许氏便是名义上王府的主人,自然要先去拜见她。

司恬听说要去拜见他的侧妃,心里一窒,那种感觉很奇怪,她说不上来。她明明知道以他的年岁和地位,有王妃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真的亲眼见到,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许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美丽。二十许的年纪,神­色­严谨,略带郁­色­。她身边的侍女并不多,但是衣着素净,面­色­从容,倒比上京的王府下人看上去更加沉稳有礼数。

苏翩领着司恬行了礼。

许氏微微点头:“苏姑娘,好久不见。”

苏翩含笑道:“王妃该叫我刘夫人才是,前两年婆婆去世,我随夫君回了老家守孝。”

司恬惊愕的侧目,苏姐居然嫁了人!难道谢聪不知道?

许氏“哦”了一声,看着她身边的司恬,问道:“这位是?”

苏翩道:“她是我的表妹司恬,王爷上回去山上,看她聪明伶俐,特意让我带来给他做个丫头。”

许氏的眼波一闪,又“哦”了一声,然后颇为客气地说道:“姑娘的住处王爷前几日就安排好了,还是以前的园子。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告诉管家和丫头。”

苏翩不卑不亢地道了谢,告辞出来。

走出许氏的院落沿着花园走了不久,到了一处庭园,上面写着“芳菲韶”。苏翩站在园子门口,闭了闭眼,仿佛将过往的恩怨和风云权且放下。这里,原是她和苏婉的住处。

园子里的丫头下人都是故人,见到苏翩纷纷屈身施礼。进了房间,苏翩关上了房门,目光幽幽的打量了一下室内,低声道:“都还是老样子,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司恬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姐,你真的嫁人了?”

苏翩落寞的笑了笑:“说起来话长。当年,我是上京莺歌坊的头牌。王爷买下我,带回信州,一直将我带在身边,外人都以为我是他的宠姬。”她苦笑了一下,又道:“后来,王妃患病离世。府里便谣言四起,说是我害死了王妃。王爷为了平息此事,将我嫁给他手下的一个谋士。不过,这位刘公子,虽然挂了我夫君的头衔,却连碰也不碰我。也许是嫌弃我的过往吧。”

她心里一动,情不自禁问道:“王爷以前还有一位王妃?”

“那是他的正妃,中毒而死。因为我­精­通医术,所以都怀疑是我。”

她怎么可能害人?司恬忙宽慰道:“苏姐,清者自清,王爷信你就是。”

苏翩笑道:“他自然信我,因为我和他并非外面所传的关系,何来争风吃醋一说?何况,他也算是我的恩人,我还不至于要去害他的女人。”

司恬惴惴的问道:“什么人要害他们?”

苏翩冷笑:“左右跑不出就是那两派人。如今我已经身为人­妇­,出去应酬之时跟在他身边不合适,以后你随侍王爷身边,不光要留意他的饮食,还要注意周遭的各种物件。邵培考你们下毒的方法,其实就是看看你们的悟XING和心思。别人能想到的地方,你们也一定要先想到才行。府中除了我和王爷,谁都不可以交心。要小心防备,这王府里盘根错节的不知道有多少眼线。”

司恬暗暗心惊,原来王府表面风平浪静,私下却是暗流汹涌。那么以后跟在他的身侧,别人也一定误会她是他的新宠,就象那夜在临江王府一般。想到这里,她微微有些脸热。

苏翩打开包袱,道:“我来会教你一些试毒的法子。”

司恬看着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好奇又钦佩:“苏姐,你怎么会那么多东西?”

苏翩沉郁的叹了口气,顿了顿说道:“因为我父亲,以前是太医院的院使,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她突然问道:“阿恬,你喜欢你父亲吗?”

司恬被她问的一愣,心里酸酸的:“喜欢,很喜欢。”

“我也是。”苏翩眨了眨眼睛,似乎有水光在她眼眸中一闪而过,转而又是波光潋滟的清亮。

黄昏时分,裴云旷到了芳菲韶,一身湖蓝­色­的锦袍,越发显得人温雅俊美。他脸带浅笑进了屋内,扫了一眼屋里的布置,笑问:“可还住得习惯?”

苏翩道:“我自然是习惯,你该问问司恬才是。”

司恬忙道:“我住那里都习惯。”

他的眼眸弯了弯,笑容柔和的似是春波,合着身上一片深幽的湖蓝­色­,说不出的暖融,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他对苏翩道:“商雨已到了东都,我们后日一早起程。”

司恬有些奇怪,原来自己也要去东都,可是为什么他不和商雨同去呢?刻意停留了五日,莫非是避嫌?不让人知道商雨和他原本相识?

苏翩道:“她来了么?”

他略一迟疑,道:“来了。”

苏翩有些激动,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落在司恬身上,很仔细的看。她慌乱起来,目光顿时不知道放在那里才好。

“司恬,吃过饭,你到书房来。”他转身就出去了。

她忐忑不安,会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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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苏翩让侍女柳儿带她去了裴云旷的书房。

他屋子里还有一个老头,拿着一把尺子站在门边。

他坐在桌前,悠然闲适,笑纹浅浅,一直看着她走进来,她莫名的局促,没了当时初见他的平静坦然。那是因为,一旦在意一个人,便很难平心静气。

“后日去东都,少不了要四处见人。给你赶做些好衣服,不然带出去,别人定笑话我抠门,你说是不是?”

她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那老头走近些,拿出尺子来。她张开胳膊,老头上下量了几下。腰身的地方只用尺子比了比。

裴云旷见老头量好了尺寸,对她招招手,道:“过来看看这料子的颜­色­,可还喜欢?”

她这才看见原来他手边的桌子上,放了几块衣料,她没有上前,直接就说:“喜欢。”

他笑了:“看都不看,就喜欢?”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别人送的东西,怎么能挑三拣四?再说,王府里的东西,她觉得应该没有不好的。

他却执意让她过来看一眼。

她只好走过去,就着明亮的灯光一细看,却吃了一惊。那料子竟是绣云金!

父亲曾从上京给母亲带回一块,区区六尺居然要一百两银子,母亲不舍得做成衣服,做了件披肩,只逢年过节才舍得用一用。

她急忙道:“这,这也太贵重了些。”一想到自己要穿几百两银子在身上,她顿时惶恐起来,倒不是因为没见过世面没穿过好衣服,主要是因为,这银子是他的。

他摸着衣料幽幽叹了口气,道:“是,我也很心疼。不过,好在你身子娇小,不费衣料。不然,我心疼死了。”

他也不知道是说真说假,反正那心疼的表情实足实。

她越发惶惶:“王爷还是随便用些一般的料子就成了。”

他一挑眉梢,正­色­道:“那怎么成,我的人,不能那么寒酸。”

我的人!他随口而出,也许没别的意思,可是听在她的耳里,心头却是狂跳起来,脸上情不自禁的染了绯­色­。

“刘师傅,将衣服连夜赶出来。”

刘师傅应了一声,上前将衣料拿走,告退。

她转身也随着告退。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因为长了个子,腰身越发的纤细,他情不自禁说道:“以后多吃点,上回抱你,可真是轻。”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似乎这话有些暧昧,略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

她脸上的绯­色­立刻又重了三分,心慌意乱的出了房门。

抢个人

第三日一早,裴云旷带着苏翩和司恬起程前往东都。信州离东都的行程不过半日。

到了东都,正是午后。

东都原本归属信州,后被定为陪都,才从信州独立。皇上此行,随同的都是朝廷中枢,乐平王不在上京,临行前,皇帝却突然任命裴嗣宇做了京城监察。这么一来,朝中的局势又有了些微的改变。这变化,正是裴云旷所乐见的。

进了府里,用过午饭。他去书房后的小间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时,透过珠帘,他看见书房里有个人影。

他撩开珠帘走了出去。

司恬一愣,放下手里的托盘,低声道:“王爷,苏姐让我送了茶来,说王爷一会该用了。”苏翩告诉她,以后王爷的日常起居便由她来服侍。又将他的习惯讲了一番,自然,特意强调了他的洁癖。

他醒来后,喜欢先用茉莉茶漱口,然后再泡上一杯毛尖。

他用过茶,在水盆里净了手,然后,扭脸看了一眼司恬,她明白过来,忙上前一步,将水盆上挂着的巾帕递上,他却不接。难道要她来擦?她只好硬着头皮帮他擦手。虽然隔着一层布,但却仿佛肌肤接触一般,能清晰的感觉他的手指的形状,仿佛是,她在摸他的手一般。

她的脸上开始升温,站的近了,又闻见他身上那一股浅浅淡淡极好闻的味道,她慌张而羞怯。王爷这日子,过的也太娇适了吧,连擦个手也要人效劳。

他坐到书案前,道:“研墨,你会么?”

她当然会,于是上前为他研好墨,然后静静退后两步。

他展开了纸,提笔行书。那纸只写到一半,他便停住,又在另一张纸上开始写。既然是一封信,为何要分开写?

写完,他拿起镇纸,将信分别封好。然后对她道:“你去交给裴舟,让他派人送到上京。这第二封,你明日再交给他。”

她刚要走出去,他又道:“这里没事了。晚饭后,随我去个地方,见到熟人,装做不识。”

她点点头。熟人,会是谁?

将第一封信交给裴舟,她回到住处。苏翩正在看书,见到她进来,好奇道:“王爷没什么吩咐?”

她点点头,将信收好。不禁问道:“苏姐,王爷送信,为何要分两次?”

苏翩淡然一笑:“是怕被人截了。他最多一次,将一份信分了五次送出去。”

司恬有些动容。苏翩无奈的笑:“这都是被逼的没法子了。他也不想这样。”

这也太累了吧?她突然有点同情他。看着风光清贵,却也过的不甚容易。被人下毒,被人劫杀,连写个信也要­操­心被人截住。这样的日子,他可过的舒心?可是,他常常开着玩笑,浑然看不出丝毫的苦恼。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很想知道那笑容的背后,是怎样的胸怀。

吃过晚饭,已是暮­色­四起。

既然要随他出去,自然要略加收拾。他说了,他的人,不能看着寒酸。于是,她穿上了新做的绿­色­裙衫,淡淡的初春碧柳颜­色­。苏翩将她头发盘了盘,别了一根白玉簪。

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回廊。这是几百两银子一件的衣服,哎,穿着心里着实有负担,怕破,怕脏,怕踩着。

他刚巧从书房里出来,站在门边一抬眼就看见她。

回廊下挂着一水儿的红­色­灯笼,亮如白昼。深秋的一抹新绿,陡然让人眼前一亮。她提着裙子从回廊那头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垂着眼帘看着脚尖,仿佛是踏着水波而来。抬步间鹅黄|­色­的绣鞋从淡绿­色­的裙下一躲一闪的露出来,象是绿叶中探出的两朵小小迎春花。

他有些好笑,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说那衣料很贵,他很心疼,她就当了真。

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回到门里。

绿­色­在门边一闪,他猛的上前一步。

她惊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王爷。”她连忙退后一步,心跳的七上八下,好险,差点撞到他的胸口。

他觉得他出来的再晚一点,效果更好。

“走吧。”

他随身只带了四个侍从,加上她也只有五个人。

到了地方,下了马车,她才真正是吓了一跳。虽然她没来过,但她听过,这种地方,叫做青楼。

她心里有点发苦。

他却径直往里走。

她只好跟着进去。

进门就被一位中年女人热情的招呼着:“这位爷想要那位姑娘?”

女人的脂粉抹的太浓,香的她想打喷嚏。

“爷”很冷淡,蹙眉道:“我就来听听芳歌的琴。”

“这位爷,里面请。”

老鸨领着他们往后走,这青楼,地方倒挺大,布置的也好。他们进了单独的一个厅,厅中有个琴台,衬以白­色­的轻纱,自室外引了活水,从琴台下流过,大概是想引用高山流水的典故。单看这里,清雅安静,倒真不象是青楼。

雅间,的确也很雅致。

他落了座,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这是东都最大的青楼。”

这么熟悉,莫非是常客?她嘴里涩涩的,“恩”了一声。

“这里有个清倌儿,叫芳歌,琴弹的极好。一会你听听。”

她又涩涩的“恩”了一声。

他看着她,微微笑了笑。

突然,回廊外有人道:“哎呀,小爷,这间不行,这间有人定过了。”仿佛就是刚才那女人的声音。

“这间位置最好,什么人定的?”

司恬猛的一震,这不是商雨的声音么?

“是一位裴公子,定金也下了。小爷,您请隔壁这间吧,这听琴不比看舞,错一点点位置也无妨的,同是雅间。”

“西燕,你进去看看里面可一样?”

确定无疑,就是商雨,林西燕也来了。

司恬心里一喜,好想开了门去和他们打招呼。却见裴云旷神­色­安然,仿佛置若罔闻。

她猛然想到他说的,见到熟人,装做不识,莫非说的就是他们?奇怪,商雨怎么也会来这种地方听琴?他怎么看怎么不象是风雅之人啊。

片刻之后,只听林西燕的声音:“师兄,里面布置都一样。”

“那好,就这间吧。”

裴云旷甚是满意她的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她。

“一会你去付帐。”

她接过来,发觉他用的还是以前的那个荷包,二龙戏珠。里面应该是放了银票和散银,放在手里,有点分量。

他半躺在藤椅上,悠然道:“一会看好戏。”

什么好戏?她没问,心里想到了商雨,不是说来应武考的么,居然还抽空逛青楼,真是过分!

裴云旷道:“你去对那老鸨说,剩下的雅间我包下了,看看她要多少银子,你付给她。”

司恬应了一声,拿着荷包出去了。商雨的雅间和裴云旷的只隔了一间,路过时,她情不自禁对里看了一眼,只见他舒舒服服的半靠在一张藤椅上,悠闲的剥着一瓣橘子,那模样,真是懒散又适然。哼,果然是享受来了。

司恬找到鸨娘,讲明来意。那女人爽快的答应了,谁给钱不是钱?她恨不得所有的主顾都能象裴云旷这般出手阔绰。

她笑嘻嘻道:“姑娘请稍侯,我立刻叫芳歌出来。”

司恬再次路过商雨的雅间,他正巧站在门口。见到她,他目光一怔,转而越过她,看向了琴台,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奇怪,他为何不和她打招呼?她走过他的身边,猛然想到,莫非,他来这里是与裴云旷事先约好的?这样一想,她心里舒服的多。他在她心里,是个磊落的人,她不希望他也象那些风流的男子一样,喜欢流连烟花之地。

很快,琴台上登上一位女子,她轻移莲步坐在琴前,纤纤玉指放在琴弦之上。她应该就是芳歌。先不论她的琴艺如何,单看她这个人,已是十分的赏心悦目,相貌清雅美丽,神­色­又比良家女子多了一分洒脱和自如。

司恬并不了解男人们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从她女子的角度看去,这位芳歌已很是养眼。果不其然,她一低头,就见到裴云旷眼神悠远,直至琴台,显然,正在养眼,她想叹气.

芳歌往对面的雅间里淡淡一扫,­唇­角含笑,手指轻拂,琴音便如行云流水般响起。司恬也会抚琴,她听了一会,觉得芳歌的确是琴艺出众,人亦出众,怪不得能在这青楼保住了清白。她一日清白,便一日吊了多少人的胃口,说是摇钱树应该也不为过。单单方才包下雅间,裴云旷的荷包里便少了十两银子。

她低眉看了他一眼,他一手支颌,一手放与膝上,星眸微眯,神情投入,说是陶醉,也不为过。

一口气哽在嗓间,她抿了抿­唇­,不再看他,还是听琴吧。

突然,回廊外响起脚步声,有人进了隔壁的雅间,就是商雨刚才看中的那个。她顿生好奇,听鸨娘说这包下雅间的人也姓裴,会是谁?

曲毕,芳歌起身,对雅间的客人又是微微一笑。这种浅笑,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分寸拿捏的刚刚好。让你觉得她可亲,但又不可亵。

商雨突然从雅间里出来,他撑着梨木的扶手,对琴台上的芳歌说道:“姑娘,可赏光进来喝一壶茶?”

芳歌笑着点头,身边一个小丫头立刻将她从琴台上扶下,走进了商雨的雅间。

司恬皱了皱鼻子,他听完了还不过瘾,还要和人家喝茶聊上一聊,哼。

裴云旷站起来,伸了伸腰身,仿佛曲终人散,也是他该离去的时候。

突然,只听芳歌一声低呼:“公子不要这样!”声音有点惊慌失措。

司恬觉得心头猛的一跳,商雨对她怎样了?

裴云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她道:“出去看看。”

她急忙两步跨出了雅间,发现隔壁雅间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口,是个年轻的公子,和商雨年纪相仿,身边带着一个下人模样的小厮。

那人一步跨进了商雨的雅间,瞬间工夫,雅间里就是几声惊呼和撕打之声。

司恬惊住了!这一切,仿佛一是场戏,或是一场梦。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商雨会当着林西燕的面,去调戏一个女子,这怎么可能?

她扭头去看裴云旷,他笑盈盈的站在门口,并没有上前两步去劝架或是看热闹的意思,袖着手。

芳歌的小丫头已经惊慌失措的从雅间里飞奔出来,估计是去叫人。

雅间里又响起芳歌的惊呼之声,林西燕倒是一声不出,沉着的很。看来商雨没有落了下风。司恬稍稍放心,却又觉得这事好是蹊跷。眼皮下,眼睁睁发生了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事,而其中一个男人,居然是商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裴云旷提起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商雨的雅间。

司恬紧跟在他身后,门里的情景果然是争风吃醋的一幕。那裴公子脸上挂了彩,脸­色­通红,气势汹汹。而商雨面容镇定,气定神闲,仿佛他才是救美的英雄。

“这不是子由么?”裴云旷突然提高了声调,颇为惊讶的看着那位公子。

裴子由一转身,猛的一愣。脸­色­好象更红了几分,他连忙施礼:“王叔。”

裴云旷关切道:“这是怎么回事?”

裴子由尴尬地应道:“没什么事。”

商雨冷冷一笑:“这位公子,我掏了银子听曲,叫了姑娘喝茶,不过是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关你何事?居然上来滋事,真是不自量力。”

裴子由气息急促对商雨怒目而向,但裴云旷面前他不能再动手。而刚才的交手,他发现商雨的功夫居然比他还高,再动手他也占不了便宜。最主要的是,他来这里,又不能亮明自己的身份,斗下去显然是吃哑巴亏。

裴云旷对商雨道:“这位公子,我侄儿喝了点酒,多有得罪。”

商雨装做不认识他,一扬眉梢淡淡地哼了一声。

裴云旷低声道:“子由,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幸好今日只我们几个人,不然传出去不太好听,算了,快回去吧。”

裴子由默然离去,临行前对芳歌看了一眼。

芳歌脸­色­绯红,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别的。

司恬再看商雨,他仿佛没事儿一般,扭头对芳歌道:“方才我有点喝多了,请姑娘见谅。”

芳歌赶紧离开。

裴云旷对商雨笑了笑,带着司恬先走。

就这么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跨出房门时,她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商雨,发现他正在看她,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却没有开口,只是目送她离开。

遇故人

司恬随着裴云旷上了马车,他挑开侧帘低声吩咐侍从:“去泛音巷。”

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安排,脑子里仍旧想着方才雅间里的那一幕,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这一切应该是裴云旷安排的吧?她不信商雨是那样的人。

夜晚的东都比信州更加安宁,因为皇帝在此,街道上不时有巡夜的士兵。马车走了不远,拐进一条街道。又行了一会,停在一处宅院前。巷子里很安静,夜­色­沉沉。

侍从上前敲门,一位老者打开院门,裴云旷下了马车,径直走了进去。

一位婆婆迎上前来,对裴云旷施礼:“王爷安好。”

裴云旷撩袍坐下,长呼了一口气,对那婆婆和颜悦­色­道:“去上些茶来。”

茶刚刚摆上,门口进来两个人,竟是商雨和林西燕。

裴云旷笑着指指椅子,对商雨道:“坐。没人跟着吧?”

商雨道:“没人,我绕了一圈才回来。”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站在裴云旷身边的她。方才的那一幕,她亲眼看着,她会怎么想他?是惊讶还是鄙夷?他竟隐隐有点希望她误会他,然后带一点点醋意才好,可惜,她的神­色­很平静,一双明眸,盈盈依旧水波不兴,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

裴云旷道:“明日,你就带着银子将她赎出来。”

商雨略一蹙眉,道:“赎出来,放在那里?”

裴云旷道:“自然先放在你这里。你明日即去拜见临江王,裴子由身边的小厮是裴尚风派去的,今夜的事很快就会传到他的耳中,你明日带足厚礼主动去示好,模样要显得谦逊卑微些,口风里露出不甚惶恐的意思。”

商雨的眉头蹙紧了些许,对裴尚风卑微?他也配么?

裴云旷看着他一脸的傲气,有点无奈:“你先做个谦逊卑微的模样让我瞧瞧。”

商雨看了他一眼,不动。

“快点。”

商雨无奈,酝酿了一下,终于挤出一个“谄媚”的笑:“王爷,您看这样可成?”

裴云旷对他的“尊容”很没脾气。司恬忍不住想笑。他能做出恶狠狠的“卑微”来,真真是不容易。

裴云旷无奈道:“算了,不强求,你话说的好听些就行。”他起身要走。

商雨也站起身来,跟在他后面,抛出一句话:“赎人你要付钱。”

裴云旷侧目看着他,咬牙道:“你倒是和我分的很清楚。好,我出钱。明日让司恬送来,她可是身价不菲,赎她估计要不少银子。”

商雨笑了笑:“王爷有的是钱。不要心疼。”

裴云旷横他一眼:“谁说我不心疼。”说着,他揉了揉心口,叹道:“真疼。”

司恬忍俊不住想笑。商雨抿着­唇­角将他们送出门外。

她上了车,他目送马车隐在夜­色­里,期待明日的到来,他必须向她解释,不然……

翌日一大早,裴云旷封了银票让司恬送到泛音巷,并叮嘱她要带着头笠,快去快回。

她明白他的意思,不肯让人知道商雨与他相识。到了泛音巷,她下了轿子,敲开门。开门的正是商雨。

他仿佛正等着她来,见到她眼眸一亮,把她让进来院子,随手关上门。

两人没有进屋,就站在院门后。

她伸手将头笠上的薄纱撩了起来,白­色­轻纱下是一张­精­致的容颜,­干­净的仿佛是深谷中的幽兰,不经尘埃的袭染。他情不自禁深深呼吸,似乎想嗅到静静的幽香。

她长话短说,将装了银票的信封交给他,转身要离开。她刚把手放在门把上,正欲拉开,他却将手掌一按,抵住了门。

她抬头看他,有些惊讶。

他紧紧看着她,目光灼灼,急声道:“昨夜的事,并非你看到那样。裴子由对芳歌有意,我故意拉扯芳歌的袖子,是想让裴子由听见过来救她。林西燕在他的屋里点了催|情香,所以他昨天很冲动,立刻就和我打了起来。”

原来,他故意让林西燕去裴子由的雅间看看布置是否一样,其实是让林西燕暗中做了手脚。

她好奇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他略一犹豫道:“这次皇上加恩科开武考,是因为北疆不宁,皇上想选拔些人才去平乱。裴子由名义上是临江王的侄子,其实是他的私生子,王位一向只能有嫡长子继承,裴子由不可能有份。但临江王又特别喜欢这个儿子。所以此次他想尽办法想让裴子由夺魁,以军功获得荣华富贵。昨夜我故意引他和我交手,就是为了让他知道我的身手。过几日武考之时,我会故意输给他,他和临江王自会心里有数。”

她恍然,原来如此。武考也有文试,他既是临江王的儿子,想必文试那一关,必有很大的玄机。武考若是商雨存心相让,那么他的夺魁,应该是没有悬念吧?

他又道:“我将芳歌赎出来送给他,算是赔罪和示好。”

她再次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我要得到临江王的信任。”

她的神­色­仍旧是疑惑不解,他却不能对她说的更多,若不是怕她误会,就连这些,他也是不应该对她讲的。

她心思敏捷,想到邵培当日曾说过要让他们做一番大事,还有裴云旷的王位之争,那么这些都是一盘棋,一步步都是布局,她不应该知道的就不应该过问才是。

她长吸一口气,道:“大师兄,你要小心。”她原本就不信商雨是那种流连风花雪月之人,那日送他鞋子的姑娘,未见他心动半分。

此刻,她显得十分明理和聪慧。对他的关心也是那样的真诚,他心头轻松起来,只要她不误会他就成。

他放下手,打开门,送她出去。

她放下白纱,跨出院门。下了一步台阶,她突然回身一笑:“大师兄,你还喜欢听琴呀?”她想到昨夜他的“风雅”,实在忍不住想开开他的玩笑。

她口气里的俏皮和促狭,他焉能听不出来?他从台阶上一个箭步跨到她的身边,拧着眉头,对那白纱下朦胧的笑脸“恶狠狠”道:“怎么,你敢小瞧我?恩?”

“没有,没有。”她赶紧快步上了轿子。哎,和他开玩笑,真是有点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的意思。其实,裴云旷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可是他的身份又和她是云泥之别,虽然常常被他逗的想笑,却又不敢放开笑。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可以在他面前放开呢?她脸­色­一热,透着白纱看着外面,朦朦胧胧的,就象是自己偷偷掩藏的心事。

三日后,武考在皇宫的跑马苑举行。裴云旷也被宣进宫里。

夜晚,裴云旷回到府里,特意来到苏翩的住处。

司恬正和苏翩下棋,见他进来,心里一喜。她和苏翩等了一天,很想知道结果。商雨是她的大

师兄,武考之时刀枪相见,她怎么可能不关心?

裴云旷进门便对苏翩道:“此次武考,你猜谁得了第一?”

司恬知道不可能是商雨,但心里却隐隐希望是他。他明明比那裴子由的功夫要好。

苏翩很了解裴云旷,见到他的神­色­再听他这么问,便知道第一决不是裴子由。难道裴尚风的安排出了什么漏子?

“是谁?”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名叫展鹏。身手极好,工夫看不出来路,走的是刚猛一派。看他衣着做派,不象是富贵人家出身。我已经让人去查他的来历了。”

苏翩问道:“那裴子由得了第二?”

“是。商雨既然要让着他,所以就只能拿这第三了。”

“只要是前三就有功名。不知道文试的结果会如何?”

“文试之后由皇上钦定名次,展鹏和商雨都是平民出身,此次选拔是为了带兵出征北疆,皇上必定会选用自己人,所以裴子由的状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翌日殿试,名次果然不出裴云旷所料。武科状元正是裴子由。商雨和展鹏分别是榜眼和探花。

武举前三一出,各派力量便微妙起来。裴子由是临江王的侄子,而商雨在开考之前便带了厚礼去拜见临江王,自然已表明自己的立场。于是,展鹏便成了炙手可热之人,每日都有人邀请去赴宴,用意不言而喻。

裴云旷自然也不例外,无论是真心想要拉拢,还是虚与委蛇应个景都要请展鹏来府一叙。

展鹏倒是好请,裴云旷的帖子一到,他便爽快的来了。

裴云旷请了他,也请了商雨。

两人一先一后到了裴府,下人领着他们进了正厅东侧的花厅一湖春。裴云旷已经等在这里。

商雨先进了一湖春,入内便先被司恬夺去了目光。她站在裴云旷的身边,穿了一件粉紫的衣衫,象一姝海棠,婷婷玉立,芬芳袭人。

展鹏入内也是一愣,也被她夺去了目光。

司恬看着他,也怔住了,这不是住在上京时,隔壁的邻居虎子哥么?大家整日叫他虎子,原来他大名叫做展鹏。

裴云旷招呼两人坐下,和商雨,俨然也是头一次见面的模样,客气而热情。

碍于裴云旷的身份,展鹏没有和司恬说话,但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看她。司家的大小姐,怎会跟在安庆王的身边,成了一个丫鬟?他百思不得其解。

商雨发现了他的目光,裴云旷自然也发现了。

两个人自然无法开口询问他为何总是看司恬,但各自在心里有了自己的猜测和思量。一个人心里很不舒服,而另一个人,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失 约

裴云旷私下已经打听清楚了展鹏的来历。他东都人士,幼年身子很弱,他父亲将他送到少林寺跟着一位高僧习武。十九岁时随父母去了上京,曾在威重镖局做过两年的镖师,他对武学颇有天分,常和同行一起切磋交流,自己再融会贯通,所以武功套路不太明晰。他家境不好,读书不多,文试时论兵策并不出­色­,是以殿试时皇帝将他定为探花。

这几日他成了抢手人物,左实秋和裴尚风都宴请过他。不知道他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不开窍,在各派系之间来往应酬,丝毫没有立场。

裴云旷十分爱才,很想将他收为已用,异日在军中也可成为商雨的左右臂膀,所以,今日这宴请他也存了试探拉拢之心。可是,席间展鹏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司恬身上看,这让他除了意外之外,还有点不舒服。

人不风流枉少年。其实,好­色­在他眼中并不是男人的缺点,反而是件好事,他可以投其所好,送他美女。但是,展鹏若是好的是他身后的这个­色­,他便觉得有点不妥。为何不妥?他端了酒杯的手放在­唇­边稍稍停了停。

他花了银子培植她,除了让她在他身边随侍,做一些护卫无法做到的事,还有别的用场。送给展鹏,他不舍得。他觉得自己心里的不舒服和不妥应该是源自与此,他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加重、肯定。

三个男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话,司恬自然不能Сhā言,但展鹏目光扫向她的时候,她出于礼节,对他微微笑了笑。他也回了她一个笑,他正和裴云旷说着话,若不细看,看不出是他是对着裴云旷笑,还是对着她笑。

很不巧,有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某人的动静,将这个笑看的清清楚楚。他心里越发的不舒服,本来,他对展鹏颇有些英雄相惜之感,此刻,好感,全没了。

裴云旷看不见司恬的笑,但却将展鹏的笑看在眼里,他略一蹙眉。

为了让展鹏专心与他说话,他扭头对司恬道:“你去吩咐厨房,做个辣白菜汤来。”

他打听出展鹏最喜欢辣白菜汤,为了不至于做事太明显,显得他打听过他,他刻意没有布上这道菜,不料此刻一急,竟脱口而出这道菜来。

司恬应声去了。

商雨暗舒了口气,喝了两杯酒,起身装做方便,暂离了宴席。

他等在一湖春回廊边的一棵女贞树下。过了一会,她走了回来。

他轻咳了一声,从树影里站出来。

她一怔,正想和他打招呼,却想起裴云旷交代过,见到他装做不识。于是,她没有理他,径直抬步要上台阶。

他有点气,有点无奈,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她急忙回头,神­色­有点慌张。

“明日,我让鸽子给你带信儿来,你记得看。”

他飞快的说了一句,就放开了手。

她疑惑不解,但此刻不好细问,忙抬步进了厅里。

他站在树下,稍停片刻,走了进去。

月兔东升,深秋的夜风也萧瑟起来,酒席也散了。

裴云旷将二位新贵送出大门。

商雨先上了轿子,展鹏站在台阶下停了步子,没有立刻上轿,仿佛还有话对裴云旷讲。

商雨吩咐起轿,展鹏也许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想私下对裴云旷讲,若是表明立场最好不过,正应了裴云旷的心愿,他也乐见其成,翌日在裴尚风的身边也有个盟友。

虽然他觊觎了他的人,但私事与公事,应该分清。

可是,轿子刚走了两步,他居然听见这样一句话!

“王爷,方才那位姑娘……”

后半截他没听清,一团小火苗顿时在心头窜起,他不会是向裴云旷要她吧?他险些冲动的想要轿子回去,但还是按捺住了。

轿子里很黑,只有轿前一盏风灯偶尔从轿帘里闪进一丝光来,他握着拳,心里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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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旷听到展鹏居然叫出司恬的名字,略微一怔,他居然和她认识!怪不得,他一直看她,他觉得心里一松,其实,他也担心他开口要她。

展鹏道:“司家很是富有,她父亲将生意从信州做到京城,不知道怎么她会在王府?”

裴云旷微微笑道:“她家出了什么状况,我不太清楚,富贵易散,也许是败落了吧。”

展鹏怅然的转身下了台阶。坐在轿子里,他想起了以前。那时,她的弟弟小岸十分景仰他的功夫,整日叫他虎子大侠,缠着他要拜师。每次都是她过来将小岸拉回去,一来二去,他和她非常熟悉,她没有什么小姐的架子,见到他总是叫他虎子哥。两年不见,她出落的十分美丽,可惜,却从小姐沦落成丫鬟。他心里有点难受和心疼,很想做点什么。

裴云旷目送他离开,抬步进了门内。路过一湖春,看见几个丫鬟正在收拾杯盘,她也在。正在一个丫鬟说着什么,笑的明丽又好看。

他站在厅外看了一会儿。

她和展鹏是故人,看来,拉拢展鹏很有希望。趁着北征还没开始,应该多带她,和展鹏见见。

司恬无意中遇见展鹏也很意外。那时他家初到上京,很是清贫。母亲念到和他们是同乡,时常接济他母亲。没想到,他今日有此出息。看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应该是指日可待了。她很为他高兴。

翌日一大早,裴云旷就被宣召进宫。她正在整理他的书架,突然,窗前停了一只白鸽。这不是商雨的那只鸽子么?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小爪子,发现它的脚上绑了一个极细的竹管。她这才想起来,商雨昨夜说过,让鸽子带个信儿来。她解下竹管,想将鸽子放在手里摸一摸。可是它却一扑翅膀,飞了出去。

真是和主人一样,很有个­性­。

她打开竹管,取出一个字条。

景湖,同芳画舫

她蹙着眉梢,这是什么意思?

景湖是裴府东门外的一个小湖泊,花厅的“一湖春”这个名字正是取自于此。莫非是让她去景湖边的同芳画舫?那里有画舫么?她还真是没注意过。

她看完了字条有些奇怪,让她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是有什么话要她转告裴云旷?

她收拾好屋子,正打算赴约。突然,裴云旷回来了。

他笑盈盈的仿佛有什么高兴事,对她说道:“一会随我去打猎。”

打猎!她连骑马都不会,弓箭怎么拉,怎么­射­都不知道,去打猎不是笑话么?为什么要带上她?

他看着她迷茫惊讶的样子,笑呵呵道:“不用害怕,跟着去看就成了,又不是让你去打猎。”

她松了口气,跟着他去看,这还行。他愿意带着她,她莫名有些高兴。

他是骑马先走的,她是坐着马车后到的。其实她坐在马车里,还是很疑惑,他为何要带上她呢?

猎场在城郊的童子山,用围栏里圈养了一些麋鹿和山羊野兔,是皇帝秋天来东都时散心狩猎的地方。但这两年,他沉迷炼丹,这项娱乐也省了。

她到了围猎场,下了马车,远远看见裴云旷骑马停在一处围栏前,正和展鹏在说话。

原来,他是和展鹏来打猎。她停在马车前,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和展鹏打招呼,要不要装做不认识?

展鹏因为已经向裴云旷打听过她,所以这次见到她,不再顾忌,直接笑着叫她的名字。

“司恬,你也来了。你是来看热闹的吧?”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的确是来看热闹的,还是被人硬拉来的。

她看了一眼裴云旷,他今日穿了劲装,窄袖紧腰的玄­色­衣衫,也被他穿出一种飘逸来。她从没见过他骑马,也没见他穿成这样,他端坐在马上,迎着秋风高阳,让人想要仰望。

他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低垂视线,含笑看了她一眼。

她忙低下眼帘,心里有点慌张。

“司恬,你在那亭子里等着,一会烤兔子吃。”

原来带她来,是让她给他们烤猎物?她有点失望,又有点释然。

两骑骏马如云电从她眼前飞逝而去,随后的侍从亦如离弦之箭跟了上去。只有她和几个近卫留在亭子里。

她远远看着他,玄衣白马隐与山林,全然忘了,此刻有个人还等在景湖。远处的山坡,绿瘦红重。枫叶狂放恣意的红,浓烈如酒,纷染着最后一抹秋­色­。

风渐紧、渐寒。

她站起身在亭子周围转了转,青天上一排秋雁南飞而去。突然,她想到了那只鸽子,和那鸽子的主人。顿时,她焦急起来,他还等在那里么?自己也太粗心了,竟然说走就走,将这事忘的一­干­二净。

越是焦急,时间仿佛过的越慢。许久之后,才见到山坡上一队快马驰骋而来,打头的一匹白马在浓重萧肃的山­色­中格外醒目。她长舒一口气,他们终于回来了。

人在山水面前容易显露真­性­情。裴云旷为人亲和大度,气宇广弘,展鹏和他并肩逐鹿山野,比在府里放开许多,几番交谈下来,心里对他渐有景仰之意。此次打猎,裴云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展鹏又不好在他面前太过张扬,所以,两人虽然箭术骑术都不差,打到的猎物却并不很多,只有几只野­鸡­和兔子而已。

两人步进亭子休息。裴云旷笑道:“展将军好身手,不日在北疆更有用武之地。”

展鹏有些腼腆,今晨刚刚封了将军,初次被人这么称呼,他还真是不习惯。

两人谈话,司恬在一边烤着野­鸡­,渐有香气氤氲开来。展鹏无意中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手指白皙秀气,但指甲很短,也没有染蔻丹。他记得以前,他妹妹总是艳羡的看着她的手,对他说,你看人家司小姐的手,真真是十指不染阳春水,­嫩­的能掐出水来。如今……他有些不忍,错开了目光。昨夜他对他娘提起偶遇她,他娘唏嘘了半天,让他找机会一定要帮她。此刻他若是开口向裴云旷要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觉得时机不到,再等等吧。

从郊外打猎回来,天­色­近黄昏。落过裴府外的景湖,司恬特意挑开帘子对外看了看,果然看见湖边停了一个画舫,静悄悄的仿佛和湖水融为一­色­。她心里一跳,他会不会还等在那里?她有些不安,问马车外的一个侍卫。

“大哥,那景湖上的画舫,是做什么用的?”

“哦,王爷偶尔在画舫上钓鱼。”

他到底还在不在?回到府里,她坐立不安,终归还是不放心,向苏翩说了一声之后,就匆匆出了东门,往湖边而去。

她心里其实希望他早走了,不然,他在这里白等了半天,依他的脾气,会不会要吃了她?

她忐忑的走到湖边,水波澹澹,芦苇簌簌,有种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

她步下青石台阶,站在岸边弯腰对画舫内看了一眼。

画舫的窗户开着,里面真的坐了一个人!看见他的侧影,她心里猛的一跳,他居然一直等在这里没有离去。她顿时愧疚又胆怯,觉得自己的步子都沉重起来,该怎么面对他,怎么解释?

她提起裙子抬步跨上画舫,画舫略略晃动了一下。她慢慢步下木阶,站在舱口。

他从湖面上收回目光,看向她。她提着裙子,怯怯的站在那里,脸上的愧疚那么明显,一双眼眸仿佛被这湖上的水气侵染了,水盈盈的带着歉意,还有一点怯意。

他心里顿时一软,气不起来。他本想一把将她拉过来,好好“惩罚”,叫她记住失约的后果。可是,他看出她此刻有点怕他,他若是重些颜­色­再施些“惩罚”,她只怕就离他更远。

舱里的暮­色­比外面更重两分,他的眼神沉郁,看不出喜怒。她赶紧陪着小心,万分抱歉的说道:“大师兄,王爷临时有事让我出去,一时匆忙,我忘记来这里说一声了。”

他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这让她很意外,也更加愧疚。

不知是否因为暮­色­昏昏,一抹温柔之­色­在他脸上晕染开来,他翘起­唇­角笑了笑:“没事,我在这里钓了不少的鱼。”

他的脚边放了木桶,果然,放了不少的鱼。

她稍稍放心,走近些,问道:“大师兄,你找我有事么?”

他眯了眯眼,“恩”了一声。

今晨,皇上将武举前三分别封将,看来北征已经迫在眉睫。也许,今日就是他出征前的最后一见。昨夜展鹏的一些举动,让他有了危机之感,他约她来,是想将有些话对她明说。可是,半天的等待将他心里的话一句句消磨掉了。钓鱼的时候,他开始回想和她一起的情景。她对他敬畏、尊重、顺从、关心、信任,可惜,独独少了一味他最想要的。就象一道菜肴,百味盐为首,纵然加尽了作料,没有盐,便不是味道。

他想挑明,想发作,思虑了思虑,却最终选择不动声­色­的按捺。

他从桌下拿出一只绿­色­的玉笛,对她笑了笑:“你上次不是笑话我不懂音律么?”

她羞涩的笑笑,一个玩笑,他还这么较真啊。

他将笛子横在­唇­边。

她愣住了,他居然会吹笛子!还吹的如此之好!黄昏暮­色­中,水面野旷静寂,笛声在湖面上如轻烟飘渺,袅袅入云。岸边的芦苇,似乎被笛声惊醉,低腰拧眉。

她听的有些痴了,他的笛声从容悠远。仿佛在钻入她的心扉,让她安宁,让她平和,有一种倦鸟入林,游子归乡的缱绻。

良久,他放下笛子,对她扬了扬剑眉,抿­唇­含着一丝浅笑。这模样,分明是在告诉她,那日调侃他不懂音律是多么的不合适。

她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羞涩的笑了笑:“大师兄,我从没听过你吹笛子,你­干­吗藏着掖着,也太谦虚了吧。”

他蹙了蹙眉头,笑道:“你也没让我吹过呀。”

她笑了:“你也没告诉过我你会呀。”

两个人相视而笑,史无前例的睦和自然,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以前她的那些笑容,他都觉得不够纯粹,不够专心,不如这一次的甜美单纯。他觉得等了半天,看见这样的笑容也值。他其实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一切都才刚刚起步,她也只有十五岁,他觉得再等一两年,等自己大事将成,也许更好。反正展鹏也要和他一起去北疆,没了威胁他放心许多。今日这半日的等待,又让他冷静下来。欲速则不达。有时候,直接倒不如迂回。

“我很快就要离开东都去北疆平乱。”

她立刻担忧起来:“大师兄,你会亲自上阵么?”

“那是当然,身先士卒。”

她更加担忧,情不自禁蹙起了眉头。

他安慰她:“没事,那些都是乌合之众,一听天朝大军压境,就会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他的表情轻松无谓,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游山玩水。

她不信,要真是他说的这样,皇上还用大张声势的开武考挑兵选将么?看来北疆的局势决不是那么简单。听苏翩说,这次出征有­精­兵二十万,裴子由只是副帅,主帅是封安侯乔垄。看这阵势,这一仗是想将北疆好好的治一治,然后一劳永逸,太平个几十年。

“那你当心。”

他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襟,正­色­道:“那是自然,我还等着立了功劳,以后好封妻荫子呢。”

她忍不住想笑,大师兄这想法可真实在,也真好笑。八字都没一撇,老婆的影子还没呢,连儿子都想到了,也太有远见卓识了。

她笑着看看天­色­,道:“大师兄,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好,我争取两个月回来。”

她没有细想两个月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再过两个月,她就及笄了。

“好。那我先走了。”

“我先看看岸边可有熟人。”他几步登上木阶,站在船头四处看了看,然后对她笑了笑,让她出来。

她跨出船舱。

湖面上起了风,将她的头发和裙子都吹了起来。他站在木阶之上,她的一缕头发被风吹起,刚巧吹到他腰间的剑上,卡在剑鞘开合之处。

两个人都有片刻的征然。

他忙拔开一点剑,她伸手一拉,剑鞘里的宝剑削铁如泥,青丝顿时从中断了。

断了的青丝瞬间被风吹起,从他手边拂过。他急展手指轻轻一抄,将那几缕青丝握住。握住之后,却有点尴尬,还她?留下?

她根本没想到割断的几缕头发居然被他接住,她也有点尴尬,断发,她要来没有用,他应该扔了才是,可是他的模样,仿佛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也许是当着她的面,不好意思扔掉吧?她只好装做没看见,匆匆低头走了。

他站在舱头,手指轻捻,那青丝顺滑凉幽。他目送她进了裴府,终于还是没有放手,将青丝挽了几个结,放在了荷包之中。

困 情

北征大军很快开拔,商雨和展鹏分别封了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随着大军起程。这一次武考中的前一百名都分别被编制在各队之中随军出征,众人都看得出来,此次皇帝存心要培养些新人出来。大梁已经多年没有战事,朝中老将有的退隐,有的年迈,有的,势力太过。所以,这一仗之后,皇帝一定会封奖更多新人,以后,朝廷中的格局将更加的复杂,或者说是分散。

皇帝随着北征大军北上回上京,裴云旷也离开东都回了信州。

王府里常常见到那只鸽子,应该是商雨带来的消息。她不好意思问,其实心里也很关切他的消息,她常常偷眼看裴云旷的表情,她想,如果他神­色­愉悦,那么商雨一定没事。

转眼过了一月,信州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雪不太,细细密密的雪花儿在半空中纷纷扬扬,仿佛恋恋不舍苍穹,不肯融入尘埃。

书房里放了暖炉,温暖如春,裴云旷在写信。桌上点了一庐香,香气在书房里脉脉流动。他封好了信,看着窗外的飞雪,眯了眯眼,低声道:“北疆的雪一定下的比这有气势多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的雪斯文秀气,象是小家碧玉。北疆的雪一定是铺天盖地如大片鹅毛,豪士英杰的做派。她心里一动,不知道商雨在那里冷不冷。不过,想到深秋时他仍是单薄的衣衫,应该是不怕冷的人。

“把信交给管家。”

她上前接过信,他的衣袖上也染了那香气,十分好闻。

她走到门口,突然看见管家急匆匆进来,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裴云旷脸­色­一变,立刻吩咐道:“下山的几条道路多派些人手守着,再叫上一百个亲卫带着兵器随我进山。”

他扭头对司恬道:“穿厚些,带着摄魂针随我出去。”

司恬将信递给管家,连忙跑到后院卧房,找了一件带帽的披风穿上,又从药箱里拿了三枚摄魂针匆匆到了王府大门。大门口已经等候了裴云旷的近身护卫,随身带着刀剑,马鞍上备着弓箭箭匣,个个神­色­严峻。

她心里一阵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裴云旷从门里匆匆出来,他穿了一件玄­色­的大氅,腰间也佩了宝剑,一向云淡风清的神­色­,蒙了一层薄霜。

他一步跨上白马,突然又想起什么,眉头一蹙对司恬道:“我忘了你不会骑马。”

说着,不及她反应,他从马上弯下腰来,将她拦腰一抱,径直放在了自己的身前,然后一勒缰绳,打马就走,后面的人立刻紧跟而上。

她在他胸前惊慌羞涩,却也无计可施,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学会骑马,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共乘一骑,成何体统?她将帽子带上,遮挡着自己脸上的绯­色­和不自然的神情。

出了城就向兰周山的方向而去,驰骋颠簸之间,她的身体总是和他有着碰撞,她刻意想远离一点,却没有更多的地方可让她从容。

她一动,他便有点分心,于是低声喝止:“别动。”说着,他将她圈的更紧了一些。

她心跳加快,羞怯又尴尬,僵硬着身子被他圈在臂湾里,不敢再乱动。

雪仍在不紧不慢的下着。他的眉梢上挂了点点细雪,眉­色­更墨。

快马跑了小半个时辰,山路陡峭狭窄起来,众人弃了马,留下两个人看着马匹,徒步往山上而去。

山路被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踏上去有些滑。万籁寂静,只有脚下细碎的踏雪声。

她的体力和兵士们无法比,就连他也比不上。他平时养尊处优,此刻却丝毫看不出气喘和疲倦,山路之上,健步如常。

上到半山腰的一处山凹之处,狭窄的山路上等候了两个人,落雪满身,见到他立刻上来行礼:“王爷,小人等候多时了。”

裴云旷急声问道:“曲六儿,可找到了人?”

曲六儿道:“只找到了一个,还有三个,不知去向,已经让人去搜寻。”

裴云旷脸­色­­阴­沉,对身后的护卫道:“各自分头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之后立刻放信号。”

身后众人立刻领命,分散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早,小人做饭的时候,发现一辆推车,不在原来的地方,心里就有点奇怪,后来老三发现自己的棉衣丢了一件。于是,小人立刻吩咐命人四处寻找。幸好下了雪,路被掩盖不太好找,他们又不太熟悉这里,我们追上他们的时候,见到是四个人,可惜其中有个人,弓箭很厉害,­射­杀了我们五个弟兄,我们只抓住一个,其他三个人跑掉了。”

“抓住的那个呢?”

“死也不招。”

裴云旷冷笑一声:“不急,先找到那三个人再说。”

他拧起眉头,看着不远处的矿场,低声道:“若是让那三个人跑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曲六儿的脸骤然一惊,惊惶之­色­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他低声道:“王爷放心,就算他们发现了地方,也不知道内情。银子都藏在地窖里,不可能被发现。”

裴云旷摇头:“即便是铁矿,也要禀告皇上。何况……”

开采这里的铁矿时,无意中发现了少许的银矿石,邵培在七势门挑了最忠心可靠的人,偷偷将银矿石运到这里冶炼。这里隐蔽之极,平时外围一直有人把守巡查。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按大梁律,私自冶炼金银,那是杀头灭九族的罪。即便是在王侯的封地上发现铁矿,也要禀告上头,所得上缴国家九成,只留一成做矿上日常运做,再剩下的一点才能归封地主人所有。

此事若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觉得一阵寒气往上冒,情不自禁紧了紧大氅。他回身对身后紧随的十名侍卫道:“随我到下面去看看。”

曲六儿忙道:“王爷还是等在这里吧,这下了雪,路不好走。”

裴云旷不等他说完,抬步就走。这等大事,他如何能等的下去。若是一般的百姓无意中闯入倒还好说,只怕是别有用心的人。而依照抓到那个人又死不招认的情形来看,肯定就是有人指使而来。

司恬跟在他的身后,玄­色­大氅从皑皑白雪上扫过,至黑至白的两­色­,对比强烈的让人紧张。

穿过一片松林之后是一条极狭窄的山路,两侧是石壁。雪太滑,她深一脚浅一脚走不快,他无奈,回过身伸过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

她虽然羞惭却没有挣开,任由他拉着她的胳膊。此刻大事为重,小节,就算了,连和他同乘一匹马的事情都发生了,这也不算什么了。

走到秘道的中间,右侧一块突出来的石壁上突然滑落了成片的雪花,从头顶簌簌而下。他猛的一惊,立刻闪在一边,紧靠石壁。护卫们立刻刀剑在手,高度戒备起来。

他拉着她紧靠在石壁上,突出来的一块石壁遮挡着上方的视线,看不见上面的情形。突然,几只冷箭破空而来,他的护卫都有防备,挥刀将箭挡开。两位护卫轻身一跃,被几个护卫双臂一托,几个蹬步上了石壁,不料,瞬间就中箭跌落下来,看来那人的的确箭术很高。此刻,他们占着有利的地势,形势不容乐观,气氛陡然冷峻起来。

裴云旷对身边的人低声道:“这里是条死路,不急。”箭有用尽的时候,他们必定要走,不然就被困死在这里。

可怕的寂静,伴随着雪片的飞落。

果然,对手等不急了,几枚冷箭放过之后,头顶飞过一道黑影,他们将一把铁钩扔了过来,钩住了对面的山壁,裴云旷立刻吩咐道:“放箭!上去!”

手下的护卫立刻一拥而上蹬上石壁,那三人正想借助绳索与铁钩子跃到对面。乱箭从飞雪中穿过,伴着一声惨呼。司恬看见头顶一片黑影飞过,突然,一阵轰隆巨响,眼前一黑,她仿佛猛的被震了一下,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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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恬,司恬!”她的耳边有人呼喊,她清醒过来,周围一片昏暗,偶有几线光线,她有些晕了,这是那里?

她的脸颊上贴上来一只温暖的手。

“司恬,你怎样?”

她恍惚了片刻,彻底清醒过来,是裴云旷的声音。

“王爷,这是那里?”她怎么感觉自己正靠在他的怀里,她略一挣扎,却发觉动弹不得,周围竟是石头。

他无奈的苦笑:“我们那里也没去,就是刚才站的地方。方才比较倒霉,那些人钩着石壁,不知怎么回事,一堆碎石从上面滑落下来,将我们卡在这里,幸好这石壁上有个沿挡了挡,不然,你我就成了咸鱼片了。”

这么惊险的事他也能玩笑着说说,她听出了一头的冷汗,是的,如果不是刚才紧紧背靠石壁,此刻真的可能被压在石下,成了扁鱼­干­。她有些焦急,被困在这里,怎么出去?

“别急,方才他们要来救人,我让他们先去追上那两人再来。先忍耐一下。”他在这石堆下困住一时无妨,如果将那两人放走,后患无穷,不堪设想。

她松了口气,和他在一起,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事。经历过上一次的劫杀,她此次很快就镇定下来。一松懈下来,才发觉肩头有些痛,她轻轻摸了摸,手指一片粘腻,她知道,必定是被石头砸伤了。

她忙问道:“王爷,你受伤了吗?”

他恩了一声,顿了顿道:“脚趾甲可能保不住了。”说着,幽幽叹气:“我脚趾甲刚刚修剪过,形状不错,砸坏了真可惜。”

她“扑哧”笑出声来。这种时候,他还能开出玩笑来。

昏暗局促的一点点地方,两个人被迫拥挤在一起,她的腰身,肩头都紧靠着他,芬芳满怀。

他并不是柳下惠。

这种暧昧在狭小的空间里蠢蠢欲动,他竟有点热,他不想仔细体会原由,很怕体会出点别的什么。于是,他立即用开玩笑来化解这份暧昧。

“哎,方才我就在想,要是死了,可真是冤哪,就为了一点银子。”

吝啬的人都喜欢标榜自己大方,他一向出手阔绰,却偏偏总想表现自己很小气。

她忍住笑,低声道:“贪心不好。”

他甚为赞同,叹道:“其实我一点都不贪心。以前我的日子过的很逍遥,信州有好山有好水,出名茶,还出美人。”他顿了顿:“我甚满意。”

最后一句,她听着略略有点别扭,他是对美人满意,还是对其他的满意?

他又叹了一声:“可是谁也没想到皇上会没有子嗣。于是,本王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她说的贪心只指的是钱,他的体会却不单如此。他中了毒却不自知,直到王妃死了,他才警觉。后来将所有的餐具换成银器,出去应酬,带着苏翩,以防万一。可惜,你低调做人并挡不住别人高调看你。不断有事冒出来,一点一点积累,逼出了他的“贪心”,这贪心,其实是贪生。

方才一瞬间的惊魂,有些电光火石的想法一闪而过,若是这么死了,真是不甘。

他沉默着,但是,方寸之间,两两相偎,一宁静,便暧昧。

他赶紧又道:“本王还没有儿子,要是死了,怎么对爹娘交代。我还有个妹妹没嫁出去,哎,愁人。”

他罗嗦着家长里短,丝毫没有王侯之气,偏偏却又让人忍俊不住,想听他诉说。她也觉得只有玩笑才可以化解这份微妙的暧昧,不能停,一停便尴尬。

她从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妹妹,怎么从没在王府里见过,也没听过他提过?

“王爷的妹妹不住在王府么?”

他想起云意,顿生怜惜:“可怜的妹妹,住在尼姑庵里。”

她惊讶不已:“为何?”

“本王有位姑姑,被皇上派出去和亲,死于非命。所以,打小这位妹妹就被送到尼姑庵,借口命薄福微,要修佛才能增寿,其实想远离是非,怕重蹈覆辙。”

原来如此,她很同情那位郡主,皇帝没有子嗣,一有和亲的事,自然是在宗室里找。

他叹了口气,道:“她和你一般大,找来找去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实在找不到,将她许给商雨算了,以免夜长梦多。”

她一愣!

委 屈

昏暗之中看不见他的神­色­,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是拘于险境而临时起意,还是真的有此打算?

她惊讶之后很为商雨高兴。如果裴云旷真的有此打算,对商雨来说的确是件喜事。那位郡主自小参佛,­性­情必定平和宽容,再看裴云旷的相貌,她的容貌自然不会差,必定也是美丽出众。大师兄此番若能立了功劳封官加爵,和小郡主倒真的是良配。由此看来,裴云旷似乎对门第之见不怎么在意,他的确和很多王侯都不一样,无论是为人还是观念。

困境之中他看似轻松,其实心里一直惦念着逃脱的那两个人。刚才,侍卫在石堆外对他说­射­死了一个,仍有两个人带箭逃走,他顾不得让他们来救他出去,立刻让他们去追。此刻困在这里也有了一刻钟,怎么还不见他们回来。

他暗暗焦急,开始思虑一旦两人逃脱,他将如此善后。

突然,石堆外有人轻呼:“王爷,人捉住了。属下立刻搬开石头,请王爷当心。”

司恬心里一阵欢喜,终于放下心来。

曲六儿早就准备好了工具和绳索,八个护卫再加上曲六儿父子俩,先将路口一些稍小的石块搬开,又架着数根粗木棍合力将巨石勉强撑出一道缝隙,裴云旷侧身艰难的挤了出去。

她身量娇小,他一伸手就将她拉了出来。

眼前光线猛的一亮,他立刻用手蒙了她的眼睛。她没有料到他有此一举,呼吸似乎骤然一停。

他随即放下手指,低声道:“你肩头有伤,方才怎么不说?”

她略带羞­色­,当着这么多人,他的动作和语言都显得对她不是一般的关切。她低头不语,脸­色­渐红。肩头的伤并不重,她能忍的住,再说,对他提起又有什么用呢?

他转过身,被侍卫扶着跨过碎石块走到平地上。

雪仍在下,但是小了许多,不再是雪片,毛毛团团的象是粗盐。

她记得他的伤在脚上,果然,他的靴子上染了血,踏过雪地时,脚下的雪印带着红­色­,看来伤势并不象他说的那样轻。

她心里一紧,担忧油然而生。他走路的时候蹙着眉,面有隐忍之­色­,平时他不会这样。她心里越发的担忧,还间杂着一种感觉,似乎是,心疼。

两个男人被捆在那里,一跪一躺。躺着的那个奄奄一息神智不清,肩负一枚长箭,胳膊上还有许多刀伤,翻着血­肉­,隐见白骨。跪着的这个稍好一点,虽然满身是伤,看着还算清醒。

裴云旷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也知道我想问什么。说出来,也许有条活路。”

半是昏迷的那个人仿佛根本已经听不到说话,没有丝毫的反应。而清醒的这一个,垂着眼皮无动于衷。

裴云旷叹了口气,道:“人为财 死,鸟为食亡。只要有财可收,何必管是谁给的呢?我给的,不会比别人少。”

那人仍是不语。

裴云旷无奈的叹口气,对身边的一个侍卫略一点头。侍卫早等不及,手起剑落,将昏迷那人的一只手一剑钉在雪地之上。那人惨呼一声,清醒过来却又立刻痛昏过去。侍卫睬着他的手掌抽出剑,剑尖滴血,在白雪之上染上斑斑点点的红,让人心惊­肉­颤。

她心中狂跳,不敢去看。

跪着的人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紧咬牙关。侍卫不耐,一剑挥来架在他脖子上,他却动也不动,避也不避,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的局面裴云旷早已料到,所以他带了她过来。眼看逼供不成,只能让她用摄魂针了。

裴云旷看着他撇了撇­唇­角,轻笑了一声,对司恬道:“你去给他扎上一针。”

司恬点头,明白了原来他带上她的用意在此。摄魂针的用法前一段时间苏翩教了她,没想到今日就派上用场。

那人见到她抽出一枚黑­色­的针,面露惊恐之­色­,立刻摇头,支支吾吾的叫起来,含混不清,仿佛是个哑巴。

裴云旷一愣,摄魂针上面涂了迷心智之药,专门对付这些不肯招供的人,可是此人是个哑巴,却是他没料到的。即便司恬对他施了针,他也招不出什么来。

司恬也有点错愕,她在他面前拣了一截树枝,低声道:“王爷,不知道他会不会写。”

裴云旷眯起眼眸,问道:“你可愿愿意写出来?”

那人居然点了点头。

“去解开他的手。”

他身后的侍卫用剑挑开了他手上的绳索。司恬上前将树枝递给他。

他接过树枝,在雪地上划了起来,司恬站在他的身侧,却看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奇怪,难道他不是汉人,写的不是汉字?

他一边写一边“哦哦呀呀”,司恬不解,弯了腰想细看。突然,他的身子猛的往右一撞,身边的侍卫一个踉跄,他借力往左一扑,手里已经握住一枚箭,抵在了司恬的喉头!

刹那间,一切都快的不可思议!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动作一气呵成,瞬间他就反败为胜,将她挟为人质。箭是从地上那人的肩头抽出来的,带着血腥之气,抵在她的咽喉之上。她太过震惊,居然忘记了怕,目光却不由自主看向他。

那人有点紧张,死前的放手一搏,仿佛耗尽了他的­精­气,搂着她脖子的手指略有点抖。

他对裴云旷道:“放了我,不然杀了她。”他见到她从石堆下出来时,裴云旷扶着她,还替她蒙了眼。这说明,她在他心里,不是一般的女人,他决定赌一赌。

他居然不是哑巴!裴云旷苦笑,自己竟然也被他骗了。他眯着眼看着 那人,薄­唇­紧抿,心里有点慌乱却强自镇定。她在他的手上,没有惊叫也没有惊惶,倒让他意外。他的目光落在那带血的箭头上。

寒光,冰肌。

放?不放?

这种要挟他应该拒绝的,无论从那方面考虑,这个人都比她重要。放了他,会是后患无穷,会殃及无数人。他应该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立刻拒绝,但是,他偏偏犹豫了。

他的沉默,她意料之中,只想叹息。她又怎会重要到可以让他放走这个人?生死一线之间,诸多画面如行云流水瞬间涌至心间。她欠他太多,此刻应该是偿还的时候。怕到极至,她突然放松下来,淡然道:“你错了,我不过是王爷的一个丫头,你用我来威胁王爷,太高看我了。你杀了我,王爷也不会放了你。”

她的淡定让那人犹豫起来。她即便是他的女人,即便在他心里有那么点分量,但终归是一个女人,去了旧的还有新的,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小棋子毁掉全局。这个赌,他大概是赌输了,但赌一赌比等死强,别人给的大把银子他不愿意还没花就死掉。大不了,临死拉个美人儿垫背,也值了。

片刻的宁静,来定一个人的生死,所有人都在等裴云旷的一句话。但是,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突然放软了嗓音,对那人道:“你放了她,我放了你。”

“王爷!”曲六儿低声轻呼,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她有了身孕,不能受惊吓。你先放了她。”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包括她!那人心里一喜,原来她怀了他的孩子,怪不得他犹豫。这个赌,他赢了。

他为何要这样说?太过惊讶和错愕,她已经忘记了羞怯,愣愣的看着他,却看不出所以然,他的神­色­平静中带着关切,担忧,还有妥协,不是他惯常从容潇洒的模样。

她心里起了波澜,说不出是喜是忧。

“你让手下的人往北散到松林之外。”

裴云旷挥了挥手,让手下人退开。眼睛却一直牢牢的看着她,仿佛她真的是他最重要的人,一刻也不能从眼前丢失。

她看着手下的护卫犹犹豫豫的退去,忙道:“王爷,不可。”

他却柔声道:“孩子要紧。”

她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却还是难免面红耳赤,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越发的信了,更紧了紧手里的箭,她喉间一痛,心里却是奇怪的安宁,不论是否能从这人的手里逃脱,不论今日是否会丧命,他没有放弃她,她已经觉得圆满。

那人见众人后退散开,对裴云旷道:“你也后退。”

裴云旷忙道:“我不放心她。我跟你一起,我知道路,可以带你出去。”

他似乎真的很在意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神­色­焦虑而 担忧。

那人想了想,他们四人进了山,遇雪迷路,在这里兜转了半天都没闯出去,这才不得已被擒住,如果有个人带路,再好不过。

“将剑扔了。”

裴云旷很快将腰间的剑解下,轻轻扔在雪地上。剑鞘上的蓝宝石在雪地上熠熠发光,转瞬就落了几粒雪在上面。

那人道:“你走在前面。”

他依言走在前面,那人挟着司恬跟在他的身后,但是箭头一直抵着她的咽喉,已经刺破了肌肤,她觉得有点痛。

裴云旷在前面走的很慢,有的脚印又染了淡红­色­,她知道他的脚受了伤,她的眼眸有了湿气,并不全是雪的缘故。他明明可以不在意她的死活,也明明可以不必陪着她。为何要这样?她想不明白,他真的认为她在他心里很重要,重要到可以为了她放走此人,为了她只身涉险?

她不相信是这样,却又希望是这样。

“走快些!“那人厉声低喝了一句。

她心里一酸,他的身份,何时被人这样呵斥过。

“我的脚伤了,走不快。”他一点也不气,回头对她看了一眼,关切的问:“你累不累?”

她的眼眶一热,拼命咬住了­唇­。今日的这一幕,其实,都怨她。如果不是她被挟持,就不会连累他。

沿着狭窄的小路走了一段,裴云旷突然停了下来。

“快走!”

他回头苦笑:“我的脚趾怕是断了,我看一下。”

那人看着他靴子上的血迹,恼怒却无可奈何,骂了一声:“就你们这些人娇贵,象个娘们。”

司恬气的狠狠瞪他一眼,心里焦急万分,他的脚到底怎样了?“

他弯着身子,将脚翘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他背着他们,黑­色­的大氅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越发焦急。

“王爷,你的脚怎样?”

裴云旷直起腰身,回头道:“脚指头真的快掉了。”

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她的眼泪让他心里莫名的一动,这样的关心,真心的不掺一丝一毫的其他,­干­净的象一片雪,虚虚浮浮,不着痕迹的扫过心扉。

他在石上抓了一把雪,递到她的­唇­边:“渴吗?”

那人极不耐烦,喝道:“快走。”

他不理他,只管将雪送到她的­唇­边。她不渴,看着他手心里的一捧净雪,眼眸很酸涩,眼泪滴在了雪上,融了一个小窝。

突然,一声惨叫象是被捂在咽喉之间没有发作出来。“扑通”一声,挟制她的人倒了下去,她惊惶的看去,只见他咽喉上Сhā了一根细细的冰凌!匕首一般闪着晶莹的寒光。

她没有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又是何时将一根冰凌藏在手里的。

那人的手里还拿着那只箭,方才抵在她的咽喉之上,转眼却被别 人穿透了咽喉。

他蹙眉看着地上的人:“其实,你本可以活命的。”他有点遗憾,什么都没问出来就将他杀了。

树上的冰凌掉在了石上的雪间,他故意装做看脚伤捡起,那人关注着他手里的一捧雪,却没看见他大氅下的另一只手里,握了一块冰凌。

她惊魂不定,看着他,象是做梦。

他回眸看着她,蹙了蹙眉,手指放在了她下颌上。

她仍然陷在惊愕之中,愣愣的任由他挑起自己的下颌。

他低头在她的咽喉处轻轻吮吸了一口,然后将一口血吐在雪上。

“别让那箭上的血,污了你。”

她象是僵住了一般,不能动弹,他的­唇­的温度,在伤口上烧灼。她仿佛忘记了呼吸,短短半个时辰的风云,超过她十五岁潮起潮落的一生。而他的一个动作,是十五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场惊涛骇浪!

“王爷,你没事吧?”

很快,他的护卫按照他剑鞘的指向跟了上来。

“发信号,将其他人都叫过来。将这四个人的尸体送到官府,就说是上山偷铁矿的人,让刘大人细查来历。”

他知道查到一定地方一定查不下去,断了线,但是,也可以警告警告背后的那人,不要以为他就那么好对付,也不要以为他不会反击。

她努力呼吸,想让冰凉清新的空气将自己沸腾的心冷静下来。

他正要抬步下山,她忙道:“王爷,你的脚不要再走路了。”

他回眸浅笑:“我不要当娘们。”这不过是方才那个人一句骂词,他却调侃着自己,她心里一酸。他就是这样的人,纵然心里再有什么辛苦和险难,都用­唇­边的一抹笑意,将艰辛掩盖于玩笑之下。可是她再也不能顺着他的玩笑去轻松的展开笑颜。

她静静的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仿佛止不住,要成珠帘。

他蹙了蹙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掉泪,是刚才说她有了身孕,担了莫须有的“罪名”,所以很抱屈?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刚才我那么说,是迷惑那人,让他相信我,少些戒备。你是不是很委屈?”

她摇头道:“我不委屈。”

他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恩,你不委屈?”

她顿时明白过来,脸上发烫,不敢看他。

泪,终于,止住了。

名 声

裴云旷回头对众人道:“今日此事既止于此,不得传于他人知晓。”

他的意思不仅包含了这四个人的事,还有她的“冤屈”,他并不想让别人对她有什么误解,刚才实在是情况险急,不得已而为之。但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听明白了他的隐含意思,或者是出于某种心理,他没有挑明。

他长出一口气,终于感觉出了疲倦和痛楚,吩咐曲六道:“这里的事先停止,所有的东西都转移走,今夜就收拾好。”

曲六儿让人做了简易的担架,将裴云旷抬到山脚。很快他的护卫集齐,一行人上了马,往回程而去。

他仍旧和她共乘一骑,但是,他的心境和来日不太一样,她的更是。

她的披风上有一小块血迹,本是粉­色­的披风,染了一朵暗­色­的梅朵。他很想看看她的伤势如何,却觉得不妥。就是开口问问,仿佛都要惊动心里某处。

山上的一幕很不真实,象是梦境一般。他有洁癖,为何在那一刻,看见带着那男人的血的箭头刺破了她的肌肤,他竟然低头……那会儿莫非是中了邪?

他跟着那人,到底是想找机会杀了他,还是不放心她?

他赶紧止住更多的思绪,刻意去感觉着脚上的痛楚。有时候,痛苦可以让人保持冷静。

回到王府,司恬匆匆跑到苏翩的房间,让她前去给裴云旷治伤。

苏翩见到她猛的一惊,她的肩头和咽喉都有伤,怎么回事?

她站起身来,想要细看:“快来,让我看看。”

司恬忙道:“王爷伤了,苏姐先去看他。”她顾不上自己,拉了苏翩就走。

他的靴子已经解下,袜子却已和血­肉­粘在一起。苏翩拿来剪刀轻轻剪开,他的脚趾已是乌黑一片,司恬长舒了口气,明白他那时只是哄骗那个人,脚趾好好的没掉。但看这样子,却也砸得不轻。

“黑指甲果然不好看,怪不得女人都染红指甲。”苏翩给他上药时,他抽着凉气还不忘开玩笑。

苏翩将他的脚包好,抬头对司恬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正想让她看,突然想到肩头上伤实在不合适在他面前露着,于是低声道:“苏姐,我们回去再看。“

苏翩点头,对裴云旷道:“王爷这几天可好生歇着,最好不要下地走路。”

他点头:“恩,本王提前享受享受颐养天年的滋味。”

苏翩和司恬都忍不住笑。可是司恬的笑,却比苏翩多了些涩涩的味道。脚伤成那样,一定很痛,他还逞强,还非要跟着那人,是全部因为她,还是仅有一些些为了她?

她冷静的遏止了自己的思绪,快步走了出去,很怕自己的面­色­会被他看出什么不自然。山上的一幕只是偶尔的石破天惊,而山下

的岁月却是细水长流,她只想一切照旧,经历了家变母病,她学会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奢望,否则只是自寻烦恼。

踏上回廊,迎面许侧妃带着人匆匆走了过来。她平时的神­色­很淡然,此刻眉宇间却是忧­色­重重,反倒比平时好看一些。

她和苏翩忙侧身施礼。

许氏急问:“王爷伤在那里?”

苏翩道:“王妃放心,王爷的伤不碍事,是脚上。”

许氏稍稍放心,顾不得和她们多说,抬步就朝裴云旷的卧房而去。她才是名正言顺可以去关切他、抚慰他的人,司恬情不自禁扭头看了一眼,却见许氏也正扭头看她。她心头一跳,忙跟着苏翩回到芳菲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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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苏翩的住处,司恬关上门,解开了上衣,肩头上有一片伤痕,不太重,血早已结住。

苏翩给她上好药,让她换了件衣服。又将她咽喉上抹了金玉膏。凉凉的药膏在咽喉处勾起了方才的一幕惊心动魄。箭头抵在咽喉的恐惧也比不上那一吻在心里激起的惊涛骇浪。

那一刻,那一幕,一直在眼前闪现,她久久都不能平息自己的思绪,无奈只好去了园里的小厨房。

她喜欢在烦恼的时候,去揉面。面团在手心里滚来滚去,仿佛能将烦恼打散,揉碎。

突然,园中的一个丫鬟莺儿来叫她:“司恬,王妃让你去一趟。”

她惊住了,忙将手里的面团放在一边,匆匆洗了手就跟在莺儿的后面。

许氏不是刚刚才去看他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叫她又有何事?她有点忐忑不安起来,想到方才自己回头看她一眼时,正迎上她的目光。

进了许氏的正房,她低头施礼,心里开始跳。

许氏笑了笑:“我记得你叫司恬,对吧?”

“是。”

“你在王爷身边侍侯的很好,我一直也没有赏赐你,荷眉,将那些首饰给司姑娘拿过来。”

荷眉托着一个­精­致的小方盒子放在她的眼前。

这份赏赐来的很突然,她连忙推辞:“分内之事,不敢要王妃的赏赐。”

许氏却含着一丝浅笑,执意让她拿。

她只好硬着头皮挑了一个镯子,很老气的颜­色­。

许氏见她挑了一个土黄|­色­的镯子,心里稍稍舒服些。这丫头,好似很有眼­色­,也看着比较规矩。她不由自主又看向她的肚子,纤袅的腰身,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咬着­唇­,勉强笑道:“司姑娘,好好保养身子。”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司恬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她莫非听说了山上的事?可是裴云 旷明明交代过不许外传。那她这句话究竟是不是针对有孕而说?她立刻觉得脸都要烧了起来,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许氏似乎又不是那个意思,轻轻拂了拂袖,淡然道:“司姑娘受了伤,需要好好修养,我再派个人去王爷书房侍侯。”

她从许氏的正屋出来,手心竟然出了汗。她所说的好好修养,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她不会误会她和他吧?她越想越觉得心乱,低头匆匆回到芳菲韶,打算问问苏翩的意思。

她将山上的一幕惊险说完,自然,略去了他的那个动作。苏翩听罢,半天没有说话。

司恬红着脸看着她,很怕她也有什么误会。他的那句话不过是迷惑敌人的权宜之说,可千万别被人传开,不然她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嫁人?此话一出,她能嫁的,便只有他了,她并没有想到那一步,也不敢去想。

苏翩叹了气道:“司恬,我很喜欢你,你很象我妹妹。可是,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么?”

“怎样?”

“以前她也跟在王爷身边。有一次,皇帝在围猎的时候,随意夸了她一句,王爷当夜就将她送进了皇宫。其实,皇帝沉迷炼丹,后宫的女人都在守活寡。我妹妹更是,她近来有点失常,偶尔会发癔病。”

司恬默然,手指暗暗握在了一起。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别人误会无妨,自己别误了自己,就成。”

司恬淡淡一笑,她明白了苏翩的意思。

明知不可为,不可能,却无奈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多求什么,只是心里暗暗的倾慕他而已。

这份倾慕,无欲无求。

暮­色­蔼蔼,吃过晚饭不久,许氏竟派人送了燕窝和补药过来。

司恬越发的惶然,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可是这种担忧却不能对他明说,难道要他去向许氏澄清?一个侍女的名声在他眼中,又有几分重?

她心乱成一团,明白许氏并不是外表所看到那样的淡然,她必定在他的随身侍卫里也有人,所以才会对自己突然关切起来。算起来,她跟在裴云旷的身边几个月来,她从未过问过,也从未赏赐过。突然这么关注她,决非无端。

她忐忑的无法安眠,翌日清晨,管家来叫她:“司姑娘,王爷叫你去书房。”

她平时一大早就去书房,因为裴云旷习惯早起。可是昨日许氏说过另派人去书房侍侯,她这才没有过去。她匆匆到了他的书房,却见书房里只有他,并没有什么新来的侍女。

“你不舒服?”他半躺在软榻上看书,受伤的那只脚,包的很胖。今早上见到荷眉在这里,他很奇怪,叫管家把她叫来,以为她的伤有什么不适,不过,看她的面­色­ ,好象很好。

她来时路上已经决定一旦他问起,就如实将昨日许氏的安排说出。他听完,没什么动静。

她低声将许氏的赏赐和汤药也说了一遍。她想,聪明如他,必定能听出许氏的意思。她并不想许氏误会什么,大户人家的这些事端,她父母之间虽未有过,但听母亲提起过外祖家的妻妾争斗,她并不想卷入这些,何况,她还只是担了个虚名而已。

倾慕一个人,并非一定要和他并肩。就象她喜欢花,但从不去摘,摘下来就会很快枯萎,不如放在枝头可以看的更久。

他听出了她隐晦的意思,有些意外。许氏在他身边有眼线,他早就知道。不过他情急之下的一句话被她如此当真,认真,关注上了司恬,这让他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别的女人有孕自然对许氏是致命的打击,她会不会对司恬有什么动作?若是一个平常的侍女他自然也无心去关心什么名声安危,但是她,到底不同。

他虽然不好女­色­却也阅人无数,他能看出她对他有心动。可是她却这样冷静的将自己划到圈外,不愿承当虚名进而坐实,这一点与以前他身边的女子很不相同,越发让他看重。

他放下书,对她道:“去叫门口的应屏将王妃叫来。你伤未好,先歇息几天,不必过来了。”

她迟疑了片刻,道:“王爷,这几天,我可以去马场学骑马吗?”

他有点小小的不快,难道她不愿意和他共乘一骑?很多女人刻意找各种机会接近他,她倒是很特别,找机会就远离,不愿意和他太过亲近。她明明动心,却如此冷静自持,让他反而起了逆反之心,很想找机会和她接近些,比如,教她骑马。可惜,脚不方便,眼下正“颐养天年”,这一条根本行不通。

他只好悻悻的挥手道:“让管家找匹温顺些的马。”

“多谢王爷。”

他带些戏谑道:“要不,等本王脚好了,亲自教你吧?”他知道她一定不会同意,不过还是喜欢逗一逗她。

果然,她拒绝了:“不敢劳动王爷。”

她红着脸急忙告退,让他教,只怕怎么也学不会。

他看着她慌张绯红的面容,心情好起来。逗一逗她,很有趣。

她出了门,对门口的侍女应屏道:“劳烦姐姐去请王妃过来,王爷有事要与王妃商量。”

走过回廊,她心里轻松许多,他懂了她的意思,也尊重了她意思,她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同。她隐隐欢喜,却又忐忑。

雪后初晴,到处都显得­干­净明亮。有晶莹透亮的冰凌挂在树梢上,被阳光照­射­着,慢慢融化,最终无形。可是她心里会一直记得那一根冰凌。

心 愿

接下来的几日,司恬起床便去王府后的马场,管家给她找了一匹温顺的马,又叫来一个护卫教她。高大的骏马牵到跟前,她的确有点怵,但一想到以后跟着裴云旷,出外骑马恐怕也是常有的事,她决不能再在人前和他同乘一骑,让人都觉得她在他心里很特别,很重要。想到这里,她一咬牙上了马。

管家暗暗看着,心里觉得这个小姑娘,虽然表面柔柔弱弱,其实很坚强,也很有主见。

每次她回住处,都刻意不经过裴云旷的书房,绕了一大圈回到芳菲韶。第四天,她从马场回来,突然见到一个男子站在芳菲韶的小桥旁,看着水面上结的薄冰,似乎在出神。

她愣了,这会是谁?居然会在这里。她迟疑着,不知道是否该上前过问一声。那人听见她的脚步,猛的回过头来,见到她,似乎愣了一下,面上有点失望。不是他想见的人。

“你是司恬吧?”他走过来,温文而雅,谦和的问道。

司恬点头,奇道:“请问你是?”

“我是刘重,苏翩的丈夫。”

司恬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姐夫来了。姐姐不在么?”她信口就叫出姐夫来,因为心里早把苏翩当成了亲姐姐一般。

听到一声“姐夫”,他居然脸红。

“她去给王爷换药,我先来这里等着。”

“姐夫怎么不去屋里坐着?”

他淡淡一笑:“她一向不喜欢别人进她的屋子。”

她愣了愣,想起苏翩以前说过,他嫌弃她的过往,虽然和她成亲三年,却从没有碰她。当时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情不自禁替苏翩抱屈,对这人有点不满,可是看着眼前这人,斯文温柔,却又不象是她以前想的那种迂腐冷漠之人。

她笑道:“姐夫你又不是别人。快进去坐吧,外面有点冷。”

他笑着摇头:“你先进去吧,我不冷。”

司恬无奈,只好先不进去,陪他站在小桥边说话。心里却在想,看他这脾气,好象是有什么都放在心里的人,莫非是和苏姐之间有什么误会?

过了一会,他抬头看着园门口的月亮门,眼神一亮。司恬回头,果然看见苏翩进了园子。她笑道:“苏姐,姐夫来了。”

听到一声“姐夫”,苏翩的脸­色­也是一红。

司恬笑嘻嘻回到自己的屋子,透窗看去,只见两人站在桥边说话,中间隔了三个人的距离。过了片刻,刘重抬步走了。苏翩目送他出了园子,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这那象是夫妻?司恬替他们郁闷。她父母可不是这样,有时候父亲当着她们姐弟的面,也会握着母亲的手,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那便是她心里想到的自己的将来。

晚上,裴云旷在花厅里设 宴招待刘重。他是裴云旷最看重的一个谋士,因为丧事离开王府,如今过了孝期,终于回来了。

司恬也被叫了去。她已经四天没见他了,其实,心里也很挂念他的伤势,但却忍住不问苏翩。如今看他仍旧架着脚,心里有点焦急,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好。

他见到她,笑呵呵道:“司恬,听说你已经学会了骑马。”

她点点头,心里一动,他一定是向管家打听了她。

酒菜摆上,裴云旷让下人侍女都退下,厅里只有四人,气氛随意起来。

刘重道:“王爷,只有半个月,祈福寺便名声大振。王爷要不要去看看?”

裴云旷微微一笑:“看来本王需要亲自去许个心愿,让祈福寺的名声更响些才是。”

苏翩道:“王爷的脚还没好呢。”

“无妨。”说着,他看了司恬的喉头,已经结了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印记,他隐隐有些担忧。

“司恬,你明日随我去一趟祈福寺。”

苏翩笑道:“王爷,不知道你要去许个什么愿。”

他故做神秘,道:“这个,不可说。”

刘重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苏翩,她在王爷面前如此直言不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种亲密,与他这个“丈夫”却从没有过。他味同嚼蜡般的咽着口中的东西。

翌日辰时,裴云旷带着司恬起程去了祈福寺。

祈福寺是信州的一座寺院,近年来因皇帝沉迷炼丹,上行下效,各地佛寺的香火都很冷清。上个月寺里突然出现异相,红云霞光笼罩着寺里客院的一道影壁,霞光散去,居然在影壁下发现一个木鱼。方丈立刻率众僧将这道影壁用青纱罩起,又专辟一间佛堂置了香案供奉这个从天而降的木鱼。信众闻听有此奇事,纷纷前来奉香,有人无意中对木鱼许了愿,居然一试就灵,很快就在百姓之中传开,纷纷来祈福寺许愿。这寺里的香火便突然旺盛起来。

司恬听完裴云旷的讲述,瞪着眼睛道:“这,会是真的么?”这也太玄了些。小岸病的时候,她母亲曾在观音像前跪了三天,可是也没能将小岸留下。

“是不是真的,总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他顿了顿,眯着眼道:“司恬,你说本王许个什么愿才好?”

他­干­吗要问她?她低头道:“王爷的心愿自然自己最清楚。”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对她笑了笑:“本王若是许愿让脚趾甲长好,是不是让菩萨们很没面子。”

她哭笑不得,这人,就不能有点正经么?他该去许愿,别再有什么人来偷袭谋害,平安登上皇位才是。

祈福寺的方丈早已得知裴云旷要来许愿的消息,早早将寺院里的闲人散去,静侯安庆王。一些前来许愿的信众便围在寺院周围 ,等安庆王离去才能去寺里许愿。

裴云旷的轿子从寺院正门抬进去。司恬走在他的轿边,只听众人小声议论:“你看,连王爷都来了,可见那木鱼许愿的灵验。”

“是啊,这真是佛祖对我们信州百姓的恩赐。”

裴云旷下了轿子,墨绿­色­的衣衫上用金线勾了祥云,冬日暖阳一照,似有隐隐的金光流动,人如修竹,雅致高贵。

她看着他的脚,似乎走路已经正常,心里大安。

他进了佛堂,净手之后上了一烛香,众人退出门外。司恬站在门口,看他对着木鱼拜了三拜,停了片刻之后,出来了。

他站在门边,抬眼看见她,浅浅一笑:“你也进去许个愿,记住,对着那木鱼,轻声说出来,才算。你试试看灵不灵。”

她愣了愣,好奇之心顿起,走了进去。

香案上的木鱼和一般的法器没有什么区别,它真的是佛祖显灵,降到祈福寺来聆听众生疾苦的吗?她很想试一试。

她双手合十,低声道:“菩萨保佑,能让我买回老宅,让母亲安享晚年。”

方丈将裴云旷送出祈福寺,他上了轿子,突然撩开轿上的侧帘,对轿边的她似笑非笑道:“女子一般都来求姻缘,你刚才是不是也求了姻缘?”

她的脸顿时红了,急道:“我才没有。”

“傻丫头,多好的机会。”他似乎忿其不争平白放弃这大好机会,放下帘子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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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刘重住在芳菲韶的客房,司恬看着苏翩的神­色­,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是一日之寒,这个结,谁先来解?

突然,管家来叫她,说是王爷有事让她去书房一趟。

一路上,她思绪纷纷。天­色­已晚,他怎么还不去就寝?跟在他身边许久,几乎没见过他到许氏的园子去。一日之中他大多时间都耗在书房,最常见的就是一个人沉思,而后叫人来书房后的秘间商议,又或是出外办事。他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吗?这又似乎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她匆匆掐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进了书房,裴云旷眉目含笑,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她。

她疑惑的接过,展开,怔住了!竟是她家老宅的房契。

她的手几乎有点轻颤,声音也带着颤音:“王爷,这是?”梦寐以求的东西,骤然降在眼前,她几乎不感相信。

他揉了揉眉头,道:“这几日本王实在太闲,没什么事做,派人打听了你家的事,将房子赎了回来。”

这句话里,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他早就打听了她的身世。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是闲的没事­干­。所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微微有点 不自然,揉着眉头想稍稍掩饰。

她心里五味杂陈,似乎嗓子被哏住了一般。他的神­色­和平时一般沉稳淡雅,温柔如烛光,眼中却跳跃着小小的火苗。

“王爷。”她看着他,“谢”字在­唇­边,却迟迟不能出口。他为她做的,实在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说清。

“你可别谢我,这赎房子的银子,是让司家族长出的。他对你们母女也委实做的过分了些,你们后来走投无路,为何不去找他?他是族长,不应该不管的。”

她长吸一口气,将心里澎湃的情感压下去,低声道:“当时他带族人收走家产的时候,母亲与他大闹了一场,弄的他很没脸面,他放了话,以后不管我们的死活。”

她的脸上因为激动泛着粉­色­的红晕,仿佛是早春的一株桃花,静静盛开在山凹里,山重水复,柳暗花明,骤然闯入了他的眼帘。

他心里一动,柔声道:“司恬,做人有时候要硬气,有时候,也要服软。”

他去祈福寺不过是做戏给人看,临时起意让她进去许个愿,是心里真的很好奇,她到底会许个什么心愿,他暗暗希望她许下的愿望与感情有关,他很想知道她心底的秘密。可是,安排在佛堂的人却告诉他,她只是想赎回老宅。他有点意外也有点失望。但她的心愿,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他也就成全了,她高高兴兴的模样,看上去让他心里很舒服。

她看着房契欣喜的说道:“王爷,你知道么,这个就是我早上在祈福寺许下的心愿,没想到这么快就灵验。王爷,你许的愿也一定会灵验的。”

他放声笑起来,­唇­边的笑纹弯弯,似是新月的钩。她怔怔的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勉强止住笑道:“傻丫头。”

她越发的不好意思,羞­色­满面,心里有小小的懊恼纠结着,难道他真的觉得她傻?

“傻丫头,菩萨真的这么灵,这就不是人间,是仙界了。”

她愣住了:“王爷,难道说那木鱼,只是?”她不敢确定,生怕说不好会冲撞了菩萨。

他笑着点头:“本王让刘重安排的。”

她不知道他有何深意,为何要提高祈福寺的名声?

“你这几日将你母亲接过来,安顿好。”

“是。”

她握着房契从书房出来,寒风四起,她心里却安定而甜美。她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母亲一直是她心中的重中之重,如今病情好转又有了安身之所。她觉得十分满足。她感谢老天的眷顾,让她在绝境之边际遇见裴云旷。

想到他,她心里沉甸甸的重,理智和沉迷互相角力,是一场挣扎与沦陷的混战。

翌日,司恬就去兰周山下将母亲接到城里,还将杨婶一 家也一并接到司家老宅照顾母亲。

席冉看着老宅,心里也对裴云旷充满了感激。老宅虽然不复当日奴仆满院的风光,但是这里有那么多的回忆,是任何地方都不可比拟的。

“阿恬,过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你回来一趟可好?这个生日可不同往年,娘要好好为你办一办。”

司恬不好意思的笑。

很多女孩过了十五岁就要出嫁,通常这个及笄的生日就是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如果林一枫没有退亲,说不定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嫁到林家。

席冉又道:“再过四个月,你的孝期就算满了,我让吴妈去寻个人家吧?”

她越发的不好意思,低头道:“娘,你为女儿做主就行。不过,我还要在七势门待两年呢。”

“娘知道。先定好亲事,两年后再嫁。”

司恬小声道:“家世什么都不要紧,人品却要一等一的好。”

席冉道:“那是自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到林一枫,母女俩都是庆幸不已。

三天之后,便是她的生日。她本想那天万一裴云旷有什么吩咐会离不开。不料这天辰时他就出了王府,说是去祈福寺还愿。他弄的特别张扬,为祈福寺做的锦旗一路招展,还捐了一千两银子。

她觉得很奇怪,他为何没带上她,带了苏翩?

眼看日近晌午,他仍未回来。她向管家告假一个时辰,往司家走去。

儿生母苦。她特意拐到隆胜大街,想为母亲买些糕点和衣料。

走到店铺里,她正挑着东西,突然听见店里的伙计神­色­惶惶的说道:“哎呀,安庆王遇刺了!轿子下淌了许多血,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吓死人了。别去荣镇大道,那里被封了。”

她手里的糕点,“哗”的一声,掉在地上。她顾不得去拣,扭头跑出店铺,拼命往王府奔去。眼前有点模糊,她抹了一把,手里全是泪。

耳边一直响着那句话“安庆王遇刺了”,心象是透风的墙壁,寒风呼啸而来。

她跑到王府门前,只见许氏匆匆从门里出来。

“王妃,王爷伤势很重,苏姑娘正在救治,此刻不适宜前去探望。”

管家跟在她的身后,有点棘手。这是裴云旷的吩咐,不让她去,可是他是个管家,也不可能硬去拉她。

许氏狠狠瞪他一眼,冷笑道:“王爷伤了,难道要我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管家讪讪的跟在轿后,一抬眼看见司恬,对她招手道:“司姑娘,王爷让你去桂馥院。”

听到这句话,许氏停了步子,回头看了司恬一眼,眼神冰冷犀利。可是此刻她对他的担忧太甚,没有­精­力去琢磨许氏的眼神。

【卷二:迷烟】

礼 物

到了桂馥院门口,许氏被挡在门外,而司恬被叫了进去。这种区别自然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了不言而喻的一种意味。

她尴尬却无奈,心焦担忧他的伤势,不敢看许氏的神­色­就匆匆跨进园门。她能感应到许氏的目光,后背上似乎有隐约的凉意森然而起。

她顾不上细想,急步进了园内。这里她曾住了很久,一切都很熟悉。她径直到了主院的卧房,门口守着两个护卫,见是她来,也不拦她。

她轻轻推门踏进屋子,太过紧张和担忧,时光仿佛停滞了流淌,安静的让人慌张。房间里没有她习惯了的书香和墨香,充斥着草药的清苦味道。她一眼就看见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看不分明他的情况。她急步走上去,紧张到不敢呼吸。

他闭着眼睛,挺直的鼻梁,秀气的浓眉,和以前一样。

是昏了过去吗?她并不能靠的太近,七尺,是平常她站他身后时保持的最近距离。本来已经觉得看不仔细,而汹涌而来的眼泪,势如破竹。水雾迷朦间,越发的看不清晰。

她不敢出声,眼泪静静默默的流淌下来,伴随着强烈的担忧。这种担忧自从母亲病情大好,她就再没有体会过。他找人医治好了母亲,如今该是她以这样的情怀来报答他的时候么?她不想这样,她希望他象往日一样,挑眉开着玩笑,嘴角漾起好看的笑纹。

过了很久,又似乎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见到她一脸的泪,愣住了。

见到她满眼是泪的模样,他本来想笑,但是笑意在­唇­边夭折了。她并不知道上午那一幕是假的,这种真心的没有丝毫做作和企图的眼泪,让他心里骤然一软,第一次看见她没有来得及掩饰的一份真心,不管这份真心是源于感谢,关心,还是其他,都让他心里酸酸的糅合着一股温柔的暖意,再笑不出来。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柔声道:“我没事。遇刺是假的。我只是累了,歇息了一会。”他­性­喜洁净,从祈福寺回来,“遇刺”让轿子里洒上了许多的血,他从轿子里下来时衣服上也沾染了一些。他很难受,立刻沐浴更衣,心里又累又倦,也很烦郁,便躺下歇息了一会,没想到她这么快过来。

她怔然看着他平安完好,身上­干­­干­净净,已经换了一身袍子,不是辰时出门的那一套。她提着的心,也立刻平安完好的放了下来,转而有些羞赧,居然失控在他面前哭的一塌糊涂,他会不会多想?

此刻,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到了屋里,一线一线的尘埃飘飘忽忽,让屋里充满了暖意,一种懒洋洋的红尘如梦的味道。

他站起来,默默看着她澄净水亮的眼眸,心里突涌一份安宁。父母去世之后,没有人这么真心的为他 流过眼泪。他陷在算计和提防之中,已经忘记了自己其实也需要这些,在疲倦之时,格外的珍贵。他很想伸出手掌去接她下颌的眼泪,再将手掌贴在她的脸郏上,将眼泪烘­干­。可是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放纵。他犹豫着,最终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她鼻梁旁的一行眼泪抹去。

她忘记了躲闪,微微仰头看他。这一刻,她似乎走进了他的心里,看见了他诙谐之下的无奈,刚强之下的疲倦。

他的嗓音特别的温软,幽幽叹息:“司恬,若我真的死了,真心为我哭的人,也许只有你。”

这句话让她的心里猛然一震!他脸上有一丝温柔的落寞,人前的冠盖满京华,独在她的面前,有了片刻的憔悴。她见惯他风华无双,嬉笑诙谐,此刻的落寞与怅然是深潭映月中的一轮孤影,扰了波心。

眼前不是安庆王,只是一个无意被卷入洪涛想要自保的人。她看见了,看懂了,越发遗憾,自己帮不了他什么,只可以默默的关心。

他叹息了一声,放下手指,对她道:“桌上有一件东西,你去看看。”他特意叫她来,就是因为这样东西。

她回头看了一眼书桌,果然见到一个盒子。

她打开盒子,火红­色­的绸上,放了一把黝黑的梳子。阳光下有盈盈的暗光闪闪,光泽如墨玉般。

她意外而惊喜!难道他知道她的生日,这是送她的礼物?

他站在她身后道:“商雨前些日子捎来的一份东西,叮嘱我一定要在今日亲手交给你。我几日不能回王府,生怕忘了,赶紧让管家叫你过来。他提醒了好几次,若是忘了,回头他又要对本王黑脸。”

原来是他!她心里一动,他怎么知道她的生日?

“是什么?”他很好奇商雨有什么东西这么急着要送她。

“是一把梳子。”她拿起梳子递给他,发现梳子下还压着一片纸。

她拿起那片纸,发现上面只有几个字:此梳名雨丝。这名字真是好听。

他接过梳子,仔细看了看,道:“哦,是牦牛角做的,北疆的东西,很不错。”他说完,突然觉得有点奇怪,问道:“为何一定要在今日送你?莫非,今日是你的生日?”

她低声说“是”,有点腼腆的低了头。

他怔了怔,低声道:“你去休息吧。”

他没有丝毫的表示,她心里有一点失望,拿过梳子,放在盒子里走了出去。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本王的伤势。”

他说到“伤势”两个字的时候,又带了调侃玩笑的语气。她打开门,阳光撒过来,他刚才那一刻的落寞与柔情就象一场薄雾,云开日出,不见了踪影。

苏翩和刘重迎面走了过来,苏翩手里端着药,见到司恬从屋里出来,低声 问道:“王爷醒了。”

司恬点头。

苏翩和刘重进了屋子,将门关上。

裴云旷见到苏翩手里的药,皱了皱眉头笑道:“本王没什么事,也快被熏的有事了。”

苏翩撇嘴道:“王爷,你以为熬药是件好差事么?我也熏的够戗。这不还是为了做戏更逼真些。外头站的有人,园子外也到处是来打听消息的人,王爷伤了,不喝药那成。我已经吩咐下人去王府里取人参燕窝了,王爷,你好好补着吧。”

他叹了口气:“看来本王又要在屋子里闷上十天半月的了。”

刘重道:“这里比王府人少,调过来的人手也都可靠,过几日,王爷可放心到后园里散心。”

裴云旷道:“嗣宇世子,平时不太出府,京城人多眼杂,人多的地方又不好动手,想来想去,最好是在谢聪的棋社动手。”

“属下的意思也正是如此。不过这么一来,谢聪也要带点伤,才不让人起疑。不然,单单是世子受伤,说不过去。”

裴云旷笑道:“这小子臭美,别伤到脸上就行,你去安排。”

苏翩心里一动,谢聪最是怕疼。虽是自己人下手,可是刀剑无眼,万一有差池,伤重了......她心里紧张起来,低声道:“王爷,为何一定让世子也要受伤?”其实,她这么问,到底关心的还是谢聪。

刘重道:“前些日子有人奏请皇上早立太子。论起来,皇上和乐平王是一个辈分。立太子一说,自然是将乐平王抛开了。剩下的可做太子人选的自然是王爷和世子,还有临江王。眼下,王爷和世子先后遇刺,大家自然都会有点想法。”

“可是世子身边高手如云,会不会累及谢聪?”

“并非真的刺杀,不过是做做样子,有这回儿事而已。京城那种地方,到处是眼线,岂能胡来?七势门的高手也不少,你不必担心他。”

她默默点头,心里却是担忧。

“北疆大军已经胜券在握,商雨又刻意将所有功劳都挂在裴子由名下,看来裴子由得胜回朝封王也是极有可能。”

裴云旷眯起眼眸,笑道:“到时候临江王会很风光。俗话说,盛极而衰。眼下,临江王还不够盛极,需要将他更推一步才成。”

刘重沉吟片刻,道:“属下知道祈福寺的木鱼是一步棋,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自然有关。临江王名尚风,字慕羽。”

刘重恍然笑道:“木鱼,慕羽,妙!王爷这一招实在是巧妙。属下这就去想想,有什么句子朗朗上口,通俗易记,很快能在百姓中传开才是。”

裴云旷点头含笑,刘重这人,很聪明,很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透,余下的就不用吩咐,他自然做的滴水不漏。

苏翩听了不太明白,出了房门 问道:“临江王的字,与木鱼有什么关系?”

刘重走过回廊,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祈福寺近来名声大噪,不过是因为一个木鱼。眼下只需造出一个传闻,说天降木鱼,暗示王位归于临江王乃是天意。传闻很快就会传到上京,这个传闻对临江王有益,巴结他的朝臣必定会顺势将此传闻扩大影响。皇上自然很快就会知道。他应该是半信半疑。”

“然后呢?”

“然后让皇上发现木鱼之说纯属是谣传,根本是有人刻意造谣,如果再查出是临江王指使的,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苏翩恍然大悟,裴云旷的这一步步棋若是顺利,必定会让临江王元气大伤。三年前,他处处被动位于下风,如今他与临江王的对弈已经反败为胜,是他该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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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裴云旷没事,司恬打算回家去看看母亲。这个生日,应该陪着母亲过。她来到园南的侧门,侧门外是一条僻静的胡同,平时很少有人,她打开门,发现路上似乎比平时多了人,有些人见到她,还会不由自主的打量她两眼。她心里一动,突然觉得自己行为不妥,按说主人受了重伤,身为侍女怎么可能恍然无事的外出归家?这实在说不过去。她只好折回去,心里暗暗有点焦急,却也没法给母亲传个口信过去。

落过后花园,她在里面转了转,桂花树旁的几株梅花有了含苞的迹象。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的她暖洋洋的,心里却有点失落。这样一个重要的生日,就要这样百无聊赖的过去了。

她回到原来住的房间,突然发现桌子上有个盒子。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涌起,心跳的很快。她轻轻打开盒子,怔住了!

里面是一个荷包,正是她以前丢掉的那个,不过,荷包上多了一枚小巧的玉如意坠子,上好的羊脂玉,白中带着淡淡的浅黄,和那紫­色­的荷包,说不出的般配好看。

她莫名有点心慌,轻轻打开荷包,里面是三两银子,还有一张字条。

她手指轻抖,慢慢展开那张字条。

拾金昧之,心甚悔之,特送玉如意一枚以做利息。

他呀他......一抹笑晕开在她的­唇­边,渐渐笑意展开,如春暖花开的一树繁花,灿烂明媚。

她抚摩着玉坠,这利息,大大超过了本金三两银子。他应该是借故,送的一份礼物才是!如意,如意......

她将两个盒子并排放在桌子上,心里有浓浓的欢喜。两份礼物都是意想不到。

她打开盒子拿出牛角梳,这是今日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最想不到的 一个人送的,千里之外特意传来,带着边关的味道。他在那里可好?不是说两个月回来吗,怎么迟迟不归?她有点想念他的笛声了。

午后的阳光很好,她拿着梳子梳着发梢,明日起,就不再梳着辫子了,十五岁,对一个女子来说,不光是发式要变了,还有很多改变接踵而来,想到将来的种种,她微微有点脸热。

她拿着梳子对着光线把玩,突然发现梳上还有两个小字,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雨丝。

她愣了,这是他刻上的,还是卖梳子的人刻上的?

定 亲

她对着光线看那两个小字看了许久,猛然想到他名字里有个“雨”字!那么,丝,司?思?她心里砰然一惊!但转而又极快的否决!怎么会呢?一定是多想了,一定是!她微微脸热起来,怎么可以如此胡思乱想?还想到他的头上?平时见他和裴云旷在一起的时候,未见对裴云旷有多恭敬,必定是两人私下有极好的交情,他还说过要立功好封妻荫子,这话应是针对小郡主而言吧?一定是的,立功封爵才可以和小郡主门第般配。

她收好梳子,也收起刚才片刻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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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旷的“伤”一直养了小半个月才好。回王府之日,许氏早早得到消息,望眼欲穿的等在王府大门之内。

裴云旷进门见到她,微微笑了笑,上前道:“风大,回屋吧。”说着,径直往书房而去。半个月里,她几乎每天都去桂馥园,可是每次都被挡在门外。此刻见到他,她心里的委屈无处可诉,又不敢诉,一双眸子简直要汪出水来,情不自禁往司恬身上看去。她没有跟在他的身后,和刘重夫妻一起。看到苏翩,她心里越发的别扭。以前是苏翩两姐妹,好不容易送走一个,嫁掉一个,如今又来了司恬。看他的举止,对她可比苏翩姐妹更加的上心。

她一直抱怨老天的不公,嫁在王侯之家,拼的就是姿­色­与心计。她本以为正妃去了,他会将她扶正,即便不扶正,她也会独占他一段时间,只要肚子争气生下长子,下半辈子就无忧。可惜,他不来,她的肚子独自怎么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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