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经一下子抽紧了,抖着手搭上了他的脉搏,好半天才摸到他的脉息,十分平稳。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按着他的胸口,俯□去,直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才放下心来。
她轻手轻脚地转动门锁,一点点地打开门,走廊上一片寂静的漆黑,她侧身而出,又回头看了看房内。
昏黄模糊的灯光中,慕容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的脸是遥远的、模糊不清的,深深地陷在枕头里,似乎微微蹙着眉。
她定定地望着他,从今以后,那个能够抚平他眉峰的人,再也不会是她了。
她终于回过头去,身影隐入了门外浓重的黑暗中。
整座园子里都是死一般的寂静,下人们果然都被打发去休息了,她顺利地穿过前厅,脚刚迈进室外,寒风夹杂着飞雪扑面而来,她打了一个激灵,无数的雪花撞击在她身上。
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跌跌撞撞向外走,缎面的鞋子在雪地上没走几步就已透湿,寒风刮在身上刺骨地疼,她咬着牙一步步向前走,脚已经冻得麻木了,每走一步都是刀割般的疼痛。她在园子里七拐八弯,终于来到西边的偏门旁。
她紧张地向四周张望,随即拿出一把长长的铜钥匙,Сhā进了锁眼中.
今天早上,珏莹派人送来了这把钥匙,并告诉她在外接应的地点和时间。
元宝锁“噶哒”一声开了,她用冻僵的手哆嗦着打开门锁.
乌铁的大门缓缓地移动,她迫不及待地侧身而出。
一阵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袭来,她几欲站不住脚。
四处都是黑沉沉的夜色和不绝于耳的风声,她勉强能分辨着方向,前方只是一边无边无际的皑皑白色,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知道要尽快逃离,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吃力,腹中的抽痛也愈来愈明显,一阵阵往下坠.....
她挣扎着,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知道要尽快逃走,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一百零七.毒手
雪已经停了,长街上有人在清扫道路上的积雪,几个儿童捂着耳朵嬉笑着放爆竹,马车疾驰穿过长街,地上的雪被马蹄扬得飞溅起来。
珏莹的手紧紧抓着车内的拉手,心扑扑地跳个不停,手心一层层地往外冒汗,不时焦急地掀开帘子向外看。
中午的时候,安排接应沐紫的人回来说,他从上半夜一直等到晌午,沐紫都没有出现。
她又惊又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忙问府上的丫鬟慕容珩在哪里,丫鬟说大少爷昨天晚上出府,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难道沐紫临时改变主意不走了?如果那样是最好。或者逃走时未成功,被慕容珩留下了,那倒也罢了。
她在房中坐立难安,越想越放心不下,这时慕容镇进来说礼品和马车都备好了,可以出发去她娘家拜年了。
她对丈夫说,忽然想起了年初一要去庙里还愿,让慕容禛在家中等着她。
慕容禛不放心她一人出门,要陪着她一起去,被她坚决地拒绝了。
她坐上马车匆匆地离开了慕容府,车开出好远,还看见慕容禛站在门口不安地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心里不觉暖烘烘的,想到沐紫的境地,愈加觉得心酸。
马车一直驶到漪翠园门口,珏莹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大门半开着,看不到守门人的影子。她心中隐隐地害怕,不顾脚下冰雪湿滑一路快步上了楼前的台阶。
还没进正厅,秋荷就远远地迎了出来,她的脸上似乎笼着愁云,“二少奶奶,冰天雪地的,您怎么来了,这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珏莹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问道:“夕颜呢?”她望着秋荷,心跳到了嗓子眼。
秋荷一怔,就要哭出来了,“夕颜昨天半夜走了……”
珏莹的手骤然松开,心内一沉,她到底还是逃出去。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去约定的地方,她到底去了哪里了?
“大少爷急疯了,满世界地找她,园子里的家丁也全都派出去了,大少爷自己也是天不亮就出去了,刚刚才回来……这大雪天的,她挺着个大肚子,能跑到哪里去啊。”秋荷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珏莹心中火烧火燎,几欲流下泪来,却不知如何时候。
“二少奶奶,夕颜说你是她以前的好朋友,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秋荷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道。
“我也不知道。”珏莹茫然地摇了摇头。
秋荷的脸上立刻呈现失望的表情,珏莹脚步僵硬地往里面走,“我想去她的房间看看……”
秋荷抹了抹眼角,忙上前带路。“您这边请。”
推开三楼卧室的门,就看见慕容珩一人孤单地站在窗边。
听到门发出的声响,他立刻转过身来,看到是珏莹,有些惊讶。
“弟妹,你……怎么来了?”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心力交瘁的样子,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归林客栈见到他时,那个时候他受了很眼中的伤,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强打着精神坐在床上。她端药进去,他对着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此美好,仿若春风拂过,千株桃树灼灼盛开,让她一颗少女的心“扑通”直跳,那一刻也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记忆中。
而眼前的慕容珩形销骨立、他的目光空洞而哀伤,他身上哪里还寻得到半点当年的耀人风华。
这难道真是一场孽缘吗?她在心中感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爱的还是沐紫。当年青春飞扬的两人,在现实的今日互相伤害、彼此折磨,两败俱伤。在这一场浓烈的爱与恨中,没有赢家。
她怔然地望着慕容珩,半天才回过神来,答道:“我……我和夕颜以前是女校的同学,今天本来想来探望她的,没想到……”
慕容珩眼中滑过一丝惊诧,“怎么,你以前认识夕颜?”
珏莹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慕容珩上前两步,急切地问道:“那你知道她还有什么亲眷吗?她会跑到哪里去。”
珏莹怅然地摇摇头,哽咽道:“没有,她在这世上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慕容珩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坐了下去,他抬起手,他的手上握着一根银簪,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见过这个发簪吗?她把这个留下了……这个发簪她以前从不离身的,她却把它留着了这里…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啊!”他抬起眼眸,无助而忧伤地说,她甚至能看清楚他眼中的泪光。
珏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无嘲讽地想,他果然全都忘记了。
这个银簪沐紫成亲前一直带着头上,她曾经打趣她难道这是容诺给她的聘礼,沐紫笑着点点头,“算是吧。”她啧啧叹息:“为了一根这么便宜的簪子,你就把给自己卖了?”沐紫扬了扬嘴角,“我乐意呗。”
往事如风,当年的那一幕还清晰地在记忆中,恍然昨日一般。沐紫把这簪子留下,也许是想斩断与他有关的一切纠葛,她,真的不会回来了。
珏莹抬起头,不然眼泪掉落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最终她平静地说“见过,是她很珍爱的东西。”
慕容珩涩然道:“送她簪子的那个人……你知道吗?”
珏莹沉默了片刻,“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她抬起眼眸,望着慕容珩,“她把簪子留下,也许是想忘了那些事情。”
“是吗?”慕容珩幽幽道,他眼中有不易察觉的伤痛一闪而过。果然,她和那人是年少相爱的感情,胸口顿时似堵着什么东西,让他透不过气来,他不想再问下去了。
转过身,望着远处山峰上的积雪,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
“大伯…”过了很久,珏莹忽然开口道:“我听说铺子里原来有一味成药名叫 ‘神曲防风丹’,治疗头痛甚是有效,不知为何,四年前却停了这方子,家母有多年头痛的老毛病,所以我想替家母讨要一下这个药的方子,不知可否?”
慕容珩转过身来,皱眉道:“‘神曲防风丹’?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药。”
珏莹露出惊讶的表情,“难道四年前不是您当家吗?”
慕容珩费力地想了想,摇头道:“那个时候我生过一场病,听母亲说,我在临川的别墅养了一年病。”
“听娘说的?”珏莹盯着他,步步紧逼“难道大伯自己不记得吗?”
慕容珩道:“那次生病后,我的记性变得很差,把过去的一些事情都忘记了。”他苦笑了笑,“不过也不是完全忘记了,有些还记得。”他揉了揉太阳|茓,舒了口气,好像卸下了什么似的,“也许忘掉的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吧。”
“不重要的东西…….”珏莹噙着他的话,心中五味陈杂,愈加为沐紫感到不值。抬头正对上慕容珩疑惑的目光,她连忙看把头转向别处。
慕容珩道:“不过不要紧,我回去问问铺子上的老人,或许,他们能记得,我去寻了方子给你就是。”
珏莹失落道:“不用了,停了的方子定有停了的理由,大伯不必费心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秋荷上来禀告说,王掌柜依约来给夕颜看病,正在楼下客厅里,秋荷面色沉重地问是否要打发他回去吧。
慕容珩道:“等一等,让他先上来说话。“
秋荷带了王掌柜进来,王掌柜已经听说了夕颜的事情,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
慕容珩急忙上前问道:“王叔叔,这是夕颜衣服上的血迹,你看看,她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啊?”他把那件白色的睡袍递了过去。
王掌柜接过来一看,脸色变了变,恭敬道:“大少爷,这见红是小产的先兆啊!”
慕容珩只觉心中有个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流失了,半天才暗哑着嗓子问道:“那还有保住孩子的可能吗?”珏莹也焦急地望着王掌柜。
王掌柜道:“如果卧床不动,并以汤药调理,可有一半的几率保住孩子,可是…….”
慕容珩脸色变的惨白,眼中却有偏执的坚定,“我会找到她的,她肯定跑不远的,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前两天我来给她搭脉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会这样….”王掌柜不解道,
慕容珩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难道…..背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心中一阵阵恐惧和不安。
“昨天早上的时候,夕颜就跟我说,有些不舒服了,说总觉得肚子往下坠……我也不懂这个,只当是孕妇都有这种感觉,还安慰她说没事……”秋荷支支吾吾地说道。
珏莹突然问道,“那她这两天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秋荷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她忽然道,“对了,吃过太太赏的酸枣糕。”
慕容珩的脑子忽地闪过雪亮的光芒,他扶着桌子,嗓子干干地道:“秋荷,把那个酸枣糕拿来。”
王掌柜把酸枣糕掰开,细细地查看,又取了一点放在口中咀嚼,他肯定地说:“这个糕里面放了堕胎的红花!”他又道:“听说夕颜小姐也懂医术,这个人心机很深,把红花去色后放在酸枣汁中浸泡后加入进去,如果不是仔细分辨,完全发现不了。”
珏莹气得浑身发抖,“是谁要这样害她?!”她冷冷地看向慕容珩。
慕容珩茫然失措地睁着眼,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转头问秋荷“这个糕,谁给你的……”
秋荷早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是悦容姐姐拿过来的,说是太太赏下来的,我想夕颜喜欢吃,所以才带回来的……”
“我明白了。”慕容珩痛苦地闭上眼睛,觉得一颗心竟如死灰一般,过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外走。
一百零八.逃亡
阳光从积雪的树梢斜斜地照在园子里,空气格外的清新。
慕容府的后花园,太太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几株新开的红梅,怡容在一旁细心地搀扶着。几个丫鬟捧着暖炉和小点在一旁伺候着。
“大少爷好。”丫鬟们忽然都弯腰下去,嘴里齐齐地唤道。怡容也立刻欠身下去。
太太心中一喜,忙笑着转过身来,“少轩,你来得正好,你看着着梅花开得多好……”她的目光转到慕容珩铁青的脸,诧然停住了口。
慕容珩的模样有些吓人,眼眶深陷,形容憔悴,只有一双眼眸寒若星辰,他的声音中有痛苦的压抑,暗哑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太一愣,问道: “你说什么?”
“母亲还要装糊涂吗?你为什么要打掉她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慕容珩红着眼睛,眼中有说不出的可怕。
悦容忙挥手让旁边的丫鬟都下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太太冷冷地说,面上有些愠怒。
慕容珩怒不可遏道:“ 你不要装糊涂了,我都知道了,那个糕是你赏给秋荷的,糕里面加了红花!”
“放肆!”太太大声地打断他,一时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为了一个奴婢,居然来质问你的母亲!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说着眼泪就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慕容珩神色黯然,喃喃道:“我是不孝,可是母亲的所作所为却令人心寒。”他抬起头,失神道:““她已经那么可怜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如果不是我们这样对待她,她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她怀着我的孩子,我居然还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给那个魔鬼,你说,我还是不是人啊?”
他居然笑了笑,模样有些惨淡。
太太表情复杂地望着他,过了一会,才正色道:“少轩,你大婚在即怎么还在为这种小事情纠缠不清,那姚璟芝外表温婉和顺,其实不是个能容人的主儿,为了慕容和姚家婚姻的牢固,这个孩子是万万留不得的。”她的眼中陡然滑过一丝森冷,见慕容珩黯然伤神的模样,语气缓和下来,“你近来愈发的感情用事了,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事?“慕容珩讥讽地地看着太太,“关系到两条性命的事情,母亲居然说是小事,试问还有什么事情算是大事?所以你会这么残忍地打掉她的孩子……”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太太愤然道:“我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你可以叫她来与我对质!”
慕容珩心中不禁抽痛了一下,艰难道:“她不可能来与你对质,因为…..她已经走了……”
“哦?”太太冷笑了笑,“她倒是识相,省得我们操心了。”她的脸色一凛,“慢说我没有动过她,即使给她下药又如何,值得你这样来对母亲大呼小叫吗?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丫头罢了!”她叹了一口气,“你不喜欢姚璟芝,等成亲后,娘在丫鬟里挑两个姿色出众的给你收房也就是了,男人应以大局为重……”
“ 不要说了!”慕容珩突然打断道,他木然地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我会找到她的。”说完,脚步沉重地向院门外走去。
太太怔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愈发地觉得不安起来。
她想了想,突然问道:“大少爷说的那个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到漪翠园去的。”
悦容吓得脸色白了白,连忙欠身回道:“上次您说肠胃不好吃不下,让我拿下去分掉,正好秋荷回府上领工钱,我就给了她几块…..”
“奇怪…”太太疑惑道:“你给她之前,有没有人动过这个糕?“
悦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从您房中出来,就在后院遇见秋荷,她似乎很高兴,特意多要了些酸枣糕,我们便去厨房寻了油纸包了些给她带走了。”
太太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眼中一亮,脸上似有惊异之色,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大少爷成亲的各项事宜务必要准备妥当完备,每一件事情你都要亲自关心,悦容,这府里我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太太用丝帕擦了擦鼻子,徐徐吩咐道,目光淡然地扫过悦容身上。
悦容受宠若惊地低下头去,低声应道:“悦容明白。”
长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慕容珩神情恍惚地走在人流中,几次都差点撞到前面的人身上。
两天过去了,他走过了不知多少大街小巷,疲惫而漫无目的,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可是他不能停止寻找,那样会让他觉得每一分钟都无法忍受,那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希望,也让他觉得有盼头。
或许,下一秒钟,她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忍不住想象着她可能遭遇到的各种艰难险境,心中的惶恐与担忧如潮水般涌来。
她的身体那么弱,顶风冒雪孤身出走,还要躲避满城的通缉,她怎么能熬得过去?最最糟糕的是,她已经出现了小产的征兆,孩子会不会有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多少次,远远地看到熟悉的背影,满怀欣喜地追上去,换回的永远只有失望.....
街上的每一个背影都象是她,每一个,又都不是她。
她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个事实太残酷,他无法接受。
他茫然地站在人头攒动的闹市街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中麻木地想,为什么每个人都看起来那么开心?为什么,这个世界,只有他,这么悲伤。
满目的繁华在他眼中不过空空如也,道路两旁,每一个铺面都张着黑洞洞的大口……
三楼的那个房间还保留着她走时的陈设,枕边似乎还弥留着她发间的幽香,他挨着床沿缓缓地坐了下去,手指轻轻拂过微凉的丝被,仿佛抚摸着她柔软的青丝。
他在屋内一坐就是一整天,恍惚惚中总觉得屋子里还有个人,静静地、微笑着凝视着他,她的笑容如同夏日纯白的荷花。
夕颜,你到底在哪里?
如果上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时光倒流回那短短的七天。
可是,时光无法倒流,一次不计后果的赌注换来的是一世的伤心。
他想惩罚她,却发现到头来惩罚的是自己。
他算计着她,最终,还是被她算计了。
她是如此地狠心,用决然离开斩断与他的一切联系,她从来都知道如何报复他。
他一筹莫展,失魂落魄地想着。
“夕颜!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回来吧,求你...”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
沐紫骤然从梦中惊醒,冷汗侵湿了后背的衣裳。
方才她恍恍惚惚间听到有人在叫她,依稀是慕容珩的声音,不由心中一震,刚想转头去看,却忽然醒了过来,心中空荡荡的。
外面传来呼啸的风声,压抑呜咽如野兽的低吼,冷风不断从破烂不堪的木窗中灌进来,背上汗湿的衣裳象冰块一样贴在身上。
即使靠着火堆,她的身上还是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暖意,不由哆嗦着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那夜她从漪翠园中逃出来后,在风雪中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了附近的小镇,她怕连累珏莹,所以没有去约定的接应地点。
她本打算在附近的小镇上找一家客栈落脚,谁知道,这小镇是阜军驻军的要地,到处都是巡逻的游兵,她不敢在此地多逗留,买了一些干粮便匆匆地离开了,在郊外的一家破庙里暂时安身。
自从出走的那天开始,她的□开始断断续续地见红,那日在雪地里走了太久,第二天便血流不止,身体也一阵阵发冷,小腹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她吓得在破庙的草堆上躺了一整天,到了黄昏的时候方才稍微好些。
破庙内滴水成冰,她生了一堆火。这庙大约有路过的商旅曾在这里投宿,墙边有烧火的痕迹和废弃的瓦罐,她用在小镇买的生姜和红糖和着雪水煮了一罐姜汤。
喝了姜汤,她觉得身体暖和多了,腹痛也缓和了一些。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从廊下又搬了些干草过来垫在地上。
她躺在火堆旁,轻轻地摸着微隆的肚皮,心中又酸又涩。
忽然,腹中微不可觉地动了一下,她心中一阵狂喜.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天没有动过了,她每日奔波躲藏如惊弓之鸟,根本无暇顾及肚中的孩子,只觉得腹中那块肉越来越沉,心里的恐惧逐日加深,可是除了垂泪,她束手无策。
现在孩子终于肯动了动,她一时激动差点落下泪来,心中满是歉疚。
慕容珩伤害她,她是如此地恨他,发誓永远也不原谅他。
可是她却这样地伤害这孩子,他会不会也象她恨慕容珩那样恨着她?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心里愈来愈乱,这冰天雪地中,能与她相依为命的,也只有腹中这孩子了。
外面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庙门被“砰”地一声重重地吹开了,冷风夹杂着雪花从门外倒灌进来。
她只得起身关门,这破庙寒冷彻骨,她一个女子孤身在此也不安全,她寻思着要往何处去。
软禁在漪翠园的那些日子,她一直留心着国内的局势。
听说陆洵的大军已经打过了钦州,吴昌龄的阜军退守着剩下的三分之一的地盘,他在交战前沿排下了重兵火炮,暂时阻挡了奉军北进的步伐。自己却躲在沧州偏安一隅,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她要逃出阜军的辖地,必须穿过临川和望州两城,那里有阜军的重兵把守。
她的包裹里还有陆洵留给她的通关文碟。虽然督军到处在抓她,但她如今身体臃肿,或许能以此掩人耳目也不定。
她打定主意,准备先去镇上雇辆马车,先往临川方向去,遇到关卡再见机行事。
她收拾好随身的物品,乘着天色未安匆匆上路。
一路上风雪很大,好不容易行至小镇,她来到一家小客栈,费力地从包裹里掏出一张银票。
店小二忙迎了上来,见她身上衣服虽然款式普通,用料却是十分高级,黑丝绒的披风上还用金丝线绞着边,立刻满脸堆笑道:“这位太太,你是要住店,还是要用餐啊?”
沐紫道:“小哥,我想麻烦你帮我雇辆马车……”
她正欲对店小二仔细吩咐,却见店内走出几个商旅模样的人,为首的那人对属下模样的几个人道:“时候不早了,立刻出发吧,我们要在城门关之前出临川……”
沐紫心中一动,却听店小二殷勤道:“是要两马的、还是要三马,或是四马马车”
她摆摆手,说:“我有些急事,待会再过来跟你细说。”说着便从店门出去了,店小二纳闷地站在原地挠着头。
她转到店后,果然见听着几辆乌黑带蓬的大马车,见四下无人,她掀开其中一辆的车帘,里面装着都是一捆捆的布匹,前面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来不及细想,抱紧包裹就跳进了车内,藏身在布匹之中。
没过多久,车队徐徐起动,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沐紫抓着车内的布袋,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车辆颠簸着缓缓前行,她觉得身重体疲,被摇晃着昏昏欲睡,不由靠着布带沉沉睡去。
一阵吵杂的喧嚣声将她惊喜,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从车厢的缝隙中往外看了看,这一看,把她吓出了一声冷汗。
她居然又回到了沧州!
一百零九.你和我一样
道路两旁是熟悉的店铺,马车经过了沧州最繁华的街道,沐紫心中懊恼不已,深悔为什么刚才不听仔细他们的谈话,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危险的地方来了。
她正想着,马车却停了下来。
她连忙往外看了看,这里似乎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掌柜,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有人惊诧地问道。
“唉,行至半路听说临川城门已经封闭多日了,禁止人员出入,只好又折返回来。”这应该是客栈里那个商人模样的人说话。
沐紫心中暗惊,人算不如天算,临川城门关闭,她就算Сhā翅也飞不出阜军的地盘啊。
“唉,时逢乱世,生意难做啊,你们把货拉到后院卸了吧,以后再做打算。”那掌柜叹息道,伙计们忙答应着,就到前面去牵马。
沐紫瞅准时机,连忙溜下车去,乘那些人都在搬运前面马车的东西,压低身体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了。
她心中无奈地想,而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漪翠园大门口,卫管家神色匆匆地从马车上下来。
顺子上前迎接并笑道:“卫爷,您老怎么大驾光临了?”
卫管家神色严峻地看了他一眼,急问道:“大少爷呢?”
顺子见他表情严肃,不敢说笑,忙道:“在水榭里呢!”
“水榭?”卫管家疑惑道。
“是啊,从早上起就坐在那里喝酒。我也劝他,大冬天的水榭里天寒地冻,他身子又不好怎么经得起,可他哪里肯听啊!我看他不是在喝酒,是在折磨自己!”
卫管家不听他说完,就匆忙往内走,顺子三两步跟上他。
湖面上已结起了薄冰,树木和建筑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慕容珩独自坐在亭中,他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两个酒杯,执酒壶的手冻得有着僵硬,他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又端起另一个杯子,冰凉的酒顺着喉咙一路往下,竟化成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眶。
他趴在石桌上,脑子昏沉沉的,疲倦地闭上眼睛,“你就这么恨我吗?连孩子都可以不顾….”
他痛苦地呢喃着,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就如同她的心肠一般,胸中不觉一阵憋闷,捂着嘴低低咳了两声,雪白的手帕松开,上面依稀有几点猩红,他的眼睛花了花,正欲看看仔细。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不动声色地将手帕塞进怀中,坐直了身子。
“大少爷…”卫管家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转过头去,看见卫管家拎着衣袍走得气喘吁吁。
他给自己斟满酒,淡淡地问:“有什么事情。”
慕容珩的目光让卫管家心中一凛,忙欠身拱手道:“明日就是下聘的日子,太太请您回府议事。”
慕容珩的手顿了顿,立刻讥诮地笑了,眯着眼睛道:“原来还有这么一碴子事情,我都忘记了。”他的目光看向远处,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你就说我很忙,这些事情有太太操心就可以了。”说罢将酒灌下肚,又往杯子倒酒。
卫管家上前去按住他的杯子,“大少爷,你不能再喝了,这些日子你一直都不回府上,太太……她……心里不好受。”
慕容珩冷冷地推开他,“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的事情?“
他握着酒杯,发了一会呆,苦笑道:“你去告诉她,那个事事顺着她心意的乖儿子,已经死了!”说罢,站起来拂袖而去。
“大少爷!”卫管家突然在后面一声大喊,“夫人不让我跟你说,可是现在的情形不说也不行了。这几日,夫人的心疾发作的愈发频繁了,她已经好几日没有下床了,大夫说……凶多吉少啊!大少爷,你就不要再违拗夫人了…”
慕容珩怆然停住脚步。
湖面上刮来冰冷的风,掀起他的衣袍在风中翻飞,他的背影似乎被冻结在了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姑娘,你要的热水来罗!”店小二掀起门帘进来,房间里却没有人回答他。
他怔了一怔,忙放下手中的铜壶,凑到床前,惊呼到:“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沐紫吃力地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虚弱地道:“哦,谢谢你,放在那边就好。”
店小二见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都是雪白,关切道:“姑娘,你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要我帮您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沐紫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没有事情,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
店小二仍有些不放心地说,“有啥需要您尽管叫我。”
沐紫点点头,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有劳了。”
店小二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出去了。
她半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桌上有个带缺口的碗,她倒了一晚热水喝下去,重新坐回了床上。
这间客房的设施已经十分陈旧了,被子上有淡淡的霉味,她抬起头,看到灰黄开裂的屋顶上有一只蜘蛛正在专心致志地织着网。
昨日她下了马车,随便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塞饱了肚子,便去寻找歇脚的地方。
她不敢住在市集的大客栈,选择了这家不起眼的小客店,等待着出城的机会。
谁知今日一觉醒来,浑身绵软无力,腰部酸胀得几欲断裂开来,她心知不妙,躺在床上不敢妄动,腰部的酸胀感却愈发地强烈,她惶恐地摸着肚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窗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大概是谁家在嫁娶新人,她淡淡地想着,便扶着床边的桌子下床,披上披风,开门出去。
楼道上有几个三四岁的小孩追逐着往门口奔去,她望着孩子的背影,不禁莞尔。
自从怀孕后,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心就变得格外柔软。
她扶着楼梯一路走到客栈的柜台,见门口挤着一群人在看热闹,一边看还一边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她伸出手,碰了碰看得正起劲的店小二,迟疑道:“小二哥…”
店小二转过头来,一见是她,有些诧异,“姑娘,你怎么下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她含笑点点头,“麻烦借纸笔一用。”
“好咧!”小二爽快地应道,马上给她拿来了纸笔。
她吃力地靠在柜台上,在淡黄的纸上写着方子。
“姑娘,你下来晚了,刚才错过了看难得的场面。”小二眉飞色舞道。
沐紫笑了笑,没有抬头,问道:“什么难得的场面?”
“你知道大名鼎鼎的药行魁首济慈堂吗?他们的大少爷慕容珩跟富甲一方的姚记钱庄家小姐定
了亲,今天是男方下聘的日子,你没见那大红色的抬乘有多少架,下聘的队伍蜿蜒了一条长街,那排场,那陈势,比几个月前慕容家二少爷娶亲时还要豪华……”小二嘹亮的喉咙欢快地响起。
漆黑的墨汁从笔端骤然滴下,在绵软的纸上绽出一朵小花,她觉得心脏突突地直跳,腹中一阵刀剜般的钝痛,冷汗簌簌而下。
“啊呀!姑娘你的手怎么在发抖?”店小二叫道。
她伸出左手按住右手,挤出一丝笑来,“太久没写字,有些生疏了。”她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屏气凝神落下笔去,不料纸上的字却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跳动的黑点,怎么也看不清楚,费了半天功夫才写完。
把笔搁在笔架上,她微笑道:“写好了,谢谢你的笔。”
店小二不无担忧地望着她,还没开口她已经出门去了。
她把自己藏在黑色的披风里,忍着腹中的坠痛脚步虚浮地走在长街上,寒风将路人的议论声吹至耳畔。
“听说慕容家的大少爷其实并不想娶姚家小姐,他喜欢的是府里的一个丫头。”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是听他们府里丫头说的,如果不是为了那丫头,大少爷怎么会一直拖着跟姚家的婚事。”
“那后来那丫头到哪里去了?”
“这倒不清楚,大概花钱打发了,慕容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会为了一个丫头坏了跟姚家的联姻。”
“是啊,是啊,那大少爷估计也就图一时新鲜,有钱人家的男人能有多少真心……”
细碎的议论声隐入了闹市的喧嚣,沐紫迎着风,抬高了雪白的面孔,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
一百一十.狭路相逢
“掌柜的,麻烦帮我按这个方子配药。”沐紫靠在药铺的柜台上,微微喘着气。
“好,您稍等片刻。”掌柜将药方递给一旁的伙计,伙计立刻到后面去抓药了。
不一会儿,伙计将包扎好的药拎了过来,沐紫递上银元,拿了药出门去。
刚出药铺走了没两步,听到街对面穿来一阵喧嚣声,她不由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家客栈门口几个人围着在打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乞丐十七八岁上下模样,被打得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手臂上都是血。
“让你再偷包子!你这个小偷,打死你!”那些人边打边叫嚷着。
乞丐双手抱头躲避着殴打,却不肯讨饶半句,一双眼如同小兽一般冰冷而戒备。
沐紫的心头突然一颤,怎么也移不开目光。这乞丐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下雪的夜晚,那个流浪街头少年也有这样一双眼眸。
心里一阵阵酸楚,她怔立了片刻。
或许她本不该管这个闲事,可她还是走了过去。
“住手!”她冷静地开了口。
打人的人都停下手,见是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不由一怔。
“他拿了你们多少包子,我来替他付。”沐紫淡淡地说。
地上的乞丐低声道,“两个……”
沐紫从包里拿出一块银元,递了过去。
那帮人见到钱,脸色缓和了不少。为首的一人犹豫地接了银元,嗫喏道:“这么多…”
沐紫微微一笑,道:“多下来的钱给他打包十个包子,劳烦大哥再买一套干净的衣服。”
那人见还有得赚,连声答应了,“姑娘,你真是好心!”
小乞丐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那些人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水。
沐紫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她走出了好远,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个乞丐一直跟在她身后,不由奇道:“你跟着我作甚?”
乞丐却恭敬地对她行了个礼:“大姐,你救了我,我想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等我有了钱也好还你。”
沐紫笑道:“不用还我钱,我只是看不过去他们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人。”她停顿了一下,忍不住说道,“你年轻力壮,何不去找份工做,总强过流落街头。”小乞丐低着头,抿嘴不语。
沐紫道:“我走了,再见。”
一转身却迎面走过来几个阜军军官模样的人,她心头一阵慌乱,忙背转身子,假装浏览路旁的店铺。
几个军官议论着要去青楼喝花酒,他们谈笑着从她身边走过。
沐紫舒了一口气,一转头,却对上小乞丐犀利的目光,他盯着她没有说话,看得她心里发毛,再一转头,他已经跑掉了。
沐紫回到旅店,向店家借炉子煎药,店小二立刻殷勤抬了个小泥炉到她房间,笑道:“这炉子就放在您房里吧,也好添个热乎气。”
“多谢小哥!”她淡淡地谢过,便坐在炉旁开始煎药。
炉中是最低廉的柴炭,又有些受潮,房中不一会儿就烟熏火燎的,她坐在炉子边捂着鼻子,呛得不住地咳嗽,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也不再会难过了,他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没有关系了,可是为什么,听到他成婚的消息,她的心,还会这么疼痛?
她低着头抱着胳膊,把身体绻成一团,似乎这样心里的难过才能稍微缓解一点,腹中的胎儿开始烦躁地动来动去,仿佛跟母亲心有灵犀似的。
她隔着衣服轻轻地安抚着它,心中充满了迷惘。
她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自己会后悔做出了这个决定。
转眼已出了正月,沐紫一直住在小客栈里,除了去药铺抓药和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她几乎足不出户。到后来,连外出买东西也拜托给店小二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她心中的焦虑与日俱增。
她说自己的家在江南,急着要回家与家人团聚,拜托小二帮她打听在外面的局势和道路的封闭情况。
她包裹里所剩的银子越来越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服了自己开的药后,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了,她在高兴之余对自己的医术有小小的得意。
她的脸庞也变得圆润了,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血色,只是鼻子又红又肿,她望着镜子里自己变得有些奇怪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许是因为年轻,身体恢复得比较快,见红也止住了,腹中的胎儿恢复了每日有规律的律动。她把手按在肚皮上,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小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心道真是个命大的孩子。
金丝线般的阳光从窗子的缝隙中穿透过来,她觉得心情逐渐舒畅起来。
一直捱到二月初五,她终于等来了临川城重新开放商旅进出的消息。
店小二兴奋地跑进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她正低着头在一件小衣服上绣着花,听小二一说不由喜上眉稍。
小二说很多滞留的商旅都准备好货物和行李,就等着过关。
她心中盘算,现在出关的人多,城门的士兵定然没有功夫细细检查,况且她现在容貌体型与以前大不相同,混出城去应该难度也不大。
她去楼下的店堂敞开肚皮美美地吃了一顿,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准备回房收拾行李登程,一推开房门,却吓了一跳,屋内正端坐着一个人。
“你…你找谁?”她稳了稳心神,沉声道。
面孔白净的小伙子恭敬地站起来,道:“大姐,你不认识我了?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方笑道:”小兄弟,原来是你。”
竟是那日那个小乞丐,他洗了脸换上干净的衣服后与之前判若两人。
小乞丐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放在桌上,“我是来还大姐钱的。”
沐紫心道这人倒是个有气性的,把钱推了过去,“说了不用你还了。”
她拿出理好的包裹,一边打结一边道:“我有事要先走了,就不陪你了。”
小乞丐拉住她的袖子道:“大姐,你要去哪里,今天督军出城视察,街上都是当兵的,你出去不安全的。”
沐紫心中一凛,警惕地望着他,冷笑道:“阜军的官兵会保护我们平民百姓,我有什么不安全的?”
小乞丐欲言又止又止,低声道:“你不是在多避着官兵吗?”
沐紫面色一沉,道:“笑话!我又没有做奸犯科,为什么要躲避官兵。”
说罢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往外走,小乞丐还要说什么,她狠狠地甩开了他。
忽听“哐铛”一声,一个物什从小乞丐的衣袖里掉落在地上,竟是一把小巧锋利的剔骨尖刀。
沐紫心内一惊,小乞丐神色变了变,慌忙从地上将刀捡了起来。
沐紫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跟本就不是乞丐!”
他谈吐有礼,分明就是读书之人,为什么要怀揣尖刀,扮做乞丐?
小乞丐脸上白了白,紧闭着嘴不说话。
沐紫静了静,道:“你也不必告诉我,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必要知道你的底细。”
她看了他一眼,拎起包裹就往外走,心道此人真的莫名其妙,看他举止怪异,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小乞丐怔然地站在房间里,象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沐紫沿着客房的走廊望外走,打算跟店家招呼一声就动身。
不太宽敞的店堂里有三四个人,掌柜的正在与人说话。
沐紫的心突然毫无症兆地狂跳起来,脑子里嗡嗡直响。
穿着宝蓝色长衫的男子面朝外负手站着,长身玉立,他的背影看上去愈发地清瘦了。
沐紫的腿一阵阵地发软,重重地靠在旁边的墙上,混身的力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竟连一步都挪动不了。
“掌柜的,有没有见过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大概二十岁出头,脸白白的,下巴尖尖的,模样很秀气。”是顺子的声音,她的心跳的更快了。
“怀着身孕,脸白白的,模样很秀气…”掌柜想了想,“倒是有一个,住在二楼的上房里…”
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了,正准备开溜,慕容珩却忽然转过身来。
隔着半片店堂,她凝望着他久违的面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月不见,本应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他,看上去却是那么的憔悴,因为又瘦了些,他脸上的轮廓显得更分明,线条仿佛刀刻出来一般。
她怔怔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无法移动脚步。
他的目光向这边扫来,她慌忙转过身去,往楼上夺路而逃。
身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这家客栈并无后门可逃,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狭路相逢了,她来不急思考,推门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转身便锁上了门。
那个小乞丐居然还在屋里,他惊异地看着她风一般地冲进来,把包裹往桌上一扔,迟疑了片刻后,快速地钻到床上用背子蒙着头。
门口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有人吗?有人吗?”顺子高声呼道。
小乞丐不知所措地望着沐紫,沐紫抿着嘴不说话,敲门声更响了,她终于转过头来,乞求道:“帮我…把他们打发走…”
小乞丐郑重地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打开了门,慢悠悠道:“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见到他出来,门口两人明显吃了一惊,顺子赔笑道:“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在找一位姑娘,她有身孕……”
小乞丐轻慢地笑了笑,“有身孕?又怎么会是姑娘?”
顺子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哦……是夫人,夫人。”
小乞丐点点头,“有身孕的夫人倒是有一个。”门外两人神情一震,他转身指了指屋里的床上,“我太太身体不舒服,被你们吵到都没办法休息了。”
慕容珩神色黯了黯,不由往那屋里又看了看,床上的女子乌发如云,盖着厚厚的棉被,面朝内躺着,看不清长相,手搭在被子外面,露出一段白白的手腕。
顺子伸长脖子往里看,笑道:“小兄弟,你看上去年纪不大,竟然已经要做父亲了。”
小乞丐抄着手,冷冷地看了他一样,道:“两位要不要到里面去细细观赏一下内人啊?”
顺子脸色有些尴尬,讪讪地笑道:“先生开玩笑了。”
慕容珩低声咳了一下,沐紫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熟悉的声音在门外沉静地响起,“看来我们找错认了,打搅你们了,抱歉!”
他转身向后走,顺子在后面低声道:“这沧州城里布了天罗地网,她怎么可能跑回来送死,真是病急乱投医!”
沐紫抓着床单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狠狠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直到那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一下子松懈下来,把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泪水流出来,立刻被棉被吸得一干二净。
腹中的孩子不停地动着,她心中充满着歉疚。
宝宝,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了,从今以后,你只有母亲,没有父亲。她在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给这孩子这世上最温暖的母爱。
小乞丐看着被子一阵阵地起伏颤抖,不知所措地站在房中间,过了好半天,才迟疑地从架子上拿了一块毛巾,推了推她,将毛巾递过去。
一百一十一.一梦三年
小乞丐看着被子一阵阵地起伏颤抖,不知所措地站在房中间,过了好半天,才迟疑地从架子上拿了一块毛巾,推了推她,将毛巾递过去。
沐紫伸出一只手,用毛巾胡乱地抹了抹脸,她的鼻子红通通的,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的沉闷,过了一会,小乞丐迟疑地问道:“那个高个子男人…是孩子的父亲吗?”
这孩子有着超乎他年龄的洞悉通透,沐紫望了他一眼,默然点了点头。
“他一定是做了让你不能原谅的事情,所以你才会躲着他是吗?”小乞丐的声音很平静。
“是的。”沐紫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看着小乞丐,岔开话题,“你叫什么名字?”直觉告诉她面前的这个男孩不简单。
小乞丐狡黠地笑笑,“我比你小,不如你先说。”
“我姓沐,沐浴的沐,紫色的紫。”
小乞丐露出惊讶的表情,“看来我们还真有缘,你叫木子,我姓李,本家隔壁啊,呵呵。”
沐紫也笑了,“是吗?”
小乞丐点点头,“我叫李袀”
“听着像个读书人的名字,你怎么会……”沐紫的手掳了掳被子上的褶皱,看似随意地问。
“我不是读书人。“李袀的脸色慢慢沉静,眼神一点点变冷,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家住在沧州城外,家里很穷,父亲有肺痨,母亲帮人打杂工,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我在城里的洋教堂里做小工,妹妹从小就被送到戏班子里去学唱戏。”说道妹妹的时候,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后来呢……”沐紫静静地问道,她直觉接下来听到的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妹妹长得很好看,嗓音也好,慢慢也有了一些名气,可是…吴昌龄这个老匹夫!”他眼睛忽然瞪得通红,额上青筋毕露,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和愤怒,“他让戏班子去督军府唱堂会,当天晚上把我妹妹单独留下,这个老色魔要强行霸占我妹妹,我妹妹拼命反抗,竟然…竟然被他开枪活活打死在床上!可怜我妹妹,才刚刚满十三岁……”他止不住潸然泪下,抹了把脸,继续往下说,“我父亲听到妹妹遇害的消息,当天晚上就吐血昏迷,在床上捱了两天就死了。我母亲悲痛欲绝,跑去督军府讨说法,被他们狠狠地暴打了一顿赶了出来,回家后母亲在床上躺了十几天,也……去了……”
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李袀双手握着拳头,身体微微地发抖。沐紫抹了抹眼角,黯然道:“原来那个被枪杀的女孩是你的妹妹……”人生愁恨何能免,为什么穷人无辜惨死,而那些恶贯满盈的人却依旧作威作福,这个世界哪里有公平和正义!她愤愤地想。
“所以……你无家可归,就流落街头了吗?”
“不!”李袀霍然抬起头来,眼中怒火燃烧,“我要报仇!”
“报仇?”沐紫不解,担忧地望着他。
“我没有办法混进督军府,但我听说督军经常驱马从长街上而过,我就扮成叫花子在街上等着他,迟早有一天我能接近他的身边,我要亲手杀了他!”李袀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残忍。
沐紫心中有些苦涩,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怀揣尖刀在长街游荡。
忍不住劝道:“可是,那督军贴身近卫军不下二十人,个个都是荷枪实弹,你孤身一人怎么可能用匕首伤到他分毫?这无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扑火!”
李袀咬牙道:“即使赔上这条性命,我也要去跟这老贼搏一搏!”
沐紫默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背负着全家血债的孩子。
“姐姐,我见你也躲着督军府里的人,难道他们在抓你?”李袀突然问道。
沐紫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我被人送给督军做姨太太,成亲那天晚上,我逃了出来…”
“原来你就是从督军府逃出来的七姨太啊!”李袀惊道,“督军说你通敌,在全城通缉你,你居然还呆在沧州!”
沐紫苦笑了笑,“没办法,逃不出去。”
“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李袀叹息道。
沐紫想了想,“你的性命很宝贵,不值得为那老贼白白牺牲。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愿意听吗?”
李袀问道:“什么主意,姐姐快讲!”
她直言道:“如今奉阜两军交战,阜军节节败退,气数将尽,你不如去南边加入奉军的队伍,到那个时候跟随着大军一起打过来,就可以手刃吴昌龄为你的父母妹妹报仇。”
李袀眼中亮了亮,“真是个好办法,可是奉军会收我吗?”
沐紫笑了笑,“会的,一定会的。”她停顿了一下,“我不能再呆在沧州了,你若是愿意,我们一起逃到南边去,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李袀点头允诺,“太好了!我们就以姐弟相称吧!”
“姐弟相称”几个字,让沐紫的心不经意地颤动了一下,她轻舒一口气,点头微笑,“好的。”说完便扶着桌子准备下床,行动有些吃力,“趁天还没黑,我们赶快上路吧,拖下去临川城门如果再关闭就糟糕了。”
李袀正准备去扶她,忽然僵在那里,惊恐地盯着她的裙子,“你流血了!”
沐紫低下头去,只见白色的裙襦上有鲜红的血蔓延开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仅一瞬间功夫半边裙子都被鲜血染红,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一片白光晃过,便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长街的青石路上覆着薄薄的一层积雪,鞋底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嘎吱声,他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念到三的时候,他倏忽伸手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却把头压得更低,脸上透出淡淡的粉红色来。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的道路尽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捏紧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绵软,柔若无骨,阳光穿透云层映照在雪地上,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如同这天空一般明媚,只恨这长街太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
她在一个很不起眼的首饰摊前停下,露出喜爱的表情。
他从小在金玉堆里长大,挑剔的目光扫过黄黄白白的盒子,竟没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
见她兴致颇高,他只得挑选了一只稍微看得过眼的银暂子,斜斜地Сhā在她的发间,她满心欢喜地不停抚摸着。
她低下头去想了想,忽然从衣兜里掏出个黄澄澄的东西,快速地塞在他手里,眼睛望着地面,绞着衣角道:“我也送你个礼物…”
他仔细一看,却是个精致的香囊,鹅黄的缎面上一朵紫薇花含苞欲放,栩栩如生。
他心里乐开了花,却逗她说:“我一个大男人带个香囊,太过香艳了吧!”
她的脸不出意料地红了红,气恼地伸手过来抢,“不喜欢就还我!”
他把手举过头顶,挑眉笑道:“谁说不喜欢,我就喜欢香艳…”
她的脸更红了,就象熟透了的番茄。
他心想她怎么这么可爱。
慕容珩一个激灵,冲出了梦境。
清冷的月色从窗口照进来,四周都是沉沉的黑色,他觉得遍体生寒。
她离开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他不能想象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时光,每一天都在焦虑、担忧、绝望和自责中惶惶不可终日,她依旧踪迹全无,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他的世界。
可是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他心中留下了一个大破洞。
他还是经常会做那个梦,梦中她的笑容那么真实,他多想用双手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哪怕只有一次。
如果从来没有品尝过温暖的感觉,也许此刻就不会这样寒冷;如果从没有感受过爱情的甜美,也许就不会这样地痛苦。如果这一生没有遇到过她,如果没有爱上她,他就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孤独。
爱情,拥有和失去只在转瞬之间。
他竟然梦到那支银簪是他买给她的,多么美好又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不禁哑然失笑。传说中每个人做的梦都是由一只叫做梦魇的神兽造出来的,看来这神兽与他颇有些投缘。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小旅店的情形,那个年轻的父亲和躺在床上的孕妇。
他蹙着眉,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忆那天所看见的,努力搜索着每个细节,忽然目光一亮,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
他想起了自己无意中瞥到那女子发梢的紫色的丝带。夕颜喜欢在头上用一根丝带打出两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想起来了,那个女子的头上的丝带就是这样挽的。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心中生出强烈的直觉,那个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女子,就是她!
东方刚刚露出了青白的鱼肚之色,店小二一边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去开店面。刚搬开两扇门板,不禁吓了一大跳。
年轻的男子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头发上全身露水,似乎在等他开门。
“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店小二的迷糊劲一下子全消失了,斟酌着问道。
慕容珩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小二哥,前几日你店里住着的那个有身孕的女子……她…她还在吗?”
店小二把身体往后缩了缩,脸上有些勉强:“您……您问的是住二楼上房的那个姑娘啊?”
“对!她现在人在哪里!”慕容珩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她与他近在咫尺,他居然没有认出来。
店小二回过神来,道:“说起这位姑娘,还真把我们给吓得半死,那一天她突然出血不止,把半床被子都给染红,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什么?”慕容珩脸色惨变,颤声道:“那…那后来怎样?”
店小二道:“幸亏后来有个洋大夫路过,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帮她止住了血,那姑娘都奄奄一息了,把她那个丈夫急得满头是汗。”他叹息道:“我看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慕容珩心内一沉,又听他话中蹊跷,“那她现在人呢?”
“走啦!”店小二道,“她在床上躺了没几天,她那个小丈夫忙进忙出地服侍着她,后来督军府在全城盘查客店,他们两口子不知为何,也不顾那女子身子这么弱,连夜就走了。”
慕容珩扶着大门,半天没有说话,眼中神采黯下去,怔然道:“她走了……”
难道是他太过思念而弄错了人,他想了想,问“他们两夫妻一直就住在你们这里吗?”
“没有,一开始是那姑娘一个人住的,就在你们来的那天,她先生来找她了,听说他们准备回老家去,我看他们俩挺恩爱的,就是那姑娘身子太弱,只怕禁不起长途奔波。”店小二说得有鼻子有眼,见慕容珩默然不语,便道:“咦,先生,你打听这个干吗?”
慕容珩怅然道:“看来……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浑浑噩噩地一路走回了慕容府,刚进门,就看到悦容从里面奔出来,“大少爷,一大早你跑哪里去了,大少奶奶……”她停顿了一下,忙改口道:“姚小姐已经来了,你们今天不是要去庙里烧平安香的吗?你不在府上,姚小姐正在前厅跟太太说话呢。”
慕容珩木然地听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某一点。
悦容又叫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吓得脸都白了,“大少爷,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她不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他的头敏锐地一躲,悦容的手在半空中被他捏住,脸上有些尴尬。
慕容珩松开她的手,淡淡说,“我没病。”说着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向前走。
“大少爷,前厅是往这边走。”悦容忍不住在后面提醒。
他没有说话,但是转了个身,向前厅走去。
“少轩来了!”夫人笑容满面道,忙向他招手,嗔怪道:“一早就出去了,害得璟芝在这里等你!”慕容珩默然不语,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见他完全无视自己,璟芝心中有些恼火,但又不便发作,便笑道:“回来就好,妈,我们现在就出发了。”说着就去拉慕容珩。
“等一下。”太太慈祥地笑着,“过两天你们就有行大礼了,妈有些东西准备了很多年,就等着给儿媳妇,现在终于能送出去了。”
璟芝心头一热,含笑低头羞道:“妈……”
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抬头叫道:“悦容。”
悦容不知道跑去那里忙了,其他丫头约莫也在别的房中,太太叫了两声都没人答应,便道:
“这帮丫头,平时不需要她们的时候整天在你眼前晃得人眼晕,真要使唤她们,一个两个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璟芝善解人意地笑着,“悦容姐许是在别处忙了,不如下次再拿…”
“不用等下次了。”太太笑道,转头对慕容珩说:“少轩,你去我房里跑一趟吧!”
慕容珩一怔,方才回过神来,不解道:“去哪里?”
太太不满道:“去我房里!道床头那个檀木箱子第二个抽屉里,有个梳妆盒,你帮我拿过来。”
慕容珩站起来,点点头:“好。”
上房内静悄悄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慕容珩径直找到了那个檀木箱子,拉开了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巧的楠木盒子。
他随手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好几样贵重的珠宝首饰,他看了一眼,就阖上盖子,正准备关上抽屉,无意间瞥见抽屉内有个黄黄的东西,看上去不像珠宝。
他有些好奇,便伸手拿出来看了看。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太阳|茓突突地直跳。
鹅黄|色的软缎香囊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上,紫色的花朵用金丝勾着边,在香囊上兀自妖娆着………
这香囊,竟然与他梦境中看到的一般无二!
他一脸错愕,惊恐地望着手中的香囊,后背有密密麻麻地冷汗冒出来,脚下不住发软似踩在棉花上,他费力地回想着什么,脑子里似有一把锥子在不停钻着他的血脉,一时头痛欲裂,神志也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起来,眼前金星乱飞,忽然整个世界一黑,他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一百一十二. 梦醒
记忆的深处有明灭的光,灯影闪烁中,浓雾渐渐地消散开来,露出了被抛入时光长河的记忆碎片。
悠远的声音仿佛来自云天之外,一声声呼唤似幻似真,萦绕在耳边:“容诺!容诺!你快回来吧!…”
他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处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水气,紫衣女子在袅绕的白雾中转过身来,望着他盈盈浅笑,她的眉目纤尘可辨。
他心中一窒,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他还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坐在烟花楼内喝酒,斜斜地瞥见帘外那个小姑娘,她趴在楼梯上紧张地看着下面的满室温香,脸上有些害羞又按奈不住好奇。
他心里暗自好笑,她倏忽转过头来,竟是那日躲雨客栈里的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他放下酒杯,嘴角饶有兴致地勾起一抹笑。
他看见自己住在青山环抱的客栈中,她衣不解带地守在他的病床前。
他看见了紫薇树下她仰起的笑靥,他想,即使紫薇花开如云,也抵不过她的笑。
他心里有个越来越清晰的愿望,他要娶她,陪她住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镇,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看着她扳着手指数着婚期,不时地抿嘴一笑,他的心中顿时漾起微甜。
他陪着她走过小镇的每一条街道,虽只是漫无目的地并肩走着,但他们从来也不会觉得厌倦。那时岁月如同一幅洗净繁华的清新画卷,满溢的时光静好,流年安稳…
慕容珩在黑暗中猛然坐起,浑身冷汗涔涔。他困惑地望着房内精致的家具,心中一片茫然。
他的脑子有些糊涂,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觉醒来,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房内的灯突然开了,他怔然回头,望着门口的悦容。
“大少爷,你醒了?”悦容兴奋地说:“你突然晕倒,把大家吓坏了,姚小姐陪了你一晚上,天刚亮才回府。太太也急得不行,说再过三天你就要成亲了,这时病倒可怎么是好?”
成亲?姚景芝?他诧然地望着她,头脑晕乎乎的。为什么他会回到沧州自己的家中?沐紫怎么办?她在哪里?
他想知道,他看到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张了张嘴,可是喉咙干干的,什么都没有说。
悦容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悦容不知为何又跑了出去,大概是去叫人了。
他呆坐在床上,心突突地跳,冷汗从额头上落下,他重重地靠在床头。
他想起了那个叫夕颜的丫鬟,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眼前交替出现,夕颜分明就是沐紫!
他骇然地睁着眼睛,这么多日子,他竟然都没有认出她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对她做过些什么?
过去的四年里发生的一切慢慢地浮出了记忆的水面。
他想起在祭祀上那血淋淋的二十皮鞭,想起了暴风雨中她独自跑到漆黑的森林里来救他。他故意当着她的面宣布与姚家的婚事,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绑着送进督军府.....她有了他的孩子,风雪漫天的除夕之夜,她选择了离开…
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不能相信!
霎时间仿佛落如了万丈冰窖之中,每一个毛孔都向外散着森森寒气。
他痛苦地抱着头,遗忘的岁月卷土重来,每一个细节都化为漩涡,将他生生吞没…
“小姐,太太让您去前厅一趟。”流纱捧着一叠新洗的衣服从门外进来。
珏莹正在桌上裁剪着一件小衣服,闻言放下手中的剪刀,抬头问道:“知道什么事情吗?”流纱是她娘家的陪嫁丫头,所以一直叫她小姐没改口。
“听说是筹备大少爷婚事的事情。”流纱答道。
珏莹皱了皱眉,低头不语。
流纱嘟囔着道:“您都快四个月的身子了,还啥事情都劳烦你,大少爷娶亲排场、用度都要比咱们要好……”
“流纱!”珏莹出言打断,“不要妄自议论,免得惹来是非。”
流纱点点头,忙闭了嘴往门外看了看。
坐得久了,站起来脚有些发麻,珏莹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大伯的身体好些了吗?”
“听上房的人说,已经无碍了。”流纱不解道:“平时看他也不像个有病的样子,怎么会突然昏倒,是不是有什么怪病啊?!”
珏莹瞪了她一眼:“又没规矩了,看来我以前是对你太宽待了!”
流纱吐了吐舌头,道:”小姐,我就在房间里说说,在外面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的。我知道太太常常给你脸色看,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别说了!”珏莹脸色不悦,“在这里也不要说,二爷听了要不高兴的。”
她理了理衣衫,从衣架上取了披风就往外走。
“哎,晓得了。”流纱答应着上前去扶着她的一只胳膊。“雪还没化,小姐你走路仔细点。”
虽然有淡薄的日光,园子里还是格外地冷,珏莹搓了搓手,把披风拢拢紧。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看到了站在前面的慕容珩,一袭青色的袍子在雪地里,显得有些冷清。
流纱弯了弯膝盖,“大少爷好!”
慕容珩点了点头,珏莹觉得他似乎与平日有些不一样。
她略欠了□体,淡淡道:“大伯。”心里忽然有些烦躁,不等慕容珩反应,便对着流纱使了个眼色,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因为沐紫的事情,她对慕容珩,不是没有心结的,见到他也只是点头招呼,绝不多说一句话。
“珏莹……”艰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心中一震,不由停下了脚步。
她迟疑地转过身去,心里忽然“砰砰”直跳,说不出的不安。
慕容珩还站在原地,望着她,他眼中的神情复杂得她无法分辨。
自打她嫁到慕容府以来,从来没有跟人提过她的闺名,除了慕容禛叫她“莹儿”以外,其他人都叫她“二少奶奶”,慕容珩则叫她“弟妹”。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慕容珩,喃喃道:“你…你……”
一阵风刮过,竹叶上的积雪如雨一般簇簇地落下。
慕容珩眼中哀伤刻骨,他静静地道:“我就是容诺,我都想起来了。”
大红色的地毯从姚府的正门一直铺到前厅,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姚老爷和姚太太穿着西式的礼服在门口迎接前来道贺的各路亲眷。
迎亲的仪仗已在门外一路排开,为首的高头大马系上红色大花,马背上却没有看见人影。
“姑爷呢?”姚老爷不解地问道。
同来的慕容府小厮道:“方才还在这里,一会儿就不见了。”
姚太太笑道:“许是找璟芝说话去了。”
一旁的喜婆附和着笑道:“新郎准是等不及去看新娘子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姚老爷皱眉道:“依照规矩,行礼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快去把他叫出来。”
姚太太不以为然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讲究这个,他们年轻人喜欢腻在一起,就由他们去吧!”
慕容珩轻轻地推开门,从镜子里看到穿着大红的景芝。
两个小丫头含笑低头出去。璟芝画着精致的浓装,与平日相比愈加地明艳动人,发间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凤冠发出耀眼的光芒。
璟芝转头对他温柔地微笑,把手搭在他放在桌上的手上,轻轻问:“好看吗?”
慕容珩点点头,“好看!”
璟芝含羞低下头去,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欢喜地说:“少轩,我真不能相信,我真的嫁给你了!”
慕容珩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清冷地问道:“璟芝,你累吗?”
“恩?”景芝怔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乱,“什么?”
“你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难道你不觉得累吗?”慕容珩望着她,神情坦然。
璟芝脸色变了变,硬着头皮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慕容珩望着她,“那个酸枣糕里的红花是你下的对吗?我已经问过下人了,那个糕是你送给我母亲的,你知道我母亲不爱吃这些东西,每次都会赏给下人,你也知道秋荷那天会来府里,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对吗?”
璟芝惊愕地望着他,“你…你胡说!”
慕容珩笑了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早就知道我喜欢夕颜,你表面不动声色,暗地一直都在想办法除掉她。你让人把钱藏着她的房间里,诬陷她偷钱。还有那一次,督军来府上,是你刻意安排她出去上菜,所以才会引起督军的注意。后来,你知道我把她藏在漪翠园里,所以精心安排了酸枣糕的计策,对吗?”
他的眼中慢慢浮出痛苦的神色,“璟芝,你真是用心良苦啊,我真的不值得你去做这么多!”
璟芝脸色发白,狠狠地咬着下唇,半天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慕容珩,你这个混蛋!”
慕容珩冷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混蛋,我甚至连混蛋都不如,我明明爱的是夕颜,却要娶得是你!”
璟芝气得浑身发抖,“难道你心里只有那个卑贱肮脏的奴婢吗?”
“住口!”慕容珩冷冷地打断她,目光清明,“她既不卑贱,也不肮脏,她是这世上最纯净最善良的女子,我慕容珩这一生只会爱她一个人。因为,她本来就是我的妻子!”
“慕容珩!”璟芝泪流满面,歇斯底里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慕容珩的眼中划过一丝痛楚,旋即恢复为冷漠:“因为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爱她了。”他的目光空洞而悲伤,一口气似从肺腑中叹出来,神色一分分变冷,“这辈子,我是注定得不到她了。”
他看向姚璟芝,轻蔑地笑笑,“我会和你结婚,命运把我们俩捆绑在一起,让我们在对彼此的厌恶和相互折磨中度过余生的日子。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姚璟芝恐惧地望着他,尖叫道:“你…你这个疯子!”
响彻云霄的爆竹声中,一对新人沿着红地毯,缓缓走向喜堂。
慕容太太和姚家二老端坐在高堂上,笑容满面地看着慕容珩用红带牵着新娘子走进喜堂。
“一拜天地!”司礼嘹亮地高声道。
慕容珩面无表情地欠身下去,新娘子却站着没有动。
司礼楞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一拜高堂!”
突然,新娘子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零乱的珠翠纷纷从头上滚落下来,姚璟芝满面泪痕地站立堂上,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嫁给他了,我后悔了!”
说罢拎起裙摆就朝门外奔去…..
堂上众人被突然发生的状况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发出一片哗然之声。
姚家二老脸色大变,叫着璟芝的名字,一路追着跑了出去。
太太还在巨大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指着外面:“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珩从身上取下大红花,旁若无人地坐下,从桌上拿了一杯茶来喝。
漪翠园。
冰雪逐渐消融,园子里也有了些绿意,地面上露出了稀疏的衰草。
慕容珩独自坐在二楼的露台上,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索。
“听说大少爷在成亲当天被新娘子给甩了……”在院子里扫地的小丫鬟抬头远远望着高处的身影,对同伴轻声道。
“难怪他一直闷闷不乐,天天都坐在那里发呆,也不回府里。”旁边的丫鬟红着手从桶里捞出抹布拧干,叹息道:“真是可怜……”
门口传来急遽地马车刹车声,顺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步三阶地往台阶上跑。
“大少爷,大少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房门,激动道:“我打听到夕颜的消息了!”
一百一十三. 惊殇
秋荷引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妇人进了一楼的客厅。
老妇人一身粗布衣裳,进门后不住地四下打量,见厅内装饰豪华,举止不免有些拘谨,摸着皮沙发的垫子不敢坐下去。
“婆婆,您请坐吧。”秋荷对她柔和地笑笑,她才局促地坐了下来。
顺子上前道:“这位是我家少爷,你把见过那个姑娘的事情跟他说说。”
老妇人这才瞧见窗旁站了个神色冷峻的年轻男子,一紧张又站了起来。
慕容珩摆摆手,温和道:“老人家,你坐着说。”
老妇人这才坐下,慢慢地开了口:“老身姓刘,家住在城西的芝麻巷,从年轻时就开始替人接生。十来天前的一天晚上,大约七,八点钟的样子,我正准备休息,忽然有人来拍门,我开门一看,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他看上去急的不行,说姐姐怀了孩子流血不止,让我帮忙去看看。我一听这事情可开不得玩笑,二话没说,就跟着他去了。他带我去了一家破旧的小客栈,见到了他姐姐。那姑娘脸色很不好,惨白着脸,捂着肚子冒冷汗。听她说已经见红了好几次了,我上前看了看,就对她实话实说孩子保不住了。”
慕容珩的眼皮跳了跳,捂着胸口,拿起桌上的一副画,声音有些发虚:“那姑娘…长得是这个样子吗?”
老妇上前看了看,肯定地点点头:“就是她,不过比画上更瘦些。”
慕容珩心中抽痛,连忙问道:“那后来怎样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听我说孩子保不住,那姑娘顿时就哭了起来,她从床上爬起来,拉着我的袖子不停地哀求我想办法保住孩子。她拿了好几张写好的药方出来,让她弟弟去抓药,说一定能保住孩子的。我不想骗她,就跟她说,我做了二十多年稳婆,从没见过见红这么厉害的能保住孩子。那姑娘捂着脸大哭起来,她的兄弟也在一旁不住叹气。我见那姑娘的打扮应该还没嫁人,便劝她说你一个姑娘家带个孩子也不方便,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还能再怀孩子。那姑娘只是抽抽答答地哭着不说话,她兄弟给了我两块银元,让我留在客栈里照顾他姐姐。他们给了这么多钱我自然不好推辞,当晚就在那里住下来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秋荷抹着眼泪,顺子垂头不语,过了好半天,慕容珩才哑着嗓子道:“讲下去…”
刘稳婆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那天晚上她的情况倒是稳定下来了,见红也止住了,腹痛也好些了,服了安胎药后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晚上也没什么动静,第二天早上起来脸色也好些了,看上去有了些起色,我们都觉得很欢喜,想着或许有什么奇迹发生也不定。”
慕容珩眼中一亮,紧张地望着她,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她后来没事了,对吗?”
刘稳婆叹了口气,”原本都见好了,谁知道第二天上午街上传来一阵爆竹声,那姑娘被惊醒了,在床上睁着眼睛发愣,突然问我们今天是几号,我们告诉她后,她半天没有说话,看上去有些激动,又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后来爆竹声越来越响,好象是谁家在娶亲怎地,她兄弟想去关窗,被她给阻止了,她说想听爆竹声,沾点喜气。“
慕容珩心神一震,问道:“那一天是几号?“
刘稳婆想了想,肯定道:“二月十八!我记得很清楚。”
慕容珩勉强扶着墙才站稳,二月十八!正是他成亲的那一日。
刘稳婆就继续说下去:“那姑娘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听了爆竹声后又开始见红和腹痛,孕妇浑身都是火,她的手脚却冷得和冰似的,折腾了大半天,黄昏的时候孩子终于下来了。”她忍不住叹息道:“是个成形的男胎。”
慕容珩跌坐在椅子上,万念俱灰。
“她小产后,她兄弟去买了个锦匣子过来,我们把胎儿放在匣子里。那姑娘醒后,流着泪说要看一眼孩子,我们就把匣子递给她。她一打开匣子,哭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后来她止了哭,咬着牙写了张条子,让她兄弟把匣子送到一个人,好像是慕容什么…”
慕容珩脚下阵阵发软,涩然道:”她果真把孩子送过去了?”
“送过去倒好了!”刘稳婆一拍大腿,回想那天情景开始激动起来,”她兄弟刚走没多久,她就开始反悔了,让我去楼下找人把她兄弟追回来。我见这情形,心里也猜到**分,便问她那个什么容的是不是孩子的父亲,她含着眼泪点头。我便说,是该送过去好好气气他,你遭这么大罪他连人影都没见,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是要给他点厉害看看。她摇头哭道,说他身体不好,怕经受不起,何况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我听了差点没气晕过去,骂道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你为了他小产,他居然在和别人成亲,她只是抹眼泪不说话。没过多久,她兄弟被追了回来,她捧着装着孩子的匣子又哭了一回儿。后来,我们就把那匣子找个地方埋了。”
客厅中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似乎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悲伤的消息,过了好半天,才听到顺子的声音:“那姑娘他们人现在哪里?”
“她小产后休息了没两天就走了,听说和她兄弟俩回南方老家去了。”刘稳婆答道,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总算停下来歇口气。
顺子见慕容珩脸色惨白,似乎要支撑不住了,忙给秋荷使眼色。秋荷拿出准备好的银元递给刘稳婆,“婆婆大老远过来一趟辛苦了,随我去偏厅用个便饭再回去吧。”
刘稳婆见给了这么多钱,还要吃饭,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等一下,”慕容珩忽然开口了,“我想去看看孩子…埋的地方。”他艰难地说,每一个字都象尖利的刀剜在心脏上。
沧州城外一处荒僻的山坡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土包后面竖着一块木板,上面什么也没写。
慕容珩静静地站在坟前,仿佛石化了一般。
良久,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木板,木板上已经长出了青苔,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一根木刺划破了手指,他怔然地望着仿佛从心中流出来的鲜红液体。
他仰起头,眼角有泪滴滑落,天空苍灰压抑,看不到一丝希望。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茕茕孑立的一个人。
漫长的冬天终于要走到头了,慕容府却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中。
慕容珩关闭了漪翠园,回到府里后一病不起,他拒绝服药,也不见外人。。
自从在婚礼上被姚家退婚成了全城的笑柄,太太受不了打击旧病复发,见慕容珩病势日日转沉,心中忧虑郁结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卫管家进屋子的时候,慕容禛正在给珏莹画像,珏莹穿了件家常的薄袄,脸庞比以前丰腴了一些。
慕容禛怕她累着,给她身后塞了好几个靠垫,还一直不放心地问,要不要歇息一下。珏莹微笑着摇头,伸手替丈夫拉了下衣襟上的褶皱。
卫管家一筹莫展地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慕容禛问道:"卫总管,怎么了?”
珏莹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二少爷,您快去看看吧,大少爷.....不大好了。”他抹着泪道。
慕容禛一惊,“怎么回事?”卫管家道:“从早上起大少爷就把铺子里管事的掌柜都叫了过来,现在又让我来叫您过去,看这情形,竟是在交代后事....."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眼泪,”我看着大少爷从小长大,还是大好青春的年纪,怎么就会......"
慕容禛心里很乱,难过道:“大哥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前一阵不是还好好的吗?”
卫管家道:“自从他搬回府里来住以后,不知道什么缘故,病情一天天转沉,他又不肯看医生吃药,吃得也很少,昨儿乘他昏睡,我偷偷地请王掌柜来看过他,王掌柜也直摇头,说他的脉搏很弱,气息奄奄,似无半点求生之意。看来是受了姚家退婚的刺激…"
慕容禛不等听完,就急得往外走:“我去看看。”
“等一等。”珏莹在后面唤道:”我跟你一起去。”
慕容禛回头道:“你这两天身子不舒服,还是在房里休息吧。”
珏莹拿起架子上上外衣,不由分说道:”我去看看。”说完就往外走,慕容禛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衣服替她披上。
卫管家推开门,轻声道: “大少爷,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来了。”
屋里垂着厚重的窗帘,慕容珩静静地躺着床上,象一段毫无生气的木头。
见他们进来,他动了动眼珠,“仲亭……弟妹也来了。”他没有料到珏莹也来了,神色一顿,心中难掩悲伤,她让他想起沐紫。
他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慕容禛忙上前去想扶他不把,他摆了摆手拒绝,靠着床背坐直了身体。
他穿着件白色的薄衫,脸色比身上的衣服还要白,神情清冷中透着浓重的倦意,似乎这世上每件事在他看来都是多余的。
珏莹忽然想起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
一百一十四. 访旧
慕容珩清了清嗓子,缓缓地将铺子里的大小事宜、需注意的事项一桩桩地托付给慕容禛,每一件事情都讲清楚轻重利害,哪些人可以为己用,哪些人不可不防。
他讲得十分仔细,慕容禛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忽然落下泪来:“大哥,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你知道,我在经商上的才能不及你的十一,你才是济慈堂的主心骨,只有你当家这家业才能发扬光大,代代相承。”
慕容珩淡然笑了笑:“我已经是有心无力,这家业迟早都要交给你的。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你完全可以胜任,我在一旁只是多余。”
“不!大哥,你怎么会是多余的,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成……我知道,我做得那些事情,都是你预先帮我全部安排好的……在铺子里的威信,也是你帮我树立的……”慕容禛抹了抹脸,断断续续地说着,神情悲伤。
慕容珩苦笑了下,从枕头下摸出一方帕子,“都快要做父亲的人,怎么还和孩子一般。”他敛容道:“仲亭,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须知商场风波险恶,人心难测,切莫轻易流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以免被人掌控利用。今后,对人对事都需多留几个心眼,不可一味天真良善。”
慕容禛信服地点点头,“大哥的教诲,仲亭铭记在心。”
慕容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跟他的人一样柔软,心中一时酸涩,“是大哥对不住你,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多,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过这样的生活。”他无奈地叹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慕容禛伏□子,把脸埋在他的手臂里,肩膀轻轻起伏。
“我有几句话想跟珏莹说。”慕容珩淡淡地说,慕容禛抬头一怔,马上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慕容珩似乎低叹了一声,指了指一旁桌上的楠木盒子,“珏莹,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这盒子里面有我名下的房产和银票,如果有一天你能遇到沐紫……请替我交给她。”
珏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不会帮你这个忙的。如果你想给她,还是自己去给罢。”
听她这么说,慕容珩心中一急,顿时呛咳起来,好容易止了咳,呼吸仍有些急促,“珏莹,我知道,沐紫恨我,你也怨我。但,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愿,你都不愿意成全吗?”
珏莹淡淡道:“我并不怨你。”她目光沉静中有一种力量,“我只是看不起你!”
“是吗?”慕容珩自嘲地笑笑,“或许你是对的。”
珏莹说:“你给她的伤害几乎毁掉了她的一生,现在她身心俱伤、生死未卜,你竟然选择求死来逃避这一切。”她冷笑了下,“比起忍受着心理的煎熬活着,死果真是个痛快又方便的选择。”
慕容珩沉默了片刻,淡然道:“我并非求死,只是找不到苟活下去的意义。”
他明明在笑,却让人感觉很是凄凉,“颜澜就是兰彦,是我害死了他,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原谅我的。”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层层寒意直透人心,雨声淅沥,灯火阑珊的城市寂静而凄凉。
他仰起头望向窗外,想起佛说今生微不足道,只是一道通往来世的门廊,它狭窄而肮脏,一旦灯火熄灭,死者举手叩响永恒之门。
心在歉悔中渐渐绝望,早已死不足惜。来世太远,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如果那灯熄了,但愿它永远不再点燃。
珏莹冷然道:“当年她满怀喜悦要嫁给你,而你却在成亲当天将她抛下,虽说是天意弄人,但你究竟是欠下了一份情债。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你欠她的已是今生今世都无法偿还了。所以你索性就不还了,抛下她不管不顾了吗?”
“不是!”慕容珩打断道,眼中渐渐有了些热度,“无论我怎么做,对她来说都是伤害,最终的结果只是让她离我越来越远。”
“这只是你逃避责任的借口罢了!”珏莹直视着他,“慕容珩,你不仅冷酷无情,你还无信无义、不负责任!沐紫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现在又失去了孩子,你就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凄惨地飘零在这个乱世中吗?她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啊!”说着不觉动情,眼中泛起泪意。
话似利刃直刺入心,慕容珩只是茫然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珏莹转过身去,扫了一眼桌上的楠木盒,“我不会替你去赎罪的,自己欠下的债,要自己去偿还!”说罢,便推门走了出去。
慕容禛在门口等着她,冻得鼻子都红了,不住地搓着手,珏莹心中一软,上前去捂住他冰凉的手。
慕容禛忙问道:“大哥怎么样了?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珏莹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嘱咐我今后要好生照料太太。”
慕容禛”噢“了一下,又伤感了起来, “我进去看看。”
“不用了,他已经休息了,让他安静一下吧。”珏莹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直入胸肺,心中涌起歉疚。
容诺,对不起,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只能下一剂猛药了,原谅我吧。
四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偏居一隅的江南小镇依旧是山青水绿、草长莺飞,似乎完全不知人世的变更、外界战事的蔓延。
空气中依旧有冬日的清冷,一身长衫的年轻男子撑着一把青油伞,定定地站在烟雨迷蒙的长街上。熟悉的街景在渐密的雨帘中变得隐隐约约,雨水沿着伞柄流下,在他的袖口洇出一段模糊的水痕。
四年的时光,清平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在他心中,却仿佛已过了千年。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她的身影,他走遍了每一条街道,问遍每一个停伫的路人,却再也找寻不到那个熟悉的容颜。
蜿蜒的小河从镇中穿过,乌蓬船发出 “吱哑”的摇撸声,他站立在桥头,望着河面上泛起层层涟漪,心潮如河水一般起伏绵延。桥上隐约可见淡淡的足迹,他仿佛看到她日日凭栏等待他回家的身影,河水呜咽从脚下流过,可是她被抛弃后的伤心泪水凝结而成?心中涌出细密而清晰的疼痛。
那些尘封的往事连同当时的喜悦与忧伤,一点一滴,尽上心头。
时光的隧道中有隐约的白光,白光愈来愈盛,眼前的景致逐渐清晰。
长街的上空飘着如丝的细雨,沐紫和珏莹撑着一把伞走在街中,两人边走边说笑着。
兰彦不肯打伞,在街沿跳上跳下地走着,总想找机会上去搭话,每次一开口就被两个女孩抢白,他也不恼,仍嘻皮笑脸地跟在后面。
他撑着一把绿油伞走在最后,含着笑看着他们斗嘴,心想他们怎么会有说不完的话。
忽然兰彦回头看他一眼,先是一愣,马上一脸坏笑地奔上前去,大声道:“你们快看后面那个人呀,他…他发霉了!”说罢捂着肚子一抽一抽。
这兰彦一向对他欠友善,不知道又想出什么点子整他,真是躺着也中枪。
他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准备以不便应万变。果然失道寡助,两个女孩并没有因为兰彦夸张的表情而搭理他。
沐紫瞪了他一眼,“从你嘴里说出的就从没好话!”
“就是就是,活人怎么可能发霉呢?”珏莹附和道,对他小儿科的玩笑表示鄙视。
他心里正暗自得意,忽然沐紫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好像在拼命憋着什么,珏莹也回过头来,睁大眼睛望着他。
他不知所措地望回去,两秒钟后,两个女孩忽然捂着嘴大笑,珏莹笑得直不起腰,沐紫差点要笑岔气了,指着他说:“你……你看你身上……”
他惶恐地往身上检查一番,这才发现出门时穿的一件白色长衫不知什么时候变成青色的了,再往手上一看,握着扇柄的手都被染绿了,就像长了青苔一样。
原来是青纸伞掉颜色了,他被染得象一棵绿油油的青菜,只能狼狈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对面三个笑成一团的人。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这么难堪过。
“快别撑了,到前面去买一把吧。”沐紫忍着笑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伞,把自己的伞塞在了他手中…….
慕容珩恍了恍神,目光回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当时的尴尬场景如今想来却是那样温馨。彼时的他们,简单而快乐着,几曾会预想到后来的狂风骤雨和种种变数。
长街清冷,雨声寂寥,景色依旧,但当时一起欢笑的四个人早已反目成仇、天各一方。
兰彦永埋深渊,珏莹成了他的弟媳,沐紫一身伤痕漂泊天涯,而他,成了游荡在人世间的一缕孤魂。身上的衣衫早被时光染得漆黑,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向往着单纯快乐的青年。
慕容珩望着眼前破败的庭院,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昔日顾客盈门的“归林客栈”,如今已是人去楼空,院子里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屋檐上结满了蜘蛛网,粉墙斑驳脱落,空中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满目尽是残败荒芜景象。
他站在门口,迟迟无法移动脚步,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良久,终于推门而入,铁门沉重而迟缓地开了,他知道,门里面再也找不到他遗失的欢乐了。
屋内积着厚厚的灰尘,依稀还能寻到四年前的痕迹,当年他亲手种下的两株紫薇花却长得枝繁叶茂,树干大了一圈。
。
他心中感伤,年年岁岁一起赏花的许诺终究成了一句空话。
正想着,忽然身后的角门“呀”地一声开了,他的心不禁砰砰直跳,觉得嗓子也变得干干的,缓缓地转过身去。
□的尽头,朝思暮想的人儿一身浅紫衣衫静静地站立着,依旧是四年前的模样。
一百一十五.觅紫(本章完)
她盈盈浅笑地望着他,如同千百次在梦中一般,“容诺,你总算回来了。”
他心头一热,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呼吸太重把她吹走。
“沐紫…..”喉头禁不住哽咽,满心的歉疚和蚀骨的思念如何言表,他只想把她紧紧地抱入怀中。人世多蹇,前途险恶,请不要再离开我了。过往的种种恩怨与亏欠,请让我用余生来偿还,我接受你一切方式的惩罚,除了,离开我。
“这位先生,请问….你找谁?”两鬓斑白的老者拿着柄花锄,一脸疑惑地望着慕容珩。
慕容珩恍了恍神,望着对面的人,掩饰不住心头的落寞。
“我……我是……”他一时语塞,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是以前这家客栈主人的….朋友。”
“哦,你说的是沐家母女的‘归林客栈’吗?”老者释然,又问道:“你不知道这个客栈早就转手了吗?”
“转手了?”慕容珩惊道:“怎么会?”
“沐夫人去世后,她女儿就把客栈卖了。”老者点头道:“后来有个商人买下了这里,谁知道没多久就打仗了,商人全家都逃到国外去了,把这里又抵押给当铺了,这兵荒马乱的谁会再置房产,所以就一直空关着,当铺章老板就雇我过来收拾收拾。”
原来是这样,这间客栈母女俩曾经视若珍宝,花了毕生的积蓄买了下来,为什么沐紫会把它卖掉。他心中酸楚,如果不是无法维持生计,她怎么会卖掉这里,这一切,都是他造下的孽。
“那沐家母女也真是可怜。”老者叹息道。
慕容珩问道:“您也认识她们吗?”
“怎么不认识,我是她们的老街坊,小沐紫跟着她母亲来到清平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听说她们家本来也是个大户人家,不知道什么缘故家道中落,她母亲借钱盘下了这个客栈,后来沐紫从省城学校退学回来帮忙,家里没男人不容易啊!”老者摇着头感叹,“沐紫这姑娘心地善良,人长得也好看,可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呢,她看上那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把她母亲给气的,好容易要成亲了,那人却莫名其妙跑了,哪个女孩子能禁得住这种羞辱啊,她妈妈就是那以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唉…..送葬那天,就沐紫一个人走在棺材后面,呆呆的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好不凄凉啊…..我看不过去,就去街坊又叫了几个人,好歹不至于这么冷清…..”
慕容珩怔然站立着,微寒的风迎面吹来,仿佛直直地灌进了四肢百骸,刺骨的冷。
那个时候,她心中的寒冷和绝望更甚百倍,他恨不能冲进时光中去温暖她冰冷的心。
“谢谢你,老人家。”他木然地转过身去,脚步沉重地往门口走。
“等一下,先生。”老者在后面道,他转过身去,见老者却从角门进屋去了,不一会,他那了一个积满灰尘的包裹出来。
老者拍了拍包裹上的灰,把它递给了慕容珩,“这个包裹是沐家母女的东西,沐紫走的时候大概忘记带走了,既然你是她的朋友,日后或许能有机会碰到她,到时候带给她吧。”
包裹打了个非常紧死结,打结的人似乎再也不想解开它了。慕容珩费了好半天功夫才解开包裹。
色泽明丽的大红色骤然跃入眼中,竟刺得眼睛生疼。
他定睛细看了看,是一件用金线刺绣、做工考究的大红喜服。
“真漂亮啊!”老者啧啧赞叹,随即又低叹了一声。
慕容珩的手微微地颤抖,心底悲伤奔涌成河。
衣摆上金丝绣成凤凰比翼飞翔,他能够想象当日她穿上这件喜服时那令人惊艳的美丽,可惜,他甚至都没能看上一眼。
她穿上了华丽的嫁衣,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想着能与他白头偕老。
为何命运竟这般做弄,新郎的突然离开让这件喜服上沾满泪痕。他心中隐隐地疼,当她含泪脱下嫁衣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碎欲绝。
他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能看到她再穿上这件衣服。
他去了镇上的钱庄,章掌柜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章掌柜告诉他,当年沐紫拿来一张房契,说要赎回那块金表,后来,她就从镇上消失了。
章掌柜还说,他走掉的那一年,大雪天的日子,沐紫天天都过来打听他的音讯。
苍冥山下一处荒僻的山林,孤零零的坟冢几乎被杂草淹没,墓碑上依稀可见几个朱红的大字---“慈母林氏宛如之墓”
慕容珩久久地立于坟前。
他盯着墓碑看了很久,忽然双膝跪下,伏在地上拜了三拜。
“对不起,娘…”他在心中千万遍地默念。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们母女只怕还在清平快活地生活着,又怎会生死殊途,天人永隔。他不敢祈求她们的原谅,只想要一个赎罪的机会。
青山无语,流水低洄,风从林间刮过,远处的千层塔上佛铃不止。
他仰起头,满怀悲怆无从诉说,神啊,请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愿意以余下的生命做交换,只求与她再见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风渐行渐止,他的心也一分分冷静下来,被恢复记忆后强烈的震惊和悲伤赶走的理智慢慢地回到了身体里来了。
四年前成亲前夕的那个夜晚,三个蒙面的黑衣人闯进了他的房间。
在搏斗中黑衣人往空中扬了一包粉末,他来不及捂着口鼻,顿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瘫倒在地上。
黑衣人往他的嘴里塞了一粒不知什么药,他迷迷糊糊地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郊外的树林里,四周都是陌生的环境,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大脑里仿佛被人洗劫一空,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他记得自己的家住在沧州,便一路走着,到处向人打听怎么去沧州,当路人告诉他沧州距离这里有两千多里路的时候,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来了,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自称是镇上皮草行的掌柜,姓祈名进,说是他的好朋友。祈进说邀请了他来清平游玩,不想昨日登山时与他走失,辛苦找了他一天总算找到了。
他脑子糊里糊涂,丝毫想不起自己到清平来游玩这件事情,但眼前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得听从祈进的安排在当地的旅店住了一晚。
那天晚上,他听到店里的小二在与人八卦,说镇上一个女子成亲当天新郎跑了。
一圈人饶有兴致地围坐在店堂里讲着这桩小镇里难得的大新闻,他一向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听了两三句就走开了。
那时的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就是那个逃婚的新郎。
第二天,祈进替他买了去沧州的车票,他在火车上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临川的别墅里了。
母亲留着眼泪说你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睛,干脆连坐火车和去过清平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母亲说他病了一场,一直在别墅里养病。
两声鸟鸣惊破了思绪,慕容珩神色渐渐严峻,心头浮现出无数个疑问。
那个祈进一定和袭击他的蒙面人是一伙的。他们给他吃的是什么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他的失忆和他们有关吗?为什么母亲要瞒着他说他一直在养病?
他只是依稀记得自己被人追杀,一路躲避至清平,至于为什么会被追杀,和这以前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追杀他的那些人,和蒙面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打定主意,决定从祈进入手调查,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去了镇上打听了一下,镇上有三家皮草行,一家家问过来,最后打听到城东的那家皮草行的掌柜就姓祈。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城东,那是一家门面不大的皮草行,堂上的掌柜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上前打听祈进,那掌柜说是他的父亲,不过在三年前就去世了。
慕容珩心内一惊,想了想,斟酌地开口说可否冒昧地问一下是什么原因,祈掌柜悲伤地说他父亲是去北方进货的时候被劫匪给杀了。
听他这么说,慕容珩不由心中沮丧,线索无端断了一条,他告辞着准备离开。
出门的时候,不知怎么心中一动,这掌柜似乎与那祈进长得不怎么想像。
于是又折返回去,对祈掌柜说自己是他父亲生前好友,想去灵前祭拜一番。
祈掌柜同意了,带他进了后室的堂屋,堂屋里果然挂着祈进的照片。
他心内暗惊,墙上的人根本不是四年前来找他的那人!
一百一十七. 谜团
“先生……”见慕容珩兀自沉思,年轻的祈掌柜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哦。”慕容珩仿佛刚刚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忽然想起了一些以前与令尊相处的事情,不免伤感起来。”他心里寻思,那个人为啥要冒祈进的名,他们两人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吗?
祈掌柜叹息了一声,“先生真是个重情义的人。”
慕容珩咳了咳,又问道:“不知令尊是去北方何处进货。”
祈掌柜讶然道:“先生不知道吗,我父亲每年都要去沧州进货。”
“沧州,”慕容珩心里似有根弦轻轻拨动了一下,忙笑道:“我不是令尊生意上的朋友,所以对这些事情不是很了解。”没什么要问的了,他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不然马上就要露陷了,便拱了拱手,“贤侄,我别处还有事情,就不多打搅了。”他对自己这一并提高的辈份表示满意。
“世叔……”既然被叫贤侄了,祈掌柜只得犹豫地改了口,虽然眼前这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何事?”慕容珩一脸亲切慈祥。
“忘了请教您尊姓大名了。”
“哦,我姓容,容诺。”
“容世叔,走好。”
“………”
走出祈记皮草行的时候,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经意地冒上心头。
容诺这个名字,听起来竟有些耳熟。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就是这么唤他的。他站在原地,费劲地想了半天,记忆的深处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想不起自己当年出于什么原因取了这个名字。
他在镇上又逗留了两天,还是没有寻到沐紫的踪迹。
心中的失望逐渐浓烈,看来她并没有回清平来。
那她会去哪里呢?那个和她在一起,自称是她丈夫和弟弟的男孩子又是什么人?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些问题,每一次都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她小产后身体不知道复原了没?会不会在中途又病倒了?路上到处在打仗,她会不会遇到流寇……
这些时时刻刻占据心头的担忧几乎要把他逼疯,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清平的大街小巷,心在焦虑中日渐麻木。
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沐紫母亲的坟重新整饰了一下,拔掉了齐腰高的杂草,叫人把坟冢用石头重新磊了起来,又找来了朱笔一笔一划将墓碑上的字勾勒一新。
晚上回到客栈的时候,却发现顺子在房间里等着他。
“咦?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的手上都是泥,就着盆子里的清水洗了洗。
“二少奶奶告诉我,你到这里来了。”顺子一脸的风尘,应该是赶了许久路。
慕容珩心内一惊,忙问道:“是不是府上出什么事情了?”
顺子点点头,“胡掌柜带着一帮他的手下,天天在铺子里闹事,想各种法子找二少爷的碴。您知道二少爷人善心软,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这两天,他们还叫嚣着要开董事会,取消二少爷管事的资格。”他气愤地说。
慕容珩的眼中泛起寒意,冷笑道:“我还没死呢,他们就想反了天了!”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先回沧州再做打算。
火车在隆隆的轰鸣声中缓缓地驶进宣城车站,汽笛过处,白色的蒸汽消散在寒风中。
慕容珩倚在玻璃车窗前,看着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有大包小包的旅人,有穿着考究的商人,还有推着小木车沿着站台叫卖点心的小贩。茫茫人海中,要找寻一个人是何其的不易啊。
车厢里坐满了人,连地板上也坐着买不起坐票的老百姓。顺子从车厢那头费力地挤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包温热的茶叶蛋来,“少爷,您先吃个茶叶蛋垫垫,餐车前面的那节车厢不知道为什么封闭了,任何人都过不去,等下车门开了,我到站台上去买点吃的。”
慕容珩摇摇头,看着窗外,“你吃吧,我不饿。”
顺子白了他一眼,无趣地一ρi股坐下来,剥了一粒鸡蛋囫囵塞进嘴里,大声地嚼了起来。顺子的母亲是从小带慕容珩的嬷嬷,他十岁出头就到了府上给慕容珩做了个小跟班,可以说是与慕容珩一起长大的,和慕容珩的关系自然比其它人更亲厚一些。虽说是主仆,但慕容珩也不拘束于他,他跟随慕容珩多年,深知慕容珩的脾气,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撩虎须什么时候要装乖顺。
车终于徐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旅客们蜂拥着从车上下来。
“大少爷,你看,这站台上怎么有这么多兵啊?”顺子指着外面说道。
“嗯。”慕容珩低低应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宣城是奉军的领地,但并非军事重镇,为何这站台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还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车厢内的人都紧张地往外看,虽说目前局势紧张,但在奉军的大后方,星罗棋布的岗哨不免叫人无端地生了些惶恐。
待下车的人都走完了,立刻有军士上车来把持住各个车厢口,不让人随意走动,他们神色严峻冷淡,都清一色穿着奉军的浅灰色呢制服,皮靴踏过车厢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把把枪尖上的刺刀闪着寒光,看得人心底发麻。
方才下车的旅客在站台上逐渐走远,车上的人这次发现,车厢旁边的站台上只剩下全副武装的士兵了,其它人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慕容珩的目光定定地望着远处,聚焦在人流中,一个女子有着熟悉的背影,她把自己整个裹在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披风里,走得很慢,似乎有些吃力,旁边一个穿短衫的年轻男子搀扶着她的胳膊。
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里,连手抖抑制不住微微颤抖,那女子随着人流一起往前走,马上就要消失在站台的尽头。他激动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往车门方向挤过去。
“大少爷,你要去哪里?!”顺子楞了一下,随即着急地喊道。
他仿佛没有听见,眼睛追随着车窗外那个越变越小的黑点,用力拨开挡住前面的人,心里火烧火燎,恨不能让时间在此刻停滞下来。
“站住!”门口两个士兵同时喝道:“你要干什么?”其中一人冷冷道。
“下车!”慕容珩看也不看他们,就要往外面闯。
“现在不能下车了!车门已经封掉了!”军士蛮横道。
“不行,我一定要下车,我有很紧急的事情。”他心急如焚,一边望着外面,没有时间跟他们纠缠,就往车厢外冲过去。
两个士兵上前去阻拦他,他轻巧地转了个身,抓住一个士兵的手腕反扣在他背后,那个军士疼得哇哇大叫。他没功夫跟他们纠缠,一把推开这士兵,就往楼梯上走,他的脚刚刚踏上半截扶梯,
背后突然被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什顶住。
“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身后的军士凶狠地叫道,他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他抬头看向远方,那个黑色的背影已经走到了拐角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就要往前走。
忽然被人一把从后面拉住衣服,他恼怒地回头要挣脱,却见拉他的人是顺子,顺子拼命地跟他使着眼色。
他再转过头来时,那个背影已经看不见了,不禁怅惘地站立在那里。
“二位长官,实在对不住,对不住!”顺子满脸赔笑着道:“这位是我家大少爷,方才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位先生下车时,误把我们的箱子给拿走啦,那箱子里有买给老太太的礼物,我们大少爷一急,这不就冲下去追了嘛,没想到妨碍了你们执行公务。”顺子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将黑洞洞的枪口推到一旁。
士兵余怒未消,见慕容珩仍是一副倨傲冷漠的样子,恶狠狠道:“我看这人别有居心,讲不定是个尖细,还是把他抓回去审问一番!”
慕容珩刚要开口反驳,被顺子一把抢先挡在前面,顺子笑着打哈哈道:“别别别,长官!我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老百姓,我家少爷追个行李跟尖细有啥关系,二位见谅,见谅!”说着摸出两张银票往两人上衣兜里各塞了一张。两个兵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了下,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口气仍然不客气,“这次就放你一马,下次再敢这样,别怪我们枪子不长眼。”
慕容珩怒目相向,却被顺子一把往车厢里面拉,“知道了,长官,知道了!”
一回到座位上,慕容珩甩手地挣脱顺子,正气不打一处来,“你那皮囊里到底有没有骨头,一见到当兵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顺子气恼地往座位上一坐,“我是没骨头,天生就是贱种。可您大少爷命多金贵啊,那子弹都在枪膛里了,您连个眼皮都不眨一下,您骨头再硬,能硬过枪子去?”
慕容珩默然地坐下,不再言语。方才自己一看到与她相似的背影就完全乱了方寸,哪里顾得上身后近在咫尺的危险。
又忍不住想道,那个背影到底是不是她,会不会是自己眼花了,或许,又出现了幻觉也不定。
一声长长的军哨响起,“砰砰”所有的车厢门都在同时关闭了。
有人高喊了一声口令,站台上的士兵齐刷刷地一个立正,向一个方向行军礼。
几名军官毕恭毕敬地站在士兵前方迎候,身材修长挺拔的年轻军官从列车中间的一节车厢上走下来,灰呢军装上繁复的肩章在阳光下发出耀目的光芒。
慕容珩心中一惊,前方战事正酣,陆洵为什么这个时候到宣城来。
陆洵向站台上的队伍走去,几个神情肃然的年长军官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士兵们一个个屏气凝神,腰杆挺得笔直。
陆洵从容地行了个军礼,目不斜视地走过整肃的队伍。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沉稳坚定,他的身上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和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
响亮的口令声中,列车缓缓移动了起来,车上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难怪要看管得这么严,看着阵势,原来是大官来。你说这人是谁啊,这么年轻,那些军官都对他那么恭敬,会不会是陆少帅? ”
“陆少帅?不可能,他怎么会跟我们乘同一列火车,肯定是坐专列的。”
“是陆少帅没错,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
慕容珩心中莫名有些烦乱。
列车驶出了站台,远处的群山与天空连成了一线,天上的白云随风流动,变幻莫测。
一百一十七. 清算
济慈堂的议事堂里,慕容禛坐在堂上的主位,手心里一阵阵发潮。
胡总管翘着二郎腿坐在他下首,朝后面的几排椅子上坐着的那些分号掌柜们望了一眼,原本议论正酣的厅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屏气凝神。
胡总管站起来道:“今天把大家伙都叫到这里来,一是对一对账目,二呢,有些问题,我想代表铺子里各位分号的掌柜问一问二少爷。”
他拿出一本账簿,扔在慕容禛的面前的桌上,“请教二少爷,这几家分号的账目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亏空?您不是亲自管着他们的吗?还有,今年进的大黄,不过一个月时间就发霉虫蛀了,这批货不也是二少爷您监督进的吗?铺子里银子这么紧张,却花大价钱去进来这批次货,二少爷,您是不是要给股东们和各掌柜一个交代啊?”
慕容禛定了定神,翻看着面前的账簿,手不觉微微颤抖,心内一片惊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他抬起头,辩驳道:“我上次查账时不是这样的,还有那些大黄,进的都是最贵的头等货,怎么会发霉生虫呢?”
胡总管冷笑道:“这恐怕只有你二少爷心里明白。”他转向大堂,扬声道:“二少爷当家这几个月,账目和进货如此混乱,人心浮动,照这样下去,济慈堂前景难料啊!”
下面的掌柜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胡总管手下的人开始在下面大声地说话。
“大家伙都辛辛苦苦帮铺子卖命,不能眼看着铺子就这样一团混乱啊!”胡总管手下最得力的李掌柜带头发言。
“就是,应该让胡总管来管掌柜铺子里的事情,不懂经商的外行怎么管得好?......”瑞丰号的张掌柜也跟在后面附和,胡掌柜这一边的人纷纷响应,占据了厅里一半多人数,剩下的要么害怕得罪胡总管闭口不敢言,要么保持中立。
慕容禛的后背汗出如浆,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和惶恐,道:“这个账目到底如何还没有分晓,胡总管,怎么能断定我管下的账目混乱。那个大黄的事情,我是与和丰号的林掌柜一起去进的,由林掌柜亲自挑选鉴别,我一一查核的,怎么会有问题。”
和丰号的林掌柜从位子上站起来,欠身道:“胡总管,那个大黄,确实是在下和二少爷一起去进的,选得是最好的马蹄黄,不可能有问题。”他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从小家境贫寒,在济慈堂的和丰号从学徒做起,因为办事稳重能吃苦,被提拔为掌柜,却因出身问题一直受胡总管帮排挤。
胡掌柜笑了笑,“李掌柜,这么说是你们的库房不好,把人家上好的大黄变成劣质货了。”李掌柜一干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沧州老号的王大可掌柜低咳了一声,“胡总管,二少爷代替大少爷管事这半年多来,他勤勉谨慎,事必躬亲,十分难得。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至于这次账目和进货的问题,在下觉得有必要仔细查一查。”
王大可掌管老号多年,又是济慈堂的元老,他一开口,立刻有人点头称是。
胡总管恼羞成怒,大声道:“王大可,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替他说话,我告诉你,出了事情你也一并吃进!”他撩起长袍的下摆,一手拍在桌上,“如果当家的不能服众,还叫什么当家的?”
“就是,胡总管说得对!”他的手下在下面叫嚣道。
慕容禛气愤地看着他们演出这一场闹剧,王掌柜等人叹息着不语。
见无人提出反对意见,胡总管得意地环视厅内,目光扫过下面,李掌柜心领神会站起来,大声道:“那我们今天就来投票决定一下谁来做当家管事。”
没有人回应他,厅内忽然变得异常安静,人人神色惶恐,胡总管心里有些恼火,冷笑道:“说话呀!一个两个都哑巴了不成?”
“不知道胡总管想要听什么话?”沉静如水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慕容珩负手站在门外,目光冷冽地望着他,厅中的掌柜们一个个噤声不语。
胡总管张着嘴,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大哥!”慕容禛眼眶一热,慕容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抬腿迈进厅内,堂上所有的人全站了起来,欠身道:“大少爷!”
慕容禛忙站起来要让位给他,被慕容珩阻止了,他伸手指着主位,示意慕容禛坐下。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李掌柜低声对旁边的张掌柜道:“这活阎罗怎么来了,不是听说他病得快死了吗?”
张掌柜心虚道:“不晓得呀…..”
慕容珩眸光似雪扫过众人,见胡总管的脸上犹有倨傲不屑的神情,他微微一笑,“我长久不来铺子,今天一来就撞见这件新鲜事,原来你们在讨论换当家的事情。”他笑容淡淡,在场的人心头却不由地冒起了寒气。
慕容珩扫了胡总管一眼,望着众人道:“慕容禛不能服众,是不是,只有胡总管才能当家?”
胡总管心头一跳,沉不住气道:“大少爷,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指使他们这么做的?”
慕容珩冷笑了笑,“我并没有这么说,胡总管为何着急着承认?”
胡天恩脸上又白又红,对付一个慕容禛易如反掌,可是每次看到慕容珩都让他气短,慕容珩身上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势和压迫感,常常令他觉得透不过起来,他强忍着怒气道:“公道自在人心,二少爷当家主事以来诸多纰漏,济慈堂不能再这么混乱下去?”
“没错!让胡总管当家是众望所归。”李掌柜跟着带头在下面嚷起来,马上有人附和。
胡总管把账簿捧到慕容珩面前,“大少爷请看,这些账目上都有亏空。”
慕容珩随手翻了翻,便放到了一旁。
“顺子!”他叫了一声,顺子立刻捧上了一叠账簿,慕容珩把手中的账簿和胡总管拿出来的账簿一同放在桌上,道:“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以每一家铺子的账簿我这里都多抄了一本。”他把两本账簿往桌上一扔,厉声道:“仁和分号的马掌柜、观澜分号的张掌柜,请你们解释一下这上面的账目为什么会有涂改?!”
两位掌柜脸色灰白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齐齐地望了胡总管一眼,欲言又止,胡总管紧张地瞪着他们。
张掌柜结巴着说,“这个……可能是账房记账时失察…..”马掌柜也跟着鸡琢米一样点头。
“无稽之谈!”慕容珩喝道,“我早就立下规矩,所有分号的账必须各家掌柜亲自记录,并且了熟于心,自己不记账已是一错,推卸责任是二错!诬陷当家,错无可恕!”他脸色铁青,“从今日起,撤销两人掌柜职位,逐出济慈堂,永不录用!”
一言即出,坐上四惊,站立着的两人先是呆了呆,马上面如死灰,弯着腰求情道:“求大少爷宽恕这一次,这都是…”
说着看向胡总管,希望胡总管能替他们求求情。
“难道是胡总管让你们改的,你们诬陷二少爷还不够,还要把胡总管也拉下水吗?”慕容珩语带讥讽地看着胡总管。
胡总管的脸色一阵变幻,见拿他的人开刀,自然不甘示弱:“那么那些大黄的事情呢?难道大少爷也另有一本帐本?不要告诉大家那些大黄本来进的就是次货,这可不是慕容家的风格。”
慕容珩眉头一皱,侧头对慕容禛正色道:“我济慈堂诚信为本,采买劣制药材便是自断生路,仲亭,这一点你难道不明白吗?”
慕容禛低头道:“仲亭不敢忘记大哥教诲,每次采办药材必定挑选品质最佳的上品,这次的大黄也不例外。”
慕容珩点头,扬声道:“带上来。”
顺子从外面带了个穿粗布短褂的年轻人上来。
顺子说:“这个人是城东仓库的守门人粱二。”
慕容珩在位子上坐定,手撑着下巴问道:“梁二,近日沧州并非阴雨季节,为何新大黄进库不到一个月就会发霉变质,难道你日日往上面淋水不成?”
梁二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大少爷明鉴,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这种事情啊。那批进库的大黄早在五天前就被了换掉了,他们把好货拿出去卖了,用变质发霉的陈货来顶替。”
四座一片哗然,慕容珩的脸色寒冰彻骨,冷冷道:“是谁做的?”
梁二迟疑片刻,鼓起勇气往厅上一个方向指过去,“是李掌柜!他还威胁我说如果说出去,就要把我赶出去,这是他给我的两块银元。”他把银元放在面前的地上。
李掌柜气得跳起三尺高,大叫:“你…你血口喷人!是谁收买你让你诬陷我的?”
梁二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举过头顶,“大少爷,所有货品进、出库小的都有记账备份,这上面有他们提货时的签注,上面写的是麻袋,但小人在下面标注了大黄,还有那天一同守库的李工头可以作证!”
顺子把册子拿过给慕容珩过目,慕容珩翻了几下,扔在桌上,“李掌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掌柜急的满面通红,“大少爷,你不可以冤枉好人!”他连忙看向胡总管,“胡总管,你替我说句公道话。”
胡总管看了他一眼,心里打鼓,纠结一番上前道:“大少爷…..”
“不必多言!”慕容珩站起来,断然道:“我济慈堂绝不姑息这种品行不端、居心叵测的败类!王掌柜,与他结算工钱!”
李掌柜一见要辞退他,狗急跳墙:“慕容珩,老东家在的时候我就替济慈堂效力,你…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你已与我济慈堂无干,何须多言。”慕容珩淡淡道,马上有伙计出来请李掌柜出去,李掌柜愤愤不平地咒骂着出去。“慕容珩,你会遭到报应的!”
慕容珩在堂上正襟危坐,扬声道:“各位,济慈堂能发展到今天,靠的就是大家同心协力,才能共度危难。二少爷宅心仁厚,宽以待人,但如果有人因此而把容人雅量当做福气,想往他身上泼脏水,趁机作乱,刚才那三人便是前车之鉴!二少爷是当家人,希望各位今后唯当家人之命是从,若有人再敢挑拨离间,绝不轻饶! ”
堂上众人皆低头默然不语,大气也不敢出。
只有胡总管铁青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胡总管一路小跑到外面的茶馆里,李掌柜等人早就在等着他了,见他进来,李掌柜按捺不住叫道:“胡爷,你刚才怎么不帮我说句话?”
胡总管瞪着他道:“我正要问你呢,怎么事情做得这么不干净,你留下那么大个把柄给人家抓住,我帮你求情,不是把我自己也搭进去了?”
李掌柜急道:“那个什么梁二完全是在胡说八道,那批药我进库的时候就换了!”
胡天恩呆立半响,一拍大腿,懊恼道:“妈的,着了慕容珩那小子的道了!”
众人都离开后,慕容禛才松了口气,“大哥,幸好你来救我,这胡总管太狡诈,我完全压不住他们。”
慕容珩点点头,“人善被人欺,你对他们要有所提防。”他若有所思道:“看来还要帮你整理一下。”又道:“目前国内形势复杂,你要早做准备,把各库的存货集拢后找一处安全隐秘的地方保管。”
“我明白了,马上就去安排。”慕容禛神色凝重地点头。
等慕容禛出去后,堂上无人时,顺子悄悄地问道:“少爷,梁二这出戏是你安排的吧?”
慕容珩放下手中的茶杯,淡然道:“对待小人,就要用小人的办法。我查过了,那批货在进库前就被他们掉换了。我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顺子佩服道:“少爷你太高了,他们泼过来的脏水,咱们再给他泼回去。”
慕容珩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没白跟着我。”
“难得被您夸一次,好话中听不如银钱中用,不如打赏一下?”顺子舔着脸拉住他的衣角,做无辜状。
慕容珩咳了咳,打掉他的手,“你报信有功,去账房领二十个银元罢。”
“谢少爷….”话音未落,顺子已经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此后几日里,慕容珩以雷霆手段对济慈堂进行了清洗似的人事任免,将王大可提升为总管,与胡天恩平起平坐。并以和丰号的林掌柜为首,提拔了一批年轻无根基、办事勤勉的分号掌柜,这些人原本一直被胡总管那一派的人压得抬不起头,此番翻身自是对慕容珩感恩不尽,愈加尽心地辅佐慕容禛。
与此同时,把与胡总管走得近的分号掌柜不是调离至外地分号,就是安置在王总管手下,让他们无法兴风作浪,一举把胡天恩多年培植起来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兜了个底朝天。
胡天恩在听完最后一批人事任免状后,冷笑了两声,逐渐转为大笑,笑声渐渐收止,脸上浮现出狠戾的神色。
次日,老铺后院的小园子里,慕容珩匆匆向院门走去,顺子抱着包走在他后面。
“大少爷。”
慕容珩回头,胡天恩不知何时出现在假山后面。
“胡总管,有事吗?”慕容珩脸上云淡风轻。
“大少爷,请借一步说话。”胡天恩道,顺子看了一眼慕容珩,慕容珩点点头,他便快步走出了园子。
胡天恩笑了笑,“大少爷这些天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慕容珩也笑了,“胡总管言重了,只要胡总管还记得济慈堂姓慕容就好了。”
胡天恩定定地望着他,一句话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来:“你最好日后不要后悔今日的作为。不要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把我逼上绝路,你慕容家也不会有好下场。这济慈堂怎么能有今日,你老子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会统统抖出去!”他眼中阴鹜狠戾,“到那个时候,我要让你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慕容珩盯着他,冷冷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胡天恩冷笑两声:“等你明白就迟了!”
说罢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慕容珩站在原地,思索胡天恩的话,
他并不惧怕威胁,只是胡天恩话中有话,似有持无恐,难道父亲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一百一十八. 擦肩
虽已开春,太太住的东厢房内仍然挂着厚重的棉布帘,屋子里萦绕着浓浓的药香。
慕容珩掀起帘子走进屋里,只见太太半睁着眼歪坐在床上,面容惨淡,悦容正在给她喂药。
“少轩…”见慕容珩进来,太太的眼睛亮了亮,强打起精神坐直身体。
慕容珩从悦容手中接过药碗,”我来吧…”悦容顺从地点点头,往太太身后加了个靠垫,轻轻地出去了。
太太还未开口,便叹息了一声,禁不住流下泪来:”家运不济啊…你的婚事弄成那样,那姚家也太过分了…”
慕容珩低下头去, “母亲,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太太点点头,哽咽道: “我这身子又是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能熬多久.........”
慕容珩温言劝慰道: “病去如抽丝,母亲且放宽心。”说着舀了一勺药送至太太唇边,太太就着勺喝了下去,欣慰地望着儿子。
慕容珩有好些话憋在心里,斟酌着是不是要旁敲侧击地提一提。
又想起那日装作随口问起那个荷包的事情,母亲神色立刻就变了,应付了他两句就说要休息了,他只能悻悻地出来,心里愈加疑惑起来。只是碍于母亲的心疾受不得刺激,他也不敢再提起。
“少轩,你的婚事被姚家这么一折腾给耽误了,虽说再订一门亲也不是什么是难事,可娘等不及了,娘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我想早点看你娶妻生子…”太太念叨着,慕容珩心中蓦然苦涩,娶妻…生子…如果她没有离开,再过不久孩子就要临盆了,可是人生哪来的如果,如果能够早知今日,他又怎么会凄凉冷清地独自一人呢?
“我问你话呢,你听见了没?”太太喘着气道,他这才抬头陪笑道: “您说什么?”
太太叹了口气,“我是说你不如先收一房妻妾,先娶妾再娶妻也很平常,我看悦容就很不错…”
“不!”话未讲完,就被慕容珩断然拒绝,“我不要娶妾!”
“为什么?是你不喜欢悦容吗?”太太问道:“我倒是觉得她不错,虽然比较大一点,但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懂事持重…”
“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考虑这个。”慕容珩心里有些烦躁,
太太一怔,随即清冷道:“那如果换了夕颜呢?你还会这样拒绝吗?”
仿佛骤然被剥开伤口,深埋心底的痛楚一丝丝渗上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中苦笑了一下,其实他早就没有选择的权力了。
身后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回过头去,却见悦容不知何时端了茶站在他身后,
太太也怔了下。慕容珩想到方才的话一定都被她听道了,心里不免些尴尬,闭口不语。
悦容头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把茶碗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轻声道:“大少爷用茶"声音仍是一贯的平稳,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放好茶碗,拿起托盘低头快步出去了。
慕容珩默了默,手中用勺子不停地搅着汤药,忽然开口道:“母亲,父亲在世的时候有没有对不起什么人吗?”
太太脸色白了白,警惕道:“什么意思?”
他斟酌了片刻,决定还是说出来好,“父亲创立济慈堂这些年,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或者是得罪过什么人?”
太太立刻想到了什么,问道:“有谁来威胁你吗?”
慕容珩顿了顿,就把胡天恩的话据实相告。
太太听了,呆了半晌没说话,眼中似升起白雾,咬牙恨道:“这个背信弃义的混蛋…”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对慕容珩说,“你父亲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不用理睬他!”
慕容珩默然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却见太太捂着心口,急促地喘起气来,脸色也变得灰白,他吓得忙站起来,帮母亲摸着后背顺气,折腾了好一会,太太的脸色才缓过劲来,气息仍然有些不稳。
他不敢再往下问,只得扶母亲躺下,“娘,你好生休息罢,不要思虑过甚。”
他刚准备出去叫人进来服侍,太太却从丝被下伸出苍白消瘦的手握住他的手,她的目光空洞而迷惘,似喃喃自语:“少轩,你会不会有一天怨恨为娘?”
慕容珩不解,“我怎么会怨恨母亲?”
太太眼中有泪滴滑下,“如果有那一天……或许我等不到那一天……所以先替自己说两句好话…少轩,娘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慕容家着想,我也是不得已的…..”
“娘,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慕容珩急道。
“没什么…..我累了。”太太神情渐冷,疲倦道:“你先出去吧…..”
慕容珩还想再问个明白,思虑片刻,还是没继续问下去。
他帮母亲拉齐了被角,默默地退了出来。
他心事重重地从厢房内走出来,却见顺子立在廊下等着,神情颇有些不耐,便问道:“有事么?”
顺子见到慕容珩,忙迎上前来,他先向左右张望一下确定无人,才压低嗓音道:“大少爷,方才家丁们打扫后院废弃的房屋时,发现了一个秘道。”
慕容珩神色一凛,“后院发现密道?”
顺子点点头,“我已经吩咐家丁们此事不得张扬,马上就来回禀您了。”
慕容珩面色严峻,已经快步走到前面,“走,去看看!”
后院废弃的柴房旁,隐藏在杂草丛中的木板已经被掀开,露出了里面黑魆魆的洞口。
慕容珩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攀着地道的扶梯小心翼翼地往下爬,铁质的梯子冰冷、湿滑。
“大少爷,你当心点。”顺子不住地在洞口张望,一边担忧地道:“要不你上来,换我下去吧。”
慕容珩没有搭理他,继续往下爬,越往下越闻道一股浓重的霉味,他的脚终于触到了地面,抬头看看,头顶上地道的入口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小方块。
他放下蜡烛,开始仔细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个三米见方的地窖中。
除了两个破木箱和几张发黄的空白信纸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箱子有翻动的痕迹,好像有人来过。
地窖太小,他转个身几乎就要撞到墙了,搜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心里有些失望。
拿上蜡烛,正准备原路返回爬上去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其中一个箱子,木箱晃了两晃,似乎底部不太稳当。他心里有些疑惑,弯□子去,摸了摸箱底,却从那里掏出来一本书。
借着蜡烛的光芒,他看见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沐氏伤寒杂论。
转眼之间,已是夏末秋至,地处西南的宣城,盛夏的酷暑仍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燥热的栀子花香。
简陋的青砖瓦房内,打扮素净的女子正挽着袖子在灶台旁忙碌着。
院子里的柴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袀拎着一条鱼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叫道:“姐,你怎么下床来了。”他放下手中的鱼,忙上前去扶她。
沐紫笑容明净,脸色虽有些苍白,却神采奕奕,忙摆摆手道:“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了,骨头都快要睡散了,下地来走走,感觉一身轻松。”
李袀摇头,“可是大夫让你一直躺着休息。”
“再躺着不动,我都要成千年王八了。”沐紫嘴角弯弯地笑道,顺手揭开锅盖查看了一下。
“真香啊~”李袀伸长脖子做享受状,“你烧了什么好吃的?”
沐紫神秘地挤挤眼睛,“待会你就知道了。”
待菜端上桌子的时候,李袀的眼睛瞪得滚圆,火栗烧鸡、粉蒸肉、香菇烧千张…五六个精致的菜肴把小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姐,这是你烧出来的?”他不敢置信地问,
“嗯”,沐紫笑着给他夹了块鸡,“快吃吧。”
李袀操起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啧啧称赞,“好吃!真好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他惭愧道:“跟你这些菜一比,前几个月我烧得那些菜真真叫猪食了,太委屈你了!”
沐紫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那我还不是被你那些‘猪食’给养胖了。”
李袀憨厚地呵呵笑。
沐紫望着他,幽幽道,“对不起,我把家里屯的这一周的食材,包括隔壁王大娘接济的菜都烧掉了。”
李袀捧着碗的手顿了顿,扒饭粒的动作变得有些艰难,他勉强挤出一丝笑:“烧掉了好,吃个痛快。咱们还有一条鱼,用盐腌一下,就着稀粥能吃一周,又清淡又滋补。”
沐紫道:“有道理,哎,你慢点吃饭,还有东西没上呢。”她跑到灶台边,从保温的蒸笼内捧出了一碗面,一盘青菜,郑重地放在了桌子中间。
李袀慢慢地放下筷子,他这才发现,桌子边上还放着一双空的碗筷。
沐紫在那个空碗里乘上了半碗面和一些青菜,把碗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对李袀笑了笑,“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每年他过生日的时候,都替他做一碗寿面。”她扬起脸,眼中有淡淡的光芒,“如今他虽然不在了,但在那个世界里,也许他也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生日…”喉咙有些哽住,她说不下去了,忙低着头给李袀的碗里夹上面。
眼睛的余光地停留在那个空位上,不禁有些失神。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笑盈盈地将面条端到一脸惶恐的青涩少年面前,郑重其事道:“青菜豆腐保平安,兰彦,祝你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当年的一句美好祝愿,如今噙来却是这般苦涩,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见沐紫神情感伤,李袀沉默地低头吃着面,一席无话。
吃好饭,李袀抢着收拾碗筷,沐紫也不跟他抢,帮着把剩菜理了理。
“房东又来催过房租了是吗?”她把碗叠在一起,淡淡地问。
“嗯。”李袀应了一声,随即轻松道:“我又找了一份工,已经跟东家说好预支这个月的工钱,等我拿到钱就去吧租金交了,省得房东天天上门讨要。”
沐紫默然不语,这些日子她卧病在床,全靠李钧在外做苦力维持生计,他早出晚归的,赚来的钱不多,仅够吃喝开销,还要给她买药和想着法子买给她补身子。两人虽是异姓姐弟,他待她却是至情至性,想到此间,不觉心头温暖。
饭后她说想出去走走,李袀放心不下,便跟随她一同出去。
宣城的街道熟悉又陌生,沐紫走在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望着路两旁黄昏时分依旧人来人往的商铺,有些感概。
她走得很慢,不觉穿过了小半个城市,脚步停留在一座黑漆大门的庭院前。
门上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没有悬挂门幅,她仰起头,怔怔地望着大门后露出的半截白墙黛瓦的楼房。
踌躇了片刻,禁不住伸手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竟然没有上锁。
她心中暗喜,把门推得更开一点,昏黄的夜色中,雅致的庭院小楼静静地呈现在面前,渐渐与泛黄的儿时记忆重叠起来。
她怔然站立了片刻,便往院子里走,李钧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姑娘,请问你找谁?”刚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思绪顿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她转过身,看到门外站着个中年妇人,于是笑道:“我们路过,见这里好大一座宅子,一时好奇,便进来看看。”
那妇人“噢”了一声,“那你们看完就赶紧出来吧,这个宅子不吉利,已经空关了很多年了。”
李钧没有留意到沐紫的脸色变了变,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吉利?”
妇人道:“我也刚搬来这条街不久,听说这里原来也是住着一户大户人家,后来他们当家的突然暴死,紧接着他的妻女也不知去向,这个院子被转卖了几次,每次搬进来的人都会走霉运,现在的主人早几年前就搬出去了。”
沐紫神色黯然,垂眸不言语。
李钧对那妇人道:“大婶,多谢你提醒,我们就随便看看,马上就出去。”
院子里的草木因为多年无人打理,显得十分凌乱,沐紫径直穿过回廊,在花园里转了两圈。李钧疑惑地跟在她身后。
沐紫从后院找了一把铁锹,开始在花园假山后面的一块不显眼的草地上挖了起来,李钧拿过她的铁锹帮她来挖,表面的干草皮被掀掉后,下面的泥土变得松软。
沐紫忽然叫道:“轻一点。”
李钧放缓了动作,又挖了两锹,沐紫喊“停”,她趴□去,用手在泥土里扒拉了半天,从土层下面翻出了一块三尺来长的木板。
她小心翼翼地拂去木板上面的泥土,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李钧探过头来张望,原来是一块乌黑的牌匾,依稀可以看见烫金的镶边,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沐恩堂。父亲死后,沐恩堂被迫倒闭,还欠下一大堆债,债主上门讨债,母亲只能卖了宅子抵债。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她们把这块匾埋在了花园的隐蔽之处。母亲流着泪说,这是父亲一生的心血,就让它在地下陪伴父亲吧。
见沐紫兀自出神,李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沐紫的目光停留在牌匾上,声音平静,“是我以前的家。”
李钧讶然,方想起刚才那妇人的话,明白她口中横遭不幸的正是沐紫的家人,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同情,想开口安慰,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忽然前院传来“嘀嘀”两声汽车喇叭声,似乎有人正打开大门,随即又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李钧紧张地望着沐紫,心里发慌,“是不是现在的主人回来了?姐,我们快走吧!”
沐紫也怔了下,马上镇定道:“不要紧,我们从后门出去。”
李钧忙帮她抱着牌匾,跟着她向后院走去。
沐紫在熟练地在花园里转来绕去,果然后门有个小角门。
李钧从身上掏出匕首,轻松地撬开了角门生锈的门锁。
“你还随身带着刀?”沐紫问道。
李钧脸色变了变,讪讪道:“习惯了,呵呵。我们快出去吧。”
沐紫没有再说什么,正准备往外走,忽然停住脚步。
“姐,你快点啊!”李钧已经出得门去,在外面催促道。
沐紫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人已经跑进园子里了。
李钧担忧地等在门外,前院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大,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要是这宅院现在的主人回来,指不定把他们当中贼抓了。
所幸等了不多久,就见沐紫跑回来了,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张古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被他们扔在柴房当柴烧,怪可惜的。”
她手不小心擦碰了一下,琴弦上立刻发出一串流泉般的声响,把两人吓了一跳。
沐紫笑着吐吐舌头,又赞道:“这么多年了,音色还没变。”
“快走吧,被他们发现就不好了。”李钧接过琴,一手夹牌匾一手夹琴,大步流星地前走,沐紫忙跟在他身后。
天色已暗,两人的身影很快隐入了夜色中。
几个身着便服的近卫军从大门口一路排开。
陆洵一身干练的戎装常服,站在台阶上缓缓回首,环顾庭院四周,怅然问道:“你们方才可有听到琴声?”
身后的副官一脸茫然:“没有啊……”
一百十九.宣城(一)
陆洵的眼底有无法掩饰的落寞。
他一言不发地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向前走,园中寂静,稀疏的树影隐在沉沉的暮霭之中,池塘上犹飘着几片残荷,满目尽是荒芜残败之色,他心中一阵凄然。
近侍们亦步亦驱地默默跟随,始终与他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
白色的月洞门前,陆洵抬了抬手,近侍们自觉停住了脚步。
他迈步进入后院,院中的几株梅树已经枯萎,他站在梅树前发了一会呆,手指拂过干枯的树枝,往事不期然浮上心头。
在他的印象中,这梅树曾有巨大的阴影。多年前的那些夜晚,十六岁的他日日站在云雾般的花影中,凝视着月下拂琴的少女。
那女孩一身白衣,如同不染红尘的仙子,生生压下了身后灼灼盛开的白梅。
他站在花影里日日望着她,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走出去,因为她是如此美好,而他,只是个通缉犯的儿子,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象他的叔叔们那样被抓住在城门下枪毙。
那梅影是他在心中画出的地牢,慢慢地拧成了心底的一个结。
多年后他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景,满心的怅惘不能释怀。
这些年,他策马沙场,文韬武略,血与火中挣得这万里江山如画,生死关头尚且可以笑谈如常,见过多少婉转娥眉云鬓红颜,每一个寂静的夜里,当年的那株白梅依旧静静地绽放在心底,十年如一日。
纵然他已接管这个国家大半的疆土,享受着万人的景仰和无尚的尊荣,纵然站在权势的顶峰,在他心底深处,仍藏着一个彷徨的十六岁男孩,无数次在梦看见那男孩终于从梅影中走出去,向心爱的女孩迫白心迹。
如果真是那样,结局一定与现在不一样,他一定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先占据她的心。
一轮圆月从树稍上升起,明晃晃的又白又亮。
他却无端觉得有些刺心,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本欲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壑。
副官从外面悄悄进来,在他身后低声道:“少帅,夫人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陆洵神色一滞,随即淡淡道:“知道了。”
门口的水门汀地上停着一部白色的“纳许”汽车,紧挨着前面的黑色轿车,车内没有开灯,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陆洵心中一动,快步上前。
听到脚步声,车内的身影动了动,向车窗旁探出身子。
月光的清辉洒在她的脸上,是一张年轻生动的面庞,有着细致柔美的五官,她见陆洵带人远远走来,高兴地叫道:“云宸。”
陆洵走近,问道: “娴雅,你怎么来了?”
隔着车窗,娴雅仰起脸望着他,眼眸闪闪发亮,笑道: “刚刚看好了南营的伤员,路过这里,见你的车停在这院门口,就索性等你一起回去。”
陆洵这才想起她一早就出门替他劳军了一天,不觉心头一热,伸手握住她搭在车窗上的手,感激道: “辛苦你了!”
娴雅略微吃惊,怔怔地望着他,反应过来后竟有些脸红,轻声道: “不辛苦。”
陆洵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她听到自己心中扑扑乱跳,忙掩饰着向车窗外张望了一下, “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好像没有人住的?”
陆洵一愣,随即轻描淡写道:“是个故人的住所,正好路过所以进来看看。”娴雅了然地点点头.
陆洵向大门内又看了一眼,道: “走吧,明天和我一起去承州。”
娴雅笑着点头,把身子往旁边的位子挪了挪,让他方便坐进来,一抬头,却看到陆洵已经径直往前车走去。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拉下窗帘,吩咐司机:“开车吧。 ”
俗话说,一层秋雨一层凉。白日还是燥热难安的天气,到了半夜,气温骤降,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
沐紫是被滴落在脸上的雨滴惊醒的,她摸了摸脸上的水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屋外在下大雨,屋内下起了小雨。
惊得她忙爬下床去,摸黑点了根蜡烛,站在屋子中间查看,这才发现竟然有五、六处地方漏水,最大的一个洞是豆大的雨滴直接从天花板上滴落到床上。她连忙找了个脸盆接在下面,正在找着接水的容器,李袀冒着雨从另一间屋子奔过来了,说他的屋子也有好几处漏雨。
“你来得正好,帮我去厨房拿几个锅子和碗来。”沐紫连忙吩咐道。
折腾了一夜未睡,天明时分,雨终于停了,两人累得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满脸沮丧看着摆满盆盆罐罐的屋子。
李袀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沐紫抹了抹脸上的污渍,站起来,“我去烧早饭。”
李袀拉住她,有气无力道:“已经没米了。”
沐紫叹了口气,她从沧州带出来的银票早已用光,首饰也都典当光了,她徒然地往屋子里看了看,身边竟然没有一件可以换钱的东西。
她撑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我们要换个地方住。”她思索着说道。
“可是这里的房租我们都交不起,还能换到哪里去?”李袀忧虑道。
沐紫的目光停留在“沐恩堂”的牌匾上,眼睛亮了亮。
因为家里没有吃的了,他们喝了点水,各自出门了。
李袀去做工的地方预支工钱交房租,沐紫则去了街上。
她在长街上转悠了半天,想寻一处新住处,商行的钱老板向她介绍了靠近城中心的一个小院子,说那房子原是当地的一家富户的老人独居,半个月前老人突然暴病身亡,几个儿子分家产着急着出手,来看房的人多嫌这屋子刚死过人,所以价格十分便宜。
“只要五十块银元!”钱老板伸出五个胖手指,用夸张的语调说,“这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便宜货啊!”
他带着沐紫去看房子,是个闹中取静的处所,推开黑木门,是一个前后两进六间并带两间耳房和厨房的小院落,院子里搭着高高的葡萄架,水井旁还劈出了一小块菜地,想必这院子的前主人十分享受田园之乐。
沐紫心中暗暗喜欢,四处打量后纠结道,“可是我没那么多钱,我只想租两间屋子。”她心道租两间屋子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钱老板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顿时变了颜色,“您早说呢,费我这半天功夫。”说罢拂袖而去。
沐紫低头叹了口气,人穷气短,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钱真是万万不能啊!
她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李袀已经预支了工钱回来,买了米面并还清了房租。两人烧了一碗清汤面,默默地吃完,沐紫想着明日的生计,不免心中叹息。
第二天,沐紫路过长街的时候,钱老板从铺子里奔出来一路叫着她,“沐姑娘,沐姑娘…”
她不解地回过头去,钱老板喘着气道:“要不我怎么看您就是个有福之人呢,再没见过比您运气更好的人了。我跟你说啊,昨你看得那个屋子啊,被人要了。”
沐紫心中一沉,黯然道:“这么快就卖了?”
“那可不,这么划算的买卖。”钱老板手往东边指了指,“就是那院子旁边的药铺子买的,买下来做库房用,说多两间房让租出去,您看,您这不是心想事成是啥?”
沐紫惊喜得跳起来,“真的,太好了?”
听钱掌柜介绍那间药铺在宣城算的上数一数二的药铺子了,沐紫特意去瞻仰了一下,门脸高阔,厅堂幽深,有个不像药铺倒像个学馆的名字—然思堂。
她站在门口伫立了一会,这药铺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占据江北药界半壁江山的济慈堂。
她只凝了一小会神,就收拢情绪打量起街那边的小院。
这小院就在药铺的斜对面,隔着一条街置办个便宜的库房,也算一桩不错的买卖。
沐紫在搬进院子的那天见到了然思堂的掌柜,一个看上去精明稳重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自称姓白,沐紫就叫他白掌柜。
白掌柜十分客气,说他们在隔壁屋子里堆药材可能会有些味道,沐紫连连摆手说不妨事,不妨事的。心道自己从小在中药味里长大的,反而觉得亲切,何况房租这么便宜,让我睡在药材上都不是问题。
白掌柜果然是个厚道人,把朝南向最敞亮的两间屋子借给了他们,并说院子和厨房他们也不用,让他们随意用。
沐紫再三感谢后,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问可不可以把靠街沿的那间耳房也借给他们,她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愿意加点钱。
她心里有几分紧张,没想到白掌柜大手一挥就同意了,说那耳房他们也派不了啥用处。
沐紫千恩万谢,白掌柜笑了笑道,不要谢我,我只是替人看店的,这些都得要我们庄主同意才行。
沐紫一急,你们庄主会同意吗,白掌柜宽慰地笑笑,放心吧,我们庄主最是乐善好施,一定都会同意的。
第二天,白掌柜就拿了钥匙过来,说他们庄主同意了,条件是帮他们顺便照看一下摆放在这里的药材。沐紫满口答应,心道好人一生平安。
她征得白掌柜的同意,在耳房靠街沿的一边劈出了一间小门面。寻了一块木牌和笔墨来,她屏气凝神,提笔在木牌上写下了“沐氏医馆”几个大字。她搬了张小凳子站在上面,把木牌挂在了门沿上。
有几个路人经过,歪着头看了半天,
“这么小居然也叫医馆。”
“是个女大夫??”
“我看开不下去,前面隔半条街就是大名鼎鼎的杏林医馆,那里面都是世代从医的老夫子,谁会跑到这个比麻雀窝不大点的地方来看病。”
沐紫面不改色地听着他们的议论,一边把方桌搬至铺子中间,备好笔墨纸砚,端坐在桌后,准备开门营业。
她从早上一直坐到下午,都没有等到一个来看病的患者。对面的然思堂倒是人来人往,生意盈门,她撑着下巴发着呆。
下午的时候,从街那头晃过来三个小混混样的年轻男子,勾肩搭背地站在她的店门口指手划脚,一阵嬉笑,“哟,这里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个铺子来,里面那个小妞模样倒是俊俏,难道是大夫不成?”
为首的混混笑眯眯地走进去,苦着脸道:“大夫妹妹,我病得好严重,快帮我瞧瞧。”
沐紫沉住气望着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请您把手伸出来,我帮您搭个脉。”
“不用搭脉“那男人却指了指自己□,“我这里又痒又难受,不如你帮我瞧瞧。”旁边的两个混混发出一阵大笑。
一百二十章.宣城(二)
沐紫沉住气望着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请您把手伸出来,我帮您搭个脉。”
“不用搭脉”那男人却指了指自己□,“我这里又痒又难受,不如你帮我瞧瞧。”旁边的两个混混发出一阵大笑。
沐紫忍着怒火,不徐不疾道:“请解开裤子,我帮你查看一下。”
小混混们一愣,他们只是想调戏一番,没想到她如此大方,那个自称有病的脸上有些尴尬,手搭在裤头上有些不知所措,旁边两个兄弟一直起哄,“脱啊!脱啊!”
沐紫心中厌恶,面上却是一派诚恳坦然,“医者父母心,这位先生治病要紧,不必多有顾虑。”
那男人骑虎难下,旁边两人一直在不怀好意地催促他,“快点,给大夫妹妹看看。”
他只硬着头皮道:“看就看!你给我看看仔细了!”说着面朝里,刷地脱下了裤子,沐紫克制着要立刻闭上眼睛的本能,忍着恶心探头看了一眼,便道:“好了,穿上吧。”
她快速地在纸上写下几行字,递给那男子,“这是您的药方,可以到对面药铺去抓药了。”
一个混混好奇地问道:“我大哥有啥毛病啊?”
沐紫在椅子正襟上坐下,淡淡道:“湿热下注,宗筋弛纵,以致精气虚损、阳室不举。”
两个混混瞪着眼睛对视了一眼,随即挤眉弄眼地憋着笑,“就是说我大哥雄风不举,哈哈哈哈!”
那男子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大叫道:“死丫头,竟敢说我不能人道。”手指着沐紫,“你给我说说清楚,谁不举了?”
沐紫望着他,冷冷道:“外强中干,表外强悍不能说明内里不虚损”
“你这死丫头,胡言乱语坏我名声。”男子上前狠狠地抓住沐紫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揪了起来。
沐紫怒目相视,“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男子狞笑道,“我让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人道。”他大力地把她推按在墙上,一只手狠狠地卡住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开始拉她的衣服。。
“你……无耻!流氓!”沐紫气愤地大叫起来,一边用手抵挡着,另外两个混混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叫好。
忽然有人冲进来把那人拉开,挤在两人中间,“哎…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嘛,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姑娘家,可不是男子汉的行径。”
沐紫一看,原来是白掌柜,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白掌柜…”噙着泪拉了拉正身上的衣服。
白掌柜摆摆手,宽慰地对她笑笑。
那几个混混道,“原来是白掌柜啊,你怎么闲事管到马路对面来了。
白掌柜道:“这位姑娘是我们店的房客,谋个生计不容易,各位兄弟看在白某的薄面上就不要计较了,来来来,都到咱们店里去喝个茶消消火。”伸手召来个伙计,把仍嘟嘟囔囔的三人请到对面去了。
沐紫吸了吸鼻子,感激道:“白掌柜,多亏你来替我解围。”
白掌柜道:“开门做生意,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沐姑娘你可要小心啊!”
沐紫低头道:“白掌柜说的是。”
白掌柜呵呵一笑,“今天你第一天开张,我给你送贺礼来的。”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从里面拿出一副文房四宝,“歙砚、徽墨、澄心堂的纸。开方子可少不了。”
墨上的纹路细腻,果然是上好的珍品,沐紫为难道:“您已经这么照顾我们了,怎好再收您的贺礼。”
白掌柜笑道:“远亲不如近邻,再说你刚才还关照我们生意呢。”
沐紫想到方才叫三个流氓去他们铺子买药,不由抿嘴一笑,“白掌柜说哪里话来。”
白掌柜看见竖放在一旁地上的牌匾,不由一怔,问道:“这……牌匾……你怎么会有一块沐恩堂的匾?”
沐紫道:“不瞒您说,这匾是先父留下来的。”
白掌柜讶然道:“那沐恩堂沐展鹏当家…”
“正是家父。”沐紫轻声道。
白掌柜露出敬佩的神色,“原来是沐掌柜的千金,失敬!失敬!”又感叹道:“沐恩堂曾是江南药界的魁首,那个时候我还是个药房的学徒,沐当家不仅医术精湛,而且为人至诚,在同行内有口皆碑。没想到英年早逝,沐恩堂也分崩离析,真是令人叹息啊!”
听他说起前情,沐紫不禁黯然神伤,低头无语。
白掌柜见她神色立刻打住,宽慰了两句就回铺子去了。
过了没多久,又派了个伙计送了些肉菜过来,应是料到她今日没有生意而接济他们。沐紫自身感激不尽。
晚上回到小院,李袀已经回来了,见沐紫闷头不语,心中知晓定是生意不如人意,也不多问,只是说起做工地方的笑话逗她开心。
沐紫忽然问道:“如今我们已在奉军辖地,你可想去从军?”她想起那日在街上见到奉军士兵列队而过,李袀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并未有热切之情,反而装作视而不见,心中不免有些不解。
李袀神色一顿,淡笑道:“如今跟姐姐在一起过惯了安逸日子,倒也不想去当兵了。”
“也好。”此话正合沐紫之意,当兵打仗着实危险,枪子无眼,她也不愿李袀去冒风险,只是李袀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让她略微有些意外。
第二日“沐氏医馆”依旧门庭冷落,没有一个顾客上门。
那些病患见这医馆门面这么小,里面的大夫名不见经传,还是个女子,故而都不敢贸然登门求医。
傍晚的时候,沐紫恹恹地准备关门,却来了一个求医的。
来的是在城中市集里卖肉的张屠夫,他在门口张望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跨了进来,“你就是大夫?”他问道。
“正是。”沐紫微笑答道,“先生有哪里不适吗?”
“是我娘……”张屠夫吞吞吐吐道。
他简单地讲了讲母亲的病情,沐紫一听,二话没说就关了店门,随他一起去半里外的家中。
沐紫一踏进张屠夫在城东简陋的瓦房,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异臭。原来张老太的背上长了七八个脓疮,小的核桃般大小,大的竟有碗口般大,疮口早已化脓,流着恶臭的脓疮。老太太平日无法仰卧,只能整日趴在床上,稍一动弹就疼得钻心。张屠夫请了城里所有的大夫来看过,外敷内用的药用了不计其数,都没有效果,连杏林馆的宣城名医张大同都束手无策了。
城中的医馆都看遍了,因脓疮味道太大,大夫都不愿意过来看。今日他见新开了一家医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试试看。
沐紫挽起衣袖,似乎完全没有闻到恶臭一般,反复仔细查看老太身上的脓疮,又给老太搭了脉,神情凝重地思索了一番。
她想了想,开了三个方子,在一张纸上画出了脓包的位置,并圈好编上号,对张屠夫交代道老夫人身上的脓包有三种不同的类型,不能用同一种药,按照她标注的不同的脓包外敷不同的药膏,一日换药两次,同时又开了一贴内服的汤剂。
张屠夫半信半疑地拿着方子去抓药了。
隔了两日,张屠夫兴冲冲地上门来,不停地向她作揖道谢,说母亲用了沐大夫的药后,第二天伤口就不流脓了,现在伤口已经开始长新肉了,而且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听了他的话,沐紫十分欣慰。
张屠夫感激不尽,还给她送来了半片猪作为答谢,沐紫不肯收,说已经收过诊金了,怎奈张屠夫执意坚持,只好收下。
看看日头已经西斜,沐紫忙关了店门,去买了些干面回来,包了一顿猪肉馅的饺子,等李袀回来,两人大吃了一顿。
李袀吃得满嘴流油地抱怨道,这饺子里肉太多了腻得荒。
沐紫笑而不答,想起前几个月的拮据日子,一个月难得吃一次肉,每次买肉李袀从来都不碰的,都省下来给她吃了,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想起自己曾叹命运多蹇,老天一再作弄,其实,老天爷未尝没有眷顾她的,最起码,身边从来不缺真心对待她的人。想到此间,心中不免感慨。
两人把剩下的肉切成小块,用绳子穿起来挂在院子里做风肉,留着以后慢慢吃。
是夜,清风徐徐,明月当空,两人坐在院子里边喝茶边望着彩旗般挂满院子的肉块随风轻摆,闻着满园的药香,心里充满了满足。
(最近因被**警告,一直在修改86章,给部分读者造成“伪更”的错觉,特此致歉!下面内容免费赠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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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蜕变
她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个觉,梦境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身上热得象着了火。
有人喂她喝清凉的药汁,把手覆在她的额头上,那手微凉却温润,有着她熟悉的温度。
她的心莫名地悸动起来。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陌生的房间里摆放着明清款式的家具,古朴而典雅。
沐紫从床上坐起来,望着屋内的摆设发呆。
门声响动,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见她醒来,莞尔一笑:“姑娘你醒了?身子可好些了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沐紫茫然地问道。
丫鬟答道:“这里是寒微山庄呀,昨儿是白爷把你接到这里来的,您落水后发了一夜的烧。”
寒微山庄?沐紫心中疑惑,莫非便是白掌柜口里的那个庄主,然思堂主人的住所。想起昨日落水的情形不免心有余悸,果然是白掌柜救了她们。
她忽然想起李钧,忙问道:“那个和我一起落水的年轻人怎样了?”
“姑娘放心,那位先生已经无恙,正在隔离房间里休息。”
沐紫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道白掌柜现在何处?”
丫鬟道:“白爷在前厅喝茶呢!”
沐紫闻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丫鬟上去拦住她:“姑娘受了寒,还是多躺一会儿吧。”
沐紫对她笑了笑,“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了。”
丫鬟引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幢二层高的青砖房里。原来这个山庄的主要建筑有两幢,主楼连着裙楼,主楼有两层,应该是山庄主人的住所,他们被安排在裙楼的客房里。
主楼一楼的前厅承袭了中式风格的装饰,考究的紫檀木的桌椅及随处可见的古董、字画,处处都是含蓄的奢华精巧,沐紫心道,这山庄的主人必定是个品味不俗之人。
白掌柜正坐在堂上和一名中年男子说话,见沐紫进来,忙起身站了起来。
沐紫喉咙有些哽咽,“白掌柜,这次多亏您前来相救…”白掌柜真是他们的福星,屡次雪中送炭不说,这次还救了他们的命,心中的感激,又岂是一句谢可以言表的。
白掌柜摆手笑道:“沐姑娘说哪里话来,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我们的药材,你们姐弟又怎会被困险境。好在我划着小舟赶过去查看的时候,正巧看到你们掉进水里,再晚一步后果就不堪设想啊。终究是为了照看我们的药材才会这样。”
沐紫低头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理所应当。”
白掌柜赞许地点头,一旁的中年人也带着笑温和地看着她。
“这位莫非就是谷庄主?”沐紫惴惴地问道。
中年人和白掌柜相视一笑,随即道:“我不是庄主,我姓谢,是这个山庄的管家。”
沐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是谢总管。”
谢管家温言道:“现在雨虽然停了,但城里水还没有退,那个小院暂时也不能回去,你们姐弟就在这里先住一阵吧。”
沐紫一怔,有些不安,“这样太打搅……打搅庄主清静了。”
谢管家道:“这正是庄主的意思,姑娘不必有所顾虑。”
白掌柜也在一旁劝他们住下,沐紫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于是道:“不知庄主现在何处,我想当面道谢。”
谢管家道:“庄主今日外出了,他平日事务繁忙,不太回这里住,我代姑娘转达谢意也就是了。”
沐紫含笑点头谢过。
宣城城内多山,寒微山庄便是建造在一座山的山脚处,站在山庄上可以望见远处的莫澜江白浪滔滔,身后的青山终日云雾缠绕,山庄内栽种着参天的青松古柏,显得气势雄浑、幽静旷远。
沐紫姐弟在山庄住了两日,谢管家一日三餐殷勤款待,怕他们嫌闷还让小丫头带着四处参观。
沐紫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就盼着水快点退可以告辞回去。
白掌柜见她放心不下,就带着她回去城镇中一次。
城中心的积水尚未消退,一个伙计划着小筏子载着两人穿过已成了一片汪洋的市集。
市集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把涨水当回事情,生活还是依旧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大部分沿街门面的一楼都被淹了,商贩们就把卖菜和杂货的摊位都摆在了二楼,逛市集的人划着筏子穿梭在各个摊位前,商贩们用钩子吊住篮子将货品递给买家,热闹非凡一点也不输于平时,就连巡警都是划着小舟在四处巡逻。
沐紫看得目不转睛,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为什么发这么大的水,房子都被淹了,他们每个人都像没事一般?”沐紫坐在船头,不解地问。
“年年都要发一次,以往都是夏天发水,只不过今年推迟了,大家早就习惯了,水退了就该干吗还干吗。”白掌柜一只手搭在眉头上,一边回答道。
沐紫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红,看来差点被大水淹死这事只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当地人若是听了一定觉得十分滑稽。
她想了想,又问:“宣城每年都会发水吗?”在她的印象里宣城虽然靠着莫澜江,但并没有发过这样的大水。”
白掌柜摇摇头道:“以前不这样,近五年开始的,还不是上游的阜军恶意泄洪给闹的,幸亏陆少帅早有先见之明在上游建了两个水库,不然宣城就要被夷为平地了。”他叹道:“这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等奉军一统天下之时,宣城百姓就再不用受水淹之苦了。”
沐紫默默点头,想到奉军和阜军在临川以南对峙以久,心中忍不住担忧起来。
听闻吴昌龄暗中勾结日本人,前线部队都是用日军提供的先进武器装备,奉军久攻临川不下,陆洵定是忧心如焚。因阜军近日频繁反攻,据说陆洵已亲往前线督战,她在心中暗自祈祷他旗开得胜。
回到寒微山庄的时候已近傍晚了,李钧闲不住在花园里帮园丁一起修剪树枝,见她从门口进来,忙高兴地迎了上来。
回到房间里,李钧拿了一个木盒子过来,沐紫一看,正是那日害两人落水的“罪魁祸首”--她的宝贝钱箱子。
“你从哪里拿到的?”沐紫惊讶道,打开盒子一看,银票叠成一小叠躺在里面安然无恙,心中十分欢喜。
“是白掌柜昨日叫人带过来的。”李钧回答道。
沐紫细细地抚摸着盒子上花纹,白掌柜果然心细如发,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由想到今后的生计,心中转忧静默不语,过了一会,心中的烦闷化成了一声长叹。
晚饭后,沐紫因心情郁结,在花园里散步兼散心。远远望去,山庄的主楼静静地矗立在薄纱般的暮霭中,青砖黑瓦的楼宇竟有些苍凉冷硬之感,她的心头莫名地惆怅起来。
她在□上站立了一会,正准备回屋去,却望见二楼最大的一间窗户亮起了灯。
她曾留心地注意到主楼除了一楼正厅外,二楼的房间一直都暗着灯。
她心中思量,莫非是谷庄主回来了,他们在山庄叨唠多日,于情于理都应该去亲自道谢一声。
她在前厅遇见了谢管家,忙施了一礼,问道:“谢总管,不知是否庄主回来了,可否代为通报一声,我们在此叨扰多日,想向他当面致谢。”
谢管家笑道:“谷主连日在外奔波,十分劳累,已经休息了。”见她有些失望,便安慰道:
“沐小姐不必客气,我已经替您转达过谢意了,谷主说些许小事,让您不必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一说,沐紫只能作罢,与谢管家辞过便回房歇息了。
第二日,白掌柜带来消息说城里的水已经退了,大家都喜出望外,沐紫和李钧遂收拾包袱,准备回家。
路过前厅的时候,她瞥见二楼的那间屋子还拉着厚重的窗帘,问厅里的丫鬟也说庄主并未出门。
她带着李钧坐在前厅等候,想等庄主下楼来时与他告个别,再一并致谢。
等了良久,都没有人下楼来,她有些坐不住了,跑到楼梯口探头张望。
这时,谢管家从楼上下来了,说庄主寒疾发作,约莫这两日都不会下楼了。
寒疾?沐紫一愣,忙关切地询问庄主的病情,谢总管说是多年的陈疾,并不碍事。
沐紫点点头,觉得不便多问,只得向谢管家再次道谢后告辞离去。
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还是令人触目惊醒。
原本草木葱郁的小院在大水退去后只剩一地的狼藉,院子里和屋里的家具上都铺着一层厚厚的泥浆。墙上的全是浊黄的水渍,箱笼在水里浸泡了几日,濒临散架。好在白掌柜及时派人送了两张新床和干净的被褥过来,他们才免于变成泥蛙的遭遇。
花了两天的功夫总算把小院重新收拾干净后,两人无所事事地坐在院子里。
秋风乍起,风中尚有淡淡泥土的气味,带走了连日的闷热,却不能驱散人心头的烦闷。
医馆被封后沐紫一直赋闲在家,李钧也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盒子里的钱一天天的减少,为了不坐吃山空,沐紫只得背着药箱做起了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既是游医的俗称,就是走乡串镇替人看病的江湖郎中。
请游医看病的多是乡村的穷苦人家,她每天不得不走几十里地去远郊的病患家中看病,几天下来,两脚布满了血泡,人迅速地消瘦了下来。
游医不坐堂,没有病人送上门,也不能挑病人,只要有人来叫,背起箱子就要走。她原本擅长内科,被环境所迫逐渐往全科大夫发展。
在刚开始的一个月内,她帮人看过脚藓,接过两次断骨,接生了三次,其中一次是替牛接生,她甚至还帮人拔过牙。
她穿着粗布衣服,长发随意挽成乡间女子的发式,每日游走在乡村和城郊之间游走。做游医诊金低廉,遇到特别穷苦的人家,她不仅免收诊金,复诊的时间还会带上糕点慰问。
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万分,但她却乐此不疲。
多年啃读的书本知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实践机会,短短数月,她接触了不计其数的病患,每次遇到书本上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她便兴奋异常,秉烛查阅医书到深夜,第二日天朦朦亮又拿着开好的方子出门了。
渐渐地,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开出的药方既精准又温厚,药到病除的美名传遍了十乡八镇,常常有富户备着马车路远迢迢来接她出诊。
人们传言沐大夫的药只要吃“三帖”就能痊愈,“沐三帖”的美名自此流传下来,虽然传言略有夸大,却足显得百姓们对她医术的褒扬之情。
对于日渐累积的盛名和赞赏,沐紫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并不因患者的身份高低而区别对待。
当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洒向大地的时候,白掌柜再一次地来到他们的小院。他带来了一纸聘文,说他们庄主盛情邀请沐紫去然思堂当坐堂大夫,沐紫既惊喜又有些纠结,权衡再三,欣然接受了邀请,从此免于风雨奔波之苦。
然思堂开出了几乎与掌柜同等的高额聘金,聘请她作为首席坐堂大夫。
沐紫感激之下,遂以加倍的卖力勤恳作为回报。
过不了多久,她以精湛的医术,温和的笑容,不厌其烦的好性子成了然思堂的一块活招牌,店内的顾客比之前多了好几成,白掌柜多次夸赞她,她总是谦虚地推辞着功劳,绝不居功自傲,对待店里的同仁,无论伙计还是掌柜都是一视同仁客客气气,药铺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
一百二十二.疑云
鹅毛大雪飘扬着落向大地,宣城的大街小巷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然思堂乌黑的屋檐下结起了一长串晶莹的冰柱。*.
沐紫一身月白色的缎袄,站在药铺的窗前,凝神地望着远处苍灰色的天空。
因着大雪,铺子里的生意比较清淡,大家的情绪也松弛下来。
“沐大夫,”配药的伙计小吴在柜台边叫她,她从沉思中抽离出来,回头望着他。
小吴笑嘻嘻道:“沐大夫在江北还有什么牵挂吗?我见你整日望着北方发呆。”
沐紫神情一滞,随即轻松笑道:“哪有什么牵挂,只是无事闲看罢了。”她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望着远方,笑容淡去,目光逐渐幽深。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离开沧州已经快一年了。
思绪随风蔓延,不知道此刻,那一片天空是否也飞扬着大雪。记忆中那里的冬天冷得让人刻骨铭心,寒风凛冽如刀,仿佛能穿透人的身体。眸光不觉怅然,这样的天气身体强健的人只需包裹得厚实一些倒也无妨,若是体虚有宿疾的人,冬日怕是最难熬的了。
澄心堂的纸上有细腻的纹路,沾了浓墨的羊毫在上方久久停住,过了许久,她凝神落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一个“王”字,笔力绵软艰涩,心头忽地纷乱不已,顺手搁下笔,将面前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脚无意触碰到一旁放置的用黑布遮盖的物什,那是一块牌匾,是昨日市集做小生意的一对小贩夫妻冒着风雪送上门来的。
匾上书“华佗再世”四字,满面忠厚的夫妻一间她便双双拜倒在地,原来他们的独养儿子生了状似癫痫的怪病,四处求医无果,后被沐紫用一味涌金莲以毒攻毒治好了。
夫妻俩感激得无以复加,那女子涕泪交加,“沐大夫救我儿一命,我们夫妻无以为报,只得日日为您祝祷,求菩萨保佑您一生平安康健。好人有好报啊!”
沐紫忙搀扶起二人,心中甚是欣慰。那牌匾她嫌招摇,便用布盖了扔在一旁。
数月来,经她救治的病人不计其数,大家都说她救死扶伤、活人无数,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必定会有福报的。
窗外飞雪洋洋洒洒,似乎永无歇止,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仰起头望着白茫茫的天际。
天上真的有神灵在俯看人世吗?如果今日的所做种种,也算微不足道的功德的话,我不需要任何的福报和恩赐。只是,如果有一日那人穷途末路,病势危重之时,请神灵看在我曾解人病痛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吧,让他免于病痛危难的折磨。
心头的忧思一时如丝如缕,不可断绝。
“这些日子蔡长官怎么没有过来啊?”小吴嬉笑的语调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沐紫抬起头来,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刺眼。
店堂里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她头皮发麻,无辜地道:“看着我干嘛?”
有人开始窃笑,低声议论着,沐紫觉得这件事情委实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与她一同坐堂的张大夫,前一阵他老婆来店里给他送饭,见到沐紫后惊为天人,左看右看之余又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听说她父母都不在了,唏嘘叹息一番后拍着胸脯要介绍自己的远方侄儿给她认识。.
沐紫再三推辞,张大妈仍然热情高涨,唾沫横飞地说她这个侄儿在巡捕房里做警察,如何如何年少有为深受上司赏识,二十有六长得一表人才……自从小医馆被查封,沐紫对警察就没有好感,本想一口回绝,奈何张大妈雄心万丈好像不做成这桩好事就白来世上走一遭,沐紫被她呱噪的大嗓门彻底整晕了,只得同意见上一面,寻思着见了后再寻个借口回绝。
第二天一早,她便在长街的茶馆里见到了那个蔡警官,是个个子不高声音温和的男人,他似乎对沐紫十分中意,目光如胶一般粘在她身上,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寻了个借口便脱身走了。
那以后蔡警察便成了然思堂的常客,经常寻着借口来看望她,让她好生烦恼,想躲都躲不开,只得以礼相待。
此后不久,张大夫不知为何被铺子里辞退了,那警官似乎也察觉到了沐紫对他的冷淡,一副受伤的模样,来得也没那么勤了。
遇到这种八卦话题,店堂里的人都来了精神,这个说蔡长官人挺不错的,不像其它警察一身匪气,也有人说沐大夫和他挺般配,这样的好亲事可不要错过,沐紫听不下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走得太急,差点迎面撞到进来的一人身上。
吓得定睛一看,原来是白掌柜。白掌柜一脸的肃然,目光往店堂中一扫,大家都立刻止住了笑。
白掌柜道:“沐大夫,跟我到后堂来一下。”
沐紫坐在后堂的椅子上有些忐忑不安,白掌柜一向和蔼,此番神色凝重却是为了什么事情。
她正惴惴地胡乱猜测着,白掌柜清了清喉咙,神色凝重中带着些喜悦,“沐大夫,你的喜事来了!”
沐紫心惊肉跳地望着他,被他的话吓得不轻,方才在店堂中被他们一番嘲笑还不够,连白掌柜居然都要来乱牵红线。
她涨红着脸,吞吞吐吐道:“白掌柜,你不要寻我开心了……我对那个…”
白掌柜笑着打断她,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不是寻开心,是你要做药铺的当家了!”
沐紫惊得嘴张得可以放个鸡蛋进去。
白掌柜笑了笑,细细地跟她说起了原委,原来庄主打算扩张然思堂的业务,在宣城及附近的城镇再开几家药铺,选定沐紫作为药铺的当家。
沐紫一惊,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我怎么行?我什么都不会,一无所有,怎么能做药铺的当家?”
白掌柜微笑道:“沐大夫不要过谦了,你医术高明怎么说什么都不会,若说一无所有,这件事我要跟你说说清楚。”他郑重道:“历来药铺当家都是占铺子五成以上股份的大股东,我们庄主说这个当家也不白给,自然是需要你入股的,庄主看中你的两件东西。”
沐紫越听越糊涂,“我的什么东西?”心道暗道有什么东西可以抵得上然思堂五成以上股份。
“便是那块沐恩堂的匾和你沐氏传人的身份。”白掌柜缓缓地说道。
沐紫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沐恩堂曾经在江南、江北都享有盛誉,庄主想把所有然思堂的铺子都改名为沐恩堂!”白掌柜的声音不徐不疾,却恍如惊雷凭空响起,震得她目瞪口呆。
长街的冰雪逐渐消融,阳光穿过淡薄的云层照在雪地上,空气中仍然是彻骨的清冷。
高大的黒木门上扎着鲜艳的红绸,正中间悬挂着黑底烫金的牌匾,“沐恩堂”三个大字飞龙走凤,气势非凡。
沐紫仰起头,伫立于牌匾之下,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然思堂十五家分号已全然改头换面,换上了沐恩堂的牌匾。
全国的药界都在流传着一段佳话,曾经离奇消失,沉寂多年的昔日药界魁首沐恩堂又离奇地重生了,而它的新一任掌门人,便是昔日沐恩堂主的独生女儿,沐氏唯一的传人。
沐紫伸手拂起被风吹乱的鬓发,整理心情,缓步走进了店堂。
堂中忙碌的掌柜和伙计均欠身恭敬道:“当家的!”
她微笑着点头,“大家都去忙吧。”
来到后室当家的房间,随手理好桌上散放着几张药方,虽然她如今已是药铺的当家,有空闲之时仍会在堂上坐诊。
她穿着银白色的旗袍,肩上松松地拢着浅灰色的披肩,发髻上也只用了纯银的簪子和发饰,打扮略显素净,却透着淡雅和落落大方。
从她接管沐恩堂开始,白掌柜也一并被提拔为总管从旁辅佐她,她跟着白掌柜学了很多经商之道,慢慢地开始独立掌管药铺的大小事宜。
今日的事情不多,白总管也没有来铺子,她处理好几件要紧的事宜后,坐在桌前,恍了一会儿神,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母亲。
母亲的祭日刚过,这几日她时常能梦见母亲。记得母亲曾说,人一生中所经历的痛苦和快乐各占一半,如果把痛苦都过完了,那么余下的就都是快乐的了。
她曾经以为这句话是母亲在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用来自我安慰的。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在宣城所经历的一切,或许果真如母亲所说的,在那不堪回首的四年里她把这辈子的苦都过得差不多了,所以余下的都是好运了。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感到欣慰,淡淡的微笑浮上嘴角。
忽然想起刚回宣城时,自己曾立下的那个重振沐恩堂的宏愿。可叹世事如转篷,命运竟如此玄妙,那个时候她为了生计苦苦挣扎,丝毫看不到希望的微光,然而须臾之间沐恩堂就重现江湖,而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它的当家人了。
人生际遇的起伏转换,仿佛梦幻一般不真实,她常常觉得自己只是从一个梦境切换到了另一个梦境。
店堂内一片寂静,帐房先生拨动算盘,算珠撞击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空旷幽静的厅堂中,她独坐在斗室中,思绪也一分分变得清晰起来。
从开始到现在细细想来,一直以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一路帮她扫清障碍,推着她往理想的方向前进。
她撑着额头,呆呆地想着,难道然思堂果真与她命中有缘,才会让她顺风顺水地走到今天。
一年来,寒微山庄的庄主从未现过身,他的一切指令都是由白总管代为传达的。
白总管的解释是庄主除宣城外在其它地方还有生意要打理,所以常常不在山庄,难得回山庄的几次不是外出会客,就是在养病。沐紫几次去拜访都未能见到庄主尊容。
沐紫心中升起疑云,听闻庄主身有寒疾,一遇刮风下雨就会发作。
她眼中倏忽闪过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背上一阵阵地发冷,心头象被塞进了一团麻,混沌不清,她努力拨开层层迷雾,似乎看清楚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看不到。
心中忽地烦乱异常,抓过桌上一本医术随意翻了几页,满眼豆大的字完全不知所云,她搁下书,站起来,走到厅中想透口气。
小吴捧着一个包裹急冲冲地往外走,见她出来忙欠身行礼,“当家的。”
她淡淡地问:“这么急去哪里?”
小吴说:“庄主身体不适,白总管让我送些药去山庄。”
她心念一动,伸手拿过他的包裹,道:“我送过去吧,你歇着。”说着人已经出来店门,小吴张着嘴,来不及反应过来。
马车在寒微山庄高大的正门停下,沐紫拎着包裹从车上下来。一眼瞥见门前还停着一部乌黑宽大的马车,车帘犹自摆动着,应是有人刚刚下车。
她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从虚掩的大门中,远远地看见三、四个人从花园的台阶上往主楼方向走,为首的一人身材修长,浅灰色的长衫在风中飘舞。
她心中一窒,觉得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两只脚不听使唤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跟随着那个背影,喉咙又干又痛。
山庄的家丁跑过来想拦住她,“沐当家,你……”
她并不看前面的人,手胡乱一推,跌跌撞撞往前走,“我要找庄主。”
不知道如何走完长长的行道阶,只看到两旁的景物不断往后退着,有下人上前来说话,她一句都没听清,只是茫然地点着头,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谢管家和白总管坐在前厅的椅子上说着话,见她白着脸闯进来,不由一怔。
“沐当家,有什么事情吗?”谢管家讶然问道。
沐紫顿了顿,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 “听说庄主身体不适,我给他送药过来的。”
白总管“哦”了一声,笑着站起来,“是我让铺子里送过来的,小吴这猴崽子自己不来,却让你亲自来了。”说着就要去接她手中的包裹。
沐紫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微笑道:“我亲自送上去好了,一直都未能当面拜见庄主,不如趁今日的机会探望庄主的病情。”说着转身就往楼上走。
白总管忙快步上前挡在她面前,“沐当家,庄主身体不适,不能见人。”
沐紫莞尔一笑,轻轻推开他的手,“白总管可是把我当外人?不要忘了,我是大夫,或许能帮庄主分忧解难。”说完就要从他身旁绕上去。
白掌柜身体移动了一下,再次挡在她面前,“沐当家,庄主在楼上卧室休息,贸然进去似乎不妥,何况男女有别。”
沐紫敛容,肃然道:“医者父母心,何来男女之别的顾虑。”他越是阻拦,她心中越是生疑,一把推开白总管,小跑着往楼上奔去。
“沐当家!”白总管和谢管家不安的声音一路追随着她,她什么也不顾,重重地推开二楼正中的那扇房门。
穿着长衫的男人负手立在窗前,衣摆被风吹起,背影清逸冷清。
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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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喜泪
穿着长衫的男人负手立在窗前,衣摆被风吹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站在门口。
听到声响那人转过身来,沐紫不由呆了呆,仿佛一盆冰水兜头直浇下来,瞬间熄灭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
陌生面容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问道:“沐当家?是你要见我吗?”
沐紫尴尬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我……”
所幸白总管与谢管家及时赶到,白总管笑道: “庄主,沐当家是来给您送药的,她一直挂念您的病情,所以亲自上来探望。”
听他这么一说,沐紫才如梦初醒一般哦了一声,瞬间空白的大脑恢复了运转,忙把手中的药递过去, “正…正是,我是给庄主送药来的。”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懊恼不已。
庄主抬了抬手,谢管家上前一步接过药。
庄主道:“如此多谢沐当家了。”他收敛笑容,“这等跑腿小事以后让伙计做就行了,铺子里需要当家操心的事情很多。”
听他话语绵里藏针,沐紫有些局促不安,定了定神,勉强道:“庄主说的极是,属下也是挂念庄主的病情,所以才会唐突上门,请庄主见谅。”她挤出一丝笑,“如庄主不嫌弃,请让属下替您把个脉吧。”
庄主神色一顿,淡淡道:“不用了,我的身体自己有数,多谢沐当家挂心。”沐紫一怔,脸上有些尴尬。
他见沐紫仍无动于衷地站着,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禁问道:“沐当家,还有何事?”
沐紫心道既然见了庄主的面,不如问个清楚,她在心里酝酿一番,低颌恳切道:“庄主,属下孤身闯荡宣城,深受您的扶助与恩惠,才能有今日,大恩不言谢,只是属下不明白……”
“你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帮你?”庄主悠然一笑,双眸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沐紫缓缓地点点头,抬眼望着他。
庄主拂起长衫的下摆,在椅子上落座,示意沐紫在一旁坐下。
沐紫入座后,白总管和谢管家见两人要详谈,便悄然带门出去了。
庄主清了清喉咙,对上沐紫充满疑问的目光,款款道:“这个事情要从多年以前说起了,家父曾在宣城开了一间小药铺,那个时候正是沐恩堂如日中天之时,令尊沐前辈给了家父很大的帮助,两人成为了莫逆之交,后来令尊不幸过世,沐恩堂中落,家父非常难过,他一直感叹未来得及报答沐前辈的恩德,深以为憾。如今家父虽已辞世,我代他完成这一心愿,也算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了。“
原来如此,沐紫心中不禁感慨,父亲多年前的一段缘分,竟于今日结下了善果。
她感叹道:“家父当年对令尊的滴水之恩,如今却得您的涌泉相报,如果父亲知道您为沐恩堂所做的一切,定然感激不尽。”
庄主哈哈一笑,抱着手道:““沐当家不必有心理负担,我是个生意人,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沐恩堂的声名远高于然思堂,改名沐恩堂可是一桩包赚不赔的买卖,沐当家医理药理皆精通,又是沐氏唯一的传人,我想不出,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做这个当家的。”
沐紫低下头去,“庄主过誉了,沐紫愧不敢当。”了解了前因后果,她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有淡淡的怅惘无法言表,又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待她离开走下楼梯,脚步声渐渐远去,庄主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一旁的房内的侧室走去。
侧室的门口悬着一道珠帘,庄主在帘前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腰去,对着内室恭敬道:“庄主,她已经走了。”
清朗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沉静如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帘外人答应着,又施一礼,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非常文学/^
内室中弥漫着清淡的药香,男子长身玉立凭窗而立,望着纤细身影一分分隐入苍翠的树影中,眼中哀伤渐浓,一声低叹仿佛从五脏六腑之中发出。
搭在窗沿上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种近似透明的苍白。
从寒微山庄出来后,沐紫沿着长街一个人慢慢地往回走。
天空明净,没有一丝云彩,如碧玉无尘,路上的积雪已经消融殆尽,迎春花打出了花骨朵,她仰起头,叹了一口气。
原来,那只是她的错觉而已,可笑自己得多心和敏感。
不知怎地想起一句话,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难道,她在心中还有什么期待吗?是她亲手斩断一切纠葛和恩怨,怎么会还会存有无谓的念想。不会的,一切都结束了。她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摆脱心头挥之不去的惆怅。
“你看这个项链好看吗?”年轻女子清脆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她不由侧过头去。
女子指着小摊上的首饰问身旁的男子,那女子相貌普通,青春洋溢的脸上满是娇俏,却别有一番动人。
“喜欢就买了。”身旁的男子一看就是个做力气活的,对女子说话的声音却很是轻柔,满是老茧的手拿起那根项链,小心翼翼地帮心爱的人戴在脖子上。
沐紫快速转过脸去,不让人看到眼中几欲落下的泪珠。
原来最平凡最普通的爱情,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奢望。
耳旁充斥着各种声音,她站在长街的一端,却发现这个世界原来空无一人,一颗心无所靠傍地浮浮沉沉。
热闹的街市中,她是如此的寂寞。
不觉走到了一座寺庙前。
她在神前俯首,却不知道该如何祈愿。
白眉垂的寺庙方丈双手合十,“不知施主心中有何放不下之执念?”
沐紫低头道:“弟子红尘业障深重,心神不得安宁。”
老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舍下执着,方为自在。”
沐紫垂眸,“弟子曾陷于一段孽缘无法自拔,那人弃我伤我,我却无法将他忘怀,不知如何才能自在。”
方丈半眯着眼睛,喃喃道:“人世间纷纷扰扰,不过一场云烟,恩怨到头付流水,奈何桥头空遗恨。随缘而过,随缘而息。”
沐紫含泪抬头,“如果这缘分让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呢?弟子将如何释怀?”
老和尚摇头,淡然道:“人生你全对,世间谁全错?是缘还是劫,全在一念间。”
出了寺庙,她仍有些神情恍惚,一路思量着老和尚方才的话,是缘还是劫,全在一念间。
她懵懵懂懂走在长街上,不留神被人自身后重重地撞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手中的钱袋已经没了。
一个男子飞一般地跑向长街的尽头。
她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又见一个人影从身旁一窜而过,奋起直追前面的贼。
后面那人跑得飞快,跑了不过十来米就追上了贼,把他一下子扑在地上,三下两下就制服了,从他手中夺了钱袋回来。
沐紫诧然地望着他们,见贼被制服了,才走了过去,松了一口气道:“钧弟,怎么是你?”
李钧将钱袋扔给她,“我正在附近办事,见你像一人神情恍惚在街上游荡,本想躲在后面吓你一跳,没想到被这个家伙抢了个先机。”沐紫替他在洋人商行找了一份替人跑题的工作。
沐紫笑着接过钱袋,似无意地说:“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
李钧一愣,马上轻松笑道:“是这个毛贼太菜了。”他用力压住那贼的胳膊,那人立刻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怎么处理,送巡捕房要么?”李钧问道。
“算了,放了吧.”见他衣衫褴褛,或许也是穷困得无路可走才会这样的。
“你就是心太善!”李钧嘟囔着,想到她曾在街上替自己解围的事情,这才闭了嘴,松开了手,对着那贼的ρi股狠狠踢了一脚,“快滚,下次别让爷再碰见。”
那贼一骨碌爬起来,恨不得四只脚着地一起跑,一会就没影了。
李钧拍拍手,说:“我肚子饿了,今天发工钱了,我们去吃顿好的吧”说着不由分说拉着沐紫就往一旁的酒楼进去。
两人在酒楼找了个临窗位坐下,李钧点了几个招牌的菜,沐紫低头喝着茶。
忽然有人过来很热络地打招呼,沐紫抬头一看,竟然是杏林馆的张大同张老夫子。
张大同一改那日的傲气,态度亲切如沐春风,先恭喜沐紫荣任当家,又说愿来你是沐展鹏当家的千金,前番不知底细如言语有不到的地方还望包涵。
沐紫惶恐道不敢不敢,前辈指教得是。心道所谓名医风骨看来也不过如此。
张大同连声称赞沐紫医术青出于蓝甚于蓝,日后要经常探讨切磋,还要沐恩堂多家照应。
沐紫微笑道,理所应当,医药不分家。
席间氛围融洽,一团和气。
奉军承州官邸,亭台楼阁隐于青山湖泊之中。
水榭的雕花木栏旁,姿容秀丽的年轻女子正凝神看着一本书。
“梦里画眉倩他描,小睡起来情悄悄…”浅吟着书中的词句,她搁下书卷,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惘然地望着波光点点的湖面。
“夫人,少帅今日又不回来吗?”贴身丫鬟雪落端了燕窝粥进来。
娴雅无声地点点头。
“已经七八日不来了,您天天都在等着他,他怎么能这样冷落您。”雪落抱怨道。
娴雅淡淡道:“少帅军务繁忙,岂可以儿女情长藉绊于他?”
“夫人,您就是性子太好了。”雪落摇头叹息。
娴雅心中苦笑,夫人,不过是有名无实的随军夫人,他对她,只怕是感激多于感情。
她对自己说,陆洵天纵英才,迟早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而他也理应属于全天下,她怎能奢望他属于自己一人呢?能够相伴他左右,仰望他的仪容,那怕做他阶下石路边柳,她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雪落见她独自沉思,正欲出去,却听她轻声唤道:“雪落……”
“夫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家少爷……”娴雅咬着嘴唇,似乎说得有些艰难,“喜欢…怎样的女子”终究是有些不甘心的,忍不住放□段来询问。
雪落是老督军府中过来的丫头,自然明白少爷指的就是陆洵,她善解人意地望着娴雅,心中有些同情她,想了想,道:“少帅自懂事起就跟随老督军在军营中行走,倒是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有意思。”
娴雅心中一黯,难道他竟是天生冷情?
“对了!”雪落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娴雅,又把话咽了下去。
“你说,不要紧的。”
雪落犹豫着说道:“有一次大捷后的酒宴上,请了清乐坊的歌女前来助兴,有个歌女一身白衫在帘后弹奏古琴,不知怎么就入了少帅的眼,那日就把她…….带回自己的府上去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娴雅的表情。
娴雅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淡笑道:“是吗”觉得自己这一问好生多余,不过徒增尴尬罢了。
雪落眼睛一亮,仿佛突然茅塞顿开:“我看少帅对那歌女未必有真情,或许她那身装扮勾起他的什么旧情也不定,太太,你何不也试一下,或许少帅一下子就看对眼了呢?”
娴雅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她不要扮作别人,更何况还是个歌女。
“少帅平日即使回府,和您吃个饭就各自回房了,你们这样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雪落是个下人,都替您感到不平。太太,你长得这样好看,少帅却从来也不肯多看你一眼,难道你都不为自己抱屈吗?”雪落急得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心里话,根本来不及思索。
娴雅怔然地望着她,良久,一滴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日子平淡如水般地一天天过去了,寒冬远去,已是初春时分。
这日沐紫正在内室翻阅账簿,她仔细地看着每一页上的记载,从头翻到最后一页,不由蹙起了眉。
她把账房老何唤了过来,询问为何只有近一年的账簿,之前的账簿到哪里去了?老何说,一年之前的帐都是由白掌柜保管的,他指了指账房,说账房那里有复本,当家的要看我去拿来给您过目。
说着就要去账房拿,这时外面的店堂传来一阵吵嚷之声,沐紫摆摆手道:“下次再看吧。”起身就往外走。
店堂里一小撮人围在一起,其中一人高声叫道:“让你们沐当家出来,我们主人要请她看病。”
两个伙计好脾气地在一旁劝道:“先生,我们当家正忙着呢,不出诊,让这位陈大夫去看好不好?”
那人蛮横地晃着手,叫嚣道:“你们当家的不是名医吗?我们主人就要请她出诊,其他人都不要!她做了当家架子就这么大了吗?”
店里的掌柜也劝道:“先生您误会了,我们当家如今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顶多就坐堂看诊,如果您主人要看,让他自己来我们铺子,你看可好?”
那人瞪着眼睛,一把揪住掌柜的衣服,“我家主人脚摔伤了,你让他走着来看病”
“住手!”门边传来沉静的声音,那人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看着沐紫缓缓地走过来。
“先生何故在厅堂内吵闹?”沐紫淡淡地问道。
那汉子看了她一眼,略加收敛,“你就是沐当家?”
“正是。”
“那你跟我走一趟吧,我们主人要请您瞧病。”汉子大咧咧道。
这人好生无礼,沐紫抑住心头不悦,微笑道:“敢问贵主人生的什么急病?”
汉子摆手,“也不是什么急病,就是脚摔伤了后一直不好,走路有些不太利索。”
沐紫点头道:“既然不是急病,可否容我明日一早前去,接下来有几位病家的预约问诊。”
汉子闻言一愣,马上拒绝道:“不行,不行,我们主人的病必须今天看!”
沐紫不与他多言,正欲转身离开,忽然闻到那人身上有淡淡的熟悉味道,心中似有根弦轻颤了一下,这气味数年来曾萦绕在她清醒和梦境的每一个角落,她猝然回身,迷惘地望着他,情不自禁道:“我跟你去……”
那汉子带着沐紫坐上马车出了城,在官道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城郊一处庄园。
马车直接驶进了大门,一进园子沐紫就闻到浓郁的冷梅香味,不禁心神激荡。
马车停在了一处月洞门前,汉子站在车前,扶沐紫下车,神情不复先前的无礼蛮横,而变得毕恭毕敬。
他把药箱递给沐紫,弯腰道:“沐当家,主人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沐紫有些顾虑地望了他一眼,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月洞门。
她怔然地站在门旁,被眼前的景致吸引得无法移动脚步。
眼前是一片如云似霞的香雪海,连绵起伏的白梅林望不到尽头,仿若瑶台仙境一般。
不远处的梅树下摆放着一张躺椅,白衣男子慵懒地躺在上面,阖着眼,似乎睡着了一般。
沐紫皱了皱眉,慢慢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那男子忽然睁开眼来,转头冲她狡黠一笑:“沐当家好生难请啊!”
整个世界的声音在此刻都骤然停止,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几欲停止的心跳,垂在旗袍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捂着嘴的手抖得不像话,眼泪如瀑布般急遽而下,一直蔓延过指缝......
她颤声道:“兰…兰彦!”
一百二十四.重逢如梦(一)
整个世界的声音在此刻都骤然停止,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几欲停止的心跳,垂在旗袍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捂着嘴的手抖得不像话,眼泪如瀑布般急遽而下,一直蔓延过指缝,她颤声道:“兰…..兰彦!”
这不是梦境,兰彦真真实实地站她面前。
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疼痛感传来,她笑着流泪,脸上全是纵横的水痕,心中分不清楚是欢喜,还是悲伤。
“兰彦…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太好了!”她话不成话,断断续续哽咽着说着。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以为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了,感谢上苍,竟能与他在人间重逢。
兰彦望着她,本想嘲笑她哭得乱七八糟,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忽地将她拥进怀中,心中分不清是酸楚还是喜悦。
原来他的死会让她如此悲伤,那么,即便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伸出手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一年不见,她已不复那时的憔悴和孱弱,脸色红润,鲜妍如盛开的花朵,当年的青涩早已褪去,浑身散发着成熟汝子的美丽与雅致。
“你是怎么脱险的,这一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沐紫抹了抹脸,急切地问道。
兰彦动了动身子,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沐紫这才发现他的一条腿不太灵便,躺椅旁竖着根手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看到沐紫担忧的目光,兰彦苦笑道,那天马车坠崖的时候,他从车里跳出来,滚下去的时候抓住了一棵树才侥幸逃过一死,但却把右脚摔伤了。
沐紫说:“都是为了我,才把你害成这样。”
兰彦撸了撸她的头发,宽慰地笑笑,继续说下去。他一路隐姓埋名,四处躲藏,几个月前才来到宣城,听说沐恩堂重出江湖,当家又是个女的,还是沐氏的传人,便猜到是她,故意派了个家院来闹店堂,引她前来相见。
沐紫破涕为笑,“这种泼皮的方法也只有你想的出,本来要将那胡搅蛮缠的赶出店去,要不是…”她忽然打住了嘴。
兰彦带着兴致问道,“要不是什么?”
沐紫神色如常,扬起嘴角,“要不是我一向菩萨心肠,谁会搭理你。”兰彦嘿嘿笑笑。
她左右望了望,“这园子真美,你哪里来的这个好地方?”
兰彦咳了咳,淡然道:“是个朋友的别院,我不过借来住住。”
沐紫抬眼望着满园梅花盛开如雪,一缕金色的阳光从云中铺泄下来,兰彦的面容在流光下纤尘可辨,她有些贪婪地望着他的面孔,心里无限欢喜。
此后数日,她天天往返于梅园替兰彦
一百二十五. 重逢如梦(二)
她思量着书中的话,神思恍惚地出了铺子,往家里的方向走。.一路上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那个药方,难道真的是为了治疗头疾才下此虎狼之药吗?
她只要想到那里面有钩吻就心中发寒。
木然地扣了扣自家院子的门环,没有如常一般等来李钧的应声。
她疑惑地推了推门,发现门并未关紧,“吱呀”一声就开了。
她站在门槛外,吓了一大跳,伸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眼前杵着十来个大男人,把个不太宽敞的小院站得满满当当,一个个挺着腰杆站得笔直,中间的石凳上端坐一人,目光如炬地望向她。
淡淡的夜色笼在他的脸上,硬朗英俊的脸上有柔和的光茫。
“少帅?”她不知所错地开口,一脸的茫然。
陆洵站起来,大步向她走了过来,目光炙热,脸上有无法抑制的喜悦。
“沐紫,”他皱着眉头冲她笑,一边仔细地将她上下打量,仿拂在确定她是真正的她,不是别人假扮的,“真的是你回来了!”他连说了两遍,仿佛还是不能相信。
他的属下都识趣地退出了门外,并关上了门。
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了,沐紫心中疑惑,陆洵不在前线督战吗,他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抬头正对上他火热的目光,心里不觉尴尬起来,低下头去,搜肠刮肚,被医术透支了一天的大脑里竟找不到一句可以跟他说的话。
最后,她憋出了一句套话:“少帅,恭喜你望州大捷,收复江北指日可待。”
他深深地望着她,笑容如深潭幽凉,“可是,我最想要的却一直得不到。”
她转过脸去,咳了咳,默不做声,满脑子还是钩吻的药性究竟有多强烈。
忽地被他拖住了手,她一惊,刚想缩手,却身不由己随他奔跑起来。
门口的侍卫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平日冷峻威严的少帅竟然象个小孩子一样在大街上奔跑,手上还拖着个女子。
吴副官忙指示着侍卫远远跟随在后面。
夜风吹拂在脸上,微凉且清新,陆洵的手心有微微的潮意,她感觉到他掌上凛冽的纹路,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不知为何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夜空中,她心中愈发不安起来。^/非常文学/^
陆洵兴奋地推开积着灰尘的院门,那是她旧时的家。
她诧异地望着整饬一新的庭院,那里新栽了一院的梅树,已过了花季的梅枝上打着绿芽,轻轻地随风摇曳。
陆洵脸上有些得意的微笑,他带她来到最大的一棵梅树下,那棵树上挂满了红色的丝带。
沐紫疑惑地望着他,他看着那棵树,笑容干净明亮:“看到那棵树了吗?自从来到这里,每一天我都在上面系上一根红丝带,我向老天祈愿,当这棵树上挂满红丝带时,请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他的脸上挂着孩子气的笑容,“你看,还没挂满,你就回来了,老天爷果然听到我的心声了。”
沐紫心弦一颤,艰难地转过头去,望着夜色中那一树随风飘荡的红色丝带,仿佛一树烟霞弥漫的红云,又似簇簇跳跃的火焰。
然而,这样炽热、坦荡的深情,却是她不想要,也要不起的。
见她只是沉默着,陆洵望着她的眼神逐渐幽深,他酝酿了一下,心情如同要将深藏多年的珍宝示于人前,他的声音有些激动:“沐紫,你还记得十多年前那个曾经寄居于此的少年吗?”
沐紫抬眸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心中翻滚着热浪,“那个和母亲一起逃亡,被你们救下来的少年就是我!”他停顿了一下,淡淡的忧伤自脸上浮现,他望着远方,把自己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时候,我夜夜都在这梅树下听你抚琴,可是直到离开这里,我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了深埋心底多年的那个秘密,顿时觉得一阵轻松。
他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沐紫心神一震,下意识地去回避他的目光,仍然一言不发。
他突然转过身来,一下子用力抱住她。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胳膊,用力地挣脱了他。
他惊讶地望着她,而她只是不安地看着她。
他又伸出手来拉她的手臂,这次她控制着身体没有明显的躲闪,只是身体在他的手下微微地颤抖。
他惊疑地看了她半天,突然松开了手,怔怔地道:“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沐紫的心在沉默中更加忐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过来一会,她才说:“那些红丝带,真的很美….”
他的眼中俱是失望,又或许是难堪,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去,扶着树干望着蓝紫色的天际,留给她一个受伤的背影。
原来她早就认出他来了,难怪她方才进院子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吃惊,原来即使时光倒流,一切重新开始,结局也不会改变。
“这么说,当年即使当年那个男孩向你告白,你也不会接受是吗?”他暗哑着嗓子问。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时过境迁,她又怎能假设那时的心境呢,她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静了静,坦然道:“少帅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四处逃亡的少年了,如今天下都在你的俯仰之间,你拥有那么多,完全不必把当年那段回忆放在心上。”
“得到了天下又如何?”他笑容微凉,转过身来,脸上有说不出的无奈,不爱就是不爱,即使权倾天下,又怎么能左右人心的喜恶呢?
很快,他的脸上恢复了从容的神色,自嘲地说道:“你已经拒绝了我两次,我不能再被拒绝第三次了,这对一个督军来说,太不人道了!”
她望着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兰彦的回来让沐紫的心情开朗了很多,她也成了梅园的常客,她常常在梅树下坐着坐着就发起呆来,兰彦也不道破,就安静地坐在一旁陪伴着她。
陆洵自从那次见面之后,时不时会光临她的小院,一片品着香茗一边听她在月下抚琴,两人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在琴音中交换着默契的眼神。
只是李袀变得有些怪,他常常借故不回家,有一次回来身上还带着伤,沐紫问他,他推说出去跑生意遇到了劫匪,让沐紫有些放心不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生活如同一条平静的河流,缓缓地流向未知的远方。
沐恩堂自从改换店名后,生意也蒸蒸日上,虽然与当年的鼎盛不可比拟,却足以让沐紫感到欣喜。
这日,一封朱红色的请柬放上了她的办公桌,那是一年一度的国内药界共荣会的请柬。
她把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据说这个药界共荣会国内凡数得上名号的大药铺都会派人前来参加,今年的会议定在宣城召开。
她把请柬放回桌上,有些心神不宁,心中莫名地忐忑起来。
白总管昨日已将会议的内容向她逐一介绍过了,他说与会的都是各药铺的主事当家,他会陪同她一起前去参加。
这样的盛会,在江北药界占有举足轻重席位的济慈堂一定会派人参加,她想起慕容珩因身体状况原因一年多就不再当家主事了,将铺子里的事情基本都交给了弟弟慕容禛打理,既然如此,来宣城开会也只会是慕容禛。
想到这里,她才略微定了定心,坦然地想,她不会怕见到任何人,因为她心中早已经放下了。
望着窗外的多多浮云,又轻叹了一口气。
三日后,宣城艳阳高照,春色暖人。
沐紫薄施粉黛,在镜前细细地整理着身上的衣裳,月光白的锻面旗袍外披了一件深蓝的薄外套,发式也选用了简洁大方的款式,镜中的人儿显得素雅庄重而不张扬。
白总管在外堂等着她,含笑的目光写满对她的打扮的赞赏,沐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会议的地点设在本城一位药铺当家的别墅里,这是一幢有着悠久年代的老式建筑。
侍者引着他们去二楼的客堂,脚下的木楼梯发出“依依呀呀”的响声,宽大的雕花红木门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看来已经有人先到了。
沐紫正准备推门进去,屋内人的说话声却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心突然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搭在门上的手骤然停止了动作,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白总管见她脸色突变,忙关切地问道:“当家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回过神来,白着脸勉强一笑:“没事。”
心中早已乱成了碎片,她思量着是该转身离去,还是该带着合宜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最终心一横,推开了眼前的门。
“宣城沐恩堂当家沐紫到!”伙计高亢拉长的唱诺声中,屋内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望着她,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聚光灯的强光之下,一颗心脆弱如冰一碰就要粉碎,却竭力站直了身体,脸上绽出了一个略带恍惚的微笑。
济济一堂的人群中,那人转过脸来,他只穿着普通的青衫,在一室的人中却很是打眼,眉间略带沧桑却依旧英俊。
正是她有生之年躲不掉,逃不开,终将狭路相逢的爱情。
一百二十六.一滴眼泪
济济一堂的人群中,那人转过脸来,他只穿着普通的青衫,在一室的人中却很是打眼,眉间略带沧桑却依旧英俊。*非常文学*
正是她有生之年躲不掉,逃不开,终将狭路相逢的爱情。
尽管以为这一世不会再见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曾想过再次见到他的情形,是否会白雪飘飘,是否会落花满天,是否会言笑如常,是否相顾无言,或许那时他们早已被时光染白了双鬓,淡去了一切恩怨情仇。
她没有想到重逢来得这么突然,以一种众目睽睽的方式。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下,如何含笑回应别人的招呼。
会场上很吵,有人在高谈阔论,有人振振有词,有人低声窃语,她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只是静静地坐着。/非常文学/
白总管一次又一次在旁边拉她的衣角,可是她除了机械地微笑点头外,把早就烂熟于心的发言给忘了个精光,只能由白总管越俎代庖来发言。
有人开始低声地讥笑,沐恩堂的女当家原来是个摆设。
她沮丧地想,如果这会场是个舞台,人人都期待着在上面粉墨登场,而她,一定是那个最最蹩脚的演员。
一抬头,正对上慕容珩的双目。
隔着一屋子高谈阔论的人,他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清澈而温柔,一如数年前在青山绿水间对视的熟悉感觉。
她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忙别过头去,看着其它地方,她知道那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不觉如坐针毡。
共荣会上各药铺当家争相发言,形式上多姿多彩,内容却寡淡如水。
各位药铺的当家讲得无非是标榜自己如何为药界发展做出贡献,而对涉及切身利益的平抑药价这些敏感问题都避而不谈,沐紫全程由白总管代言,慕容珩也不热衷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敷衍着其它人的问话。
会场沉闷的气氛一直到一个人的突然出现而发生了扭转。
“江北原回春堂颜澜颜当家到!”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望着门口出现的男子,慕容珩神色一震,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愕。
兰彦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从容地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沐紫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
沐紫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兰彦故作神秘地一笑,“我来替你讨还公道。”
沐紫不解地望着他,心中隐隐地不安,抬头看见慕容珩正望着他们,眼中似有欣慰之意。
身旁的人低声议论着:“回春堂不是都倒了吗?听说他们当家的被吴昌龄派人给杀了,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兰彦忽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朗声道:“颜某人虽然已经不再是药行中人,但作为曾
一百二十七. 死神擦肩
几声鸟叫从窗外传来,沐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茫然地望着眼前陌生的房间,头隐隐涨痛
她揉了揉太阳|茓,想不起昨天发生过什么事情。.
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头忽然像裂开一般疼痛了起来。
听到声响,门外进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和气地道:“姑娘你醒啦?头疼得厉害吧,来喝一碗醒酒汤吧。”说着把手中的碗递给她,
沐紫一愣,道谢接过,问:“这是什么地方。嬷嬷说这里是督军的府邸,你昨天喝醉了是少帅带你回来的。”
沐紫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醒酒汤。
嬷嬷在一旁慈祥地看着她,一边絮絮地说,“喝酒多伤身体啊,姑娘你还年轻,不好这样作贱自己的身体,等老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看得出我们少帅很着紧你,一路将你抱进来…”
沐紫脸上一热,低头道,“多谢婆婆的良言,我记下了。”
她抬头笑了笑,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麻烦您了。
嬷嬷道:“少帅出去了,你还是等他回来再走吧。”
沐紫摇头道:“不了,您替我道一声谢吧。”
“那好歹也要用了早饭再走,楼下已经准备好了。”
沐紫拗不过嬷嬷的热情,只得随她下楼胡乱吃了点。
偏厅的庭院里摆放着好几盆君子兰,长得翠绿欲滴,沐紫不由赞道:”这兰花养得真好。”
嬷嬷替她盛着粥,一边回答:“是啊,都是夫人照料的。”
“夫人?”沐紫一惊,随即笑道:“原来少帅已经成亲了。”
嬷嬷点头,又叹息道:“亲倒是还没成,这事说来话长,要不怎么说世上的事情都逃不开一个缘分。夫人不是个寻常女子,是我们少帅的救命恩人。那一年颍州会战,少帅带兵夜袭敌营,不料中了吴昌龄这老贼的埋伏,那一场血战啊,颍州城外尸横遍野,少帅带去的人全都战死了,少帅身负重伤,下落不明,前方的报丧信都已经送过来了。”
嬷嬷浑浊的眼中泛起了泪光,那些腥风血雨的过往仿佛历历在目,“是夫人一个人在战场上找了两天两夜,她一个弱质的女子,硬是翻了几千具尸体,把还剩一口气的少帅从死人堆里翻了出来。”
沐紫眼中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由在心中唏嘘,感慨不已,叹息道:“真是个痴情又勇敢的女子。”她想起来了,那一年确实听闻陆洵在颍州阵亡,她还因此伤神难过,后来陆洵来沧州找她,才知道他已脱险,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是啊!”嬷嬷点着头,“少帅伤愈后,感念夫人的救命之恩,就把她留在身边,只是这些年戎马生涯都没来得及成亲,少帅似乎也不在意,夫人温婉又识大体,并不介意这些,可世上哪个女人不想和心爱的人拜堂啊,男人真是不懂女人的心啊!”
嬷嬷虽然半是感叹半是嗔怪,对两人的长辈一般的关爱留露无遗,沐紫听来只觉得心头暖暖的。
她向嬷嬷告辞后就要回去,在门口遇见了匆匆赶回来的陆洵。
陆洵并没有问她醉酒的缘由,只是默默地地送她出门。
分手的时候,他问她,你这么急着离开,是要去参加药界的共荣会吗?
沐紫一愣,点了点头。*.陆洵的眼中黯了黯,停顿了一会,才说:“那你去吧,怕是要晚了。”
离开了少帅官邸,沐紫并没有赶往会场,白总管已经得了她的安排过去了,她一路走回了沐恩堂。
既然已经下决心不再见面了,她尽量避开一切可能遇见慕容珩的场合。
今日堂上的病人比较多,来抓药的人也站满了柜台,伙计们都在招呼客人,坐堂大夫忙不过来,她也出来一起接诊和帮忙招呼客人,直忙得腰酸手软,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
白总管开会回来,向她报告着今日的会议内容,她心不在焉地听着。
白总管说,济慈堂的慕容当家今日也没有来,沐紫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静静地望着远处屋檐下断续滴落的水珠,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没想到自己说下的话这么快就要被自己打破,她有些懊恼。
但是比起人命关天,其它旁枝末节的情绪都是次要的。
她打听到慕容珩他们住的客栈,冒着雨匆匆赶了过去。
客栈的掌柜捧着一柄紫砂壶悠然地听完她的问话,拍着脑袋想了想:“你说的是住天字一号套房的那位客人吗?他昨天晚上就没回来,连他那个老随从也不见了,不过他们应该没有走,行李都还在房内。”
听他这么一说,沐紫露出失望的表情。
掌柜打量了她一番,笑嘻嘻道:“姑娘认识那位有钱的客人啊,他可是花了大价钱包下了小店最好的房间,真是出手豪阔啊,谁要是嫁给这种人,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沐紫心中说不出的厌烦,敷衍两句转身就要走。
那掌柜在身后说,“姑娘,那位公子委托小店帮他订了六天后的船票离开宣城。你要找他不如那时再来看看。”
沐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望了望楼上的房间,说:“掌柜的,可以帮我留张纸条给那位先生吗?”
承州奉军的南大营中,议事方毕,奉军的几位高级将领陆续走出了会议室。
陆洵靠在窗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雪茄,白色冰冷的烟雾中,他紧锁双眉,神情冷峻。
副官吴家栋推门进来,陆洵看了他一眼,说:“来得正好,坐下来一起喝两杯。”
水晶杯中玛瑙色泽的液体澄澈清透,陆洵晃了晃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少帅,”吴家栋见他闷头喝了一杯又一杯,忍不住开口,“这普天下的女人多的是,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争抢着嫁给您,您何必为了她而伤情。”
吴家栋多年前家遭流匪抢劫,陆洵正好带兵经过救了他们全家,他感激涕零加入了奉军,因脑子活络忠心耿耿,不久就做了陆洵的贴身副官。
陆洵面色一寒,正欲发作,却听吴家栋又道,“少帅,对女人不可太迁就,您堂堂奉军督军,看上那名女子是她的荣耀,她却不知好歹不领情,您就把她收了房又怎样……”
“住口,”水晶杯重重地扣在桌子上,吴家栋吓得一激灵,忙低下头去不敢开口。
陆洵冷笑道:“那样的话,我跟吴昌龄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再言语,站起来开门而去。
花园中的夜风一吹,烈性洋酒的后劲慢慢地上来了,他的头开始有些发晕,脚步也不由虚浮起来。
内院栽种了几棵梨树,梨花开的正好,纯白色的花匝匝密密似半天的烟霞,茜纱窗半掩着,白衣女子长发垂肩,坐在窗内,低垂双眸信手理着丝桐。
女子的脸庞笼在淡淡的光晕中,看不真切。
陆洵怔立在门口,一阵阵心潮激荡。
房内的景致瞬间变换,漫天的梅花从中,她白衣胜雪,对他莞尔一笑.......
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娴雅心底一颤,抬头对上了陆洵迷离深邃的双眼。.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由着他一粒粒解开自己胸前的扣子,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他的眼中全是宠溺的爱意,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圣洁的珍物,一边不住地吻着她,从发际到脸颊,再到锁骨…….
她的心中忽地悲哀起来,这盼望已久的一刻,却是她偷来的........
一阵尖锐的刺痛使她的大脑陷入空白,顿时哽住了呼吸,痛得几欲落泪。
明灭的光影中他脸上的线条变得异常柔和,不似平日的刚强。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目光流连在他胸前那个触目惊心的枪伤伤口,心中泛起疼痛,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的身体。
她仰起头,怔然地望着头顶上的红绡帐不住地起伏着........
他俯下身子吻去娴雅脸上的泪水。
他并没有醉,只是清醒得太久太久,他情愿把自己浸入这一场梦中......
红色外墙尖尖屋顶的教会医院里,穿着白大褂的洋大夫和护士紧张地围在一张病床前。
洋大夫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已经按压得手酸臂软,床上的男子只是静静地地躺着,仍然看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
双目紧阖的面庞出奇的清俊,眉头微蹙,似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忧愁,敞开的衣裳下露出年轻的肌肤,苍白而透明。一旁的小护士看得心动,忍不住惋惜得低声唏嘘。
洋大夫停了手,低叹了一声,伸手合拢了他胸前的衣服。
“我们已经尽力了,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救不回来了。”洋大夫遗憾地道。
王大可惊得差点一ρi股坐到地上,急忙拉住洋大夫,语无伦次道:“不会的,他还有气,昨天还好好的,我也是大夫,他还能救回来的,你不要瞎说,如果不是病势这么凶,也不会送来看西医……”
洋大夫摇摇头,“老人家,我理解你的心情,他是病情急性发作导致心脏的骤停,我们已经抢救了半个时辰了,没有用了!”他低下头,无奈地说。
王大可半响没有说话,含泪哽咽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大少爷,你不能说走就走啊!!”
洋大夫叹了口气道节哀顺便,拉过白色的床单轻轻盖在慕容珩的脸上,拍了拍抱头蹲在地上的王大可的肩膀,“准备后事吧…”
护士们上前整理病床。
忽然,一个小护士大声叫道:“快看,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洋大夫替慕容珩Сhā好点滴,松了一口气道,“他已经脱离了危险,等他醒了就好了,只是下次如果发病还是要当心。”
王大可感激地点头,又问道:“您觉得他得的是什么病?”
洋大夫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我不能确定,这个病发作起来会侵犯心脏和血管,但我刚才替他检查过了,他的心脏恢复跳动以后似乎又正常了。”他摇着头,“真是一个很奇怪的病症。”
王大可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陷入了沉思。
沐紫站在长街上,仰起头,望着沿街的那个建筑的二楼。
五天来,那间屋子始终暗着灯,窗户没有打开过,窗帘也保持着五天前拉开的角度。
一切迹象都表明,那里没有人回来过。
慕容珩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半点音讯。
她失落地往回走。
眼中城市弥漫着悲伤和不安的气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她总觉得他一定藏身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那么决绝地说永不再见,又立刻满世界地寻找他。
她心中叹息,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个输家。
脚下的青石板路上似乎还有他上个时辰刚刚走过的足迹,酒楼桌上的茶杯上还残留着他指间的温度,她仰起头,呼吸着他也同时呼吸着的空气,她感觉得到他们一定在同一片天空下。
第六天的清晨,天朦朦亮,她一人独自站在的江边。
江风微凉,吹起了她的裙裾,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一批批人来了,又一批批人乘船而去,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没有那个她等待的人。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衫,冰冷的雨滴落在脸上,凉意直渗透到心底去。
她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江面,身影仿佛凝固在了白色的雨雾中,直到最后一班船离开了码头,夜幕慢慢降临。
雨一直下着,她抬起眼眸,看着幕天席地落下的无根之水,那是谁想流而不能流的泪水吗?
良久,她才转过僵硬的身体,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远处轻烟般的雨雾中,静静地立着一个撑伞的身影,他身上青衫的下摆被雨水打湿,不住地在风中飞扬。
隔着长长的一条街,他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看得并不真切,但眼中已有滚烫的液体迫不及待地滑落脸颊………
一百二十八.相见不如怀念
如烟如雾的细雨让眼前的景致变得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沐紫心潮澎湃,快步地向风雨中灯塔一样伫立的人走去。*.
几日不见,慕容珩瘦得让人触目惊心,他的脸上是一种近似脆弱的苍白,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握住伞柄的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青筋的脉络,只有一双眸子仍然乌沉沉的,蕴着淡淡的温柔望着她。
“珩!….”她在心中喜悦得一遍遍地呼唤着他,脸上却克制着没有流露出丝毫,甚至还多此一举地微仰起头,让雨水冲走脸上的泪珠。
看到沐紫奔过来,慕容珩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恍惚的笑容,心中不由生出了隔世之感,仿佛跨越了生死的桎梏和潺潺的流年,他们又一次在人世重逢。
她站在他的面前,连睫毛上都沾着雨珠,他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听说你来客栈找过我?”他竭力说得平静,左手不动声色地捂在心口的位置,衣袖遮住了手背上的针眼。
“我……”她刚一开口,立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才觉得寒风吹在身上的湿衣服上,冷得直哆嗦。
正要继续把话说完,眼前一暗,已经被慕容珩一把揽进怀中。
她的心狠狠地悸动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大脑呈现出一片空白的状态。
她本应该推开他,却不知为何,心软得一踏糊涂,如同揣着一窝暖溢的温水,只知道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他的心跳跃在她胸口。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和惶恐不安不安原来只是她的多虑。
他没有说话,紧紧地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他的身体并不热,却足以温暖她被寒雨淋湿的身体,她慢慢止住了颤抖,心中一片迷乱。
“你是铁打的身子吗?为什么在雨中淋雨?”他的带着不满和怜爱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她心中微动,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轻微地挣动了一下,怕自己湿透的衣裳把他也沾湿了。
他的手臂却如铁丝一般执拗地将她整个身体箍得更紧,压低了伞,不由分说道:“先去我的客栈把衣服弄干再说。”
幸好夜色足够黑,雨大得街上行人稀少,以至于没有人关注他们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走在雨中,她心里暗自庆幸。
进客栈的时候,他们刻意保持了距离,还是被掌柜的看出端睨,笑得十分暧昧,沐紫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
慕容珩淡淡地吩咐将房间内的壁炉生上火,在准备好沐浴的热水和去寒的姜汤。
沐紫本想说不用了,低头看湿透的衣服已经尽数粘在身上,腰间的曲线一览无遗,窘得不再说话。
掌柜一迭声地答应着,又笑嘻嘻地看了他们一眼才跑到后面吩咐人置办。
西洋壁炉里的炭火发出哔剥的声响,沐紫用毛巾擦干头发从内屋走出来,她宽落落地穿着慕容珩一套干净的睡衣,样子有些滑稽。
慕容珩也已换上了白色的长衫,正坐在壁炉前替她烘烤着衣服。
见沐紫出来,转过头来。
沐紫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手指摆弄着衣角。
慕容珩望着她忽然笑了,“这个样子很可爱。”他拍拍身边的位子,“过来坐。”
沐紫依言无声地在他旁边坐下,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内静得落针可闻,火光映在慕容珩的脸上,他的脸色似乎出现了少有的红润。
“你这些日子去那里了?”沐紫轻轻地来口。
慕容珩一怔,轻描淡写道:“我去看望一个朋友了,在那边住了几日。”
沐紫点点头,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坐船回去。”
慕容珩道:“有点事情耽搁了,晚两天再走。”他转头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眼中几番明灭,近似贪婪地望着她,似乎要将她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她忽然抬头,他忙移开目光,咳了咳,认真地问道:“你不会在码头等了一天吧?”
沐紫掩饰地笑道,“怎么会,我也刚到。/非常文学/”
她显然说的不是实话,清晨开始下了一天的雨,如果她不是比那个时候更早到,怎会没有带伞。
他没有说破,望着炉子熊熊的火舌,心中有暖意缓缓流过。
他把烤干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地站了起来。
沐紫也随即站起来道:“那个有梅花气味的药你不要再吃了,它里面放有性似虎狼的…药,多服…对身体损耗极大!”她说得很急,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你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慕容珩抬起眼眸,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沐紫点点头。
慕容珩微笑道:“早已停服那个药多时了。多谢你的提醒。”
沐紫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抬眸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顿时心慌意乱。
“原来你还是在意我的。”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叹息一般,眸光愈加地温柔起来,如同暗夜中绽放的花缠绵地漫延上心头。
她不禁心跳如擂。阔别一年后,他于她,不知为何有些轻微的异样感觉,印象中的慕容珩自负而冷漠,即使爱得最热烈的时候,他也是霸道而强势的,以至于他把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一般占有和圈禁,就算两败俱伤也绝不放手。
而眼前的他却收起了所有的棱角和尖锐,目光平和,温情如水,顺从她的一切心意,绝无半分勉强和压迫之感,这样温暖的他,更象是容诺,而不是慕容珩。他的改变却让她心中莫名地失落,她情愿他冷酷无情。
那样,她的心便可再没有犹豫和羁绊地离开走远。
她脑子里在胡思乱想,开口仍然镇定而有条理,淡然而程式的微笑引出了滴水不漏的话,“这一年来我熟读医书,接诊了不少疑难杂诊,格外关注那些特别的病例,既然知道你那药有不妥,出于一个大夫的职业操守是无论如何要提醒患者的。”
她正儿八经说了一通,却把他给逗乐了。
他抄着手笑道:“不如请沐大夫替鄙人开个方子吧。”
他目光似有深意,沐紫勉强笑了笑,喉咙干干道:“也好,也好。”
慕容珩当仁不让地伸过手腕来。
沐紫略一犹豫,便伸手过去。
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玉石般的肌肤,他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她讶然睁大眼睛,大脑在一瞬间丧失了思维的能力。
他托着她的腰,嘴唇柔软而微凉,熟练地撬开她不知所措的唇齿,细细地揉捻着她的唇瓣,他的吻温柔,深情,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一个有着致命吸力的漩涡将她席卷进来。
她听到自己心底深处的一声轻叹,不由自主伸出双手扣住他的腰。
今夜的她,只是一个渴求爱情的平凡女子罢了。
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眼中有惊喜划过,吻得愈发激烈起来。灯光在墙上投影出两个交叠,纠缠的暧昧身影。
两个人吻得昏天黑地,紧紧地搂住彼此忘情而决绝地在唇齿间肆意纠缠,仿佛要把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融于血肉,再也分不开来…
慕容珩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手从她宽大的衣摆下伸进去,流连在丝锻般光滑的后背,他的吻也沿着她的云鬓,耳垂,滑落直雪白精致的锁骨…
忽然一道雪亮的光在她大脑中骤然劈下,冰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你在做什么?!你忘了父仇家恨了吗?!”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用力地推开了慕容珩,“不要这样!”她捂着头,痛苦地叫道,“你离我远一点!”
慕容珩呆立在那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五脏六腑被冻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地望着沐紫。
沐紫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下决心放弃,就不要回头,如果下决心离散,就断绝一切退路,他们之间,不该再有任何纠缠。
“我们不可能再回头了。”她清晰地说道。
他已经明白了答案,却已无话可说,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满心的歉疚与眷恋,良久,缓缓地点了点头,黯然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他分明笑了笑,她却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他哑着嗓子说:“你就最后…再原谅我一次吧!”她心中一痛,心中竟生出了不详的预感,不敢往深里想,忙转过身去,反手拿过自己的衣服。
她走得很快,换好衣服后没有停留片刻,坚拒了他的相送,身影快速没入了黑暗的夜色中。
她知道他一定在楼上望着她的背影,但她没有回头,在心里告诉自己,唯有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临走的时侯,他拿出了一样东西,说:“这是你的东西,留在我那里忘记带走了,不知道你是否还会念及送你的那个人,所以我替你拿来了。”
银簪躺在他的手心,发出月华般的光泽。
她想起他曾经的误解,有几分尴尬,接过簪子轻声说谢谢,也不是很要紧的东西。却把簪子紧紧地握在手里。
他目光扫过,淡然微笑,表情似乎轻松下来。
李钧来开门的时候,借着门上灯笼的光亮将她一打量,奇道:“姐,你的嘴怎么肿起来了?”
她吓了一大跳,忙捂住嘴支吾道:“怎么可能?”说完飞也似地逃进了自己的屋里。
这一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一觉睡得浑身酸痛,不到四点就醒了,再无半点睡意。
外面仍是夜幕高挂,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她在月光下端详着那根银簪,一遍又一遍。
细看下,簪身上有一两丝几乎看不见的淡淡血痕,似一缕曲终人散情缘未了的遗恨。
她的手指轻轻抚在上面,眼泪无声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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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依旧是个雨日,她撑着油纸伞步过长街,心中充满了怅惘。
不觉清明已过,难怪连日细雨如丝,路上行人面带忧色。
去沐恩堂的路上要经过那个客栈,她加快了脚步,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窗口,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
她坐在店堂里,一阵阵头重脚轻,浑身轻飘飘的,只觉得疲倦至极。办公桌上摊满了零乱的药方,她随手翻来,不觉气恼,这世上有那么多种药,却没有一种能治得了人心中的伤。
夜一点点降临,远方灯火辉煌,心中怅然若失的感觉愈发明显。
夜半的时候,她发起寒热来,身上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又烫似火炉。
她在床上沉沉地躺了两日。
窗外的一树樱花开得热闹非凡,粉白色的花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屋檐下的一方天空。
病好了以后,兰彦来探望她。
他说梅园后面栽种的新茶已经收好了,他留了上好的含露银芽等她去品尝,他还说她上次来亲自酿的梨花白的火侯也差不多了,没有她的鉴定不敢开坛。
她微微一笑,欣然应允同往。
观梅亭内的石桌上早就摆好了几样小菜和两个细颈白玉壶。
兰彦替沐紫满斟了一杯,笑道:“来尝尝你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沐紫轻执酒杯放于鼻端,香气馥郁扑面而来,心中却蓦地酸楚,这酒让她想起了清平,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慕容珩的情景。
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只觉满嘴苦涩,不由呛得大咳起来。
兰彦一边替她拍着背,一边道:“酿酒的水平没下降,这品酒的水平怎么这样不济起来?”
他的目光中都是宠溺的笑意,沐紫止了咳,淡然道:“好久没喝了,有些不适应了。”
回去的路上风雨渐大,马车内却温暖舒适。
车子很大,放着柔软的靠垫,沐紫靠在车壁上往窗外看,视野的尽头,莫澜江翻滚着白浪奔流不息,思绪逐渐飘远,她忍不住想着,不知道去沧州的船现在该行驶到什么地方了呢?
兰彦见她只是望着窗外发呆,低头思索了片刻,道:“上次我不该那样责怪你的,你这人向来心软,反应也不快,我应该事先告诉你才对……”
他的声音似远似近,徐徐地在耳边响起,沐紫心中烦闷,只觉得疲惫至极,淡淡道:“我累了,不要再提那些了…”
兰彦怔然住了嘴。
浓重的倦意袭来,她阖上眼,头倚着车壁,竟一磕一磕地睡着了。
兰彦见她睡得沉,便伸出手来垫在她的头下。
她睡着的样子象个无辜的孩子,略微皱着眉头,乌黑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弯脆弱的弧线,让人不觉心生怜惜,舍不得去伤害分毫。
兰彦静静地望着她,蓦地心生柔软,索性将她揽过靠在自己的肩头。
马车停在了小院的门口,车夫下车打开车帘,正要开口,却见兰彦做了个嘘的手势,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外面已是雨收云歇,空气中俱是泥土的清新气味,时而有三两声鸟声划破寂静,沐紫的头歪在兰彦的肩头,淡淡的清香自她发间传来。
兰彦静静地搂着她的肩头,心里异常宁静,只愿这样一直坐到永久。
城外泥泞的官道上,马车一路颠簸着快速前进着。
慕容珩和王大可端坐车内,王大可一脸忧色,慕容珩表情平静。
“我们离开沧州的时候,夫人病情还很稳定,没想到会突然恶化。”他不无忧虑地叹息道。
今日一早接到沧州急电说夫人病危,他们立刻登程往回赶。
因宣城前一阵大水冲垮了铁路,他们只能去临近的雍州搭乘火车。
一路上心急只嫌马蹄慢,奈何连日下雨道理泥泞难行,走了大半日,才刚刚出宣城。
王大可心中暗想:大少爷刚刚脱险,夫人又病危了,慕容家正是多事之秋啊!
抬眼见慕容珩神情冷峻、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知道他心里比谁都要着急,心底不由一声叹息。
马车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忽然停了下来,车夫跑过来说,前面的路段被奉军以执行公务给封了,要明天才能放行,不如先找个地方投宿,等明日再走。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雨越下越大,如果再返回宣城也是白白浪费时间,慕容珩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无可奈何,便问哪里有客栈。
车夫道这前面有个叫云池的小镇,不如到那里去找客栈,慕容珩点头应允。
他们在云池镇兜了一圈,竟然所有的客栈都被滞留于此的商旅给占满了,找不到一间空房,最后只能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这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落,庭院和屋内的布置都十分简单干净,院子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自称姓傅,长得眉目慈善。
人说相由心生,这妇人果然是个热心肠,爽快地收留了他们住下,还吩咐仆人去安排晚饭。
慕容珩有些过意不去,那妇人却摆摆手笑道:“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呢,帮人就是帮己。”
晚饭过后,慕容珩和王总管正在厅内饮茶,忽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慕容珩抬起头来望过去。
只间一个一岁多一点的小男孩,扶着墙壁从内室慢慢走出来,他穿着绸缎做的小褂子,那声音正是衣料摩擦发出的响声。
这男孩长得雪白粉嫩,眉目甚是清秀,尤其一双眼睛漆黑透亮、生动无比。
他见厅内坐着几个陌生人,停住了脚步,站在门边好奇地往里看。
“佑辰,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当心摔跤!”傅太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明显的宠爱之意。
男孩听到声音,立刻咯咯大笑起来,马上投入了被追赶的游戏中,顿时忘记扶墙壁了,撒开腿就往前跑。毕竟才学步不久,两只小腿还不甚有力,刚跑了没两步,就“吧唧”一下摔在慕容珩面前。
慕容珩一惊,连忙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惴惴地等着他开始哇哇大哭。
谁知小男孩半点事情没有,还是咧着嘴笑嘻嘻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慕容珩,张开粉嫩的小嘴,清晰地叫了一声:“爸爸”
........
一百二十九.少帅夫人
慕容珩一愣,哭笑不得地捧着小娃娃,不知道说什么好。非常文学
小男孩一点也不认生,站在慕容珩的腿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摸慕容珩的脸,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绞股糖一样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嘴里不停地念着“爸……爸…….”
慕容珩怕他摔下去,把他小心地圈在手臂内。怀里的孩子白白软软,活像一个糯米团子,慕容珩不由心生喜爱,笑着开始逗他。
这孩子天生爱笑,一见慕容珩对他做鬼脸,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两手激动地乱挥,因为笑得太欢,口水从牙没长全的嘴里淌下来,亮晶晶地挂在慕容珩的袍子上。
傅太太及时赶到,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慕容珩说:“先生,不好意思,这孩子没有父亲,上次看到别人叫爸爸,便跟着学,现在只要是看到男人,他就会叫爸爸。”
慕容珩淡淡笑着说无妨,却忍不住有些心酸,对眼前的孩子又生了几分怜惜。
“来,佑辰乖,婆婆报!”傅太太伸出双手,要去抱孩子。
孩子回头看了她一样,撅着嘴巴断然摇了摇头,转头继续望着慕容珩,用目光示意他继续做鬼脸。
慕容珩在心底偷着乐,对着孩子凭添了几分亲近。
他想起弟弟仲亭小时候,也长着这么一副又大又圆的黑眼睛,难怪他乍见这孩子就觉得熟悉。
傅太太上前去拉扯孩子,佯怒道:“佑辰,你看你把叔叔的衣服都弄脏了,还不快下来!”
慕容珩赶紧说:“不要紧的,这孩子聪明可爱,我也十分喜欢他!”说着在佑辰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小糯米团子约莫受过挨亲就要反亲的训练,当即“吧唧”一口反亲了回去,慕容珩的脸上立刻挂着一片亮晶晶的液体。
傅太太听慕容珩夸奖孩子,不由心中欢喜,便随口问道:“看先生的年纪,应该也有孩子了吧?有多大了?”
慕容珩的手一顿,话塞在喉咙眼里,一旁的王大可笑着替他回答:“我家少爷还不曾娶亲呢。”
傅太太略感意外,有些尴尬地笑笑,“我见公子一表人才,还以为早就开花散枝了呢。”
慕容珩心中酸涩,望着手中牙牙学语的孩子,心道如果沐紫的孩子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傅太太眼睛忽地一亮,下面说出的话让慕容珩吓了一大跳。
她说:“我有个表侄女,模样长得很标致,心地善良又能干,也才二十出头,少爷若是不嫌弃,介绍给您做个偏房我看十分合适。”
慕容珩刚想开口回绝,却听王总管好奇地道:“为何是做偏房,像您这样的人家……”
傅太太道:“因为就是这孩子的娘。*.
慕容珩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生生咽下去,不由捂着嘴咳了起来。
傅太太见他反应甚大,以为他心中激动,忙笑道:“公子你见过她就知道了,虽然已经生过孩子,但模样还是很水灵的。”
慕容珩好半天才止住了咳,涨红着脸说:“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在下身有宿疾,不敢耽误小姐青春。”
傅太太这才发现慕容珩脸色似比常人要白一些,心道他许是推脱,不无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你们俩看上去还真般配呢。”
慕容珩一头的汗,见王总管低头憋着笑,愈加觉得窘困,只好低头装做抚摸孩子的头来减轻一点尴尬。
小团子正低着着头,专心致志地把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着玩得起劲。.
第二日一早,车夫来报路禁已解,他们辞谢了傅太太就登程了。
走的时候没有见到小佑辰,约莫还在睡觉,慕容珩心里竟有淡淡的失落。
这日,沐恩堂接到一桩不错的生意,有人出重金邀请当家沐紫出诊。
来求医的是个模样精神的年轻男子,说替家里的主人来请沐当家为老太太看病,沐紫听说老人病情十分危急,二话没说就拎起药箱跟他走了。
马车七拐八弯,把他们带至了一处宅院,沐紫下车一看,便愣住了,这不是陆洵的官邸吗?
心想这陆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动声色地跟着男子来到内厅,果然见陆洵一身常服坐在厅内等着她。
见她进来,他微笑着站起来迎接。
“少帅,”她不解道,“你这是?”
陆洵望着她说,“好久没见你了,有些想念,所以让他们去请你过来。”
沐紫把医箱往桌上一搁,叹气道:“少帅您想见谁,传唤过来就好,还用得着花那么大价钱吗?我店里今日很忙,还有好些病人没有症治……”
陆洵亲自端了碗茶给她,笑道:“我知道找沐当家看病的人很多,如果不这么说,要预约你的号恐怕是要排到下个月去了。”他收敛笑容,“不过我没有寻你开心,真的是请你来看病的。”
沐紫搁下茶碗,“替谁看病?”
陆洵带她去了后院的厢房,那里面有个老妇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沐紫一看,竟是那日她在这府上遇到的那位嬷嬷。
原来这嬷嬷是陆洵的奶妈,陆夫人去世得早,陆洵在府里的生活起居一直都是由这位奶妈照料的,因而陆洵与她的感情十分亲厚。沐紫这才明白,为何那日她说起陆洵时满是慈爱的感觉。
嬷嬷也看到了沐紫,挤出一丝笑来,虚弱道:“沐姑娘,麻烦你走一趟了,我都说了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不用再看大夫了,少帅非不依………都一把年纪了,谁它去吧。”她唉声叹气着。
沐紫坐到床沿上,笑着握住老人的手,用哄小孩的语气缓缓道:“婆婆,看了大夫毛病才能好,才能让那些在意我们的人放心,您说,是不是?”
嬷嬷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沐紫皱着眉头道:“要是人人生病屏住都不看医生,那我们做大夫的不是要喝西北风去了吗?”
嬷嬷被她的话逗乐了,心情舒展了许多,陆洵在一旁看得也十分欣慰。
沐紫替嬷嬷搭了脉,又细细检查了一番,神色有些凝重。
她帮嬷嬷把被子掖掖好,道:“没什么要紧的,婆婆只需好好休养,再吃几副汤剂就行了。”嬷嬷千恩万谢。
她和陆洵一起出来,对陆洵仔细讲了讲病情,她说嬷嬷是多年劳累引发肺疾,这几日急病发作,会出现气喘现象,严重的话会危急性命。
陆洵急问那如何是好,沐紫说她留下来陪伴嬷嬷,以防她这两日病情恶化。如果两三日后病势能够平稳,则无大碍。
陆洵十分感激,连忙着人去给她安排房间,沐紫摆手说不用,另外安排房间不便,只需在嬷嬷房内加张榻子就好。
陆洵怕她辛苦不肯答应,拗不过沐紫坚持,只得吩咐人把府里最舒适的西式软床垫搬了过来。
此后两日,沐紫衣不解带地陪伴在老人床前,尽心尽力地照看着嬷嬷,让陆洵十分感动。
闲暇的时候,陆洵便陪着她在府上四处走走,沏上一壶好茶坐在园子里聊天。
陆洵曾经感叹道,没想到她就是沐恩堂的传人,他问她,既然她继承了父亲的一身好医术,为何不早早地开医馆谋生,而要四处漂泊受人驱使。
沐紫沉默了半天,方答道,因为父亲一世救人却死于非命,母亲不想让她再学医。
陆洵想了想,说:“有传言说令尊大人当年遇害与一笔秘密的财富有关,你听过这个传言吗?”.
沐紫点点头,“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她略一犹豫,道:“听说是跟父亲留下的一幅画有关,这幅画当年在清平的时候就被人偷走了,后来又被我偶尔得到了。”
陆洵眉峰轻扬,“哦?这么说这幅画又失而复得了?”
沐紫点头,又轻叹道:“可惜我怎么也看不出这画里有什么玄机,或许传言也未必可信。”
陆洵道:“难道令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吗?”
沐紫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她抬头看了眼陆洵,忽然眼中一亮,“不如下次我把那画带过来,你帮我看看有什么奥妙,好吗?少帅见多识广,帐下又能人如云,讲不定能解开这个秘密也不定。”
陆洵连忙道:“不行,不行,这事关你家传的秘宝,你就不怕我解开了其中奥秘把那些宝贝都给抢了去。”他笑着打趣道。
沐紫不以为然地笑笑,“这天下你都唾手可得,还在乎那些吗?更何况,很有可能就是一幅普通的画。”
陆洵笑而不语。
第二日,她见嬷嬷病情已经平稳,便准备向陆洵告辞回家。
在前厅找了一圈,没看到陆洵,却遇见了那日来店里请她的那个年轻人,原来他是陆洵手下的一个姓吴的副官,吴副官说少帅一早有事出去了。
她拜托吴副官向陆洵告辞一声,吴副官眼神闪烁了一下,说:“小姐,你还是等少帅回来后再走吧,少帅好不容易才留你住了几日,你这样匆匆离开,少帅会怪罪我们的。”
沐紫笑了笑,“不会的,有啥事情,我来担待。”说罢转身便走了,吴副官张了张嘴,却没叫住她,脸上有淡淡的不悦。
她收拾了东西,又向嬷嬷告了别,沿着回廊一路走出去,经过西花厅的时候不由停下来脚步。
花厅中的檀木桌上摆放着一具古琴,琴身古朴庄严,浑然大气,显然是名家珍物。
她忍不住信手一拨,只闻琴声低沉浑厚、幽奇清迥。
顿觉爱不释手,一时技痒难耐,便在琴后坐了下来,屏气凝神,素手高扬轻拂,琴音流泉泻玉一般在小院中婉转低廻。
一曲《平沙》如风过松林、天际飞鸿……
琴声戛然而止,沐紫深叹了一口气,心中无限满足。
她从琴凳上站起来,转过身刚要走,却忽然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的垂花门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一身西式的衬衫和及膝裙十分利落。女子睁大着杏眼,定定地望着她,神情似喜似惊,又似不可置信。
沐紫眼中一热,不由喜不自禁,惊呼出口:“静儿!”
慕容静回过神来,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她快步走过来,亲热地叫道:“夕颜,怎么是你?”
沐紫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夕颜”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如同她以这个名字生活的那些日子,一起沉淀在了记忆的深处。
她稍一迟疑,马上就平复了神色,向慕容静迎了过去。
闻讯赶来的吴副官出现在门口,一看到静儿,立刻恭敬地行了个礼:“夫人!”
一百三十.如果可以这样爱
静儿目光扫过吴副官,淡然点头,“你先下去吧。^/非常文学/^”
“是!”吴副官一个立正,转身悄然退下。
静儿拉住沐紫的手,高兴地问:“夕颜,你怎么会在这里?”
沐紫望着她直笑:“这话该我来问你,一年多不见,你竟然变成了少帅夫人了!”她笑盈盈地打趣着,静儿的脸不动声色地红了红,低下头去,轻声道:“说来话长......\"
她吩咐下人在花厅里备下了瓜果点心和茶水,拉着沐紫并肩坐下,喝了一口茶稳了稳心绪,思绪慢慢地飘远到一年前些血色的日子。
那次她留书离家出走后,买了一匹马,换成男装沿着莫澜江日夜向南而行。
一路上都听到奉军大败,陆洵阵亡的消息。
她拿着登着陆洵战亡报纸的手不住颤抖,报纸上说陆洵身中数枪,死在颍州城外的荒野,连尸首都找不到。
泪水打湿了手中泛黄的报纸,她擦干眼泪,买了伤药,换上了快马,向颍州的方向奔驰而去。
她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在她心中,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是她心中永远不会战败的英雄,是她喜欢的第一个人,他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她要去找他,无论他是生是死,如果他还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救活他,若他战死,她也要找到他的尸骨将他亲手安葬,他不能成为荒野无主的枯骨。
颍州郊外的荒野肃杀血腥,惨烈如古修罗的战场,炮火施虐过的土地上一片焦黑,战场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用力捂着口鼻,心惊肉跳地跨过一具具残缺、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的性格从小就象男孩子一样爽利,但只有自己知道,其实胆子却比寻常女孩还要小。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了那样完全超越本性的事情,或许是被一定要找到陆洵的信念所支撑。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战场徒手翻开一具具沉重而血肉模糊的尸体,她的手上、身上都沾满了尸体上鲜血和污垢,她在那里找了一天一夜,两手的指甲都被折断,她没有停下来,只有找到他,她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第二天的黄昏,天下起了蒙蒙小雨,她翻开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用颤抖着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哽咽道:”陆洵.......”
或许是她的赤诚感动了上苍,或许是他们命中注定该有这么一段缘分,陆洵身受重伤,却剩下游丝般的一缕气息。
她抱着陆洵在雨中又哭又笑。
如果她再晚找到他一两个时辰,他或许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了,但仿佛冥冥中的天意,她的生命终于和这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系在了一起。.
她背着他离开战场时遇到了从后方赶来的奉军部队,接下来的一切都显得水到渠成,陆洵伤愈后,知她心意,感激她的千里相救之恩,她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夫人。
娴雅本是她闺中之名,慕容静是她学堂读书时的大名,陆洵知道后就一直唤她娴雅。
沐紫手捂着眼睛,笑着埋怨道:“真是的,被你感动得都哭了。”她抹了抹眼角,望着静儿,笑容温暖,认真道:“静儿,我真为你感到高兴,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厮守在一起,对一个女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运的呢?”
静儿的目光变得十分温柔,含羞地点点头。.毕竟经历了大喜大悲,曾经无忧无虑的年轻脸庞上染上了少许的憔悴,“说说你吧,怎么到宣城来了?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大哥了?”静儿随口问道。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还是让沐紫的心抽痛了一下,笑容缓缓在脸上沉淀下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该从何说起,她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在沧州待久了,想换个地方,所以就来了宣城,这里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静儿见她语焉含糊,心知必有不想再提及的往事,也不细问,只是道:“听说云宸请来给余妈妈看病的是宣城名医沐恩堂的当家,难不成就是你吗?”她歪着脑袋,眼珠子转了转,“对了,你说过你本名叫沐紫,难道真的是你吗?”
沐紫笑了笑,谦道:“名医不敢当,只是这沐恩堂的名号确是我父亲多年前创立的。”
静儿高兴地拉着她的手,“我早就说过你非池中之物,果然有大放异彩的一日。”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我走了以后,家里怎样了?”
“太太很伤心,哭了好几天,你的两位哥哥满世界地找你,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大家都很难过........\"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静儿低头沉默不语,隔了很久才叹出一口气来,黯然道:“都是我不好........\"沐紫伸过手去,缓缓地捏住了她的手。
院外传来皮靴踏过水门汀的声音,门卫高声通传:“少帅回府!”
话音刚落,陆洵已经进得院来,两人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陆洵抬头见两人亲热地站在一起,不由一怔。
“云宸!”静儿欢快地迎了过去,虽然已顶着少帅夫人的头衔,仍是一派青春活泼的少女心性。
“少帅,”沐紫也微笑道。
陆洵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越过静儿落在沐紫身上。
静儿顿了顿,不由停住了脚步,怔然望着陆洵。
女人的直觉天生敏锐,不知怎么她想到了方才沐紫的琴声,再看陆洵的目光似有深意,脑中有雪亮的光一闪而过,心内凉了凉。
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只听陆洵开口道:“我竟忘了你们俩认识的。”
静儿不动声色道:“是啊,那一年在丰镇的时候,你见过我们。”
陆洵的眼眸变得幽远,微笑道:“我想起来了,的确见过。”
沐紫弯了弯嘴角,真诚道:“恭喜少帅能够觅得三小姐这般至情至性的佳偶!”
陆洵的笑容定格在脸上,目光幽深地望着她,半天才说,“多谢你的吉言。”
静儿望着陆洵,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伤痛,眉头微微蹙起,嘴角仍维持着上扬的弧度,笑得仿佛格外灿烂:“对了,听说你们俩早就认识了?”她不经意地问道。那个时候她讨厌姚璟芝,觉得她太假,明明知道大哥不喜欢她,还要硬撑着粉饰太平。轮到了她自己,才明白女人原来都是一样的。如果那个男人在自己的心中比山还要重,如果怎么也做不到潇洒地放开手,即使自己对他而言不过轻如鸿毛,也要强打出精神,堆砌出恋爱中女人的自尊和微笑来。
陆洵表情一滞,看向沐紫。
沐紫坦然笑道:“多年前曾有过一两面之缘,要是那时知道他有今日,一定好好巴结巴结,谋份差事应该不成问题的。”
陆洵笑容深深,“现在巴结也不迟啊!”
静儿心中蓦地酸涩。
两人谈笑晏晏地说着往事,陆洵表情是那么的放松和自然,他眼中宠溺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想起那次在丰镇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把沐紫叫到房间里说些什么,可笑她当时还以为他要请丫环,还自告奋勇地去应征…
她怔然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两人,觉得自己好生多余,那个位置原本该是留给沐紫的吧,是她鹊巢鸠占了,一时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沐紫推了她一下,“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
静儿一激灵,忙挤出一丝笑来,大咧咧地拉过沐紫,“沐紫是我的好姐妹,你可不许怠慢她。”她对沐紫挤了挤眼睛,“收出诊费千万不要手软!”
沐紫抿着嘴直笑,“放心,我这把刀快得很呢!”
陆洵接口道:“我引颈等着呢。”含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沐紫身上。
静儿笑容宛然,心却如秋风中的落叶一分分绻缩起来…
正在交谈间,吴副官神情严肃地从门外快步走进来,附在陆洵耳边低语几句,陆洵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静儿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问道:“是不是前线又传来的战报?”
陆洵望着她,神色有些古怪,半天才艰难地说:“娴雅,你母亲…过世了…”
静儿怔然地望着他,似乎没有听懂,脸色变得惨白,忽然双腿一软,象片叶子般往地上栽下去。
沐紫站在她身后,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她…
在陆洵的安排下,静儿乔装成商人的家眷,由便衣的侍卫护送去沧州奔丧。
静儿突遭丧母的打击,悲痛不已,日日以泪洗面,沉浸在自责之中,沐紫虽从旁好言安慰,也免不了陪她一同落泪。
她心中亦十分难过,太太在府中对她也曾照拂过不少,不料这么快就过世了。千里之外的慕容府应是一片哀伤,这丧母之痛对慕容珩的打击不会不小,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悲伤。
她站在窗前,心潮浮动。
远处的天边漂浮着几朵白云,她多想能象这云朵一样,可以自如地漂流到想去的地方,去看一眼他还好吗?
她收拾好零乱的心绪,拿起桌上包锦的盒子,打算去寒微山庄走一圈。
前一阵阴雨连绵,想必庄主的寒疾又要发作了,她特意新配制了外敷的膏药给他送去。
因着去寒微山庄的路上经过梅园,本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精神,她准备顺路探访一下兰彦,顺便再讨杯含露银芽喝喝。上次喝过清香绕舌三日,让她念念不忘。
谁知梅园的家院说兰彦正在见客,堆着笑要引她去偏厅等候。
她摇摇手说算了,我改日再来,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刚巧路过进来看看。
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梅园的后门停着部黑色的汽车,心中不免疑惑,兰彦结交的都是什么达官贵人。
在她认识的人里面,也就陆洵是坐汽车的。慕容府也有部汽车,但在阜军的辖地开汽车要被收很高的赋税,慕容珩后来就干脆把汽车卖了,全家都统一坐马车。
兰彦最近神神秘秘的,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在忙着什么。
她曾经问过兰彦,有没有去找过苏锦,她叹息道,听说她又落入了火坑,
兰彦一愣,半天没吱声,最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这一天注定不是个适合访客的日子,沐紫在寒微山庄又扑了个空。
寒微山庄寂静无声,仆从似乎比以前也少了很多。
她拉住一个正在花园扫落叶的丫鬟问庄主在吗?
丫鬟摇摇头,说庄主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过了。
她心中有些失望,托丫鬟将药带给谢总管后,就沿着游廊慢慢地往外走。
远远地看见一穿长衫的男子绕过假山向这边走来,不是庄主却又是何人,
她心中一喜,忙快步迎上前,笑着行礼道:“庄主您回来啦?”
庄主表情一顿,忙笑道:“原来是沐当家.....\"
沐紫提了提药的事情,庄主淡淡谢过,两人寒暄了几句,沐紫就告辞了。
她走在回药铺的路上,想着方才的见闻不觉心中蹊跷。庄主明明在府里,为何下人会说他已经多日未归,难道他不愿意见人,还是另有缘故?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不知怎地心念一动,就快步往铺子的方向走。
白总管去外地的分号查账了,账房老李一个人在扒拉着算盘。
沐紫让老李将把一年前的旧账簿拿来查看,老李笑道:“原本那些旧账都锁在白总管的柜子里看不到的,可巧白总管前日让我帮他拿个账簿,把钥匙放在我这里忘了要回去,隔日他就去外地查账了,不然您今天就看不到了。”
莹白的手指翻过泛黄的账页,沐紫的目光停留在页面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上,慢慢蹙起了眉头,不由加快了翻页的速度。
她心中一惊,帐页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原来然思堂一年多之前有过一次转手,有人买下了它名下所有的店铺。
她的心砰砰直跳,手心微微地往外冒汗。
她支开老李,一个人去了白总管的房间。
雕花楠木的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叠账本,她快速地翻看了一遍,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锦盒里找到了铺子的房契。
她屏住呼吸,缓缓打开那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借着窗口透过来的光线仔细地看。
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觉得喉咙干干,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涩。
白字黑字的契约交割的文书,在文书最靠下的地方盖着一个鲜红醒目的印章,是匀整饱满的三个字:慕容珩。
心脏仿佛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紧紧拽住,让她在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思维。
一百三十一. 入狱
沧州。.
慕容府内白纬高挂,哀乐凄婉,招魂幡在院中迎风翻飞。
慕容珩,慕容禛和珏莹一身热孝依次跪在灵前,疲惫而哀伤地接受着来客的吊唁。
慕容珩默然地跪着,手心里握着软软的一团东西,那是一块明黄|色的小方巾。
母亲在咽气前,把这个塞在了他的手里,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脸上的表情哀婉悲伤,握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他不明就里,打开这块软缎绣花的方巾,只见方巾的一角绣着小小的一个“诺”字。
慕容禛未满周岁的儿子端敏也穿着白布短褂,由小鸿领着在灵前候着。
小端敏不晓人事地捡起地上的纸钱玩,他把纸钱往空中一扔,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旁跪着的的珏莹见状忙伸手搂过端敏,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不能笑!”
端敏见平日温和的母亲变得这么严肃,还以为她跟他闹着玩的,就用力拔下珏莹的手,大眼睛眨巴眨巴直冲着她笑。
珏莹气结,在灵前又不便喝斥,便伸手在他ρi股下用力掐了一把,狠声道:“再笑娘不要你了!”
端敏呆了呆,ρi股腚最肥厚的那块肉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开了。
小鸿心疼得忙上去搂住他,珏莹冷声道:“把他带下去。”
慕容禛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却没有吱声。
慕容珩站起来,从小鸿手里抱过孩子,替他抹去泪水,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哄着他玩。端敏好奇地玩着钥匙,一会儿就忘记了哭。
慕容珩慈爱地抹着端敏的头,对珏莹说:“孩子爱笑乃是天性,他还小不懂事,不要太过苛责了。”
珏莹叹了口气,点点头。
慕容珩对端敏的宠爱比他们夫妇俩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端敏看上的东西,那怕是天上的月亮也要摘来给他。
珏莹忽然有些心酸,如果沐紫和孩子还在,他该多么高兴啊,也不会这样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小鸿过来抱端敏去内室,端敏拽着那串钥匙不撒手,慕容珩笑道:“就让他拿着玩吧。”
来吊唁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厅里只剩下慕容府的人和几个仆从。
慕容珩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弟弟和弟媳,道:“仲亭,快扶珏莹起来,到房里去休息吧!”
慕容真答应着,连忙去扶妻子,忍不住低低地埋怨,“方才干吗对孩子那么凶,当心动了胎气,两个月的时间最容易滑胎了。”
他嘴里虽是责怪,眼中全是爱意,珏莹疲惫地笑了笑,腿跪得有些发麻,好半天都站不起来,慕容真在她后腰轻轻一托,小心地扶她站起来。
珏莹握了握丈夫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他的手心永远是暖烘烘的,就如同他的人一样,被这样一双手牵着,还有什么风雨过不去的?她抚摸着还未显形的肚子,心中温柔如水。.
“你们下去吧,今晚我来守夜。”慕容珩找了个垫子坐下,在火盆里烧着纸钱。
“大哥,你身子不好,还是我来吧。”道。
“不用了,你陪珏莹吧。”慕容珩淡淡地说。
慕容禛不再坚持,清楚慕容珩的脾气说一不二,大哥外表如铁似冰,内心其实温暖细腻。
卫管家一路小跑从院外跑进来,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大…大少爷,三小姐…回来了!”厅内众人俱一惊。
慕容静一身缟素,披着黑色的大氅出现在门口,身边站着几个几个穿着短衫的男人。
静儿的脸上珠泪滚滚,快步走近大厅,哭着跪倒在灵前,嘶声道:“娘!不孝的女儿回来了!”
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纤细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在场众人俱是动容,珏莹鼻子哭得红红的,慕容禛擦着眼角,慕容珩神色哀戚。
慕容静哭罢,吸着鼻子站起来,低着头慢慢地走到慕容珩面前,再次跪下,喃喃道:“大哥…”
慕容珩心中难过,缓缓地抚上她的肩头,眼中泪光闪烁,道:“平安回来就好……”
“大哥!”慕容静扑进他的怀中,眼泪沾湿了长衫的下摆,慕容珩心中即悲伤又欣慰。
“这么说来,你已经嫁给陆洵了?”慕容珩在后堂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说。
静儿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点头。
“大哥,对不起,我不该一个人跑出去,害得你们为我担心,连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静儿哽咽道。
“罢了,只要你能够幸福,就好了!”他哀伤地望着妹妹,“如今乱世,一家人聚在一起不易,你能平安归来,娘在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静儿含泪点点头,一年多不见,大哥憔悴了不少,鬓边竟然生出了白发,他才不过二十七岁而已。
“我在宣城见到了夕颜,她…她现在过得很好。”静儿轻轻地说。
慕容珩一怔,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是吗?…那就好。”
他想了想,道:“你回去以后,麻烦有空照应她一二,她一个女子独自生活不易。”他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今后的生活,恐怕不太会再去了。
静儿点点头,道:“我会的,你放心吧。”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院门”嘎吱嘎吱“直响,似乎有很多人从外面进来。
顺子连滚带爬地奔进后堂,神色惊恐,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大少爷,外面.....有很多阜军的士兵冲进来,说要抓通敌分子!"
慕容珩神色一凛,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了静儿一眼,道:“你就呆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还有,让你的人都换上家丁的衣服,阜军人多,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静儿应允点头,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慕容珩又看了她一眼,匆匆地往外面走去。
前院到厅堂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阜军士兵,沈副官嘴里叼着香烟,叉着手站在院子里,一脚踏在石凳上。
慕容珩压下心头的怒火,上前问道:”沈长官,亲临俾府,不知有何贵干?”
沈副官”噗“地把嘴里的香烟吐掉,斜着眼看了慕容珩一眼,“有人告发你们这里有通敌分子,督军命我前来搜查。” 说着手一挥,士兵们见状就要往内室冲。
慕容珩一步跨上,伸开手挡在前面,急道:“慕容家一介药商,何来通敌之说,无凭无据你们不能擅闯民宅!”
沈副官冷笑道:“我们就是来搜查证据的,对于通敌分子,督军交代,宁可错过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士兵们枪柄上的刺刀发出晃眼的光芒,府上的丫鬟、家丁全吓得挤在一堆不敢说话,慕容禛和珏莹也从屋里闻讯赶来,气愤地望着眼前的情景。.
慕容珩心中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沈长官,你也看到了,家母刚刚过世,府里正在办丧事,可否等丧事完毕后,我们再配合督军府的调查?”
“住嘴!"沈副官打断他,瞪着眼睛叫嚣:”是你们家办丧事重要,还是督军府抓通敌分子重要?!”
“你!”慕容珩气愤填膺,额上青筋直跳,强压住胸中的熊熊怒火,看来今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搜!”沈副官不顾慕容珩的阻拦,下令搜府。士兵们得到命令,鱼贯往后院冲进去,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瓷器被砸碎、柜子倒翻的声音。
胆小的丫鬟们捂着耳朵瑟瑟发抖,慕容禛紧紧地搂住珏莹。
慕容珩气得浑身发抖,高声道:”你们不能这样!“他想冲到后面去阻止他们,两个士兵立刻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他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心中愤慨而无奈。
“长官,抓到一个可疑分子!”两个士兵推搡着静儿从后面出来,慕容珩心底一寒,换上家丁服的奉军侍卫在人群里蠢蠢欲动,时刻准备着冲上前去,空气中的气氛紧张得如同点燃引线的火药一触即发,慕容珩的心悬到了喉咙口中。
“这个女子一个人呆在后面的厢房里,我们从她身上搜出了过关的派司!”士兵把派司交到沈副官手中,沈副官查看一番,侧目打量着静儿,静儿整个人裹在黑披风内,白着脸不吭声。
“长官,这是舍妹,她嫁到南方去了,母亲去世所以才回来奔丧的,因为要过关卡,自然带着通关的派司。”慕容珩上前从容道。
沈副官把派司在手上敲着,似笑非笑道:”通关文书不是谁都能拿得到的,她凭什么拿到的?”
慕容珩道:”我们家的药铺因为要往来南北运输药材,所以有特批的通关文书,是我给她的。”
沈副官一噎,目光还是停留在慕容静身上,“我还是觉得她可疑,先带回去审审再说!”
众人一惊,督军府的秘审室寻常人进去,哪有能活得出来的?
几个隐藏在家丁中的侍卫就要按耐不住起来救人了,慕容珩忙用眼神制止他们以卵击石的举动,一旦被阜军发现静儿和那些随从的身份,整个慕容府都会带来灭顶之灾。
正在这时,另一拨搜查的士兵兴冲冲地奔出来,”报告!在东面书房的香炉内发现通敌罪证!”
那是一张发黄的信笺纸,沈副官眼中亮了亮,冷笑了一声,递到慕容珩的面前:“慕容当家,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慕容珩不明就里地接过来,是一封书信,开头写着“少督军如唔。”信中寥寥几言,结尾署名“慕容珩。”心中几乎要笑了出来,这封伪造的书信竟然连他的笔迹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心中一动,目光如炬地望着沈副官,“这封信是在我的书房里搜出来的?”.
“对!在你书房桌上的那个香炉的夹层里面!”沈副官冷冷道。
慕容珩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好像破了一个洞,有人不停地往里面灌着冰水。
慕容府的人开始骚动起来,慕容禛跑过来道,面红耳赤道:“你们一定搞错了,我大哥清清白白,怎么会通敌?!”
顺子一直要冲过来,被士兵们推搡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叫道:“我们大少爷是被人陷害的!那个香炉是以前一个叫夕颜的丫头带回来的,这个事情跟我们少爷无关,他一点也不知情啊....."
"不要说了!”慕容珩寒声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他的脸上无悲无喜,目光平静地看着沈副官,“你们要抓的人是我,跟他们都没有关系,放过他们,我跟你们走!”
“好!爽快!”沈副官一挥手,“带走!”几个士兵就要上来押慕容珩。
“等一下!”慕容珩淡淡道:“家母丧事未毕,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弟妹们,请长官行个方便。”
沈副官点点头,不耐烦道:“快点!”
慕容禛悲切地望着慕容珩,眼中蓄着泪,慕容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歉然道:“仲亭,家里的事情只有指望你了,和珏莹好好过日子吧....”说完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
“大哥!”慕容禛泫然欲泣,却听慕容珩在他耳边低声道:“花园秘库的钥匙就是敏儿手上拿的那把,把铺子里能转移的药材全部都搬过来,要找信得过的人去办,提防胡天恩。如果万不得已,不要铺子也要保住全家的平安!”
慕容禛怔然地望着兄长,重重地点点头。
两个士兵上前押住慕容珩,慕容珩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哭成泪人的静儿,最后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132一百三十二. 画谜
汽车颠簸地驶过长街的青石板路,沐紫伸手拉住了车内的扶手,才勉强坐稳身体。
她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看,神色渐渐平静,思绪随着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街景渐渐飘远,一抹淡若轻烟的怅惘缓缓地攀上心头。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她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白总管看到她摊在桌上的那张契书,脸上变了颜色,吃惊地望着她。
他心知再也无法隐瞒下去,叹息了一声,便一五一十地将原委都说了出来。
寒微山庄和然思堂的主人都是慕容珩。
白总管也是在然思堂转手后才知道原来新东家是大名鼎鼎的济慈堂大少爷慕容珩。
他早就耳闻慕容珩如何将济慈堂发展成江北独大,又干净利落地解决掉竞争对手回春堂的传闻,因而在心中对他又敬又畏。
一个积雪初融的清晨,他在寒微山庄见到了慕容珩。
慕容珩并不象想象的那样咄咄逼人,张扬跋扈,而是个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有神的年轻人。
他没有传闻中那样的倨傲冷漠,倒是十分谦和有礼。
慕容珩郑重其事地对说有一件事情想请他帮忙…
白掌柜原以为总归是生意上的事情,立刻满口应承下来。
没想到,慕容珩拜托他的事,却是去照顾一个女子。
慕容珩让他去买下了那个小院子,再颇费周折地租给沐紫他们。为了不让她生疑,慕容珩让他找人将药材搬进了小院,并且嘱咐他时时接济他们的生活。
沐紫要在小院的耳房开个小医馆,慕容珩派人连夜将耳房粉刷一新,还让白总管备好了开张贺礼。医馆开张后,他授意然思堂旗下各分号都向来买药的顾客推荐沐紫的医馆。
那一日宣城发大水,慕容珩正巧回沧州探望母病。得到消息后心急火燎、昼夜兼程地赶回宣城,后来知道沐紫他们因为护药而落水险遭不幸,他懊悔莫及,白掌柜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派人将药材全部搬走,以免沐紫因看护药材而伤神劳累。
因沧州至宣城一路奔波不曾歇息,又加上淋了雨,使慕容珩的寒疾发作,在山庄躺了好几日才略有好转。
不久,他得知沐紫医馆被封,被迫做了四方游医,思量再三后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白总管十分不解,慕容珩望向远方,意味深长地说,历代名医无不历练于草根,博闻于毫末,这是她积累经验,增长医术的好机会。白总管在心中赞同,又暗叹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沐紫做了几月游医晒得又黑又瘦,让慕容珩心疼不已,他开始反悔自己的决定,便让白总管把她请进了药铺坐堂,免于风吹日晒之苦。
沐紫在药铺问诊因医术高明名气日盛,让慕容珩很是欣慰,他认为时机成熟了,便一举将沐紫推上了沐恩堂当家的位子。
不久后,沐紫生疑硬闯寒微山庄,见到的那位“庄主”其实是来议事的山庄帐房先生。
白掌柜说完了全部缘由,叹道:“这一年来大少爷所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您,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啊,而且还要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不让您知道。我曾经问他所为何来。他说,这些都是他欠你的,又说,他欠下的,今生恐怕做再多也不定还得清。我在想,要怎样的债需要这样来偿还啊?沐当家,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少爷一片苦心天地可鉴,纵然您完全不领情,但那日在药界共荣会上你帮着那个姓颜的刁难于他,他定是心如刀割,却还在帮着你说话,连都我这个外人看在眼里心中都不好受…..”
沐紫咬着嘴唇久久沉默,目光湛然地望着远处的群山。
心中的汹涌波涛漫过高山、流过平原,终化成了一股轻柔的涓涓细流…..
汽车一路驶出了城市的中心,向郊外陆洵的别墅开去。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草木葱郁之时,有人在草地上放着风筝,沐紫望着天空中随风摇曳的风筝。
走了这么久,这么远,原来那根风筝的线一直拽在他手中…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那时在漪翠园的光景。
慕容珩问她,要怎样才能原谅他,一切从头重新来过。
她说,除非兰彦活过来。
当时只是伤心之下说的绝他念想的狠话,从没有想过还会有回头的路。
而现在,兰彦却真的劫后余生了,难道这一切是冥冥中的天意吗?她还要执着于往事不能释怀吗?
既然两家有解不开的深仇,为何命运还会让他们如此纠缠,一生一世羁绊在一起。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想着,不禁心如乱麻。
清亮的喇叭划破思绪,吴副官站在乌黑的大门旁迎侯着她的到来。
他带着恭谨的微笑上前开车门,“沐小姐,少帅有紧急公务出去了,您先去花厅坐一会儿吧。”
上次她把烟水寒带给陆洵看,陆洵看了半天不语,却问了一个问题,为何画上的江边会有一口井?
她凝神看了半天,果然画中远处的垂柳下淡淡地勾勒了三两笔,依稀是口井的模样,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心中也觉得有些古怪。
画中的江上烟雾迷蒙,厚厚的云层中却隐隐有半轮稀薄的红日。
此后陆洵常借解画谜之由数次邀她去别墅,她虽心中觉得不甚妥当,但因迫切想解开画中谜团,也就没有想太多。
今日陆洵带话来说有特别的发现,她一听心中激动,便兴冲冲地跟着汽车到别墅来了。
听了吴副官的话,沐紫点头说好,从车上下来,又问道:“夫人有消息了吗?”
吴副官道:“还没有,约莫要在江北娘家住上一阵,少帅派了精干的侍卫乔装陪同夫人前往,小姐可以放心。”
沐紫不再言语,心中总感觉到莫名的不安。
穿过了垂花门,院子里一株海棠开得十分热闹,沐紫推说一人在园子逛逛,顺便等少帅回来,吴副官立刻识趣地下去了。
她在园子里看了一会花,又去水榭旁喂了一会儿金鱼,等得有些无聊,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了。
估摸着陆洵或是被公事耽搁了,不知要等到何时,便准备打道回府,只得下次再来听他的好消息了,心中不无遗憾。
她找了半天,才在西边的书房找到吴副官。
她刚开口说要走,吴副官便说少帅已经托人来传讯,他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让沐小姐再等一等。沐紫想了想同意了。
吴副官让人送了些糕点和瓜果过来,又替她泡了一盅茶,他笑道这茶是早年御用的恩施玉露,稀少珍贵,少帅新进得了一小罐,说等沐小姐来了一起品尝。
沐紫饶有兴趣地抿了一口,果然饮后满口生香,滋味甘醇,非同凡响。正巧等了大半天有些口渴了,便多喝了几杯,又在桌上随意拣了几样点心垫垫肚皮。
直到掌灯时分,终于听到外面报道:“少帅回府!”
陆洵阔步走进来,周身犹夹带着夜风的清新气息,见沐紫在屋内等候,他的脸上缓缓漾出一个沉静的微笑来,在沙场上涤荡得刚冽硬气的眉目顿如月照春溪般地柔和起来。
“少帅!”沐紫起身行礼,陆洵忙上前虚托了一下,“你我之间,何必那么多的礼节,既造作又生分。”他笑盈盈地望着她。
他的眼神炽热而直率,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沐紫笑了笑,心中略有几分别扭,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别的地方。
陆洵在一旁的梨花椅上坐下,沐紫替他斟了一杯淡茶。
“少帅,你托人说关于那幅画有特别的发现,是什么?”她问道。
陆洵胸有成竹的笑了笑,起身到书橱中将画取了出来,在桌上摊开,“你看,这画上一共画了四样东西,江水、女子、井和柳树。女子立在江边,可是一个”汝“字,远处红日可是”“阳”字,汝阳便是距离宣城五十公里的一个小镇,我派人去那里查问过,哪儿有一口井十分有名,叫做“留井”,这“留”与”柳“谐音,井正是画中的井。我想这画中的玄机十分就在那口井里。”
沐紫想了想,点头了然道:“如此一联系,似乎的确有些道理。”她眼中闪着亮光,“你接着说...."陆洵笑道:”今日我特意去了一趟汝阳,找到了那口留井,还灌了一袋子井水回来。”他扬了扬手上的水囊。
沐紫讶然道:“难道你是要......”
陆洵点头,“不错!”
他让人取来一个面盆,将水囊中的水尽数倒进水盆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捏住画的两只角,将它浸入了水中。
沐紫屏气凝神看了一会,忽然激动地叫道:“你看,出来了!”
只见那幅画在水中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画上的图案一点点退去,画的背面赫然出现了交错纵横的黑色线条。
线条一点点延伸开来,片刻功夫,便闭合成一片完整的图形。
陆洵将画从水中拎起来,对着灯光可以清楚地看出,竟是一副画得十分详细的地图!
“这…这是什么地方?”沐紫蹙着眉头,仔细地打量着地图上的符号与标注,从笔迹来看,应该不是她父亲所画。
陆洵专注地盯着地图,挑了挑眉,指着图上一处道:“从图上看,这一块地方应该是沧州,这一片应该是那附近的山脉,这个标注着一盏灯的地方应该就是埋东西的地方。”
沐紫不解道:“我曾经往这画上洒过水,并没有什么变化,为什么在那个井水里泡一泡就会这样。”
陆洵道:“汝阳这个地方的土壤是独一无二的紫色岩层土,也许是这样的土质导致井水中含有的特殊物质能让画中的隐藏的地图显形。”
“原来是这样。”沐紫恍然大悟,不由暗叹这画中藏图构思之精巧,一般人如何能够想得到这样的解法,暗叹陆洵果然智慧过人。只是那个图如果不是父亲所画,那地图中隐藏的东西跟父亲和父亲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太多的头绪搅和在一起,结果就是毫无头绪,又叹息道:“可惜那一片都是阜军占领着,也没有办法过去探寻一下。”
陆洵忽然握住她的手,笑容深深,“总有一日,我会带你重回沧州。”他的目光坚定,“我保证,不会太久。”
沐紫望着他,感激地点点头,却不经意地被他眼中滚烫的期待灼到了,她低头咳了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大口,脸上不由自主地开始一阵阵地发烫。
桌上的玉石琉璃灯发出莹黄的光芒,陆洵的身影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格外高大魁梧。
隔着裁剪贴身的制服,依稀能看到他肌肉骨骼的曲线,散发着无法抗拒的男性魅力。
陆洵的嘴角缓缓地勾出一个笑来,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肩头,
“沐紫……”他低低地唤她,嗓音磁性而深沉。
她猝然抬眸,对上他迷离魅惑的双眸,心中顿时又慌又乱,脑子里面空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不由扯了扯衣领,只觉得喉咙干干的,身上不可遏止地变得越来越热,仿佛胸中燃着一团烈火,要将自己由内而外地燃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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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城外的阜军监狱。
一排排牢房用木头做的栅栏隔开,牢房内阴暗潮湿,时不时传来犯人痛苦的惨呼和呻吟声,令人闻之胆寒。
门上的铁锁发出清脆的声响,最靠里面的一间牢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狱卒满面笑容地立在门口,“沈副官,您这边请。”
沈副官手里拿着马鞭,踩在铮亮的皮靴踏进牢房内,一脸的不耐,“他招了没有?”
狱卒摇头苦恼道:“没啊!这人是个硬骨头,用铁链绑着站了一天一夜了,水也没给他喝一滴,愣是一句话都不说。”
沈副官冷笑道:“进到这里来,硬骨头也让他变成棉花糖。”
狱卒头点得象啄米,“那是,那是,可不是因为这慕容珩身份特殊,没敢用刑嘛!”
“放屁!什么身份特殊?”沈副官一口痰吐在地上,“督军交待,只要是通敌分子,一律从严察办!”
“是!是!”狱卒吓得连连弯腰。
沈副官在手掌里敲着皮鞭,恨恨道:“我就不信他能硬得过我手里的鞭子!!”
靠墙的地上竖着一根十字形的木桩,慕容珩的双手张开被绑在木桩上,他的手脚均被拇指粗的铁链拴在了木桩上,手腕脚腕处的皮肤都已磨破红肿,他只穿一件白色的薄衫,贴着衣裳几乎能看到身上修长的骨骼。
他的脸色苍白中泛着青,嘴唇干裂,面无表情地微低着头,垂着眼眸,对两人的交谈没有半点反应。
沈副官鼻子里嗤笑了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瞟着慕容珩:“想不道名动沧州,风流倜傥的慕容公子也有今日。”
慕容珩略微动了下,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仿佛只是在看件物什,而不是个活物。
沈副官怒不可竭,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迫他仰起头来,恶狠狠地道,“说!快招供你是怎么通敌的!”
慕容珩神情冷漠地望着面前恶形恶状的面孔,淡淡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副官叫嚣道:“你是怎么替陆洵卖命的,他还安排你做了什么?你这一年频繁地去南边就是去与他会和对吗?”
慕容珩怒极反笑,弯了弯唇角,“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如果要与南边接应,为什么要留下那么多证据给你们来抓我,陆洵又怎会用这样的人,你们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沈副官一怔,顿觉词穷,继而恼羞成怒,“早听说你刁滑狡诈,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会开口的。”
他突然松开慕容珩,向后退了两步,慕容珩一抬头,只见一道亮光闪过,身上已经狠狠地挨了一马鞭,火辣辣的刺痛让昏沉的神经突然清醒过来,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下,第三下…劈头盖脸的鞭子象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
他手脚被铁链锁住,只能侧头徒劳地躲着鞭势….
沈副官狠狠地抽了七八下,慕容珩身上的白衣服上尽是破碎的鞭痕,血迹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他的脸色白得惊人,咬着牙一声不吭。
“拿长鞭来!”沈副官尤不解恨,高声道。
狱卒立刻出去,拿了一条三米来长的牛筋鞭来,这是专门用于刑讯逼供的皮鞭,被犯人们惊称为“勾魂鞭”,鞭尾装有锋利的倒钩,一鞭子下去连血带肉一起翻扯出来,几鞭子就可以将人活活痛死。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招,还是不招?!”沈副官两只手扯着鞭子发出“噼啪”的声响,眼神如同猛兽盯着垂死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七七带着一身快散掉的骨头回来了,大家还好吗?爬了两天山,今天一大早火车到的,一身臭烘烘地去上了一天班,回家洗澡码字,精神处于半梦游状态写的东西,肯定有不周全的地方,大家原谅则个。
等我完全清醒了再修改吧....打个哈欠,大家晚安!
明天继续替女主报仇雪恨拷打楠竹,今晚让我翻下中国古代十大酷刑,炮烙比较香呢,还是老虎凳有趣味性呢?翻个白眼滚走......
133一百三十三. 炼狱
皮鞭缠绕在手中,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慕容珩忍着疼痛,勉强抬起头来。
幽暗的火光中,皮鞭末稍细密而丑陋的倒刺似野兽狰狞的利齿。
“只要你招供,就可免受皮肉之苦!”沈副官的微笑仿佛浸透了毒药,“那封书信就是你通敌的铁证,你是抵赖不掉的。”
督军将此事交由他全权负责,他急着得了慕容珩的招供去邀功。
他对慕容珩既厌恶又嫉恨,却是有私底下的理由的。
他数年前一次跟随督军会见沧州名流时,对容色出众的姚记钱庄千金念念不忘,此后就象苍蝇一样盯上姚璟芝。
谁知姚璟芝连正眼都不曾瞧他一眼,一心只恋慕容珩,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虽然后来两人婚事泡汤,让他心中窃喜,怎奈姚景芝立即出国读书,他肉没吃到连汤渣都不曾尝一口,又气又恼又不甘心,这一腔怨恨自然全都算到慕容珩的身上。
此番他落在自己手中,这陈年的积怨总算有了发泄的出口,必会想尽一切法子□折磨,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其中缘故慕容珩自然不知,他望见沈副官野兽噬血般阴毒的目光,不由心底一寒。
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借沐紫的手将书信带进他书房的人,与现在告秘的人,以及窃取药方的人定是连同一气的。能进出慕容府的人很多,进到他的书房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那人单单要通过沐紫来除掉他,一念至此,心中忽地通透明澈。
能够如此天衣无缝地安排这一切,府中和铺子里一定有他的内应,而这些内应至今还潜伏在那里,他们的目标若仅仅是他倒也罢了。如果除掉他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济慈堂和整个慕容府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仲亭一人又怎能对抗这众多隐藏于暗处的黑手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心寒胆颤。
“大少爷,你想好了没有,如果你在想着怎么抵赖,那你就打错算盘了!”沈副官用手里拿着鞭柄抵在他的脸上,竖着眉毛道。
慕容珩心中烦闷,侧头厌恶地躲开,冷笑道:“我何须抵赖?你要将通敌的罪名横加给我,也需在督军面前能把话说圆了。为什么我要留着一年多前的一封无关紧要的信在家中,莫非我对陆少督军心生爱慕,留作纪念不成?”他讥诮地望着对面这个愚蠢而凶狠的家伙。
“你!”被慕容珩说得无话可说,沈副官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看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真的以为我沈茂山是吃素的!”
他话刚说完,手起鞭落,长鞭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啪…啦…..”一声凭空挥下。
清晰的血肉撕裂的声音,慕容珩张了张嘴,惨呼哽在了喉咙口,大脑陷入一片雪花般的空白,剜肉剔骨的剧痛从肩膀一路蔓延至胸前,身体不禁微微战栗,大滴大滴的冷汗从头上落下。
他的脸上沾上了一串飞扬的血珠,愈发衬得容色惊人的白,眸光漆黑如夜色深沉。
慕容珩喘息着,咬牙抬起了头,眼中冰冷的恨意和鄙夷让沈副官愈发恼怒。
别的犯人,一鞭下去无不变色讨饶,这慕容珩竟然连哼都不哼一声,那凛冽的模样好像受刑的人竟不是他一样。
沈茂山气急败坏,恶从胆边生,狞笑了一下,挥圆了手臂用尽全力再次狠狠地抽了下去。
慕容珩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疼得瞳孔都骤然收缩,只觉得血肉被生生地从身体上一分分剥离开去,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双脚站立不稳,手和身体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灵魂仿佛即将被逼离躯壳,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血色。
沈副官气喘嘘嘘地停了手,五、六鞭子下去,慕容珩已然成了一个血葫芦,毫无生气地低垂着头,仍是一声也不吭。
没有料到他的心智竟如此顽强,沈副官心中一阵阵发虚,不禁又恨又恼,强撑着高声叫嚣道:“你要是不肯招认,就不要想活着走出去!”
慕容珩的身体颤栗了一下,无神的目光慢慢有了一些聚焦。
如果承认通敌,慕容一族皆受株连,济慈堂七十二家分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果他拒不承认,即使被活活打死在这里,无非多了一桩不了了之的悬案罢了,他们又能拿一个死人再做什么文章?
心一分分往下沉,胸中慢慢有了记较。
他吃力地抬起头,眼睛出奇的亮,嘴角噙着一抹淡薄讥诮的笑容,气息微弱却吐字清晰,“有你这样的蠢材,沧州何愁不破?”
沈副官象被敲中了七寸似的暴怒如雷,挥起长鞭发疯一般地抽了下来,“你这个通敌份子,还敢嘴硬,看你招不招?!招不招?!我抽死你!”
慕容珩微抬眼帘,只觉得鞭影如光如梭将自己笼罩了进去,耳边尽是血肉飞溅的声响,痛得有些麻木了,仿佛受刑的只是一截木头,而不是自己的血肉之躯,意识涣散开去,头越来越重,垂得贴近了胸口,他听着自己的越来越慢的心跳。
灵台还剩半分清明之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做下的那桩罪孽,当年那二十鞭抽在她身上,除了这般令人绝望的疼痛之外,应是还有深深的心痛。
他的嘴角有蜿蜒的血丝留下,竟惨然地笑了笑,因果报应,果然不爽。
他没什么可说的。
忽然很想念她,不知道天涯的那一头,她可曾会想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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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迷离,惹人心醉,陆洵弯腰将沐紫一把打横抱起。
她眼角绯红,无力地伸手拉住他制服的前襟。
陆洵轻轻地将她放在内室的软塌上,弯下|身子,温柔地替她把鞋袜除去。
她的脚腕纤细,从旗袍下露出雪白的小腿,虚虚地悬在床沿,说不出的性感和撩人。
他伸手轻抚她的头发,灯光的她的容颜娇艳如春花,眼中似蕴藏着一汪秋水,他一阵阵心驰神往,抚摸着她的脸。
一头泼墨样的青丝在丝枕上铺泄开来,她微仰着细瓷般的脖子,下颌的弧线美好如用工笔精细描绘而成,朱唇半启,浅笑如丝,眉稍眼角蕴着噬魂销骨的风情。
第一次见她这般情动的模样,娇媚无比又清纯如夏夜纯白的花,让人顿生去亵渎和占有她的冲动,多年压抑的渴望和冲动如干草上的火星势无可挡地蔓延开来,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渴望一次尽情的释放。
俯下|身体,急不可耐地吻上了她绵软的嘴唇,攻城略地一般侵入了她的唇舌之间。
她的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呻吟,恍惚着伸出玉葱也般的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手指Сhā进他的发间,一下下地摩擦,热烈地回应着他缠绵又霸道的激吻。
她出忽意料的热情让陆洵惊喜异常,怜爱的吻细密地落在她的眼,鬓角,耳垂,锁骨…
他腾出一只手解开她胸前的盘扣,粉红丝缎的内衣贴着凝脂般雪白的肌肤,浑‖圆美好的形状若隐若现…
他的身下忽然有无法遏制的想要喷薄而出的强烈**。
他也是风月场中打过滚的人,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在她身上竟敏感如初经人事的少年。
沐紫觉得身体里那团火仿佛被疾风吹过,熊熊燃烧得五脏六腑疼痒难耐,眼前如山般的身影散发着强烈的男性气息,一呼一吸间,令她意乱神迷,无法自制…
他的手游移在自己身上,所经之处,肌肤一路绽放出甜美的火花。
她浑身烧得滚烫,不知身在何处,情不自禁地反弓起身体去迎合他,每一寸肌肤都渴望被进一步的蹂躏。
只觉得身上又热又痛,异常难受,竟逼出泪来,她再也控制不住,哆嗦着手去解他的衣裳…
“长官,他…他昏死过去了…”狱卒结结巴巴地说。
沈副官仍然喘着粗气停下来,不由一怔。
这才发现慕容珩无声无息地垂着头,双手也无力地荡了下来。
狱卒和他对视了一眼,犹豫着上前探了探鼻息,苦着脸说:“好象没气了!”
沈副官一惊,忙道:“快解下来看看!”
狱卒上前去解慕容珩手脚上的铁链,但见他整个人象被在血水里浸过一般,浑身上下血肉翻裂,竟寻不出一处完整的皮肤,也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这狗娘养的,也太杀心了!
铁链松开,慕容珩如一片败叶般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身下的稻草立刻被染成了红色。
沈副官脸色有些发白,这才懊悔方才只顾发泄,要是把慕容珩给打死了,督军面前该如何交代。
他扒开狱卒,上前去也探了探慕容珩的鼻息,似乎真的没有呼吸了,心里吓得很,手不敢收回来,过了一会终于探得淡若游丝的一缕气息,这才放下心来。
“死不了,放心吧!”他直起身子,松了松制服的领子,恢复了傲慢的神情,“拿冷水来,把他泼醒!”他命令狱卒道。
狱卒欲言又止,还是出去拎了一桶水进来。
沈副官心中一动,又吩咐道:“拿一罐盐来!”
狱卒脸上惊诧,这慕容珩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还不忘折磨他,心肠何等歹毒,叹了口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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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紫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滴,梨花带雨般惹人怜惜。
陆洵低头吻去她的泪水,扣住她的两个手腕交叉放于头顶。
手滑过透着绯红色泽的肌肤去解她亵衣的系带。
她把身体紧紧地偎着他,手在他的后背胡乱地摸着,不停地摇着头。
他心中有些疑惑,还是低头去吻着她,试图安抚她的焦躁不安,一边加快了结带着的速度。
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声音有些微颤,毫无意识地呓语道:“好热…我好热…帮帮我…珩…”
如同从火烧火燎的三伏天被突然扔进了寒冷彻骨的冰天雪地,陆洵的身体一僵,浑身上下都往外透着寒意,手停留在她的后背,怔然而古怪地望着她,方才热血沸腾的激|情瞬间荡然无存。
他翻身下了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望着床上蜷着身子,满面通红,迷迷糊糊的沐紫,伸手替她拉好了衣服,扣上扣子,又看了她一眼,开门出去了。
他陆洵,从来都不会做别人的影子,那怕是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他要的是她的全部,从身体到灵魂。
吴副官早就等在花厅,见陆洵走出来,心内一喜,忙笑盈盈地迎上去。
还没开口说话,便挨了陆洵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陆洵寒着脸,冷声道。
吴副官捂着高肿的脸,簌簌发抖,结巴着道:“媚情欢…”
“还有什么?”陆洵加重了声音。
吴副官一哆嗦,“迷…迷|药!”
陆洵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连烟花院调教娼妓的法子都敢用上了,你把我,把这里当做什么地方了?”
吴副官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少帅恕罪!少帅恕罪!!”
“自己去军法处领二十军棍!滚!!”陆洵寒声道。
“是!!”吴副官委曲地回道,这正是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把自己也给栽了进去。
“为什么还不走,嫌二十军棍不过瘾是吗?”陆洵目光如锋般看过来。
“不是,不是,”吴副官站起来,面有难色,“夫人回来了…”
陆洵一顿,“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一会儿,她要见您,我说您在见客,她说在房间里等你。”
“知道了。”陆洵疲惫地坐下,揉了揉眉心。
一整罐白花花的盐洒进了水桶里,沈副官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拎起水桶对着地上毫无声息躺着的人劈头盖脸地浇了过去。
慕容珩微不可查地颤栗了一下,胸口缓缓地起伏着,无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有千百只铁钩在一下下地剜着自己的血肉,那令人窒息的痛苦再度如潮水般扑面而来,他颤抖着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忍不住低声呻吟着,分不清身在人间还是地狱。
他强忍着疼痛,用手支起上半身,眼中薄冰般的凛冽让沈副官心头一颤,只听他咬牙一字一句
道:“让我招供,你是痴心妄想了,不如给个痛快吧!”
沈副官叉着腰,带着玩味的笑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我不会让你那么痛快地去死的。”他在手中缠绕着长鞭,“我会慢慢地让你招供。”
忽然外面一声通报,“廖参谋到!”
沈副官神情一凛,廖绩风怎么会到这里来,来不及细想,就听见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只得端端正正地立正在门口等候。
廖绩风领着两个近侍快步走进牢房,沈副官一个敬礼,“长官!”
廖绩风并不看他,径直往地上躺着的慕容珩走去,“啊呀,贤侄,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他的手一碰到慕容珩的身体,慕容珩立刻痛得眉目都拧结起来,心中明白廖绩风千年的狐狸修成精,又会安什么好心。
沈副官站在门口,眼珠不安地转动着,心中七上八下。
廖绩风回头,不满地看了沈副官一眼,“事情还没查明,谁让你滥用酷刑的?”
沈副官心道坏了,这两人约莫有旧,一阵慌乱后,嘟囔着道:“督军让下官审理此案!”
“混蛋,你这不是审案,这是要他的命!”廖绩风骂道,转头吩咐手下,“把他带到西山的监狱,由我亲自来审理这个案件!”说罢就甩手出去了。
沈副官惶恐地跟在后面,“参谋长,那督军…督军那里,下官如何交代?”
“督军那里自有我去说,你就不要管了。”廖绩风停下脚步,“幸好我及时赶到,不然人被你打死了,你怎么向督军解释?”
沈副官道:“他死活不肯招,还出言不逊,我不过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廖绩风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他不想牵连家人,一心求死,故意言语激你,你这都看不出来吗?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七七写肉写到手抽筋,爬上来一看,霸王们还潜伏在深水区一动不动,我滴那个泪花流啊~~~~
霸王白了俺一眼,嘲讽道:“你那叫肉?我们只要看楠竹和女主的肉!”
七七盈泪于眶,对着霸王的背影忿忿不平,“那怎么不是肉,伦家自己写得挺H........”
其实,俺知道,不是你们想霸王,是**实在太抽了,能留上言绝对需要RP和小宇宙同时爆发~~~废话太多鸟,滚走~~
今天任务完成,晚上看蝙蝠侠去罗!哦也也~
134第一百三十四.没有了你,我还剩下什么
沐紫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慕容珩。
她在梦里流着泪索取温存,他极尽温柔,一遍遍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醒来的时候,她衣着整齐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李钧说她昨日喝醉了,少帅府的人把她送回来的。
她有些糊涂,依稀记得昨天好像去少帅府和陆洵一起讨论过那幅画。
她转过头去,看见烟水寒静静地摆放在桌上,李钧说是她随身带回来的。
镜中的自己唇色红润,眉目如画,昨夜的梦境鲜活地存在记忆中,手指抚过唇畔,目光不觉迷离。
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神情依然有些恍惚,阳光从指缝泻下,金丝线一般璀璨的光芒,梦中
他的面容犹在眼前,温暖的目光、如墨的双眉、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想得出神,不由微笑。
铺子的办公桌上一盆重瓣牡丹打出了大小不一的花苞,她拿了一把剪子仔细地修剪枝丫。
外面店堂的客人不多,她听见帐房先生和坐堂的李大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李大夫翻着报纸,大抵是在谈论时下的战局,说是奉军又攻下了几座城池,或许不日就可进攻沧州了。
她不动声色地剪着花枝,心中不免喜忧参半,沧州是阜军的大本营,陆洵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但一想到攻城交战难免伤及无辜,又惴惴不安起来了。
不知怎地,外面聊天的两人叹起气起来。
“你说他真的是奉军的内线吗?我看他不象会卖命的人!……”
“是啊!听说吴昌龄对通敌份子抓一个,杀一个!真是可惜这样的人才啊!…”
两人声音越来越轻,沐紫听不真切,也并不在意,专注着修理花枝。
陆洵受的是西式教育,倡导言论自由,报纸上常会登刊一些江北的新闻趣事,并不稀奇。
过了不一会,李大夫送药方进来,把方才翻看的报纸顺手一并拿了进来,他把药方呈上,请沐紫过目。
“先放在桌子吧,我看过以后给你。”沐紫微笑道。
“是,当家。”李大夫答应着出去。
“李大夫…你的…”他把手里的报纸忘在了桌上,沐紫叫住他,无意探头往报纸上看了一眼。
报纸正中一个红色框出的标题格外醒目,她一眼扫过去,少轩两个字跃进眼帘,心不由一突,定神再看,却清清晰晰地看见那标题上赫然写着:慕容少轩通敌罪定。
一时间,只觉得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浮动了起来,象一个个跳跃的黑点,怎么看都看不清楚,拿着剪子的手一抖,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被她连枝剪了下来。
“东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李大夫见她脸色突变,不安地问道。
她的后背一阵阵往外冒冷汗,耳边有尖锐的声音忽啸而过,听不清李大夫说了些什么,勉强张了张嘴,干干道:“没事,你先出去吧…”
李大夫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面带担忧地走了出去。
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报纸,心象是被缩紧了一般,只是一抽一抽的,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是看错了,目光急急地扫过那短短的数行字,心缓缓地沉入了冰冷的水中…..
报纸上白纸黑纸罗列出一桩桩莫须有的罪名,每一条都足以给他定下死罪,他这一年在宣城为她安排的这一切,也被说成频繁密会陆洵商讨策反事宜。她心中清楚,自负清醒如他,怎么会为陆洵充当鹰犬。心中骤然涌起愤怒,但立刻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所笼罩,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脚下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竟无法移动半分,直到小谢进来通报,说有位小姐在店堂里,想要见她。
慕容静穿着黑缎旗袍,发间别着朵白花,默然站在门口,目光黯淡,神色憔悴。
沐紫心潮难平,眼中一热,迎上去唤道:“静儿!”
慕容静站着没动,眼中有古怪的疏离,直直地盯着她,过了一会才说,“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少帅府的车停在一旁的斜巷里,沐紫随静儿上了车,司机替她们关上门,默默地退到一旁等候。
“静儿,你大哥他…”沐紫急切地问道。
静儿望着她,目光冰冷似夹杂着锋利的冰渣,“看来你已经知道我大哥坐牢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害他?”她语气突然激烈起来,红着眼眶,压抑着胸中的怒气。
沐紫愕然,不解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静儿悲痛道:“即便你们之间有再多的恩怨,毕竟你也曾爱过他一场,怎么忍心这样加害他。枉他还记挂着你,拜托我照应你,你竟然如此无情要置他于死地!!”
沐紫的脑子里嗡嗡乱响,面上全无血色,双手紧紧扣住静儿的肩膀,哀求道:“求求你,说得清楚一点,我怎么加害他了?”
静儿见她如此反应,心中有些诧异,便问道:“大哥书房里那个香炉不是你带回来的?它的夹层里面有一封伪造的书信,那信…….是写给云宸的…有人向阜军告密,他们在大哥书房里搜出了那封信….”
“香炉?….”沐紫的手从她肩头滑落,惶然地睁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快速闪过一幕幕情景,那熏香炉是她听说能安神催眠,特意问苏锦讨要过来,搬回来放在慕容珩的书房…….苏锦....兰彦…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悔恨交加,泪水猝然滚落,一把拉住静儿的手,泣声道:“静儿,你相信我,那个信不是我放进去的,我完全不知情…..”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即使我再恨他,怨他,我….我又怎么会害他……”
静儿望着她,默然无言,过了一会才黯然道:“其实我也曾怀疑你是被人利用了。”她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是谁?是谁要陷害我大哥?”
沐紫一顿,想了想道:“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她的目光变得坚定,“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情的。”
“可是,我大哥,他怕是等不及了…..”静儿流泪道:“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见不到他,他被转移到了秘密的监狱,听说……他们对他用刑了…….”她泣不成声。
沐紫的心从高处坠落,痛不可耐,艰难道:“他…他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静儿摇着头,满脸是泪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死,还是活….”
沐紫觉得身体不住发软,强打起精神,心头闪过一丝亮光,“你跟少帅说过吗?他也许能救你大哥。”
静儿点头道:“我昨日一回来就跟云宸说了,他说会想办法去救大哥,可是,他也说,大哥被阜军秘密关押起来,要深入虎|茓去营救,很难…..”静儿眼中哀伤宛然,“娘刚去世….现在大哥又……”她克制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肩膀无助地抖动着。
沐紫抱住她的双肩,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她与静儿告别后,浑浑噩噩地走在长街上。
须臾之间,这个世界已是面目全非,心中有什么东西一溃千里,眼前所有的景物看上去都是一片黑白之色。
她扬手叫了一部黄包车,直奔城外。
她在梅园拍了半天门,才等来一个懒洋洋的家丁,家丁说兰彦外出多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呆立在关上的院门前,半天回不过神来,心中又急又乱。
她再次去了少帅府,她说要去沧州,让静儿帮她弄到通行派司。
静儿不放心地道,你一个人去沧州,这样太危险了!
她安慰地笑了笑,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她能想到办法替慕容珩洗清罪名,让静儿尽快替她弄到通行证。
静儿默默地点点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第二日,静儿亲自将通行证送了过来,再三叮嘱她一点要小心行事,沐紫微笑着点头答应。
沧州。
抱香阁内脂粉香浓,春光无限,年轻的妈妈正含着温软又风情的笑容迎来送往。
“妈妈,有人找你…..”端茶水的小丫头碧螺拎着托盘站在楼下大堂叫唤道,“妈妈…..”
“听到了,听到了,没见我正忙着吗,”妈妈不耐烦地从楼上下来,扶了扶头上的发髻,见门口却没有人影,不禁高声问道:“是谁找我啊……”
身后传来沉静的声音,有三分耳熟,“是我。”
妈妈回过头去,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怔然地望着前方,廊柱旁静静地站着一位打扮素净的女子,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停顿了半天,她才颤声道:“沐….紫。”
沐紫望着眼前的华服丽人,眼中几番起伏,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她淡淡地唤道:“苏锦。”
沧州郊外的秘密监狱。
鬓角斑白的大夫满头大汗,就着牢房内昏暗的灯过给躺在窄小行军床上的慕容珩上药,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着,衣裳敞开着,浑身都是触目惊心的鞭痕,丑陋如毒蛇的鞭伤爬满了他的肌肤。
“怎么样?”一旁的廖绩风急切地问道,“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一边摇头一边道,“很危险,他身上的伤太多了,烧了三天还不退,他本来身上就有宿疾,现在又受了这么重的鞭刑…他叹息道,我看熬不过去。”
廖绩风急道:“他现在不能死,你想办法把他弄醒,我有话要问他。”
大夫说:“他昏迷着现在,没有办法让他清醒。”
廖绩风目光凌厉,“你有办法的!”
大夫叹了口气,拿出一根银针,在慕容珩额头旁的一个|茓位刺了下去。
慕容珩痛苦地蹙起眉,干裂开来的嘴唇动了动,缓慢地睁开眼来。
廖绩风摆摆手,牢房内的其它人陆续地出去了。
廖绩风酝酿了一下,开口道:“贤侄,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监牢进来容易出去难,不可不识时务啊。蝼蚁尚且偷生,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程。”
慕容珩目光涣散,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廖绩风冷笑道:“你弟弟为了救你,已经开始抵押济慈堂的分号了,你不想家里的人为你白忙活吧。”
慕容珩眸光微动,气息微弱,“你直说吧,你是什么意思…”只要清醒就无时无刻不存在的令人奔溃的痛楚,让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生无可恋,死才是最好的归宿。
廖绩风微微一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他收敛笑容,你也知道督军对通敌份子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这阜军上下,能救你出去的,只有我。”
灯光晦暗的阴影投在他脸上,他的面容显得狰狞可怖。
“你要什么?”慕容珩淡淡问道,廖绩风与慕容家早有宿怨,若非有所图,怎会发此善心。
“一幅画,”廖绩风压□子,在他耳边说:“你父亲从沐展鹏那里夺来的那幅画。”
慕容珩目光一寒,转头怔然望着他。
“只要你把那幅画交出来,我保证你能平安地从这里出去。”他微笑着一字一句说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想想清楚,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昨天晚上发了,小盆友生病了,所以晚了。
135一百三十五.慕容珩是我丈夫
抱香阁。
浓烈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耳边充斥着打情骂笑的调笑声,苏锦关上了房门,替沐紫斟了一杯茶。
近两年不见,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的冷傲倔强,取而代之的是浸透风尘的世故与圆滑。
苏锦见到沐紫很高兴,正想好好叙番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沐紫打断了。
“当年你给我的那个香炉里面是不是做过手脚了”沐紫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开门见山地问她那个香炉的事情。
苏锦的一僵,脸色变得有些尴尬,默然无语。
“那封信是兰彦放进去的,对吗?”沐紫目光犀利地望着她。
苏锦心中忐忑,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好半天才犹豫地说道,“香炉的确是他给我的…说让想办法让你带进慕容府里…”她的脸上有些歉疚,“沐紫,对不起,是我骗了你,过了这么久,我以为已经没事了…”
沐紫“腾”地站起来,不耐地打断道:“兰彦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苏锦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他一个月前来过一次,后来再也没出现过了…沐紫…你不要冲动,这里是阜军地盘,你以前被他们通辑过,还是小心一点…”
沐紫眼中泪光闪烁,禁不住抬高了声音,“我如何能不冲动,因为你们的陷害,慕容珩现在在牢里生死未卜,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兰彦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她不能控制地抓住苏锦的两个手臂,心中悲愤难平。
苏锦望着她,起初有些惶恐,渐渐地却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声音平静,“当初兰彦他被慕容珩害得差点没了命,又有谁来替他鸣不平呢?”
沐紫怔然松手,无言以对。
冤冤相报何时了,她何曾愿意看到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人受到伤害,苏锦站在兰彦的立场自然对慕容珩也恨之如骨。
沐紫站起身,黯然道:“我明白了。”
她的目光渐渐坚定,“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珩死。”说罢,脚步虚浮地向外走。
苏锦似乎低叹了一声,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真的不知道兰彦在哪里…只听到他说马上要做一件大事…”
沐紫怔然抬起眼眸,心中莫名地不安起来。
从抱香阁出来,她直奔阜军关押犯人的监狱。
看门的狱卒不让她探监,她苦苦哀求了半天,又把身上带的首饰都塞给了狱卒,狱卒看她可怜,才悄悄地告诉她,慕容珩早就被督军府提到秘密的地方关押。
沐紫问有没有办法可以探监,狱卒摇头说不可能,慕容珩的家人想尽了办法,都见不到他,没有督军府的手谕,谁都不能探监。
狱卒把首饰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见她还站在门口发呆,叹气道:“我看你也别见了,这人现在是否还活着都难说啊!”他掩着嘴,压低声音道:“在这里的时候给他上过大刑,转狱的时候都是抬着出去的,浑身的肉都给鞭子抽烂了,活下来的可能不大。”
沐紫的心中骤然Сhā进一把钢刀,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心口的凌迟,她扶着墙,有些站立不稳。
沉重的铁门在面前关上,她呆呆地站在门外,满心的茫然,心里明明难过得快要窒息,眼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狱卒的话在耳边回荡,只觉得脚下一阵阵地发软。
慕容府的大门看上去有些陈旧了,因在新丧期间,屋檐下仍然扎着白帷,残破的招魂幡在夜风中摇曳,说不出的萧冷落寞。
沐紫站在远处的树影下,那扇乌黑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她知道,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从容地从门内走出来了。
有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她忙躲在树后。
车上下来一个穿黑色长衫的男子,是慕容禛。
他看上去神情憔悴,面色凝重。
大门从里面慢慢地打开了,珏莹领着丫鬟出门来迎接慕容禛,两人在门口简短地交谈了几句,慕容禛似乎无奈的摇了摇头,珏莹握了握他的手,两人并肩进府去了。
沐紫在树下一直站到双脚发麻,才转过有些僵硬的身体,缓慢地走进了夜色中。
刚走了没两步,就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脾气似乎有些暴躁,开口就想骂人,抬头看清楚沐紫后,却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顺子……”沐紫惴惴地望着来人。
顺子咬牙恨恨道:“你总算出现了,是特地来看看大少爷有没有被你害死是吗?”
沐紫心中一抽,喉咙里又干又痛,咬着唇不说话。
她低着头听着顺子劈头盖脸的责骂,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直到顺子骂累了住了嘴,她才抬起眼眸,清晰地问:“有什么办法….能见到他吗?”
顺子沮丧地摇摇头,忽然往地上蹲了下去,抹着眼泪道:“没有!没有!什么办法都没有!…..大少爷,我们可怎么办啊?!以前只要有你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现在…”
沐紫心中苦涩,目光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夜风如冷水一般灌进身体里,血液渐渐冷却麻木。
长街寂静清冷,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了心上。
沐紫缓缓走在街上,只觉得魂魄早已游离在身体之外。
顺子说,当年送你去督军府是太太的主意,大少爷本是坚决反对的,他拿着钥匙要放你出的时候看到了颜澜。他为了对付姓颜的才出此险招。
你以为是他把你送给了督军,又怎么知道他在督军府里早就安排好了内应要救你出去。
那天晚上督军府的火就是我们的人放的,来救你的人晚到一步,你已经跟颜澜他们走了,我们的人原本等着颜澜他们和阜军交手的时候就乘乱劫走你,谁知道他带来的那些人都是受训过的高手,我们没机会下手,大少爷闻迅亲自赶来救你,那颜澜带着你逃走,大少爷一直骑马跟在后面,好容易才冒险将你救了回来。
他将你安置在漪翠园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你,你却恨他入骨,不但刺伤他,还怀着身孕逃走,你知道他得知孩子没了的时候有多伤心吗?
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从来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你可曾替他想过。那姓颜的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坑害济慈堂的事情,盗取我们的药方,害得二少爷差点做牢…
大少爷已经忍无可忍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纵然他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不能联合姓颜的来诬陷他,大少爷要是走了,济慈堂和慕容一家就完了,你不知道现在那胡天恩现在在铺子里只手遮天,都骑到二少爷头上了…
眼前的街道雾气朦胧,她脚底一软,扑倒在地上。
顺子说的对,她从未体谅过他的苦处,从头到尾,她都只在乎自己的伤口。
从前想到的都是他不好的地方,而今桩桩件件浮上心头的全是他的好。
她想起最后那次见面是他眼中的伤痛和落寞,她竟然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跟他说过,她对他说,只希望永远不要再见。
泪水倾泄而下,她手捂着脸,坐在街边,大片的水泽从指缝间溢出来,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而过。
店小二不安地搓着手,看着她喝空了两壶酒,终于忍不住上前劝道:“姑娘,这样空腹喝酒太伤身,你要不要来点什么?”
她趴在桌子上,胸腹间一片火烧火燎,脑子却愈发地清醒。
她抹了抹脸,泪眼朦胧中抬起头来,咽然道:“后悔药,你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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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府的高阔门檐上挂着大红色的灯笼,门口一对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狮子,两名荷枪的卫兵在门口站岗。
沐紫吸了口气,从树影里走出来。
“干什么的?!”卫兵喝道,架起枪上的刺刀拦在她面前。
“我要见督军。”沐紫平静道。
“督军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沐紫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在夜色中亮得可怕,“我是来自首的,你们抓的那个慕容珩是冤枉的,我才是那个通敌分子。”
两个卫兵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神情坦然的沐紫,一人转身,准备进府去通报。
忽然被人一把拉住,“军爷千万别把她的话当真!”苏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笑嘻嘻地说道,“她是我们抱香阁里的姑娘,”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道:“她这里有点问题,你们要是去回禀一个疯子的话,那真要被督军怪罪了。”
“原来是苏妈妈,”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可她不象疯子,她刚才说自己是通敌份子。”
苏锦伸手拉住他的手,笑道,“不怕你笑话,这个疯丫头对那个慕容珩魔怔了一样地喜欢,听说他被抓起来了,居然跑到这里来替他顶罪。”
那卫兵还想说啥,低头一看,手中不知啥时多了块银锭,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苏锦往另一个卫兵手里也塞了块银锭,趁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拉着沐紫就走。
沐紫挣开她,急道,“我不是疯子,我要见督军。”
话音刚落,脸上就脆生生地吃了苏锦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苏锦柳眉倒竖,“你个死蹄子,今天丢脸丢得还不够吗?看回去我不剥了你的皮!”不由分说拖了被打得愣了的她就走,一边回头拍着胸脯对两个卫兵陪笑道:“二位下次到抱香阁来只需报我名头,我请客白喝白玩!”
两卫兵听到这等好事,不由眉开眼笑。
一直到走出了两条街苏锦才停下脚步,松开紧拽着沐紫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她气道:“督军府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去过一次还嫌不够,还要去送死吗?!”
沐紫脸上的泪痕早被风吹干,有些木然的悲伤,喃喃道:“除了这样,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你这样不但救不了他,连你自己也搭进去了。” 月光下沐紫的脸上有几条清晰的红印,苏锦伸手拂过她脸上的掌印,歉然道:“对不起,沐紫……”
沐紫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你也是为了救我。”
苏锦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在阜军中有熟客,托人去打听过了,听说慕容珩是被廖绩风带至秘密的地方关押,还说廖绩风向慕容珩询问一幅画的下落。”
沐紫一惊,“一幅画?”
沈副官晃着虚浮的脚步,哼着小曲从勾栏院喝好花酒出来,心情无比舒坦。
相好的姑娘一路送他出门,他笑眯眯地不忘回头在她粉雕般的脸上掐一把,满足地回过头去,
刚要迈开步子,却见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婷婷袅袅立着的佳人,吓得打了一个饱嗝出来。
那女子对着他嫣然一笑,声似莺啼婉转:“沈大哥,别来无恙啊?”
沈茂山呆立在那里,忘记了方才的尴尬,只觉得被她一声唤得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开了,半天何不拢嘴,顿觉神魂倒颠,他舔着脸笑道:“姚小姐,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廖绩风带着侍卫神色匆匆地回到府上,管家来报,“老爷,有位女子登门求见,她说有您非见她不可的理由,却又不肯透露是什么理由。她正在西厅等您。”
“哦?”廖绩风皱了皱眉。
他走进西厅的时候,只见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面朝里而立,背影纤瘦单薄。
“姑娘,是你找我?”听到身后的声音,女子脱下披风的帽子,缓缓转过身来,但见一张雪白清丽且略带憔悴的面孔,惟双眸漆黑明亮。
廖绩风一怔,他认识这个女子,“你不是……”他在记忆中搜索,很快他说道:“你不是从督军府逃走的七姨太吗?”
沐紫笑容苍白,神情自若,“不错,但我今天的身份是江南沐恩堂的当家,沐家唯一的后人。”
廖绩风眼中骤然一亮,嘴角勾出一丝饶有兴致的微笑,“哦,不知沐当家星夜登门,有何贵干?”
“我听说参谋长在寻找一幅画。”沐紫笑容转深,上前缓缓道:“我沐家恰巧有一幅家传的画作,名为‘烟水寒’,不知道是否参谋长想要的那一幅。”
廖绩风心神一震,按捺不住激动道:“不错,我要的就是那副‘烟水寒’”
沐紫眸光一凛,一字一句道:“只要参谋长能保得慕容珩平安出狱,我便将这幅画双手奉上。”
廖绩风狐疑地望着她,目光犀利道:“江湖上传言沐恩堂败落和你父亲的死都与慕容家脱不了干系,沐家与慕容家本有世仇,你为何要不惜代价去救慕容珩?!”
沐紫的脸色白了白,过了一会儿,才静静地道:“因为慕容珩是我的丈夫。”
136一百三十六.对不起,又虐了
沐紫的脸色白了白,过了一会儿,才静静地道:“因为慕容珩是我的丈夫。”
廖绩风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慕容珩有你这样大量的太太真是好福气啊!”
沐紫并不在意他话中的揶揄,直直地盯着他:“参谋长,怎么样?”
廖绩风收敛笑容,“好!我答应你的条件,只要你拿来那幅画,我一定放慕容珩出去!”
沐紫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与狂喜,不动声色道:“画在我宣城的家里,明日一早我就回去拿,在
我回来之前,参谋要务必保证慕容珩的安全,我要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丈夫。”
廖绩风眼中有含而不露的笑意,“这个自然,你尽管放心。”
沧州城外的阜军秘密监狱。
干净简陋的单人牢房内,慕容珩半睁着眼躺在床上,张老大夫坐在床边喂他喝药。
“我自己来吧。”慕容珩有些过意不去,伸手去端药碗,牵动手上的伤口,刺痛传来忍不住蹙眉。
“你不要动,伤口刚刚长好些,当心裂开来。”张大夫忙阻止道。
“如此多谢了。”慕容珩感激地笑笑,不再言语。
外面的牢门传来铁锁开动的声音,狱卒高声道:“慕容珩,有人探视!”
慕容珩心头一怔,自从他下狱以来,除了提审的阜军官员和治伤的大夫,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是谁能打通关节进入到这个隐秘的监牢里来。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应该是个女子,他的心不经意地颤动了一下,竟有些隐隐地期待地望着门口。
“少轩…”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哽咽地望着他。
慕容珩抬起眼帘,有些吃惊道:“璟芝?”
一年多不见,璟芝看上去比以前更成熟了。
“你回来了?…”他一动身上就疼得厉害,只好缓缓地说。
“你不要动,”璟芝站在离他约三步远的地方,似被他身上的伤吓住了,眼中泪光闪烁,戚声道:“他们…他们竟然把你打成这样…”
她从国外回来,听说慕容珩入狱的事情,又惊又急,从前的恩怨与他的性命安危相比都不再重要。为了见他一面,她不昔放□段去应付那个从来令她不齿的沈茂山。
慕容珩的脸色很白,眉睫漆黑,脖子上有两道明显的鞭痕,他神情清淡自若,并未因非人的折辱而现出困窘之色来。
璟芝的心不可遏止地疼痛和酸楚起来,他本是月华般清逸矜贵的人物,怎么能被囚禁在这里受尽屈辱和摧残。
张大夫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让两人单独说话,他低声对慕容珩道:“姚小姐一直拜托我关照你,如果没有她拿来那些千年灵芝和野山参给你续命,怕是今日不能坐在这里了。”
慕容珩心神一震,目光复杂地望向璟芝,苦笑道:“你何必为我费心…..”
璟芝凝望着他,他的笑容苍白微凉,她心中泛起层层涟漪,目光转深。
若干年前初见的舞会上,他的脸上也挂着这样清冷的笑容,如水中乍现的月亮,瞻然清朗,摄人心魄,缘仅一面,便让人倾尽了一生的等待。
慕容府前院的厢房内,小鸿握着端敏的小手在屋子里蹒跚学步,珏莹在一旁缝着小衣服。
慕容禛负手站在窗前,怅然地望着院子里随风摇摆的树,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珏莹抬头看了眼丈夫,轻声吩咐小鸿带孩子下去。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步至慕容禛身后,从身后握住了丈夫的手。
“仲亭,不要担心了。”她把头靠在慕容禛的后背上,柔声道:“我父亲已经去使馆想法子了,或许从洋人那里给督军府一些压力,事情能有转机。”
“谢谢你,莹…”慕容禛回头感激道,伸出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感伤道:“莹,我只剩下你和敏儿两个亲人了….”
珏莹靠在他的身上,心中酸涩,不觉握紧了他的手,低低地回应,“嗯…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沧州城内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而几百公里之外奉阜两军激战正酣,战火如火如荼地以燎原之势向北徐徐蔓延。
奉军连战连捷,陆洵亲率大军直逼奉军的大本营沧州而来,数十年的南北割据和这个令人厌倦的乱世终需一场轰轰烈烈的血战来终结,而这一天,在一日日地逼近。
苏锦神情紧张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沐紫正带好随身的小包准备出门。
“昨天晚上有人去劫狱,要救慕容珩出来!”她的话如同一个炸雷,惊得沐紫说不出话来,心扑扑直跳,紧紧地拽住苏锦的手,“后来怎样?”
“没有得手。”苏锦黯然道:“监狱守卫森严,附近又有阜军的驻军,但来劫狱的人似乎训练有素,带着枪杀出了阜军的包围逃走了。”
沐紫轻叹,脸上流露出失望,来劫狱的人是谁派来的,难道是陆洵?
“督军闻讯震怒,立刻加强了监狱的守卫,还说…要亲自提审慕容珩…”苏锦看着沐紫的脸色,不安地说。
沐紫的心骤然下沉,呆呆地站着,半天才低着头背起桌上的包袱,轻声道:“我回一趟宣城,后日回来。”
苏锦没有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快步上前塞在她手里,“多带些钱在路上用。”
沐紫刚想推辞,苏锦自嘲地笑笑:“我现在啥也没有,就除了有钱。”
沐紫心头酸楚,谢过低头将钱收好,默默地离开了。
她乘火车穿越两军的辖地,一路上随处可见拖儿带女,流离失所的难民,心情愈发地悲凉起来。
李钧不知去了哪里,小院似乎空关了多日,屋子里有淡淡的霉味。
手指抚过有些斑驳的墙壁,无人打理的小园子里草木异常葱郁,地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留下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有他的气息,可是,给了她一切的他,却在哪里?
她轻轻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去了一趟沐恩堂,将铺子里的大小适宜都交给了白总管打理。
她说她要出一趟远门,要很长时间才回来。铺子里的事情交给白总管,她很放心。
安排好了宣城的一切,她带着那幅画马不停蹄地赶回沧州。
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只见沧州城里到处都是惊慌奔跑的百姓,耳边都是一片哭喊惊恐之声,四面八方都浓烟滚滚,远处的天边被火光照得通红。
她不明就里,忙拉住一个跑过身边的路人询问。
“城里□了!”那人一头一脸都被浓烟熏得黑乎乎的,上气不接下气道:“乱民从四面八方向城中涌,很多房子都被他们烧了,死了很多人,阜军来不及调兵,连督军都逃出去了。快跑吧!”话刚说完,他就跟着人群跑了。
沐紫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逆着人流向前奔去。
路边的一些店铺被烧掉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味,到处都是烧焦的房屋残骸。
还没跑到抱香阁,就被人一把拉住,她定睛一看,正是苏锦。
苏锦鬓发散乱,她的脸在夜色中因慌乱显得有些骇人,看见沐紫却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拉住她的手连话都说不清了,“不好了…兰彦领着乱民去烧慕容府了,他不肯听我的,你快去看看,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沐紫大惊,“兰彦……他回来了?他…..怎么会和乱民在一起?”
苏锦摇头,面有难色,“这好像…就是他要做的大事。”
沐紫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心里又惊又惧,乱成一团,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
她来不及细想,把手中的行李交给苏锦就转身往慕容府的方向奔去。
街外面的叫喊喧嚣声越来越近,慕容府大门紧闭,府内的所有人都神色紧张,屏气凝神。
慕容禛,卫管家和顺子正在满头大汗地往花园隐蔽的地下秘室里搬药材。
慕容禛抬头向院墙外看了一眼,南边的天空被火把映得通红,震天的喊声仿佛近在咫尺。
“暴民们冲我们这边过来了”,顺子惶恐地说。
慕容禛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假思索地加快了动作,吩咐道:“我们动作快点!”
有了这些积存的药材,即使打一年的仗,济慈堂也能撑下去。
大哥的话言犹在耳,作为济慈堂的当家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些药。
这时有老铺的伙计冒险从府外进来,满脸慌张道:“二少爷,有暴民在冲击老铺,王总管带着人快要守不住了。”
慕容禛一惊,想了想,吩咐顺子:“你和老卫带上几个人从后门出去,到老铺那边去帮忙抵抗一阵!”
顺子不放心道:“那府上怎么办?”
慕容禛看了一眼地上剩余不多的药材,“铺子里情况稳定了你们再回来,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顺子还要说什么,慕容禛催促道:“还不快走!”
顺子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和老卫一起去前院叫人。
慕容禛抄起衣袖,埋头继续往密室里搬药材。
外面的叫喊声越来越大,前院传来硬物撞击门的声音,一声巨响后,似乎有很多人冲进了府里来来,立即传来女人尖利的哭叫声和打斗撞翻东西的声音,慕容禛心中惊惧震动,却不敢停下手来。
想起珏莹和敏儿还在前院,一颗心便似在滚油里煎熬一般,咬着牙快速将地上的药材全部搬空,哆嗦着手锁上了的密室的入口,又放好隐蔽的屏障,才疯一般地往前面跑。
刚奔出花园,就看到一个家丁面无人色地跑过来,语无伦次地说,“二少爷,那个回春堂死掉的颜澜带着人冲进来了…我们的人挡也挡不住,他们把前厅和厢房都砸了,他们现在正往前院冲!他们……他们说要放火烧园子!”
慕容禛惊骇愤怒得说不出话来,想到还在前院的妻儿,一把推开家丁,不顾一切地往前院奔去。
一路所经过的地方都被乱民打砸得一片狼藉,家丁和丫头四处奔窜,大难来临时的求生本能让他们纷纷往府外逃命。
兰彦手里高举着火把,带头往前院冲,一边振臂高喊着:“慕容珩的母亲是督军参谋的亲妹子,慕容一家勾结督军府,为虎作伥丧尽天良,我们去把这些败类给揪出来!”
身后的乱民们高声响应,争先恐后地往院子里冲。
有人一脚踢开了前院厢房的房门,身后有四五个人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其他人纷纷涌向院内的其它房屋去洗劫房内的财物和摆设,耳边充斥着家具翻倒和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正厢房内红烛摇曳,珏莹一人颤颤惊惊地靠着衣柜站立着,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突然涌进来的人,“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她压抑着巨大的恐惧,竭力说得冷静。
院子里乱哄哄的,不断有人要往里冲,一个白色的身影疯了般从外面奔进来,大喊一声:“住手!快住手!你们这些强盗!!”所有人一怔。
兰彦转过头去,只见慕容禛愤怒地站在院门口,额上青筋毕露,紧紧地捏着拳头,他的吼声立刻被乱民的叫嚣淹没了。
兰彦眯了眯眼,瞳孔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他徐徐伸出手指着慕容禛,扬声道:“他就是现在慕容家主事的人,不要放过他!!”一呼百应,院子里的乱民闻声立刻向慕容禛扑了过去。
珏莹在屋内听到外面的叫喊声,知道慕容禛在外面,心中担忧丈夫的安危,急着往外跑,不料却被一个男人一下子拉住了手臂。
院子里,三、四个拿着木棍的男人在围攻慕容禛,慕容禛左躲右闪,从地上的花坛边抄起一把铁锹奋力抵挡着。
忽然,屋内穿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是珏莹!慕容禛心神大乱,刚一恍神,背上就狠狠地挨了一木棍,一个踉跄向前跌倒在地。
兰彦上前去对着他的后背补上了一棍,慕容禛趴在地上,背上剧痛难忍,耳边珏莹的呼喊几乎要撕裂了他的心,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兰彦一脚踩在背上。
厢房的的三个男人把珏莹堵在房内,一人死死地拽住她的手臂不放。
男人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饿狼一般的目光滑过她因为怀孕而涨大高耸的胸|脯,瞪着直直的眼睛,咽了咽口水。
珏莹用力挣扎着想摆脱那人,却被他从后面整个拦腰抱住。
珏莹不堪受辱吓得大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身后的男人对房内的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两人正看得热血沸腾,马上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手一脚去把她按在地上。
这帮乱民本就是些穷凶极恶的市井无赖,平素混迹于社会底层,接触的多是粗鄙村妇和教坊烟花之类,见了这等端庄雅致的上流社会小姐,又是手无寸铁待宰羔羊一般的情景,好比久饿之人遇见了饕耋大餐一般,岂肯轻易放过。
珏莹泪流满面,用手挡在胸前徒劳地抵挡着,一边哀求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肚子里有孩子….不要伤到我的孩子,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嘶…”的一声,领口被男人粗暴地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来。
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压住珏莹的身体,一个手忙脚乱地扯下她身上的衫裙。
珏莹拼命护着自己的腹部,痛苦地抵抗挣扎着,心一点一点绝望起来。
“仲亭……救我!”撕心裂肺的惨呼带着血泪,几乎要扯碎喉咙。
慕容禛趴在地上骤然抬头,脸色发白,心在抽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兰彦踩在自己身上的脚,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往屋内奔。
他站在外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珏莹被两个男人按住,衣衫不整地仰面躺在地上,一个男人在她身上起起伏伏,她的嘴被人死死捂住,发出呜呜的破碎声音,目光空洞绝望,眼中泪水如雨般流淌下来。
“你们这些畜生!”慕容真瞠目欲裂,操起一把椅子发疯一般要冲过去,刚迈开步,却被身后的乱民一棍子打倒在地,鲜血如注般从额头上流下,他咬牙爬起来,又被一拳掀翻在地,满头满脸都是血。
“珏莹……”他痛苦地在空中伸着手,身体沉重如铅,半分都移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妻子遭受着三个男人的凌虐,又急又痛,眼角崩裂开来,点点鲜血从眼眶中渗出,他勉强抬起头来,看见棍棒如雨点般从上方落下。
珏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起来,但马上又被死死地压住,她流着泪无助地望着几米外被围殴的丈夫,身上的男人加快了撞击的速度。
兰彦操着手,冷冷地在外面看热闹。
看着慕容禛被打得奄奄一息,厢房内屋女子哭声凄惨,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压抑在心头十余年的那口恶气终于有了渲泄的途径,血债从来就要用血来偿还,天经地义,神鬼无欺。
那女子含糊不清的哭声越来越响,直冲耳膜而来,兰彦心中莫名生疑,不由快步走进屋子。
他身旁的同伴迫不及待地松开捂着女子嘴的手,替换到他的位置。
手从女子泪流满面的脸上移开,兰彦看清楚了她的容貌,一时脸色遽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拉开女子身上的男人,
“珏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珏莹目光涣散,静静地躺在地上,象一件被丢弃的衣服,无声无息。
被兰彦推开的男人气急地一拳挥向兰彦,兰彦脸部中拳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与那个男子打成一团。
内屋的打斗让外屋攻击慕容禛的几人停了手,怔然地望着内屋,慕容禛抓住空挡,摇摇晃晃地站起,满脸是血地向内屋的妻子走去。
外屋中围殴慕容禛的一个男人一直阴着脸观察着慕容禛,见慕容禛站起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动声色地从袖袋中抽出一把剔骨尖刀,潜至慕容禛的身后,心一横,将刀猛地全根推进了他心脏的位置。
慕容禛只觉心中一凉,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低头向下看。
“啊!...........”地上的珏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慕容禛脸色惨白,身体晃了两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躺在距离珏莹两米远的地方,睁着眼望着不远处的妻子,身体一悸一悸,如同沙滩上搁浅的鱼,颤抖着伸出手去够她的手。
鲜血如开闸一般从珏莹的□涌出,迅速染红了地上被撕碎的衣服,她的血在地上蔓延开来,方才还恣意凌虐的男人眼中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不知谁带了个头,几人拎起裤子就往外跑。
兰彦手足无措地爬过去,用衣服盖住珏莹的身体,却不知怎么帮她止血,急得满头是汗。
珏莹望着不远处的丈夫,目光平静安详,她的手上沾满鲜血,用力向慕容禛的方向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默哀。
静静地戴好钢盔,迎接大大们的砖头,看在七七一章苦更6K字的份上,扔个烂番茄就算了吧......
137一百三十七.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一)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不好了,阜军打回城里来了!”
乱民们一听,吓得纷纷变色,卷了手中抢到的物什,一个个夺路而逃。
兰彦失神地蹲在珏莹的身旁,痛苦地抱着头。
砰地一声,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了,沐紫满脸的尘垢,喘着气出现在门口,她呆了片刻,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啊!”她捂着嘴,惊恐万状地大叫失声起来,被眼前的惨景震撼得浑身颤抖,脚象踩在棉花上一样站立不稳。
慕容禛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半睁着眼,微微喘息着。
他身边不远处,珏莹整个人躺在血泊里,已经无生无息了。
“珏莹!”沐紫哭喊着扑上去,巨大的悲痛让她完全忘记应该首先施救,只是不停地摇晃着珏莹,试图将她唤醒。
珏莹一动不动,她身体已经开始僵硬。
沐紫心神惧碎,放下珏莹,又惊惶失措地爬到慕容禛的身边。
慕容禛的胸口微微起伏,她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一声声哭泣地唤着他的名字。
慕容禛艰难地动了动眼皮,看到哭成泪人的沐紫,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伸手去替她擦眼泪,却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夕颜,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喘息着笑道。
沐紫泣不成声,“是的…我…回来了!”
慕容禛的目光黯了黯,“大哥…”
沐紫忙道:“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慕容禛信以为真地点点头,又喘息着道:“告诉大哥…药材我都放好了…他交待的事情,我总算…做成了一件…”
沐紫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好…好…我一定跟他说…”
慕容禛欣慰地点点头,眼中忽有泪水滑下,“敏儿…敏儿……麻烦你照应一下…”
沐紫知道敏儿定是他们夫妻的孩子,心中酸楚难当,用力点头,含着泪柔声道:“你放心,我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
慕容禛感激地望着她,满是血污的脸上笑容清澈无瑕,“谢谢。”
他转头去看一旁的珏莹,目光伤感而歉疚,“我…对不起珏莹,…是我连累了她…”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沐紫流着泪抱紧他,把耳朵贴在他唇边,听到他说:“把…我们…在慕容宗祠…合葬…记得带…孩子来上坟…”
夜风带走了他最后的声音,他侧头向着妻子的方向,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沐紫替他阖上了眼帘,发现自己的一只手不知何时被慕容禛拽在手里。
她摊开手,一把黄铜钥匙在她手心释放着温润的光泽。
“沐紫…”兰彦颤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我真的不知道是珏莹…”他痛苦地说。
沐紫猝然回头,眼中凌厉的冰冷刺得他齿根发颤,她眼眶通红,咬牙挤出几个字,“你这个杀人凶手!”
兰彦跪倒在珏莹面前,两只手重重地扇着自己的耳光,痛哭流涕,嘴里重复地说着三个字,“对不起…”
“你不要惺惺作态了,只会让我觉的恶心!”沐紫寒声道,“你再不走,我会杀了你!”
“沐紫…”兰彦茫然地唤道。
“滚!!”沐紫的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声音黯哑得连自己都心惊。
兰彦怔然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万分悔恨,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军靴踏过的整齐声响,他望了眼沐紫和地上的珏莹,含恨转身离去。
沐紫呆呆地坐在地上,大脑中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忽然如梦初醒一般喃喃道:“敏儿…..敏儿…….”
身后的大衣橱晃动了一下,里面发出“悉索”的动静。
沐紫疑惑地从地上爬起来,停顿了片刻,猛地拉开了衣橱的门。
只见小鸿头发散乱地蜷坐在里面,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外面。
她满面泪痕,嘴唇已经咬破,血沿着嘴角蜿蜒下来,应是在衣橱里目睹了外面的一幕惨剧,强忍着心中的悲痛。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点的男孩,一只手紧紧地捂着男孩的眼睛,不谙人事的男孩并不知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父母,竟在她怀中睡着了。
院子里有零乱的脚步声,顺子和卫管家焦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二少爷,二少奶奶!”他们穿过一片狼藉的院子,一路惊惶地大声叫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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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的乱民暴动仅仅持续了一天就被从城外赶来的阜军增援部队扑灭了,城市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味和人人自危的紧张氛围。
阜军抓了几十个参与暴乱的乱民下狱问罪,兰彦从中逃脱,踪迹渺然。
逃出城外避难的人纷纷返回了家园,人们渴望尽快忘记这此暴乱带来的心灵创伤,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而这一切对于曾经显赫一时的慕容府而言已是不可能了,一场浩劫过后,慕容府几乎成了一座惨不忍睹的废墟,它后面的山头上增添了两座新坟。
沐紫久久地立于坟前,仿佛石化了一般。
直到慕容禛和珏莹落土为安,她仍无法相信。
曾经在眼前鲜活绽放的两个生命就这样永远的逝去了。
珏莹银铃般的笑声和慕容真清澈如水的眼神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耳边,回荡于眼前,而他们的血肉却永远埋在了冰冷的泥土之下。
她伏在墓碑上哭得无法自持,可是,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他们重回人世。
她想到狱中的慕容珩,如果他知道了家中的噩耗,那可怎么办?
天空灰暗抵沉,疾风呜咽如同恶鬼的低泣,令人压抑得几乎要窒息。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不敢继续往下想,心里祈望外面的消息不会传到狱中。
小鸿跪在坟前,木然地烧着纸烧,那天之后,她没有再流过眼泪,别人跟她说话也是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整天寸步不离地守着敏儿。
沐紫知道她心里难过,却不知如何劝慰她。
慕容禛夫妇下葬那天,小鸿在他们的坟前坐了一晚上。
苏锦听到敲门声,打开独居小院的门,却被吓了一大跳。
沐紫发髻松散,脸上,衣服上都是血污,神情疲惫而哀伤地出现在门口,她身边还跟着个抱着小孩的丫鬟。
苏锦这才知道兰彦闯下了大祸,忙将沐紫她们引进屋内。
沐紫将小鸿和敏儿暂时托付给苏锦,慕容府被乱民洗劫一空,房内也几乎被砸了干净,卫总管和顺子带着府上的下人忙着整理收拾,沐紫不放心小鸿和端敏继续留在府里,思量之下想到了苏锦。苏锦独居在一个与抱香阁分开的小院内,这里与勾栏院清浊分明并无人打搅,她知道以苏锦的仗义心善,定会尽心照料敏儿的。
苏锦本因兰彦的关系深怀歉意,当下就郑而重之地应承了下来,特意劈出了一个单独的四合小院让小鸿她们居住,又新买了丫鬟使女细心照料。
安顿好端敏和小鸿后,沐紫只身去了参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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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的牢房中,两个狱卒围坐在桌旁就着一盘盐水花生,喝着小酒。
“你听说了吗?昨天的暴乱济慈堂慕容家几乎被灭门了,他们二少爷夫妻全被乱民杀了,小少爷也不知去向了…”
“怎么没听说,真的惨啊…听说二少奶奶怀着身孕,竟然被那帮人活活地干死了…”
“嘘…”一个狱卒做了个噤身的手势,往牢房深处看了看,眼见没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冰冷的月光从牢顶的角窗照进来,慕容珩的脸上死一般的灰白,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廖绩风旋亮了书房的台灯,沐紫将画卷铺在书桌上缓缓地展开。
他的目光聚焦在画面上,挑眉道:“看不出这画中有什么特别,你不会随便拿幅画来应付我吧。”
沐紫看了画一眼,从一旁的布袋里拿出了一小瓶水,她把水洒在画上面,等了一会,画上依旧是女子依柳望江,并没有出现隐藏的地图。
廖绩风哼了哼,讥诮地望着她:“沐小姐,你在变戏法吗?”
“再等一下”沐紫的额头上渗出冷汗来,她把瓶子里的水全都倒在画上,画上的图案仍然是一成未变,她的心一阵阵抽紧。
“啪”廖绩风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厉声道:“拿一幅假画来糊弄我,你是来寻我开心的吗?!”
沐紫吓得一哆嗦,白着脸茫然道:“不可能啊,上次我明明看到这画里出现的地图,为什么会没有,这不可能啊!”她眼神一颤,心中忽地透亮起来。
廖绩风阴着脸,,两手一拍,两个士兵得令从外面跑进来,一人一边压住沐紫的胳膊。
廖绩风面无表情道:“把她绑起来,送到督军府去,告诉督军,我替他抓到了逃掉的七姨太。”士兵齐声遵命,压住沐紫就要往外走。
沐紫抬不起身体来,用力挣扎着,急得大声分辨道:“参谋长,我没有骗你,这幅画就是我父亲留下来的话,我为什么要拿我丈夫和自己的性命来跟你开玩笑呢?”
两个士兵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外走。
“参谋长,再给我三天,就三天时间,我一定把画中的秘密解开给你!请你相信我….”她已经被拖到门边,拼命抵抗着,扭过头去,苦苦哀求道。
廖绩风摆摆手,士兵停下手,沐紫勉强站直了身体,鬓发散乱在额边。
廖绩风冷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鹜,“实话告诉你吧,慕容珩知道了他家里的事情后,已经画押招供通敌,督军亲自批了枪决,行刑日期就是五日后!”
沐紫的头顶一道惊雷猛然炸开,她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变,心脏痛得快要窒息,静了片刻,咬着嘴唇沉声道:“如果我能把这幅画内的秘图带来,参谋长还能救慕容珩的性命吗?”
廖绩风淡然一笑,“我自有办法救他出来,这阜军上下,没有我廖某人办不到的事情。”
沐紫点头道:“参谋长一言九鼎!”
廖绩风目光闪烁,冷冷道,“你只有三天时间!”
士兵将她用力一推,她踉跄两步险些摔下台阶去,铁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她回头去看,参谋府黑色的建筑隐在夜色中,如巨大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人吞噬下去。
“你只有三天时间!”廖绩风冰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她脚骨软得站不住,却没有时间悲伤,强打起精神,蹒跚着走进浓雾如稠的夜色中去…
临川奉军的前线行营,荷枪的士兵来回巡视值勤。
“谁?!”一人高呼,“哗啦啦”几把步枪动作整齐地上了膛,齐齐地指向某个方向。
大门的阴影里步出一名女子,她神情憔悴不堪,面色雪白,眼眸却在夜色中闪亮如星,她似乎一路奔波经过了长途跋涉,抚着胸口喘着粗气道,“我要见…少帅!”
士兵一怔,立刻收枪缓声道:“沐小姐,少帅正在里面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熬过去了,前面就是光芒万丈......
138一百三十八.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二)
夜色渐渐如幕布低垂,四面一片苍茫。*.
行营宽敞的议事厅中灯火摇曳,引路的士兵悄然退下。厅堂中央,挺拔毓立的背影转过身来,面部轮廓坚硬如刀削一般,眉目缓缓舒展开来,笑如春风拂过三月的枝头,沐紫心中有莫名的不安。
“你终于来找我了。”陆洵似笑非笑,仿佛早就料到了一切。
省略了多余的客套和前言,沐紫开门迫不及待地见山问道:“为什么‘烟水寒’中的地图不能显现出来,我明明用了留井的水浸泡,却完全没有变化。”
“哦?”陆洵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那日我们分明看到那图中的地图的。”
他沉思了片刻,凝神道:“我听说有一种藏图法,图中的隐秘一旦解开就永远消失了,只有一次获取的机会,难道这‘烟水寒’也是这样?”
沐紫如雷击顶,呆立半响说不出话来,急的泪水就要溢出,六神无主道:“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陆洵宽慰地笑笑:“好在我有先见之明,那次在地图未干透消失之前已经将它描摹下来了。”
他拉开手边的抽屉,轻飘飘地捻出一张宣纸来:“你看,这不是吗?”
沐紫几乎要喜极而泣,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幅图,心脏还在余惊中噗噗直跳,“太好了,太好了!”她卷起宣纸,不假思索地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陆洵沉静的声音响起,“你要去哪里?”
沐紫背影一滞,这才想起竟忘了与他道别,歉然回首笑道:“我有些急事要去办,先行一步!”
陆洵半眯着眼睛,云淡风轻道:“廖绩风狡诈如狐凶狠如狼,与他做交易不啻于与虎谋皮。”
沐紫一惊,随即淡淡道:“即使他是豺狼虎豹,我也要会一会他。”
陆洵轻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慕容珩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连自身安危都可以置之不顾吗?”
沐紫咬唇不语,过了一会才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陆洵拦在她身前,清晰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派人替你去与廖绩风交易,你不用亲自涉险,以廖绩风的为人,他即使拿了画也未必会放人,没准连你一起扣下了。”
沐紫脸色发白,“不行,这件事情我要亲自去。”事关慕容珩的性命,容不得半分闪失,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一往无前。
陆洵眼中光芒黯去,停顿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挑选身手好的侍卫护送你一起去,如果廖绩风有什么变卦,也好有人接应营救。”
沐紫心中一暖,感激道:“如此,麻烦少帅了。”
陆洵点点头,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上,“你先下去休息一下,我去安排人员和车辆。”
一名侍卫引她去偏厅小憩片刻,她在房内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觉得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恨不能立刻飞去沧州。
门帘响动,她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小丫鬟端上了茶水和四样精致的糕点上来,那丫头浑身着素,放好碗碟,正待出去。
沐紫心中一动,忐忑地问道:“你家夫人在吗?她…还好吗?”
小丫头一愣,随即低头答道:“夫人在南大营未随少帅前来,她…在病中…”
沐紫心惊,“她生了什么病?“
小丫头支吾道:“夫人家中出了变故,她…悲伤过度….”
沐紫心内悲怆,看来静儿已经知道家中的噩耗了,叹息了一声怔然道:“你先下去吧….”小丫鬟颌首乖顺地答应着。
心中仿佛压了千斤的铅块,让她透不过气来,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往外走了一小段路,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远处有三两个军官模样的人说着话走过来。
沐紫往路旁避了避,他们似乎并未注意到她,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走过。
其中一个男人唇边有一粒明显的黑痣,沐紫心头一跳,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他。
她一边思索着往前走,心中忽有雪亮的光芒划过,她在黑暗中抬头,猛然想起了那个男人正是当年在清平归林客栈袭击她们母女的歹徒之一,惊骇地睁着眼睛,站在原地迈不动脚步。
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脑子里面乱哄哄的,怎么也抓不住一闪而过的线索。
她怔然立了半天,才懵懵懂懂地往议事厅的方向走。
行营的卫兵大约知道她的特殊身份,任由她在营内穿行熟视无睹。
议事厅的石棉雕花窗斜斜地敞开着,陆洵的声音清晰可闻,似乎带着些许怒气,她不由停下了脚步。*非常文学*
“兰彦还没有找到吗?”陆洵怒声道:“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了!”
厅内的其他人似乎都吓得噤声不语,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有一人惴惴地开口道:“图中的那批货已经提出来了,少帅请放心。”
陆洵冷笑道:“如果那批货有闪失,你们还想顶着项上人头站在这里吗?”
沐紫木然地站在窗外,夜风迎面而来,冻僵了思维,心一分分地陷进了深渊。
厅内的议事完毕,军官们沉默着依次走出来,沐紫侧身躲进了房屋的阴影里。
门口穿来轻微的脚步声,陆洵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情?”
沐紫站在门边,目光沉静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他心中“咯噔了”一下,脸上犹带着方才的威严,却缓和了表情,温声道:“有事吗?”他脸上笑容柔软,却在沐紫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她的眼神有些古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那幅画已经被你掉包了,你根本就不会帮我,对吗?”
陆洵表情一诧,脸色白了白,随即恢复了从容的神色,他沉默了一会,坦然道:“不错,真正的烟水寒在我这里,你拿走的不过是一幅仿制的。”
沐紫的手止不住发抖,眼中的怒火似要将这夜点燃,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把画还给我!”
陆洵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断然道:“画我是不可能给你的!”
他唇角微扬,眸光冷冽,“因为这画中秘图所指的地方隐藏的并不是药材,而是军火!”
沐紫震惊地望着他,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陆洵的眼眸深邃逼人,眉目间自有一番掌控全局的霸气和从容,“这批军火是我父帅让你父亲保管的,现在不过物归原主罢了!”他挑眉道,“你说我怎么能让你把它们交给我的敌人呢?”
沐紫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我父亲不过是个药商,怎么会替你父亲运输军火。”
陆洵的目光流连在墙上挂的全国三十二省版图上,上面以莫澜江为界清楚地画出了江北和江南,神色渐渐凝重,“当年的南北之战打响前,我父亲在国内安Сhā了很多内线,你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从俄国购买的军火,都是通过沐恩堂的药道运进来的。那一年战争爆发,你父亲不得已将一批军火隐藏了起来,将隐藏的地点画进烟水寒图中,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将图送出去就被慕容澜所害。那慕容澜不仅设计害死了你父亲,还谋取了你家的家产,他和旁人一样都以为被你父亲藏起来的是药材,一心想将它们占为己有。慕容澜在江北日渐坐大,且阜军中有靠山支撑,我父帅一时也奈他不何,这事便搁置了下来。”
沐紫定定地望着他,思绪如波涛翻滚,“所以,那一年在清平袭击我们母女,抢走画的人是你们派来的是吗?”
陆洵略一怔,答道:“我当时并不知情,那些人是我父帅派去的,父帅临终前才将此事告诉我的。”
沐紫眸光如雪,炯炯地望着他,“那为何我会在慕容府发现这幅画。”
陆洵神情有些勉强,思忖了片刻才说:“因为父帅也解不开画中的隐秘,让熟知当年这段往事的人去解开。”
她心中一凉,黯然道:“这么说,慕容府里一直都有你们的内应?”难怪济慈堂的成药方会接二连三地泄露出去,难怪回春堂在于济慈堂的竞争中屡战上峰。
陆洵望着她,眸光沉沉,叹了一口气道:“那些都不重要,沐紫,你知道吗?你我之间的缘分并非偶然。当年你母亲救我们呣子避难都是我父帅一手安排的,如果我当时便与父帅说对你有意,父帅和你父亲定会缀合我们,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女人。”他语气涩然,“是我的一念之差错过了你,你父亲又被慕容澜所害,你母女被迫飘流异乡我们才失散的。”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森冷,“如果不是慕容澜,你也许早就是我陆洵的妻子了。”
他有些激动,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动容道:“你知道那些年,我找你找得有多苦吗?”
沐紫脸上的神情渐渐冷却,心底一片澄澈,正面迎上他的目光,“所以兰彦做的那些陷害慕容家的事情,全是你在幕后指使的?”
陆洵神情一凛,坦然地望着她,“不错!我必须重建江北的药道运输军火和药品,慕容珩既不能为我所用,济慈堂主就是最大的障碍。”
沐紫气愤道:“你扶持兰彦建立回春堂与济慈堂抗衡,用尽各种不光明的手段排挤济慈堂?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卑鄙了吗?”
陆洵笑了笑,很自然地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撸至耳后,不以为然道,“兵不厌诈,商场和政治上的事情,有什么是与非?”
沐紫也笑了,苍白而讥诮,“所以把我送进督军府,让兰彦来营救都是你设计好的计谋对吗?你明明知道慕容珩为了对付兰彦才假意将我送进督军府的,你还是派兰彦和你的人去自投罗网,他们本来就是你要牺牲掉的棋子,对吗?”
眼前的男人让她觉得无比陌生,或许,她早该猜到他才是兰彦的幕后指使者,她迎着陆洵的目光,直言道:“你做这一切不过为了离间我和慕容珩。”
陆洵望着她,似笑非笑,“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聪明,唔,你这样有些聪明过头了。”
他收敛笑容,目光变得沉重起来,竟有苦涩的意味在里面,“我能举手得到这天下,却无法拥有一颗不属于我的心。沐紫,正因为我如此爱你,我才能容忍你一次次地背弃,我渴望能真正得到你的心,所以才一直顺从你的感受。”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要除掉慕容珩,不过象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但我不会那样做。”他怅然地望着她,“那样他就永远地留在你心里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用书信陷害于他!”沐紫失声道。
“因为我不愿意再等了!攻打沧州迫在眉睫,一统江山指日可待,我得到整个天下的时候,我要你站在我的身边。”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带着令人窒息的强势和侵略的气息,让她透不过气来。
心中的凉意一分分渗出来,沐紫疏离而悲哀地望着他,眼角因激动而湿润,她颤声道:“为了你的野心,你不惜策划一场□,用数百条性命和一座被洗劫的城市来迎接你伟大的一统江山吗?!”
陆洵目光渐冷,断然回答,“成大事者何须拘小节,那不过是我为了转移那批军火和试探阜军虚实的障眼法罢了!”
“好一个障眼法!”沐紫不寒而栗,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悲愤的力量,“慕容府几乎被灭门,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失亲人…”
“我并未下令去冲击慕容府,这完全是兰彦的自做主张。”陆洵有几分不耐,他行事向来不论对错,从不解释,而此刻却在这里接受她的质问。
这世上,或许只有她,敢这样跟他说话。
沐紫沉默了一会,堆积的迷团一个个突然有了破解的出口,她无法掩饰心中的失望。
“我从未跟你说过,你方才却知道我要将图送给廖绩风,只怕这图中藏军火的事情也是你设计透露给他的?那图中军火分明已被你提走,你却让我拿着一幅假图去呈给廖绩风,我和这张图都是你设下的诱饵。”
陆洵摇头道:“我怎么会拿你去冒险,如果不是这张图,你又怎么会回来找我呢?”
沐紫冷笑,继续说道:“你表面派人去劫狱,实际为的打草惊蛇,引起督军注意,置慕容珩于死地。”她恨自己为什么会看得这么清醒,越是清醒越是痛苦,笑容凉且薄,“陆少帅,你的计谋真是丝丝密扣,算无遗策啊!”
陆洵面色一僵,有几分尴尬,“我也不想演这出戏,是娴雅一直求我,才不得已为之的。”
沐紫气急无语,“她从死人堆里把你救出来,现在她的至亲有难,你不但不帮她,还落井下石,你这么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陆洵神情一震,似被她的话激怒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果她的兄长是其它任何一人,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但是慕容珩,不行!”
沐紫扶着身后的桌子,不让绝望将自己击垮,睁大眼睛望着他,良久,轻轻地吐出一句话,“那,如果是我求你呢?”她锋芒尽敛,含泪哀求,每一个字都说的十分艰难。
陆洵唇边含笑,分不清是何种情绪,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你终于开口求我了。”他笑容转深,“可是,你以什么条件来求我呢?”
沐紫仰起脸,“只要你能救他性命,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陆洵凝望着她,忽然伸手替她整理散乱的发髻,他轻轻地拔下她头上的银簪,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在肩膀上,她不由一惊,目光有些闪乱,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陆洵指尖捻着那银簪微笑,极和煦地说:“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他眼中闪烁着光芒,“作我陆洵的妻子!”
他的条件并不令她意外,但她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爽快答应,静默了片刻,垂着眼眸默然地往外走。
陆洵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注视着手中的银簪。
她的脚步停留在门口,身影似乎凝结在门外的夜色中。
暗沉、微弱的声音从她身体里发出,像是从死水底下飘出,有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我答应你。”
陆洵不喜反怒,负在身后的手上青筋直跳,脸上的笑意却越重。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沐紫面前:“再说一遍。”
沐紫仰头,盯着他:“如果陆洵能救得慕容珩性命,我沐紫便嫁他为妻。若有食言,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替她拢起满头的秀发,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只萤白通透的白玉簪子,细细地替她将头发绾好,满意地打量着她。
沐紫一声不发,仍由他摆弄着。
“你什么时候去救他?”
“我自有安排,你不用着急。”
“五日后……就要行刑…..”她咬着嘴唇道。
“我知道。”陆洵淡淡地说,一边轻抚她的脸庞。
“我要回沧州去,我要亲眼看到他被救出来。”她抬起眼眸,坚定道。
“不行!太危险!”他拒绝,“难道你不相信我?”
“求你答应……”她泪光盈盈地望着他,他心中一软,立刻转过头去,叹息道:“好吧,不过要由我们的人护送过去。”
她无语点头,嘴唇已被咬出了血,“把他救出来以后,请你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他身体不太好…”
陆洵打断,笑着摇头,“你怎么这么多要求,我是该答应你,还是索性拒绝你?省得我答应了你,你还是觉得自己吃亏了。”
沐紫冷冷道:“我的要求已经说完了,并没有指望你能慷慨应诺,只求你能善待于他。你还要什么,要不要我现在就宽衣解带?”
陆洵的声音没有丝毫怒意,淡淡说:“来日方长,不着急。”
“既然无事,我先下去了,明日一早我就会沧州。”沐紫迅疾转身,一刻都不逗留地飘出了陆洵的视线。
陆洵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清风阵阵,冷月凄清,他明明得到了她亲口的承诺,却一丝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迟缓地转过身去,目光扫过院子一角的阴影中石雕般站立着的人儿,心头剧烈一跳。
静儿浑身缟素,脸上的泪痕早被风吹干,目光中有骇人的平静。
“娴雅…”他不由上前,惴惴地叫着她的名字。
静儿对着他缓缓地笑了,笑容干净如一朵白色的花,她幽幽道:“云宸,方才的话你都是骗她的,是吗?”
陆洵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
“你根本就不会去救我大哥,你只是让她这么以为罢了。”她的声音比水还要冷,“我太了解你了,你想要的东西,不计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阻碍你的东西,你又怎么会容忍它的存在?”
她的笑静静地淌了一脸,“我总算是明白了,无论我怎样求你,你都不会放过我大哥。因为只要我大哥还活着,你就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心。”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厌倦地转过身去,默然无声地往外走。
“娴雅!”陆洵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听我解释….”
静儿摇摇头,笑得苍白,“何必再苦苦地找理由了,我都替你觉得累。”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走得很快,夜风风干了泪水,陆洵一直跟着她后面,“娴雅,你等一下,你听我说…”
静儿愤然回头,“你的话我已经听够了…….”她望着他,忽然抬头看见他身后五米外的屋檐上有人影一闪而过,那人影似乎向着他的后背举起了什么。
“小心!”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猛然推开了他。
枪声响起,她仰头向着漆黑的天空,房屋、树影和天空都开始高速旋转起来,身子忽然变得很软很软,向后倒入了一个坚韧宽厚的胸膛。
她听见他焦急地唤着自己的名字,艰难地低下头去查看,原来自己的胸口处开出了一朵鲜艳的大花来。
她看着那花一分分蔓延开来,在白色的旗袍上绽放着刺目的妖艳…….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玻璃心的大人们,俺先澄清一句哈,静儿没死,俺给老陆留了条后路。
先说说清楚,免得被大家的飞砖无辜砸S........
各位,各位,看看你们在我这里扔了些神马东东,破坏环境是可耻的!砸坏了花花草草可怎么办呢?远目........
tutu,平安,薄雪,nn,天蓝,射手,还有温油的wendy.........谢谢你们的一路陪伴,只要结局是HE,中间就让我尽情地摧残一把吧。
保证以下几点:1.男女主HE 2.楠竹无重大残疾遗留 3.两人搞出人命了.....
周末愉快,周一见,前滚翻爬走~~~
139一百三十九. 别珩
日头隐在云层之中,浓雾笼罩着整个城市,远处的群山在雾色中仅见淡如水墨画一般的轮廓,
天空阴沉沉的,让人觉得无端的压抑。非常文学
城郊的茶馆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
二楼的雅间,素衣女子凭窗而坐,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幢灰黑色的砖石建筑。
浓雾一分分地漫上来,那黑色的屋顶若隐若现,女子仰头将手中的茶饮尽。
浓茶的苦涩停留在喉咙口,缓缓地自心中蔓延开来,苦不堪言。
穿着便服的吴副官从楼梯下走上来,走近女子,向左右看看,低声道:“沐小姐,少帅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的人都埋伏在附近了,只等明日清晨我军攻城,我们就乘乱进去救人。”
沐紫仍然看着窗外,蹙眉点了点头,转过头来,恳切道:“一切都拜托你们了。”
吴副官郑重道:“在下定会尽全力完成少帅的命令。”
他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犹豫道:“您在这里已经坐了三天了…..少帅再三关照在下一定要保护您的周全…我看…您还是去客栈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沐紫的手指转过杯沿,淡淡地说,“我没有事情。”
见吴副官不肯走,她抬了抬眼眸,面无表情道:“告诉你们少帅,只要能把慕容珩平安救出来,我自会履行诺言,其余的事情,便无需他费心了。”
吴副官不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下来。
窗外的雾气迷蒙,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水汽,这样的天气不知他腿上的寒疾可会发作,他身子平素就单薄,怎能忍受狱中的折磨摧残,想到此间,心中刺痛难忍。
她没有如约将烟水寒图带回,不知道廖绩风是否会因此迁怒为难于他。明日便是执行枪决的日子,只要想到着两个字,她的脑子就要立刻炸开似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刀一点点地剥离下来,鲜血淋漓。
历来行刑的时间都为阳气最盛的午时,吴副官派人打听后确定,明日也不例外。
而明日的清晨,奉军的前锋即将吹响进攻沧州的号角,尽管陆洵言之凿凿地说计划万无一失,但在她亲眼看到慕容珩被救出监牢之前,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她在这里坐了三天,对面监狱的每一间屋子她都看了无数遍,她不知道他被关在那个地方,但至少,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在同一片天空下,她仿佛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气息,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找寻到片刻安宁。
回首往事,相聚太短离散匆匆,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来彼此怨恨和伤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能够重来,她多想不管不顾地抛开所有的羁绊和困扰,和他天长地久地厮守在一起。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相爱,就好。
可是,这个世上,哪来的如果。
在她悟出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伸了伸手,拔下了发间的白玉簪子,莹白透润的簪子静静地躺在手心,仿佛一道日光,刺得眼睛生疼,心绪一阵烦乱,她随手将簪子塞进了袖袋中。
身后的珠帘响动,想必吴副官去而复返,她心中有些不耐,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转头过去竟楞住了。
门口站在的女子打扮新潮西式,她脸上哀伤黯淡的神情与她的穿着形成强烈的反差。
“姚…小姐。”沐紫怔然望着她,忽地明白她的哀伤是为谁而生,心中戚戚相怜。
“你可以跟我…走一趟吗?”姚璟芝眼圈通红,咬着嘴唇问道。
“去哪里?…”沐紫不解道。
姚璟芝脸色发白,停顿了片刻,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去…见他最后一面…”
沐紫的身体猛然一震,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杯,颤声道,“你说什么?!
姚璟芝吸了口气,“我带你去见慕容珩,我想…..现在他最想见的人….是你。”
话未落音,泪水倏忽从脸上滚落,她忙转过脸去,用手背擦了擦。
一个狱卒拎着盏马灯在前面引路,沐紫低头跟在璟芝身后走过阴暗潮湿的通道。
脚步踏在青石阶上发出的空旷声响,回荡在窄小的空间里,一声声犹如踏在了心口上。
空气中有刺鼻的霉味,一只老鼠快速穿过黝暗的墙角,沐紫扶了扶阴冷的墙壁,心里忽然胆怯起来。
不敢去想他遭受过怎样的严刑拷打,不敢想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心中的害怕一点点增加,她在黑暗中惶然四顾,脚步也不由迟缓而摇晃起来。
狱卒在监牢的深处停下脚步,示意到了。
她迫不及待又心惊胆颤地抬起头来,往牢房内看。
简陋的牢房内湿气扑面而来,一灯如豆发出微弱的光芒,依稀有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躺在木板床上。
灯光太过晦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他还好好的活着!一时心中激动得不能自已,两手紧紧地拽住铁栏杆,脸上已是热泪横流。
璟芝侧身往狱卒手中塞了一个布袋,低声道:“大哥,请帮忙行个方便开开门….”
狱卒左手掂量了下,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表情,打开了铁门上的锁,“快一点,被上头发现了,我的脑袋要搬家了!”
璟芝连声答应,狱卒拿着钥匙下去了。
璟芝轻轻地推开牢门,声音有些哽咽,“你去…与他话个别吧…”
“姚小姐…”沐紫动容道。
两行清泪从璟芝脸上滑下,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她黯然道:“我没有办法救他,这或许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了…”她说不下去了,回头留恋地望了牢房内一眼,掩面快步离开。
沐紫缓缓地走了过去,脚下的稻草发出“窸窣”的声响,她的心慢慢揪紧,如溺水一般无法呼吸。
仿佛穿越了重重的流年和漫长的时光,她望着他恍若隔世的面孔。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象一尊被刮蹭得斑驳脏污的瓷器,却仍有着洁净细腻的幽然光泽。
他的脸上干净而苍白,浓黑纤长的睫毛根根低垂着,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她跪在他的床前,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脸,如墨的眉峰和凉薄的唇,目光游走至他的颈后,白色衣领下露出了一条手指粗细的疤痕。
她心中一颤,轻轻拉开他的领口,只见从颈部往下的皮肤上密布着触目惊心如同蜘蛛网一般的鞭痕,蜿蜒狰狞如干裂的树枝,手一抖,泪水夺眶而出,心中痛不可耐。
手指颤抖地抚过粗糙的疤痕,悲伤在心中迅速聚集,他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苍白而脆弱,她心中一软,将他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俯□,将脸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下。
身下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下,沐紫含泪抬头,正对上深黑如潭的双眸。
他的眼中几番几伏,有些许惊诧和其它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只胜下欺霜赛雪的彻骨寒凉和心如死灰的淡漠。
“珩…”她心中激荡,却不知如何往下说。
她还能说什么,他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都是她所害的,他应是在心中深恨了自己。
果然,慕容珩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被握住的手,沙哑的声音不带半分温度,“你还来做什么…”
他的嘴间勾起凉博的弧度,“莫非,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他撑着床板吃力坐起来,目光从她身上移走,泠然道:“自会有人替我收尸,不用劳烦你费心了…”
沐紫心中刺痛,手兀自停在半空中,还残留着他手上的凉意,垂眸泫然道:“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被关在这里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她抬起头来,俯在他的身旁,近乎哀求,“珩,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个香炉里面会藏了东西,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如今大错已经铸成,说什么都太晚了,但她还是想要让他知道真相,她没有要害过他。
她明白那种被最爱的人出卖伤害的痛楚。
慕容珩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依稀有片刻的柔软,立刻又被入骨的冷漠所覆盖。
他似乎低叹了一声,淡淡道:“罢了,你我之间,谁欠谁多一点,早已分不清,又何必去分清。只当偿还上一辈所欠下的债吧。”
他抬眸望着她,眼中波澜不兴,“你也不必心生愧疚,明日过后,慕容家欠沐家的债已然还清,我们两无牵绊了。”他的目光仿佛凝滞住,过了一会才暗哑道:“你走吧!”
沐紫心痛难忍,含泪道:“珩,你不要这样说……”
慕容珩冷笑了笑,声音清澈决绝如切金断玉,“我以前看不透,一味追逐着虚无缥缈没有结果的东西。直至今日,路已走绝方才明白,你以前说的一点没错,我们两人在一起原本就是个错误。”
他幽然的望着她,缓缓道:“人死如灯灭,好在这个错误马上就要终结了,并且永远不会再犯。”
牢房中灯光晦暗,他的眼眸却亮得可怕,他说:“沐紫,忘掉过去的一切吧,就当做了一场噩梦。”他迟疑了一下,决然道:“我会象以前那样忘记你,你也不要记得我!”
沐紫心神一震,悲喜莫辨地望着他:“你…你都想起来了…”
慕容珩眼中闪烁了一下,淡然道:“不错。”
他直视着她,冷静淡漠如一潭死水,“也许正因为我们不该在一起,所以老天才会让我失去记忆,如果所有的故事都在逃婚那一刻结束,就不会有后面的羁绊了。”
她提不起力气说话,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看着她,眉骨棱角的阴影投在脸上,目光显得愈加深邃,她听到他一字一句道:“沐紫,不要让我走得不安心,就让我们放过彼此吧。”
沐紫脸上的表情已经凝固,以至于看不出任何表情,她望着他眼中满是泪痕的自己,喃喃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救你出去。”
慕容珩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寒声道:“不要去求陆洵!”
他狠狠道:“我情愿死,也不要你去求他!”
沐紫咬唇无语,半响,涩然道:“我只知道你的性命比什么都要重要,”
她猝然抬头,定定地望着慕容珩,激动得几乎脱口而出,“你真的以为在这世上别无牵挂了吗,你不是只为你自己活着,其实…”
铁门骤然发出开门的响声,沐紫住了口,慕容珩怔然地望着她。
狱卒一脸惊慌在门口低声催促:“好了,时间到了,快走吧!”
沐紫站起来,满脸的哀伤和不舍。
慕容珩望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狱卒在门口连声催促,她吸了吸鼻子,忽然俯身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苍白的微笑如高山雪莲般自脸上缓缓绽开,她用最温柔的声音道:“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相信我!”
说罢,她牢牢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她的衣摆从他面前拂过,手心中还有她残留的热度。
印象中她的手总是暖暖的,就象她的人总是充满活力一样,他天生体寒,在清平的冬天,她总是把他象冰块一样的手捂在手心,暖意顺着她的手一分分传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感觉生命中最后一丝温暖在一点点地流逝。
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只觉得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光茫也随着她的离去而黯淡,他的世界只余下一片黑暗。
原谅我这么狠心吧…阿紫……
抱歉又一次让你伤心了,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惟有这样,才能让你忘记我。
遗忘,是我送你最后的祝福。
因为……我爱你……
==
不记得如何走出监狱的大门了,满眼都是慕容珩决绝的眼神,他这般恨她,不肯原谅不能释怀,她心碎地想着,浑浑噩噩地跨过长街,差点被经过的马车撞倒。
马车夫高声咒骂着,她完全听不见,兀自从他面前走过。
街对面的茶馆早已关门打烊,她无处可去,在路旁的一棵树下抱膝坐下。
远处的天际新月如钩,泪水朦胧了视线,月亮似乎被泡在一团水气中。
她在心里说,只要他能平安脱险,他怎么讨厌自己都不要紧。
她坐在树下,看着月亮从树叶底下慢慢地爬上中天。
这一夜如此漫长,她看着夜色从清淡的蓝紫色逐渐转为浓重的深黑,又看着这深黑一分分变淡,快了,快要天亮了…她在心中默念,浓重的疲倦袭来,她阖上眼睡了过去。
梦中回到了清平,归林客栈后院的紫薇花绽放如烟霞。
他一身白衫立于树下,缓缓地转过身来,笑容温暖璀璨。
她心中惊喜,正要上前说话,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冲不开那屏障,不免又急又恼。
“珩…珩…我过不来,你帮我一下。”她急得大叫。
慕容珩只笑不动,深深地望着她,他似乎叹息了一声,“阿紫,不要白费功夫了,我走了,从今往后,你要对自己好一些…”
两声刺耳的的枪声划破梦境,梦境中的一切骤然消失,沐紫从膝盖上猝然抬起头来。
攻城了吗?她“腾”地站起来,激动地向四周查看。
夜色沉沉,寂静如水,她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天还没有亮,方才的枪声莫非是她的幻觉。
她失望地坐回了树下。
夜色减淡,星辰隐去,天慢慢地转白,城市中的人们大部分都在睡梦之中,钟鼓楼的晨钟空旷地传来。
朝霞把天空染得血红的时候,远处的城楼传来了嘹亮的军号声,紧接着天际传来隐隐的沉闷如雷声般的轰鸣和此起彼伏的枪声。
她扶着树站起来,心神振奋不已,奉军攻城了!
陆洵等待了多年的这一刻终于到来了,辉煌与不朽只能建立在沧州城十五万人的命运之上,沉苛已久的乱世必须用一场残酷的血战来终结。
她知道,陆洵的时代到来了,这是他的舞台,他的宿命。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她所关注的,她的心中唯一在意的只有那个被囚禁在眼前这座黑沉沉监狱中的男人,她只在意他平安与否。
城里拉响了警报,街上涌出越来越多的人,慌张地四处奔走,城门口的枪声愈发激烈,阜军应该已经开始还击了,面前的监狱里有荷枪的士兵罗列奔出,应是去前方支援。
她静静地立在树下,等待这一场战役的结束,等着他从监狱的门里走出来。
所有的人都在慌乱地奔走着,对面街上缓步走来了一个白衣少妇,她在监狱门口看了片刻,忽然趴在铁门上放声痛哭起来,沐紫远远地看着她,心中有些纳闷,却无暇去想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
她一直站得脚开始发麻,枪声还没有停止,但街上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看不见阜军士兵的身影。
“城破了,奉军打进来了!吴督军从北城门逃走了!”百姓们奔走相告,激动地说陆洵下令奉军士兵不得有扰民行为。
沐紫的目光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隔着一条街的黑色铁门,整个城市都要被翻转过来了,那里仍旧象死一般的沉寂。
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等来了尘垢满面的吴副官。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沐紫喜悦地迎上去,激动道:“已经成功救出来了是吗?他在哪里?”
吴副官支吾着说不到重点,“沐小姐…..我们已经攻占了沧州....”
“我知道!”沐紫急的冷汗直冒,拉住他的衣服一叠声地问:“慕容珩?!我问你慕容珩人在哪里!”
吴副官看着她,好半天才艰难地说:“昨天半夜,阜军提前枪决了一批犯人,慕容珩…也在里面…”
她脑中如有大锤砸下,那剧痛直刺心脏,如厉鬼一般哭嚎道:“你说什么!”
吴副官鼓起勇气,冷静地说:“慕容珩昨天半夜被枪决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撕碎她的灵魂,浑身如坠冰窖一般抖个不停,直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她惨白着脸,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我要去找他,他还在等你,你不要想骗我!”
吴副官一把拉住她,“我没有骗你!”
她依旧摇着头,咬牙道:“我不相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去找他!”
吴副官急道:“是真的,昨天半夜从监狱后面拉出去,在城外的荒地里枪决的。”他停顿了一下,指着监狱门口哭泣的妇人,“她的丈夫也是昨晚被枪决的。”
原来,昨天晚上的枪声不是幻听,是刑场传来的枪声。
她无意识地倒退了两步,转过头去看那边伏在门前哭泣的妇人,哀声凄切直冲耳膜而来,视线渐渐模糊,心一分分地塌陷、裂开,强撑的一口气尽泄,脚一软,昏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我每次说下章啥时候发,必然会食言~囧
各位大人,七七不是故意食言,因为卡文了,虽然我更新的不太勤,但咱一章分量足,都是5.6K的.....吼吼~~
140一百三十九.番外之春色无边
漪翠园看院子的福叔最近有些烦恼。//
他烦恼的原因就是园子的东家,慕容府的大少爷突然百年不遇地驾临了漪翠园。他满面春风地领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翩然降临在大门口,把他和老伴福嫂吓得不轻。
大少爷向来治下严谨,不苟言笑,此番笑逐颜开的模样让老两口甚是惶恐。
他们睁大眼睛张着嘴,看着慕容珩站在马车旁,半卷的车帘内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轻轻地搭在大少爷的胳膊上,车内出来一个容貌极为清丽的女子,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手里抱着个大包裹,慕容珩刚要扶她,她却自个从车内跳了下来,眼光闪动对他笑笑。
大少爷让他们唤她沐小姐,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客气地对他们点头微笑“福叔,福嫂…”眼角弯弯,梨涡浅淡,说不出的动人。
他和老伴惶恐地答应着,心中开始犯起嘀咕,这女子举止落落大方,容貌气度一点也不象个丫鬟,可为啥要穿一身丫鬟服呢?
他在心里认定这肯定不是个普通的丫头,难道是大少爷的填房丫头?
不能够啊,他每月两趟去府里领用度银子,对府里的八卦摸得一清二楚,大少爷不近女色早有耳闻,连财貌双全的姚大小姐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原来明修栈道,在这儿暗渡陈仓呢!
福叔一颗八卦的心千洄百转终于纠结终出了这个结论,嘴角不由会心一笑,心情随即在窥探到东家隐秘的激动和无人分享的失落中交替,一转头,瞅见他那没见识的老太婆咧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看,还嘿嘿直笑,看得沐小姐脸都红了。
慕容珩一手接过沐紫手上的包裹,一手拖着她往园子里走,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对他们老两口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这几天不用你们看园子了,你们且回去吧!”
福叔、福嫂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大少爷让他们这几天回家去不要呆在园子,可是老两口长年住在园子里,自己在外面的房子早就租住出去了,这几天让他们回到哪里去啊!
老两口愁眉苦脸地合计了一番,福嫂去附近镇上儿子家里挤两天,可是福叔的住处成了难题了,儿媳妇刚刚生了娃,奶孩子换尿布全在一个屋子里,他做公公的挤在一起住要多不方便有多不方便。
忽然福叔灵机一动,这园子里这么大,主子们从来也不会去后院的。
他寻思着在后院的杂物房里搭两块木板做张床,白天不出来活动,等他们休息了再出来透口气,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当即在心中一拍而定,暗自得意自己聪明,马上搬了些干粮去柴房,他就正式在园子里面“潜伏”下来了。
第一天日子过得很平静,大少爷和那个小丫头基本没出院子。两人把大厅的门锁了,不知道在里面干啥,听到天井的温泉那里一阵阵水声和笑声传来。
快傍晚的时候才看到两人手牵着手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小丫鬟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大少爷手里捧着一大叠衣服盒子,两人牵着手,有说有笑地从门口进来。
小丫鬟仰头看着慕容珩,眸光粼粼,娇俏地说着什么,慕容珩含笑望着她,眉稍眼角都是情意。//**//
正偷空在园子里溜个弯的福叔离开化身一道闪电,飞也般地溜回后院杂物房趴着。
第二天,两人很早就起来了,福叔原计划的早锻炼只好临时取消,好在两人一早就出去了,傍晚时分才回来,慕容珩手里拎着一些瓜果、蔬菜和肉类,看来他们准备自己烧饭吃。
福叔心内一喜,敢情今天晚上可以开荤了,打定主意等两人睡下来,摸去厨房吃点剩饭剩菜。
从餐厅的窗户看过去,他们不知为何关了灯,点起了蜡烛,起初还听到两人在谈笑着,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再后来,就听到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来,颇为刺耳。
福叔伏在窗下,惴惴不安地想:改天要叫人来修一修房里的桌椅,这椅子年久失修,坐上去快散架了,希望大少爷不要怪罪才好。
他肚皮咕咕叫,咽了口口水,在心中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又一个小周天,按奈下性子等着一会的大餐。
夜阑人静,福叔绿着眼睛在厨房里翻腾了半天,只找到干净的两个大白盘子和高脚玻璃杯,郁闷地回去了。
受了前一日大悲大喜的刺激,福叔一晚上都在梦里品尝满汉全席,故而早上醒得有些迟。
园子里静悄悄的,小楼里也没有人声,他估摸着大少爷他们已经出门去了,放心大胆地在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
刚走到水榭旁边,就听到大少爷的声音。
他吓得一激灵,赶紧闪身躲进了假山石洞里,原来这两人没出去。
他努力收腹吸气,略微发福的肚皮还是把窄小的石洞塞得满满当当的,他在心里祈祷他们快点离开,勉强从假山石缝里一望,心里头那个瓦凉瓦凉啊。
小丫鬟姿态惬意地坐在水榭栏杆旁,三米开外的石桌上铺着一方雪白的宣纸,慕容珩长身立在桌后正在替她作画。
福叔暗暗叫苦,又怕惊动两人,吸着肚子不敢发出半天声响,一边观察着两人的动向,小丫鬟的额发被风吹乱了,慕容珩不厌其烦地上前去替她整理,福叔在心中忍不住抱怨这老是捣乱的风,啥时候他们才能画好走人啊?神啊,救救我吧!
转头一看,只看到慕容珩的一个背影,小丫头人呢?
再一细瞧,啊呀,亲娘暧…
只见慕容珩俯□体,用手托着丫鬟的后背,他….他竟然在亲她!
福叔老脸燥红,下意识地伸手去捂眼睛,不留神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一泄,肚皮弹出,石缝的尖角刺得他一顿呲牙咧嘴。
第四天,慕容珩在花园的杏花树下支起了一架秋千椅,小丫鬟黑发披肩,穿着紫色丝裙,光着雪白的脚坐在上面。
秋千椅越荡越高,清泉般的笑声回荡在园子上空。
福叔坐在杂物房的麻袋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今天注定又是禁足的一天。
果然,下午两人又在人工湖畔喝茶赏景,远远的一双人影立在如烟的杨柳树下,他在心中不由感叹,倒真正是一双璧人。
到了晚间的时候,福叔有些没法淡定了。
这两日蜗居在杂物房,日日以馒头咸菜充饥,天气渐热,馒头约莫有些发馊。晚上的时候他的肚子就开始叽里咕噜地直叫唤起来,捂着肚子冒险跑去前院的茅房大解。
他在夜色的掩护下第三次从前院跑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两个身影依偎着从大厅出来,向他这边走来。
他心道一声不好,行动快过思维,目光左右勘察一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自己投射到秋千椅下。
月光将杏花树的阴影洒在秋千架四周,福叔淡定地趴在草皮上,确信这个藏身之所虚实相间,定然不会被他们发觉。
他听到轻柔的女声从上方传来,“今天的月亮又白又圆,像个大汤团。”她啧啧赞道。
慕容珩带着笑意的声音闲闲传来:“最近怎么你看什么东西都像吃的?”
“因为你那日烧的西餐太好吃了,我回味到现在。对了,今天买了那么些菜,明天你准备烧什么给我吃?”沐紫爽利地回答道。
半分钟的寂静过后,慕容珩咳了咳,柔声道:”你想吃啥,我就烧啥。”
“好啊!”沐紫拍手笑道:“那就来几个难度低一点的吧!”她掰着手指数道:“火栗香菇炖鸡,桂花糖醋鱼块,陈皮酱牛肉,菜心豆腐汤.....”
又是半分钟安静,慕容珩清了清喉咙,艰难道:“没问题。”
沐紫狡黠一笑,挑眉作势道:”做得不好吃,我就像你以前那样说,拿下去!统统重做!”
慕容珩轻笑了下,斩钉截铁道:“行!在这里你是主人,我是贴身服侍你的下人....”他贴近她的鬓边,低低地说,目光暧昧诱惑。
“恩,真乖.....”沐紫巧笑地推开他,忽然道:”这秋千椅怎么好像下面卡住了,动不了….”
福叔心中一紧,赶忙把身体绻了绻。
慕容珩一怔,往椅子下看了看,淡淡道: “没什么东西,明日我给齿轮上点油就好了。”
沐紫点点头,刚想说话,慕容珩又撸了撸她的刘海道:“昨儿你泡得那个荷叶茶清香爽口,不如再去泡一杯来。”
沐紫答应道:“好,”又笑道,“我去帮你准备沐浴的水可好?”
“我已经准备好了?”慕容珩笑容深深,低声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好好泡一泡去乏…”
沐紫脸一红,嗔了他一眼,低头转身向楼房跑去。
“出来吧!”慕容珩凉凉道。
福叔一哆嗦,颤巍巍地从秋千下爬出来,不敢抬头看他。
“你躲在这里多久了?”
“没多久…刚…刚来…”
“我不是说现在”
“……四天…”福叔抬头分辩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他刚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慕容珩的脸抽了抽,抚着额角想了想,没有说话。
“大少爷…恕罪…”福叔胆怯地抬头看他的表情,却意外地没在他脸上发现震怒,慕容珩好像松了一口气,脸上还是平日威严的样子,“罢了,允你将功补过,你去把厨房的菜处理一下,把鸡杀了,菜单你刚才也听见了我就不多说了…”
他撩起长衫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吩咐道:“你前几天躲在哪里还是继续在那里蹲着,切记,不能让沐小姐看到你!”
福叔嘴巴张成O型,猛然反应过来,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卧室里,帷帐低垂,红光摇曳。
沐紫穿着纯白的丝缎睡袍躺在慕容珩怀里,慕容珩搂着她,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稍。
“珩…这些天你都没回府上去,要紧吗?…”沐紫轻轻地问。
“嗯…”慕容珩支吾着“…不要紧…”
他撩起她的一束青丝,开始吻着她雪白的后颈。
“不要闹…”沐紫笑着躲了躲,却被他箍得更紧,衔住耳垂细细地柔捻,一只手从她的腰际向下,缓缓地从丝缎睡袍下伸了进去。
她的睡袍里面一片真空,他的手沿着凝脂般的肌肤缓缓向上,轻而易举地就触碰到她丰盈柔软如绵的|乳|房,他的身体里一阵潮涌,整个手覆盖在上面,用最温柔最挑逗的方式揉|捏挤压着,感觉她小小的柔弱的心在手掌中一下一下跳动着。
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阻止他的“入侵”。
经过这几日的床第缠绵,她的身体在他手指的调教下变得无比敏感,他只需稍加撩拨,她内心深处的**便如水中涟漪一般层层漾及全身。
慕容珩解开她束发的丝带,沐紫丝缎般的长发流了一床,身上的衣衫早已凌乱不堪,被他一把按住了腰,半褪□上的丝缕,她的睡衣从肩头滑落,细细的肩带半挂在羊脂般的肩膀上,露出曲线优美如雕刻的锁骨。
他眼中□漫涨,伸手欲除掉她的衣裳,却被她轻轻地捏住了手腕。
雪白的脸颊上氲出淡淡的粉色,她的眼眸如洒满星子的湖泊,半是羞怯半是风情地望着他,双手欲拒还迎地抵住他压下的身体,睫毛微微颤动,用无辜而清澈的眼神望着他。
她如处子般的娇羞遮掩在他眼中却是魅惑无边,他心中的激|情如同点燃干草的引信,瞬间将整个身体燃烧起来,不由分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琉璃台灯的光芒透过纱帐铺泄进来,两人默默相视,他的眉睫漆黑,鼻梁挺拔如精心雕琢,眼眸深邃如幽潭,晦暗的灯光下愈发显得俊美如神祗,她心中柔情涌动,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抬起身体,缓缓地,极其温柔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他喜悦得低叹一声,立刻强势地回吻着她,含住她柔软的唇瓣,攻城略地,一寸一寸细致又动情地揉捻着,唇齿相依,缠绵不分,他恨不能将她一口含在嘴里,含得化了,融入了骨血之中,从此便再不必牵肠挂肚。
他顺着她的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地解开她胸前的束缚…
......................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床震+车震,想看的举手,不然就继续正文,吼吼~
141番外之春色无边(下)
琉璃台灯的光芒透过纱帐铺泄进来,两人默默相视,他的眉睫漆黑,鼻梁挺拔如精心雕琢,眼眸深邃似幽潭,晦暗的灯光下愈发显得俊美如神祗,她心中柔情涌动,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抬起身体,缓缓地,极其温柔地吻在了他的唇上。*非常文学*
他喜悦得低叹一声,立刻强势地回吻着她,含住她柔软的唇瓣,攻城略地,一寸一寸细致又动情地揉捻着,唇齿相依,缠绵不分,他恨不能将她一口含在嘴里,含得化了,融入了骨血之中,从此便再不必牵肠挂肚。
他顺着她的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地解开她胸前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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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吻细腻而缠绵,所到之处如拂过原野的轻风,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绽开甘甜灼热的火花。
他觉得喉咙干干的,不免稳了稳心神,身体的某处早已坚硬滚烫如灼铁,微微一笑,低头轻轻地含住了她胸前柔韧的顶端,舌尖触感细腻柔滑如丝缎,他心中漾起春水,唇舌不厌其烦地拨玩吮吸起来,又腾出另一只手揉着她另一边的胸房。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手无力地扣住了他的腰际,从咽喉的深处逸出浅浅的不知所措的喘息,身体在他唇舌的抚慰下早化作了一滩春水,滚烫火热,不能自持地微微颤抖起来,后背绷得笔直,手胡乱地抵着他的肩膀,手一边推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去贴合他的身体,邀请着进一步的亲|犯。
觉察到她的身体一分分变热,他从她胸前的柔绵中抬起头来。
晦暗的灯光下,她眸光粼粼地望着他,眼神无辜得像只小猫,面若桃花、眼角绯红,清纯如水又柔媚无比。
慕容珩看得楞了片刻,两根手指依旧在胸前轻捻浅揉,百般拨挵,层出不穷的快乐一根丝线般地扣拨着心弦。
沐紫的眼神愈发散乱迷茫,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扯他的衣服,慕容珩低笑一声,三两下褪去身上的衣衫,皮肤在灯光下光洁紧致如流缎,肌肉骨骼线条流畅,浑身上下充满了男性的青春气息。
沐紫的呼吸愈发急促,抬起上身,哆嗦着伸手抚上他的身体,她搂住他的腰,轻吻着他的胸膛,精巧的舌尖在他胸前划出一道湿湿的痕迹,柔密的吻拂过心脏的位置,停留在他胸前的某处,她心中一动,学着他的样子,伸出舌尖一点点舔弄着他的微突。纤白的玉手缓缓地探入他的腹部下,轻轻地摸索着。
他心中欲火篷然如潮,猛地伸手扣住她细如蒲柳的纤腰。
她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眸峰璨然一勾,忽然用牙齿轻巧而锐利地啮咬了一下,手也略带犹豫地握住了他滚烫的所在,有些生涩地上下摆动起来。
一股奇异而尖锐的苏|麻刺激迅速从他小腹直窜至全身,他喘息着,浑身炙热得不能忍受,小腹以下胀且热得发痛,低头却见她挑着眼尾精灵般得逞地笑着,粉面含春,唇色鲜红欲滴,当即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唇,手上加重了揉挵她胸|房的力道,“你这个小坏蛋…”他喘息着低低地道。
他虽然爱极了她的主动挑逗,但在床第之间却并不习惯于落于下风,于是不由分说她在床上放平压在身下,手指顺着纤柔的腰际拂过她修长洁白的大腿,慢慢地至大腿内侧……
他吻着她的耳垂,低声道:“夕颜,我要你快乐…”
他的吻流连在她胸前,手指迟疑了片刻,缓缓地入了她的体内,她失声颤抖着呻吟了一声,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
纤长的手指所到之处,立即被密密匝匝地包裹得严实,细嫩炽热得几乎要温软化开。
他心神一荡,手指再往里深探一分,沐紫眸光急转,腰肢不停地轻颤,朱唇半启,细瓷般的脖颈向后仰出优美的曲线,锁骨如细致的工笔绘就,胸前一片跳动的雪白粉红,活色生香惹人情动。
慕容珩嘴角噙着一抹淡薄的微笑,只是挑逗,并不给足,看着她在自己下面喘息挣扎,如水的眸光随着自己手指深浅角度的变化折射出不同的涟漪。
她无助地攀着他的肩头,快乐一波一波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每每即将攀到最高峰,他却突然停了手,那巨浪般的快乐便如迎面被一堵高墙所阻挡,被迫一分分低落,未及完全回落,他的手指却又刁钻迅猛地抽!动起来,一次次将她逼上波峰,又在快乐的顶峰前无情地拉了下来,她敏感的身体怎能经得起如此花样百出的瞭|拨,几乎被逼出泪来,已是湿如春泽,散乱着目光,喘息细密如丝,手胡乱地在床单上抓着,无意识地喃喃道:“珩…快…快救救我…难受得快死了…”
慕容珩心中摇曳,口干舌燥,倏忽抽出手指,在她眉心一吻,嗓音魅惑低沉地哄道:“乖,再忍一忍,我这就来解救你了…”
沐紫眼神无辜如孩童般渴求地点点头,眼角含一抹绯红,清灵纯美中带着极致的妖媚,慕容珩定了定神。
他在床上坐直了身体,倏忽打开她的腿,将她雪白修长的腿架于自己的肩上,握着她柔滑细腻的腰,深吸一口气,一分分的不容抗拒地杵进去。
(此处省略1K余字)
慕容珩喘息着趴在她的身上,如释重负地微笑着,神情满足如一只吃得饱足的野兽。
沐紫抚摸着他的头发,忽而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手指甲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划着,浅笑低声道:“你怎么就总是吃不饱呢?我都快被你弄得散架了……”
慕容珩的睫毛湿润地颤动了一下,睁开眼失笑道:“你啥时候把我喂饱了,我就不吃你了…”
说着抱着她翻了个身,低下头来,细细地吻着她的脸颊,眉心,唇角和耳侧……
这边闺房春暖情无限,那边厢,田螺爷爷正在厨房手忙脚乱恨绵长。.
一旁的菜篓里放着刚洗好的菜,砧板上的肉也都切好了,福叔满头大汗地卷着袖子,抄着把菜刀,狞笑着一步步向在角落里倔强地昂着头的公鸡走去….
沐紫用手指戳了戳慕容珩,“你听,鸡叫声……”
慕容珩一边吻着她耳后,一边含糊道:“什么……”
沐紫坐起身子,侧耳仔细听了听,惊道:“你买的鸡好像逃出来了…”
慕容珩无趣地躺了下去,懒懒道:“随它去吧,横竖逃不出园子的,明天我去捉……”
“不对,不对…”沐紫脸上有些紧张,“好像有脚步声,是不是有人在偷鸡…”
慕容珩失笑,坐起来,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哪有这么傻的贼,放着一楼前厅的摆设不偷,去厨房偷鸡…”
他一说,沐紫更紧张了,“对啊,如果这贼去了前厅怎么办…”说着就要下床去查看。
慕容珩一把拉住她,两手揽在胸前柔声道:“爱偷就让他偷去吧,只要不偷到楼上来就好了……”
外面的鸡叫声更响了,沐紫挣脱着道:“要不你去看看,你听这鸡叫得多凄惨啊!”
慕容珩伸手取过桌上的茶杯往窗外扔了出去,鸡叫声立刻停止了,片刻过后,楼下传来了尖细的“喵喵”声。
“是野猫啦。”慕容珩笑得坦然,“你方才没听到猫叫声吗,野猫想偷鸡吃,不过它进不去厨房啦。”他搂着她,手又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
“恩,我也听到了,好像是野猫。”沐紫听了听,不再疑惑,“啊呀,你别闹了…”她伸出手虚虚地挡着他。
“我没闹,我是认真的。”慕容珩低低地说,把她的手捏住固定在身后,往她身下塞了一个枕头,把她反过来趴在床上,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不要…我不行了…”沐紫求饶道,方才的激|情已经使她浑身酥软,连举手都无力,搞不懂慕容珩为何这般精力过人,对床第之欢总是如刚刚尝过糖味的孩子一般索求无度。
“乖,听话。你不用动,我来动就好。”他“体贴”地哄道,她还来不及反抗,他已经扣着她的腰,势不可挡地冲了进来,深深浅浅地抽动了起来。
“啊…啊…”她咬着唇,跟着他的节奏前后律动着,胸前的两团柔腻白晃晃地前后摆动着,青丝从萤白的后背铺泄下来,只觉得自己仿佛水中的浮木,无助地跟随着波心一悸一悸地摆动着。
此后的一个时辰内,她被迫着以各种姿势承受着他持续的撞击,一直到月上中天的夜半,两人才精疲力竭地相拥而眠。
而此时,花园的草丛中,福叔肥胖的身子正撅着ρi股伏在草丛中,他的身体下压着一只大公鸡,大公鸡对他的淫|威宁死不屈,愤慨地扭着脖子,小眼睛里射出鄙夷的光芒,福叔一手按住公鸡的胸,一手紧紧地捂着它的嘴,拿捏着嗓子低声叫唤着“喵…喵…”
第二日一早,阳光从落地窗口洒进床上,沐紫睡眼惺忪地从梦中醒来。
昨夜欢爱的痕迹犹在,手脚依旧绵软无力,身上却是干净舒爽,被收拾了个干净,还换上了一件新睡袍。
她实在太疲倦了,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竟然完全没有醒过来。
洗漱完毕下楼去,餐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与前几日的白粥不同,今日的早餐格外丰盛,
几样爽口的小菜和皮蛋瘦肉粥,慕容珩抄着手在楼下等着她。见她下来立刻替她拉开椅子,坐在她身旁帮她剥着鸡蛋壳。
“这些都是你弄的?”沐紫有些小吃惊。
慕容珩手顿了下,微笑道:“多吃点。”
“那你得多早起来啊…”沐紫伸手抚摸他的脸,“真辛苦啊…”想到他早上起来先帮她擦身,换衣,然后还要烧粥弄小菜,把一个大少爷活活给整成了长工,她又感动又不忍。
“我不辛苦,你最辛苦了…”慕容珩把剥好的鸡蛋塞在她的嘴里,挑眉暧昧地笑道,沐紫羞得捶了他一下。一夜的体力消耗,她几乎要被他榨干,他却看上去精神百倍,容光焕发。
这日的午餐异常丰盛,慕容珩一边帮沐紫布菜,一边关切道:“多吃点,你太瘦了,吃得胖一点才好!”
沐紫嘴里塞满了菜,瞪着眼睛,嘟囔着不满道:“怎么,你嫌我瘦了?”
慕容珩撸了撸她的头发,笑得意味深长,“没有,该胖的地方不瘦,当然再‘胖’一点就更好了。”
沐紫脸上绯红,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慕容珩作出很疼的样子,趁她得意的当头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没想到你烧菜这么好吃,以前难道是装的?”沐紫夹了块红焖牛肉扔进嘴里,笑着道,心中忽然一顿,发现自己失言了。
慕容珩似乎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是往后靠在椅背上,悠闲道:“我这叫真人不露相。”心道福叔到底以前是府上的厨子,烧出来的菜品质还是有保证的。
饭后沐紫要洗碗,被慕容珩不由分说地退出了餐厅,说一切由他包办,赶她去花园散散步消食。
沐紫只得听他的,在花园刚走了半圈,忽然觉得有些口渴,约莫是方才肥腻厚味吃多了,准备回去喝杯茶再出来。
她绕回餐厅,却不见慕容珩踪影,桌上的碗碟已经收拾干净,再一看,他竟在院子的树下品茶看书。
“你这么快就全收拾好了?!”沐紫诧然道。
“嗯。”慕容珩抬起头,气定神闲应了声,阳光的阴影洒在他的脸上,眉目间有狡黠的笑意。
后院的井旁,福叔挥汗如雨地对付着一大堆碗碟,甘之如饴。
他的贴身口袋里妥帖地放着一张大少爷方才赏的银票,他欣慰地想着,今天开始不用再吃咸菜馒头了。
第六日,慕容珩怕沐紫在园子里闷得慌,带她去四十里外的若柒山游玩,说那里绿水环绕青山,山顶有一大片桃林,现在正是桃花灼灼盛开的时候,远看半边天都是粉红色的。
沐紫对出现在马车旁的福叔有些惊讶,“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福叔心虚地瞄了慕容珩一眼,慕容珩咳了咳,福叔笑得勉强,“早上刚刚回来看看……可巧大少爷说要出远门…让我来赶车。”
沐紫皱了皱眉,还想再问,被慕容珩拖着手送上车去,他吩咐福叔:“好生赶车!”福叔恭敬地答应着。
一路之上都是乡间小道,马车颠簸得厉害,沐紫拉住车内的把手身体不住摇晃,慕容珩把她抱坐到自己腿上,隔着衣衫,两人身体在颠簸中贴得很紧。
沐紫低头欲拔开他缠着自己的手,“别动,让我扶着你,你才不会掉下去。”慕容珩一脸正气地道,说着把手郑重地覆盖在她的胸上。
沐紫气结,慕容珩一脸无赖地笑容,她坐在他的身上,隔着薄薄的春衫依稀能感觉到他跃跃欲试的所大,在自己臀间挑逗的摩擦着,纵然不曾进入,仅仅是遐想也让人脸红心跳。
沐紫心念一动,侧头微笑,眸光如春水流动,一只手悄然探下去,握住了他。
慕容珩呼吸粗重渐热,含住她的耳垂,低声喘息道:“真想这就要了你…”
沐紫小声笑着,眉目柔媚异常,纤纤玉指轻盈地从他的底端忽轻忽重的套|动着,灵活无比。
慕容珩眼眸半阖嘴唇微张,腰腹紧绷着,正如火如荼浑身燥热之际,沐紫却陡然停了手,挪到旁边的位子上去坐,掀起车帘悠然道:“今儿天气真好啊…”
慕容珩被她弄得难上难下,气血上涌,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你这就好了?”
见他的皮肤隐隐地泛出一层粉红的色泽,应是被她撩得情动了,她顿时玩心越发大起,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一口热气,柔声道:“珩…自从与你做了夫妻以后,我日日都在想着你,白天也想,夜晚也想…想你…”她胡说八道地越说越起劲,一边瞟着眼看他的反应,甚至媚眼如丝的呻吟起来了:“你…好厉害啊…我好喜欢……”
看着慕容珩瞬间屏住呼吸,脸涨得通红,忍耐得万分难受,沐紫忍不住笑得在车座上直打跌:“我就是故意的,不行么?”
慕容珩沉默了一瞬,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笑:“行。”
行的结果是半个时辰后,沐紫哑声求饶:“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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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叔从前面的位置回头,盯着马车的车轱辘看了半响,紧张地拉住缰绳,把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座位,走到车厢的窗口下,慎重地回禀道:“大少爷,车轱辘好像不好使,一直都在左右摇晃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去修一修。”
车内依稀有人在吃吃低笑,马上又停止了。
慕容珩把沐紫压在怀里,捂着她的嘴,波澜不惊地扬声道:“我看不必了,也许是长久不用了,过一会兴许就好了。”
福叔遵命,重新回去赶车,心中不免惴惴:“幸亏大少爷回来了,不然都不知道园子里这么多东西不好使,椅子也坏了,车轱辘也歪了…木头的东西时间长了就不牢靠,不知道大少爷卧室里那张床会不会也有问题,昨儿好像也听到吱呀声了,赶明儿都要叫人来一并看看…”
他们抵达若柒山的时候日光正好,天空湛蓝,半山的桃花灼然如霞。
沐紫站在桃树下唇红若樱,眉目沾情,娇艳的容色竟生生压下了身后的桃花,她抬头正望见慕容珩似笑非笑的得意神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对不起,不是要弄这么多虚线,是因为删掉了很多内容,V章又不允许减少字体,)
142一百四十.思念的重量
一声响彻天地的炮响从城门传来,奉军如潮水般涌进城来…
一日后,奉军的主力已完全控制了整个沧州的局势,并兵分几路从东南西三个方向以迅雷之势攻占了沧州附近的五座城池,吴督军带领阜军残部向西北方逃去。//**//
至此,奉军已经占领了全国绝大部分的土地,陆洵在沧州城下宣布大赦天下,并颁布一系列减税安民政策,江南江北万民雀跃,众望所归齐赞陆帅。
次日,沧州城门洞开,万千民众夹道欢迎奉军进城。
陆洵一骑白马当先,戎装飒飒,在万众景仰和称颂中徐徐而行,戴黑手套的手轻执缰绳,威严的目光略带笑意缓缓扫过街道两旁,眉宇间尽是权倾天下后的意气风发和矜贵持稳的王者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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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刺耳的爆竹驱散梦中稠密的浓黑,沐紫猝然睁开眼来。
“醒了,醒了!”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她茫然地转过头去,只见床边立着两个锦衣的丫鬟,正欣喜地望着她。
“这是什么地方?”沐紫从床上坐起,问道。
一个丫鬟掩嘴笑道,“这是少帅府啊!”
“这里是沧州?”沐紫惊道。
“对啊,是少帅在沧州的新府邸,原来阜军的督军府啊!”另一个小丫鬟答道。
沐紫神情有些木然,沉默了一会,忽而下床一就要往外走。
两个丫鬟忙上前阻拦,“夫人你要去哪里?”
沐紫侧目,厉声道,“你方才叫谁夫人?”
两个丫鬟一吓,忙低下头去,嗫喏道:“是…吴副官说…您是少帅夫人…让我们前来服侍…我们也是新来的….”
“我不是什么少帅夫人,你们叫错人了。”沐紫冷冷道,说罢便向外走去。
两个丫鬟拉也不是拦也不是,急得手足无措,正在这时,吴副官从院门处走进来。
“您要去哪里?”他不动声色地挡在沐紫面前,恭敬地问道。
沐紫并不答话,面无表情地绕过他,吴副官转身拦住她的去路,“少帅命下官负责您的安全…”
“让开!”沐紫寒声道,怒目望着他。
前院传来一阵阵喜庆的鼓乐管弦和渐次响起的人声,院子里所有人不由转头向前厅方向看去。
吴副官道:“少帅正在前厅接见沧州工商界人士的拜贺,让夫人等他会客完毕一起用餐。”
沐紫扯了扯嘴角,讥诮道:“只怕你漏说了两个字,我丈夫姓慕容。”言罢,转身便要走。
吴副官挡在她面前执意不让,沐紫眼中寒光凛冽,狠狠道:“你若再敢阻拦,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吴副官一惊,停住了脚步,她从他身边走过,刚出了院门,因走得太快差点撞到一个穿制服的年轻军官身上。
沐紫抬起头,眼中的诧异逐渐被嘴角凉薄的笑容代替。
李袀穿着马靴,一身笔挺的奉军制服,站在她的面前,再也不是那个流落街头遭人暴打的可怜男孩,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沐紫,并没有说话。
沐紫淡淡道:“钧弟,我是该恭喜你投靠奉军成功呢,还是要感谢你代替少帅陪伴我这几年呢?”
“姐姐…..”李袀面色一僵,动了动嘴皮,却没有说下去,他挥了挥手,吴副官和丫鬟们都逐一退下。
沐紫心中冷笑看来还不是个小官。
李袀停顿了片刻,终于开口了,“姐姐,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他抬起头,目光分不清是歉疚还是悲悯,思索了片刻,缓缓地开了口,“我父亲是先大帅手下将领,在早年的南部交战不幸战死沙场,而后不久我母亲也病亡了。是先大帅收养了我,和少帅一起在军营中长大。大帅去世后,我在少帅麾下做了一名参军。颖州兵败后少帅受了很重的伤,可是他却不顾伤势,冒着很大的风险去沧州找你。那一次,我也随他同去,只是你并未对我有印象。半年后的一天,少帅把我叫去,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托付我去做,他说让我去保护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他抬起头,目光澄澈,“就是姐姐你。于是我乔装改扮混进沧州,终于想办法接近了你,一路护送你去奉军属地…..”
沐紫垂眸望着地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道:“你我早就回到奉军属地,你为何不向陆洵禀报,却与我在民间待了一年…..”
李袀望着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忽而动情道:“姐姐,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身怀六甲,贫困危顿朝夕不保,那个时候你很可怜。起初我对你只有同情,只想着到了宣城就把你交给少帅。可是,一路上相依为命经历了那么多风霜险恶,才发现姐姐你是个极好的人。你我并无血缘关系,你却把我当作自己的亲兄弟一般照应对待,其实你自己才是最苦,最需要人来照应的人。我从小失去父母,你是除了父母以外待我最好的人….”他抬起眼眸,喉咙有些哽咽,“我知道,你的心思并不在少帅身上,如果把你交给少帅,你一定不会快乐的…..”沐紫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后来,少帅寻到你后,大发脾气,把我抓回去抽了一顿…..”
他一口气说完了,惴惴地望着沐紫,只见她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漠然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仰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心底一片冰凉,她的世界里还剩下什么是真实的?
她所看到的都是一幕接着一幕精心安排的演出,她身边的这些人,她这样在乎的这些人,只是在这场陆洵导演的戏中卖力地出演着自己的角色,而她,还傻乎乎地徒劳地付出了那么多无谓的感情,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心底泛起说不出的疲倦,她仰起头阖上眼,再开眼时已是满目沧桑,只知木然地向前走。....
“姐…”李袀犹豫地开口叫她。
她停下脚步,侧过脸,“你如果还叫我一声姐,就不要阻拦我。”
李袀叹了口气,伤感道:“我陪你一起去…..”
沧州城外乱坟岗上烟瘴弥漫,空气中仍有残留的血腥气味。
沐紫呆呆地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褐色土地,这里显然已经被清理过了,只剩下一对对散发着恶臭的泥土。
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脚下泥土松软,几次站立不稳差点跌倒,被李钧在后面牢牢的扶住。
她挣开李钧,一脚深一脚浅向前走,茫然失神。
耳边有哭泣声传来,其声凄惨摧人泪下,她转头,看见荒地上有几个人在焚烧纸钱,她认出其中一人便是那日在监狱门口哭泣的女子。
忙走过去,上前拉住那女子的手,急促地问道:“大姐,你知道有个叫慕容珩的人吗?他和你丈夫一起关在那个监狱里,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那女子有些受惊,梨花带雨的面孔怔忪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不清楚。”
沐紫怅然地松开手,失神地望着她。
那女子抹了抹眼泪,“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所有那所监狱关押的犯了都被拉到这里来枪决了!”她指着前方一处土地,泣不成声,“阜军这帮天杀的,把他们手脚拴住站成一对,用乱枪活活射死的,你看那片红色的泥土,就是被他们的血染红的!”
沐紫脑中嗡地一声巨响,被她的话敲碎心脏,痛得捂住胸口弯下腰来,双腿发颤,站立不稳,惨白着脸,颤巍巍地走过去,盯着地上看了一会,忽然蹲下去用两手的指甲拼命地刨着泥土。
“姐姐,你不要挖了!”李钧上前阻止她,被她狠狠地甩开了,“走开!”她的眼神十分可怕,一边刨着土一边哆嗦着嘴唇道:“我不相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相信!”
李钧扶着她的两个肩膀大声道:“你找不到他的,因天气太热,未免滋生瘟疫,我军进城那里少帅就下令清理过这里,都被焚化了……”
沐紫如雷轰顶,转过头去,“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她古怪地看着他,忽然尖声道,你们凭什么这么做?
她抓住李钧的衣服,用力摇晃,用拳头捶打着她,歇斯底里道:“你们把他还给我,你们凭什么这么做!”心中的痛一分分蔓延,扩大,一点点被绝望吞噬。
李钧任由她发泄着痛苦和愤怒,闭着嘴一声不吭。
沐紫失神地跌坐在地上,忽然眼中亮了亮,肯定地道:“你们一定是骗我的,我知道,陆洵最会骗人,这不过是你们编的故事罢了。”她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这次你们别想骗我!”
“姐,你想哭就痛快地哭出来吧…”李钧哀伤地看着她。
她怔然地望着他,眼角干干,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原来悲伤也可以逆流,它在胸口逆流成河,却再也带不出眼中的半分泪水来。
“我可以带你去找慕容珩…”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沐紫猝然回首,姚景芝神色淡漠地站在两米远的地方,月白色的裙裾在风中翻飞。
天空中坠满沉甸甸的铅云,一阵风沙骤起,眼前的青山仿佛蒙着一层灰尘,看不真切。
沐紫忽然拉住璟芝的手,颤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璟芝回头,眸光闪动,声音清冷:“他就在前面.”
她沿着盘山的小道往前走,沐紫的脸色越来越白,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块背山的空地上松柏苍翠,她停在一处新竖的墓碑前,淡淡道:“他就在这下面。“
沐紫双腿颤抖得不能成步,手扶着胸口,勉强走上前去,鲜红的碑文刺入眼帘,“慕容珩“三个大字如同簇簇燃烧的火焰,要将她浑身的血肉骨骼一起焚烧干净,喉咙干干得发不出声音,有腥气的液体缓缓溢出。
璟芝眼眶发红,抑制着心头的悲痛道:“枪决的第二天,我的人就把他….找回来了,他….他的身上全是枪痕….“
她闭上眼,潸然泪下,过了一会才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亲眼看着他下葬的….”
沐紫踉跄了一下,心神刹那坠入了黑暗,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化为了泡影,颤抖着手扶住墓碑,泪水终于如决堤般滚滚而下,眼前一片白雾,怎么也看不清碑上的字。
璟芝悲伤忿怒的声音一字一句在风中回荡:“我爱了他七年,哪怕用婚姻都挽回不了他的离去,而你,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的心。”
她转过头,正视着沐紫,瞳孔因激动而放大,提高了音调道:“你抢走了他却不珍惜,他为了你家破人亡,在狱中情愿忍受酷刑也不肯把你供出来,他爱你爱得连命都丢了!”
她咬牙恨道:“你就是他命中的煞星,早知有今日,我豁出脸面不要,也要把他强留在身边!”
她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转身离去,扔下了一句话在风中:
“夕颜,我恨你!可是我更嫉妒你!”
沐紫呆呆地站在坟前,木然地伸出手去描摹碑上的字,一笔一划红得犹如心头流下的鲜血。
璟芝说的对,她就是他命中的煞星,他的命运本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她造成。
她捂着胸口,心中仿似被一把尖刀贯穿,摊开口看看却没有血,疑惑了一会,嘿嘿一笑,原来心被掏走了。
心头的那点火刹那熄灭,胸中一股浓腥的浊气翻涌上来,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全身的力气也随之尽去…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水门汀浇出的小高台上,身着彩衣的妙曼少女轻舒水袖,将一曲牡丹亭唱得缠绵悱恻。
苏锦一遍磕着瓜子一边笑道:“现在男人们就爱看牡丹亭,咱抱香阁也要与时俱进,看我把姑娘们都培养成名伶了,男人们边喝花酒边看戏,想着晚上自个就变成那柳书生可以宿杜丽娘,岂不快哉!”她想得兴头上,又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雄心万丈道:“非得将那长安大戏院给挤兑关了门才好!沐紫你说好不好?”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沐紫望着台上,点点头,“很好!”
苏锦不满地拍拍桌子,“什么很好?”
沐紫回过神来,茫然道,“你刚才说什么。”
苏锦无趣地白了她一眼,沐紫转过头去,拿起桌上的茶杯,仰头灌下一杯冷茶。
端敏拿着根小棍,新奇地望着台上依依呀呀的女子,几次想冲上台去都被小鸿给拉住了。
他从地上捡了一朵姑娘的头花,脚步软软地向沐紫奔过来,“姑姑,姑姑….”藕段般的小手挥舞着,喜笑颜开地将花递到沐紫手里。
沐紫微笑着接过花,将他搂进怀中,让他坐在自己的膝头,往他汗湿的后背塞了干软的毛巾,又拿了桌上的点心喂他吃,端敏吃得眉开眼笑,沐紫不时递上茶水怕他噎着,柔声道:“端敏乖,慢慢吃。”
端敏一边嚼着芙蓉糕,一边身上去拿桌上的果脯,沐紫一一放到他面前,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凝神地望着他,眉眼如慕容禛一般清澈无瑕,嘴角的弧度像珏莹一样柔和....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
苏锦看了沐紫一眼,淡淡地道:“人世上的事情,不管是缘还是劫,都是老天爷注定好的,再难过也无济于事,日子总要过下去的,还是向前看吧,以前那些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你看我,早就认命了…”
沐紫眉尖微动,随即低下头去细心地替擦去嘴边的点心渍,没有答话。
一阵疲倦袭来,便让小鸿将端敏跑去后院玩耍,
院中的吵杂之声让她心绪愈加烦乱,淡淡地与苏锦道:“我出去走一走。”
苏锦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点点头。
园中的蔷薇花已经开败,两株石榴开得红艳似,季节更替周而复始,并不因人世的沧桑而有半分不同。
沧州城甚至比阜军统治时期更加繁华,它不像人的心境,没有因为哪个人的消失而变得苍凉荒芜。
她缓缓地走入长街的喧嚣,仿佛走进了一个被她隔绝的世界里。
慕容珩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过过去那些事情是一场梦,一个恍惚,醒来之后她还在清平,已经嫁做了他的妻子,他们日日相守在一起。
然而,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端敏是真的,小鸿是真的,苏锦也是真的,只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
她一度心如死灰,只想不顾一切地随他而去,可是,她无法扔下幼失双亲的端敏和仲亭的嘱托,不管不顾地去追随他而去。
佛说,万物轮回。死去的人终有一天会相见。
可是,黑夜看不到边际,余生如此漫长,她还要熬过多少个年头才能与他相见,也许到了哪一天,他早已喝下了孟婆汤,奈何桥畔,她又要去哪里寻他的身影?
悲伤往往使人变得更加坚强,当她以慕容端敏扶养人和沐恩堂当家的身份出现在济慈堂时,纤弱的身体里蕴含的沉静而坚定的力量让所有人侧目。
她对胡天恩气急败坏的叫嚣不置一顾,从容地拿出慕容家的股权证明,在众多济慈堂元老和掌柜面前朗声宣布,慕容珩与慕容禛离世后,他们名下的所有股权由慕容家唯一的血脉慕容端敏继承,
她微笑地望着胡天恩,气定神闲道,总管与东家的区别,您不会不明白吧?
早就听闻胡天恩不是善类,果不其然,她担心王大可无法压制住他,一封电报从宣城招来白总管,她任命白总管为济慈堂的总理事,统管一切济慈堂事务。
胡天恩在公开会议上指着她鼻子大骂,说她不过是慕容府的一介低贱的丫鬟,凭什么在济慈堂呼风唤雨。
白总管挡在沐紫面前,扬声道:“沐当家是大少爷亲自认命的沐恩堂当家,她是二少爷临终托孤的人,而且她还是十多年前名震江南的沐恩堂沐当家唯一的女儿!”
堂上一片不可置信的唏嘘,白总管拿出数张契约公示于众,“这是大少爷买下沐恩堂的交割文书,这是大少爷亲笔写下并签印的任命状,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白字黑字的契约便是最好的证明,即使众人再有微词也不敢公然提出反对了。
沐紫的手指抚过苍劲飘逸的字迹,指尖不觉微微颤抖,心内的悲伤急遽累积。
她缓缓抬起头,嗓音有些沙哑,一字一句,沉痛而清晰道:“天降不幸,慕容府痛失砥柱,望在座各位化悲痛为协力,共同扶持济慈堂度过危难,以告慰大少爷,二少爷在天之灵!”
她从椅子上起身,缓缓地走出议事厅,身后一片鸦雀无声。
慕容府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仍是一片残败的景象,顺子去外地分号处理帐务了,卫总管全权负责府里的整饬和修建。
沐紫和小鸿带着端敏仍旧住在苏锦的院子里,但那小院终究与风月场所脱不了关系,不时有各色的人等闯入,端敏一天天长大,她寻思着尽快整修好慕容府就让他们搬回去住。
林风吹过山间,树叶纷纷落下,洒落在伫立在墓前女子的肩头。
汉白玉的墓碑上有一片淡淡的血迹,几经风雨的洗刷都不曾褪去,是她那日急痛攻心吐出的鲜血,血印渗进了红色的碑字,仿佛融作一体,字迹愈发鲜艳。
她曾经遐想如果能躺在他的身边,把血和他洒在一处,握着彼此的手,即使流干最后一滴血,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他如黄鹤一去再无归期,却把她一人孤零零地扔在了这个世上,她再也看不到他含笑的双眸,再也听不到他温柔地唤她。
他的音容笑貌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可真当探出手去,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墓碑。
她不舍得他一人孤零零地在这里,日日都在他墓边来陪伴,他天生喜洁,她用丝帕将墓碑擦得一尘不染,他体寒畏凉,她在坟前遍种植被…..即使日日在他墓前消磨时光,她仍觉得不够。除了守着他,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一杯薄酒洒在坟前,素白瓷碟上摆了几样小菜。
珩,你在地下冷不冷,地府寒冷,你腿上的寒疾可有发作?
珩,你知道吗,我有多想随你一起而去,化作一缕清风,自由地遨游在天地间。
可是,人有身体的束缚,飞不到灵魂想去的地方,我如此地思念你,却不能跟随你而去,因为身上还有推不掉的责任和牵挂。
珩,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就去你当了这个家,你不会怪我吧?我很怕,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撑多久,珩,你教我,我该怎么做?
一阵清风拂过脸颊,额前的发随着风悠悠地轻颤,她把手伸出去,让风从指间轻柔地穿过。
珩,是不是你回来了?是你回来看我么?
她沿着长街慢慢步回住处,经过抱香阁的时候却见大门紧闭,灯火黑暗,不见一个人影,她心中蹊跷,快步向对街巷内的小院走去。
小院内一片哭泣声,她推门进去,见几个抱香阁的姑娘挤在一堆抹眼泪,小鸿抱着端敏茫然地坐在一旁。
“出什么事了?”她拉住一个姑娘,焦急地问道。
一个姑娘抽抽搭搭地答道:“奉军说我们聚众宣淫,有伤风化,派人查抄了我们的园子,还把苏妈妈抓走了,说要下狱问罪。”
沐紫惊道:“怎么会这样?”
“听说是陆少帅下得命令…..”
沐紫怔然地松开了手,说不出话来。
“这可怎么办啊….”姑娘们哭成了一团。
忽然有人急促地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卫管家。
“沐当家!”卫管家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与铺子里的人一起这样称呼她,而不是再叫她“夕颜”了,“不好了!”
“卫爷,出什么事情了?”她心内一沉,忙问道。
卫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府上来了很多兵…..他们说…..要征用慕容府这块地…..说要把慕容府推平建….跑马场…..”
沐紫脸上惨变,“你说什么?!”
卫管家道:“你还不知道吧,咱家的铺子被人告发卖假药,今天少帅府来人说要查封铺子!”他痛心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沐紫的身体晃了晃,扶着旁边的石桌在站稳,过了一会儿,她冷静下来,目光渐渐冷冽。
作者有话要说: 卡了很久的文,今天继续......
143一百四十一.走了也好
少帅府。
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如山脉起伏,回廊九曲直通烟波浩淼的人工湖畔,花园中尽是奇花异草,房间内的布置亦是金碧辉煌,无处不彰显吴督军修建此府的穷奢极华。
西花厅内,沐紫端坐在椅子上。
“沐小姐,少帅正在会见各国大使,没有时间安排会客。”一个勤务兵前来回禀。
沐紫握了握手中的丝帕,压下心头的情绪,淡淡道:“无防,我在这里等他。”
从一早等到中午,那个兵来说少帅陪大使们赴宴去了,让她明日再来。
沐紫坐着没有挪位,“我等他回来。”
过了不久,勤务兵又来回禀说少帅和将领们开会去了,开好会要去巡营,劝她还是先回去。
沐紫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眸,“我在这里坐着就好,您去忙吧。”
士兵那她没辙,只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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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书房内,陆洵正在悬腕练字,吴副官捧着一杯香茗掀开帘子进来。
“她还没走?”陆洵淡然问道,屏息专注于手中的字。
“还在花厅里坐着,坐了一天了,东西都不肯吃。”吴副官答道,他想了想,不解道:“少帅,您查封济慈堂那些不就是为了让她来求您,现在她来了,您为何却不见她。”
陆洵轻笑了笑,“我得晾凉她。”他手腕轻扬,书好了遒劲的一笔,搁下毛笔,站起来挑眉道:“你没有见过猫做耗子吗,先要好好地逗弄一番,最后才把它吃掉。”
“可是沐小姐性格太过刚硬,只怕不肯服软…..”吴副官忧虑道。
陆洵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眸中亦是一片浓黑,低叹道:“是啊,至刚易折,强极则辱….”目光渐渐凛冽,“纵他们然她再刚强,终究是个女子,何况她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太软太善。”
吴副官轻声道:“那慕容珩已死,为何您还要放任她流落在外面?”
陆洵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平静道:“我没有完成对她的许诺,自然不能以此要求于她。”他默了片刻,叹息道:“驭人之术,攻心为上,可惜,这人心偏偏却是最难得到的东西。”又语气决然道:“总有一日,我会替她抹去那人留在心上的痕迹。”
西洋钟敲了整整九下,外面已是一片寂静。
沐紫一个人坐在花厅内,心中有几分忐忑,不知道该回去,还是继续等下去。
正在想着的时候,门外响起密集的脚步,一个副官在前面打起帘子,陆洵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沐紫默然起身,欠身行礼。
陆洵虚托了一下,温言道,“不必多礼。”
他挥挥手,其它人自觉退下,只余他们两人独处,沐紫垂眸望着波斯地毯上的团花。
陆洵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坐,似笑非笑道,“什么风把沐当家给吹来了?”
沐紫抬起头,目光沉静,却自有一番震摄人心的力量,“请少帅收回成命,放过慕容府和抱香阁吧!”
陆洵十指交叉置于胸前,微笑道,“我只是禀公办事,何来放过不放过?”
沐紫气急,“当今法令并未禁娼尤,抱香阁原本就是风月场所,苏锦管事以来并未做过逼良为娼,违反法令之事,为何要逮捕她?慕容府为何被征地,济慈堂售假药可有确凿证据?为什么要查封它?”
陆洵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笑容渐冷,淡然道:“怎么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话就是法令!”
沐紫一腔的忿怒被当头一盆冰水交灭,寒意自脚底向上漫延,定定地望着他,半响黯然方道,“陆少帅,我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陆洵波澜不惊道:“我何曾逼过你,这些人与你并无干系,你不用替他们求情,这些事已经定下来了。”他站了起来,“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时候不早,就不送你了!”说罢,转身往外走,
沐紫未料到他竟如此冷淡,心中一急,忙上前拉住他的一管衣袖。
“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们呢?”
陆洵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意,旋即敛容转身,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是在跟我谈条件?还是在求我?”
沐紫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权欲的男人,他居高临下气势逼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眼带着悲悯的沉默男孩,他只要轻轻一动手指头,整个沧州城都要抖三抖,更遑论在他眼中微不足道的慕容府、济慈堂了。
她闭上眼睛,幽然道:“您是权倾天下的统治者,有谁敢和您谈条件?”
陆洵凉凉地回答,“别人跟我谈条件,那是嫌活得太久了。”他伸手替她拢起鬓边的碎发,低低地道:“可是,你不一样…..”
沐紫别过脸去,只觉得心如死灰一般,桌上的红烛上不断有烛泪蜿蜒流下,一层层,姿态狰狞地凝固在烛身上。
她的发间有若有似无的香气,陆洵闻着她的鬓角,轻轻地道:“我送你的白玉簪子呢?我觉得它的颜色比较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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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细雨迷蒙,一顶铺锦的暖轿将她抬进了少帅府。
黑漆镶金扣的大门敞开着,卫兵持枪肃然列于道路两旁,她轻轻地掀开帘子,望着车窗外上下跳跃的园景,满心的茫然。
这是她第二次被花轿抬进这个园子,上一次走的是东边的偏门,这次却是正门,上一次她在这里只停留了半天的功夫,这一次,她将在这里停留多久,半日?半年?还是下半生?
她捂着胸口,费劲地想着,她到底是谁,是吴督军的七姨太,还是陆少帅的新夫人?
其实,她谁也不是,她只是一个失了心的女人。
既然没有了心,这副身躯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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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很快就被无罪释放了,抱香阁也得以重新开业。
慕容府的重建比原计划要隆重得多,少帅嘉赏慕容世家行善救人的义举,特别拨下了重金进行府邸的翻修重建,并指派沧州的名工巧匠进行修缮,用料选材无不考究精致,少帅还亲笔题写 “修德敛华”四个大字悬挂在府中正厅。
济慈堂享誉江北多年,此番少帅下令奉军的一切军需药材均由济慈堂独家供给,济慈堂所产的成药一律给予免检,此令一出令天下药局哗然,纷纷感叹济慈堂得陆少帅庇佑从此如日中天,同行再无望其项背之可能了。
李袀一五一十地将这些事情说给沐紫听,她坐在曲栏旁,垂眸看着亭下争食的锦鲤鱼,听他说完,她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洒进水里,起身淡淡道:“替我谢过少帅,劳他费心了。”
“姐姐….”李袀欲言又止,“少帅想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却被你拒绝了,你知道少帅有多伤心吗?你不知道,婚礼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承诺吗?这是多少女人想盼都盼不到的啊!”
沐紫疲倦地笑了笑,“是啊,我真不知好歹。”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有些恍惚地往亭外走去。
李袀忍不住道:“少帅对你是真心的,你为何对他那样冷淡….”
沐紫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凉凉地道:“他能只手遮天,难道还能左右人的喜怒不成?”
“慕容珩已经死了!”李袀大声道,“你不能老是活在回忆里,总是要开始新的生活的!还有什么人能比少帅更好更优秀呢?”
沐紫心中苦涩,不免失笑道:“是啊,还有什么人能比少帅更好呢?”
她怔然了片刻,随即走出凉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李袀的视线。
也许,忘记,才能让人解脱,才能重新开始,也许人总是要向着容易走的方向去走。
可是他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他们的心田只能耕种一次,在那之后只能荒芜,春华秋实便与他们再无干系。
遗忘再爱是一种能力,她只是不具备这种能力。
她想起小的时候,妈妈在庙会上给她买了一个糖人,她是那样的爱不释手,后来糖人被隔壁的男孩抢走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妈妈说再去给她买一个更大更好看糖人,让她不要哭了,可是她依旧哭个不停。
妈妈怎么会知道,她喜欢的就是那个原来的糖人,即使新买的糖人再大再好看,也不是她要的那个糖人。
她从小就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澄然阁在府中的西南边,有极好的阳光,屋后修竹摇曳,令人心旷神怡。
沐紫摆了摆手,丫鬟嬷嬷们低头悄然退出了屋子。
她缓缓地走到雕花的牙床前,忧伤地望着床上不省人事躺着的女子。
静儿容色苍白,嘴唇上没有半点血丝,躺在那里的神态很是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沐紫从一旁的脸盆中拧干毛巾,细细地替她擦拭着脸颊、脖子和手臂…..
那一次的刺客是阜军派来暗杀陆洵的,却被静儿给挡了过去,射向陆洵的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飞起的弹片Сhā入了她的头颅,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陆洵请了全国最好的医生轮番替她会诊,可是没有一个医生能够唤醒她。
但愿长醉不复醒,或许她的潜意识并不想醒来,不想再为眼前这些纷纷乱乱而伤神难安。
如此也好,这样的人世,沉睡比清醒要少很多痛苦。
沐紫淡淡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不更涨收,一更就掉收,有没有霸王出来给点温暖?
明日你们想看的就出来了......
144一百四十二.心烬
奉军的将领们都听说少帅府上有两位夫人,一位夫人长年卧病在床,一位夫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少帅出席各种仪式和宴会都未有夫人陪同,属下们不免窃窃私语,道少帅有夫人竟跟没夫人一般,遇到三两个资格老又好事的将领,便跃跃欲试想着替陆洵再牵红线,英雄身边怎能少了佳人陪伴,沧州政商各界名流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也都蠢蠢欲动觊觎着少帅夫人的位置。
谁知陆洵对此事颇为忌讳,一听便沉下脸来,吓得提事之人赶紧住嘴,此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个话题。
因沐紫的反对,婚礼之事一直被搁置着,至于两位夫人的位份高低,陆洵却早已想好了,他打算封沐紫为嫡夫人,静儿为侧夫人。
沐紫闻之,轻笑了笑,不咸不淡道,“不若叫真夫人,假夫人来得更有趣些。”她懒懒地站起来,笑容凉薄:“静雅是少帅原配,与您有两次活命之恩,却要屈居侧室,好不令人心凉。”言罢转身离去。
陆洵沮丧地望着她的背影,少帅夫人这个头衔,她浑然不放在心上,她对他永远是淡淡的,有时候她明明在笑,却遮不住眼中的冷漠与疏离。
他却偏偏拿她没办法,他知道,她就是自己的软肋。
陆洵讨了个没趣,便不再提嫡、侧之事。
此后府上的下人称呼沐紫为沐夫人,静儿为娴夫人。
这天晚上,沐紫沐浴完毕,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
外屋的丫鬟急忙来报,“少帅来了!”
沐紫心中微怔,陆洵从未这么晚来过她的房间,她搁下手中的木梳,刚站起来,陆洵已经大步地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有些虚晃,挥了挥手,丫鬟们悄悄地退了出去。
“少帅….”沐紫未及开口,唇已被他覆上,火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酒气。
她挣扎了两下,却被他紧紧地禁锢在怀里,他的吻越来越粗暴,惩罚且发泄似地啃咬着她的唇。
她被动地咬紧牙关,想要阻止他的舌侵入。他在她的唇上用力一咬,她吃痛地倒抽一口气,他不由分说地撬开了她的牙齿,火热的舌头长驱直入,带着醇厚的酒香,用仿佛要将她吞噬下去的力气狠狠地吮吸着她的嘴唇。
她用尽力气挣扎,狠狠地向他唇上咬去,他的身体一顿,血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他却丝毫不在意,啃咬的动作愈加激烈,似乎在警告她顽抗不过是白费力气。
她的嘴里全是血腥味,感觉到他粗暴的动作下隐藏的无助和心慌,心中无端一软,停止挣扎,默默地承受他粗鲁激烈的蹂躏。
他感受到她的顺从,慢慢平复了激动,唇舌也逐渐变得温柔,细细地揉碾照顾着她嘴里的每一个角落,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他把她平放在床上,欺身压在她身上,一边亲吻着她,一只手开始解她胸前的衣扣。
她的心中充满着绝望,泪软软地滑落下来,象一条垂死的鱼一样一动不动地仍他摆布。
泪水粘到他的脸上,他的身子僵了僵,忽地停下动作,她感觉到他的胸膛隔着衣服上下起伏。良久,唇缓缓地从她的唇上离开,一只手温柔地拭过她的脸颊,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她睁开眼,灯光下陆洵的脸上白得惊人,仿佛凝结了一层细小的冰霜,他转过身去,“跟我亲热就令你这么痛苦吗?”
他的语气中含着绝望,她心中莫名害怕起来,不自觉地战栗,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怔然地望着他。
他回过头来,凝视着她,眼中的悲伤让她不敢直视,他蹙眉看了一会,想辨认她的神色,最终只在她脸上找到一片木然。他心中叹息,无奈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射出锋利的光芒,语气带着一丝绝决:“我会等你的,等你说愿意的那一天!”
他推门快速地离开了,她甚至都没有看到他的背影。
沐紫从床上坐起来,抱住膝盖蜷起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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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暑热渐渐消褪,一场秋雨过后,满湖的残叶,零星有三两朵凋谢的荷花浮在水面上,花瓣萎顿地耷拉着象被弄脏揉皱的粉色绸缎。
沐紫常常一整天都在房内发呆,依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树叶一片片落下,再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漫漫长夜和白天都让她心中惶恐,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光,园内的亭台楼阁都已看尽,日子象一本冗长而枯燥的书,怎么翻都翻不完。
她每天都会去静儿房间,替她洗脸翻身,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
静儿安静地躺着,神情安详看不出一点忧伤,她静静地凝望着静儿,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静儿醒过来了,她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一切。
独自走在秋风乍起的湖边,心中空落落的,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仍觉得无比寒冷。
陆洵派人给她送了一具古琴来,琴身上有漂亮的纹理,应是价值不菲的名琴,可她连碰都没有碰就扔到了一边。
她年少时很爱荡秋千,陆洵忆及此微笑着命人在草坪上装了一架秋千,可她一次都没有荡过,秋千上积满了灰尘和落叶。
自从慕容珩离开以后,她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他,他再也不会出现在真实的世界里,她日日缠绵床塌,只求在梦中见他一面。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自从那次在慕容珩墓前吐血之后,她就染上了胸疾,起初只是早晚偶尔咳几声,到后来愈发严重,常常咳得整宿无法入睡,恨不能把心肝肺一并咳出来。她以避免打搅旁人为由,执意搬到了府里最偏远的厢房去住。
她的胸疾益发严重,以致于后来说上几句话也会喘。
陆洵几次欲请大夫为她诊治,却被她以自己就是大夫为由拒绝了,也不肯吃药,咳嗽的毛病就时好时坏地拖着。
好容易咳喘的毛病刚刚好转,却得了失眠的毛病,晚上常常似睡似醒至天明,白天却昏昏沉沉,经常说着说着话就走神,自个什么都不知道,身子越来越懒,走动一下便上气不接下气。
她仍旧每天都去看静儿,小心翼翼地照料着沉睡的她,如同照料着心底那个奄奄一息的自己。
一日从澄然阁回自己的住处,经过花厅的时候听得陆洵的几个文人门客正在谈论着诗词歌赋,有人低声吟道“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
她骤然停住脚步,只听屋内念道:“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垄两依依…”
她捂着胸口站在廊下,泪水滚落下来,心中悲伤难抑,抹了抹脸,快步离开了。
一路逃也似地奔回屋里,坐在椅子上犹自喘息,心中烦闷难当,随手翻看桌上一本书,却是陆洵找来给她打发时光的宋词抄本。
苏轼的江城子跃入眼帘,“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眼中升起白雾,目光扫过词的下半阙,“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正是苏公梦到亡妻子临窗梳妆的情景,她心中升起无望的痛楚,“而我,日日夜夜不能合眼,竟然连梦都做不到一个!珩,你真的这般恨我吗?”她伏在桌上无声地哭泣,纤瘦的肩膀上下颤抖着。
许是太过悲伤,是夜,她居然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她在淙淙如流泉一般的琴声中醒来,阳光穿过窗棂照进屋内,天空很蓝,院子里有清脆的黄莺叫声。
她掀开丝被走下床,绕过活屏,走出屋子里。
修长的身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专注地抚弄着手中的丝弦,他的头顶上,一簇紫薇花含露盛开着。
一曲奏毕,他回过头来,对她微笑,“你醒了?”
她站在没有动,不敢看他,其实,她只是不敢看他头上灼灼盛开的紫薇花。
陆洵站起身,向她走来,穿着白色丝缎睡袍的她看上去柔弱而无措,目光中没有平日的锋芒和冷漠,他伸手将她的长发理到耳后,声音轻柔得如春天的微风,“清晨露寒,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他脱□上的外套,将她严实地裹了进去,紧紧地搂住她,“暖和点了吗?”
她茫然地望着他,心中有片刻的柔软,一时凝眸无语。
陆洵去各地巡视,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随行。
贴身服侍的丫鬟来回禀,说有个年轻人在门口求见,沐紫正在宣纸上作画,她淡淡地勾勒出一片竹叶,“就说少帅不在府上,打发走吧。”
“那人说是要见夫人您。”
沐紫抬了抬眼。
来人是顺子。
沐紫撇开旁人,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没有想道你会来看我,”她感概道。
顺子默然看了她一会儿,才斟酌地开口道,“我刚从南边回来…听说了夫人为慕容府所做的一切…谢谢…”
一声“夫人”兀地刺耳,沐紫的笑容有些苍白,“你不恨我了吗?”
顺子顿了顿,黯然摇了摇头。
两人都不做声,房内忽然变得很静,过了一会儿,沐紫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
“不是,”顺子轻声道:“我早就应该来了,只是有事耽搁了,听说你要大喜了,所以我立刻来了,希望不算太迟…”他从身旁拿出一个锦盒,声音有点沙哑:“这是大少爷…留给你的…”
沐紫的心骤然抽紧,望着面前的锦盒,吸了口气,手一直抖,开了好几次才打开盒盖的搭扣。
金丝刺绣的大红喜服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上面的五彩祥云是用孔雀翎根根镶嵌进去的,明艳似火的颜色灼得人眼生疼。
喜服的下面有一张泛黄的纸,那是归林客栈的房契。
“大少爷走之前,我去牢里看过他一次。”顺子的声音不无苦涩,“他留下了遗言,让我转告你,希望你能幸福地生活下去,那样,他就安心了。”
沐紫的身体一颤,突然捂着嘴大咳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她转过脸去,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顺子吓得有些无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脸来,红着眼眶歉然地笑道: “对不起,呛了一下。”
目光掠过白色的丝帕,上面一点猩红,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捏进手心。
她阖上盒盖,微笑道:“谢谢你带给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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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去了慕容珩的坟上去,长久地站在青山环抱的坟冢前,从上午直到傍晚。
她的整日未归让陆洵有所察觉,当他知道她去了哪里后很不高兴,立刻下令对她禁足,不许她私自出府。
她没有和他争吵,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沉默,静静地听完就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陆洵摔碎了书房里一盆最珍爱的兰花。
当天晚上少帅府大摆宴席宴请沧州商界人士,陆洵要她一同出席,她推脱不过只得应允。
刚刚走进人声熙攘的前厅,却一眼看见兰彦站在人群里,她心里一阵刺痛,不顾陆洵的脸色掉头就出去了。
她撇开丫鬟,一个人走在月色清冷的花园,远处灯火喧嚣,她心头的那盏灯早已熄灭。
小路的尽头有个黑影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似乎再等待她。她看清楚他的面容后,掉头就走。
兰彦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沐紫…..”他低低地叫她。
她象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躲开,一言不发往前走。
“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忘记。”兰彦的声音从后面追上了,“沐紫,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他站在原地大声地说。
她停下脚步,木然地回过头,眼神空洞,她指着自己胸口,笑容古怪,“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死了?为什么害人的人都还好好活着?”她仰头大笑,笑得心脏都疼了。
兰彦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她飞快地逃离,不愿与他在一个空间多呆一秒,那会让她想起慕容禛临死也闭不上的双眼…..
刚刚走出花园却看到了陆洵,陆洵微醺地搂着两个歌女,脚步虚浮地向她迎面走来。
她欠身行了个礼,面无表情地让开一条路,就好像避让一架马车一样平常无奇,转身便走入了竹林的阴影中。
两个舞女见陆洵怔然地站着不动,娇软着嗓子撒娇道:“少帅,快走吧…春霄苦短莫辜负嘛…”又伸着脖子望黑处看看,“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啊…竟然这样无礼!”
“滚!”陆洵突然大吼了一声,“都给我滚!”
两人舞女一哆嗦,白着脸飞快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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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陆洵禁足以后,她便足不出户地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思念如野草般疯长,游走于五脏六腑,渗进了身体的每一根血脉,眼前总是出现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孔,每一天,她都在心中一遍遍温习着与他相处的点滴往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深邃如潭的眼眸,他笑起来挑眉的习惯,甚至他走路的样子,他握笔的姿势,他回眸看她的那一瞬间…..
尘世仿佛将她遗忘,她也毫不客气地将它遗忘,静静地活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间里,喝他爱喝的茶,读他常读的书,赏他最爱的花…..
在她的世界里面,只有慕容珩与她两个人,时光静好,天地长久,他的一颦一笑在脑中愈发分明。
陆洵发现她抽大烟是在一个月后,他带着深秋的寒意进入屋里,震惊地望着正在软榻上吞云吐雾的沐紫。
烟枪被他劈手夺过,在地上狠狠地摔成两截,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沐紫眯着眼睛,笑得像一只刚睡醒的猫,不以为意道:“我睡不着觉,抽两口才能睡觉。”
陆洵烧毁了她所有的烟具,她一笑置之,只要陆洵不在府里,她就偷偷地拿出藏着的烟具,一个人躲在偏僻的角落里抽得意乱神迷。
陆洵越来越忙,没有功夫管她,她后来干脆堂而皇之地在卧室里抽了起来。
一次她正在魂梦游离之间,忽然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一道白光刺得眼睛发痛。
她被人从床上揪起来,拎到镜子前,“你看看,你自己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竟然是兰彦,他居然跑到她的房间里来。她努力睁了睁眼,看清了镜子里那个脸色青白,眼圈发黑,蓬头垢面的自己。
她转过头去,冷笑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我的事情?!”她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你再不出去,我要叫人,治你个非礼少帅夫人的罪名!”
兰彦静了静,“你这么糟蹋自己,就不怕慕容珩伤心吗?”
沐紫的背影一滞,过了一会,才哑声道:“请你不要提他,我不想弄脏他的名字!”
兰彦似乎吸了口气,声音异常平静,“难道连他的死活你也不管了吗?”
(对不住大家,刚才发掉才发现把上一章的一小段也粘上来了(约400字),只好用虚线替代了,下一章免费赠送2K字,编编不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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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想念慕容珩的可以默默地欣赏一下首页上七七脑补的图片......
明天真的出场了,轻拍啊~偶素肥皂泡心,呵呵~~
145一百四十三.天不绝人愿
少帅府议事厅内,众将领围着长条的会议桌一字排开坐着,陆洵肃容端坐上首,神情严峻。//**//
一名将领朗声道:“少帅,那吴昌龄带领残部一路向西北逃窜,目前在贺兰山附近盘踞下来,沿途都有他们的散兵游勇,根据我军前方探子来报,那一带常有日本军人和运输武器的军车明目张胆地出现。那老贼竟然勾结日本人,企图借日本人之手卷土重来攻打中原!”各将领脸上都有激愤之情,纷纷看向陆洵。
陆洵神情凛冽,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怒道:“无耻汉奸!日本人觊觎我大好河山已久,此番趁机借此机会挑起战火,倭寇虽狡诈凶狠,然胆敢犯我国土者,来者必诛!”在座将领闻言均神色一震。
陆洵站起来,扬声道:“传我令下去,前线部队继续追击阜军残部。同时,通知各后备部队务必加强防范警戒,随时准备接应前线部队,一旦日本人有何轻举妄动,立刻倾我军全力出击,绝不手软!”
他的背后是一整面墙的全国地图,陆洵戴着白手套,手中执指挥棒在地图上逐一安排各部驻防事宜,被点到名的将领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敬礼领命。
他下完命令,在椅子上坐下来,脸上尤有余怒,却见吴副官在门口探头,他目光示意他进来。
吴副官快步走至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少帅,沐夫人求见!”
陆洵一抬头,略感诧异。
沐紫从未主动找过他,心中不由淡淡欢喜,他舒展神情,挥了挥手道:“散会!”说罢匆匆地立场而去,一干将领站得笔直目送他远去。
“你要出府?”陆洵淡淡问道,盯着沐紫看。
“是的。”沐紫点头道,几日不见她的脸上看上去神采熠熠,眼中的黯淡也一扫而光,殷切地望着他,恳求道:“这几日一直梦见亡母,心中感伤不已,故而想去庙里替我娘超度,请少帅允诺。”
陆洵上前拉住她的手,笑着温言道:“怎么会不允诺,你想去庙里替母亲烧香合情合理,我陪你同去就好了。”
沐紫脸色一寒,抽出手,“少帅若一同前去,定然要一路清场封闭寺庙,我本就是求个安心的,却无端骚扰了其他香客,岂不罪过?”陆洵脸色僵了僵。
她的声音慢慢恢复道熟悉的冷漠,“我日日呆在这里,少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竟连出门的自由的没有,这与坐牢有何差别?”一时气忿,不免提高了声音。
她平日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今日竟然与他据理力争,这让陆洵觉得十分难得,忙心软道:“怎会不给你自由,我不过担心你的安全罢了。”他想了想,“我可以允你出门,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沐紫眼中一亮,忙看向他。
“今后再也不许碰大烟了!”
沐紫点头,“嗯,我再也不碰那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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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停在寺庙的门口,一个小和尚在门口迎接随喜。
沐紫对同来的两个丫鬟道:“我去佛前上香,随后要去后殿与主持师傅详谈,你们二人且在外面的香房休息候着。”两个丫鬟欠身遵命。
小和尚领着她穿过了几处佛殿,来到后院一间厢房,刚掀开帘子,兰彦就站起来迎接,“你来了。”
她另外换上了一套衣裳,跟着兰彦从寺庙的后面出去,门外的柳树下停着一部马车,兰彦左右看看并无人跟踪,与沐紫一同匆匆上了马车。
马车向沧州的西南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沐紫失魂落魄地望着窗外,她的手因激动而不住颤抖,几乎抓不住车内的把手,好几次马车快速转弯,她都差点从位子上摔下来,幸好被兰彦托住手臂。
约莫跑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前。
院门外站着两个打扮得象家丁模样的人。他们腰杆笔直如标枪地站在,沐紫一看便知是陆洵的便衣侍卫。
“干什么的?”见他们从车上下来,其中一名侍卫喝道。
兰彦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笑着递给门口的侍卫,低声道:“奉了少帅的命令前来送药的。”
那侍卫皱着眉头将令牌查看了一番,又狐疑地看了看沐紫,“她是谁?”
兰彦忙道:“奉药的丫头,呵呵!”
沐紫把头压低,捧紧了手中的药盒。
侍卫摆了摆手,“进去吧!”
门内是个两进的院子,两个老仆人弯着腰在院子里洒扫。
院子内寂静无声,沐紫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清晰地跳动着,几乎要飞出了胸膛。
兰彦在西边的一间厢房门口停住脚步,打开门帘,幽幽地望了她一眼,眼中有莫名的复杂情绪:“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看一眼就出来吧!”
沐紫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心中澎湃起伏的潮水,亟不可待地往屋里走。
屋内的光线昏暗,从外面进来有瞬间失明般的炫目,这是一个套间,她脚步踉跄而匆乱,不留神被里面房间的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到地上。
忙伸手攀住门框,手被门上的细刺拉得生疼,她屏住了呼吸,缓缓地抬起头来。
时光忽然静止下来,整个世界变得寂寂无声,一缕淡薄的日光照进屋内,她看清楚了床上躺着的人那个。
眼泪流下来,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带着清晰的疼痛,一点一点流进枯竭干涸、几乎要奄奄一息的心中。
她低下头去,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景,良久,才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看到的不是幻觉。
慕容珩躺在床上,黑如鸦翅的睫毛静静地覆在苍白似雪的脸上,眉峰微蹙,唇色惨淡,如果不是胸口有些许起伏,整个人便如同一具被冰雪凝固的雕塑。
沐紫捂住嘴,喉咙中控制不住哽咽出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她一步步向床边走近,贪婪地注视着他的容颜。
过了一会儿,才颤抖地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手兀然停在空中,不敢向前,生怕触碎眼前这个梦境,他会如阳光下的薄冰般消失无踪。
刚触摸到冰凉柔滑的肌肤,指尖便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她屏住呼吸,慢慢把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脸上,热度传递过去,手下的肌肤一分分地变暖。
这的确不是梦。他的容颜,他的体温,他的气息都是如此真实而清晰,真真切切地存在于她面前的,正是她死而复生的爱人!
手上的泪水沾到了他的脸上,慕容珩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她猝然收回手来,灼灼地望着他。
他的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来,她心中一紧,慌忙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床板发出的“吱呀”响动,他似乎费力地坐了起来,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听到那久违的,梦中都遍寻的不到的声音虚弱而低缓地响起:“不必再送药过来了….”
这紫衣丫鬟背影纤弱,听到他话似乎身体动了一下,却迟迟不转过身来。
慕容珩心中狐疑,开口道:‘你是….”
沐紫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
她冲他展颜一笑,脸上泪如泉涌,却竭力笑得轻松自然,“珩,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看,我没说错吧….”
慕容珩怔然地望着她,眼中几番明灭,“阿紫….”
一声呼唤割裂了记忆,蓦然地穿越生与死桎梏,数年的爱恨幡然与死别生离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象一只蝴蝶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搂住他,生怕他逃走似的,心头压抑数月的悲伤如山瞬间倾倒,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哭得肝肠寸断,把眼泪鼻涕统统擦到了他的衣服上。
他也动容地将她紧抱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摁进身体里,融入骨血之中。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哭得一抽一抽的,“珩,我错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活在悔恨中,我为什么会那样轻易地放弃你。直到失去你我才明白,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你,才是对我最重要的。”她流着眼泪道,此时此刻,她只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盘亘在心头数月挥之不去的痛苦感悟。
“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弥补这个错误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我好后悔!珩,你能原谅我吗?”失去了他,人世再繁华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片荒芜,没有他的世界,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慕容珩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温声笑道:“哪有一见面就忏悔的,我又不是教堂的神父,你看,我不是还活着吗?”他的笑容如雪后新晴的第一缕阳光那般温暖而炫目,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她破涕为笑,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嗯,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慕容珩一怔,沉默了片刻,踯躅道:“你不是.......”
沐紫忽地伸手掩住他的嘴,眼中波光闪烁,微笑道:“你什么都不要去想,如今生死都经过了,再也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慕容珩默然不语,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她心疼地望着他:“你的脸色不太好,我替你把把脉。”她把手搭在他的腕上,慕容珩下意识地缩了手,轻轻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时常犯倦罢了。”沐紫不让他挣脱,定神分辨指下的细微跳动,眉头不觉一紧,心蓦然下沉。
她松开手,挤出一丝笑,“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别忘了我是神医。”
窗棂上传来几声敲击声,兰彦在外面压低声音道:“沐紫,时间不早了..."
慕容珩神情一震,冷声问道:”外面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沐紫看着他,迟疑道:“兰彦......是他带我来了....”
慕容珩眼中凝着万年寒冰一般,咬牙切齿道:“是他带着暴民去烧慕容府,害死了仲亭和珏莹,他是我慕容一族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变得青紫。
沐紫心中苦涩,忙替他抚着后背,恳求道:“珩,你不要动气,听我说,兰彦做的那些事情我也无法原谅他,只是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他了.....”
慕容珩脸色铁青,抿着嘴唇不说话。
敲窗户的声音越来越急迫,沐紫叹息一声,握了握慕容珩的手,“你且忍耐几日,我去想办法,我们一起逃走。”
慕容珩抬眸,沉沉地望着她。
沐紫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前,又转过头来,泪水粼粼地望着他,再次奔回去扑进他的怀里,“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她哽咽道。“等我.....”
“嗯....”慕容珩低头吻去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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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一路上兰彦和沐紫各自想着心事,默然无语地对坐着。
原来那日执行枪决前,陆洵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派人将慕容珩替换了下来。当晚被乱枪枪决的是陆洵安排的死囚犯,因面目模糊而被姚璟芝当中慕容珩给安葬了。
陆洵救了慕容珩,却不愿意让她知晓,故而才将他软禁起来。沐紫心中暗叹陆洵的心机深厚,她知道,陆洵绝不会为了她而救慕容珩,他一定是为了静儿。这样一想,心中才稍感宽慰。
她正低头思索着,兰彦突然开了口,“你有什么打算?”
沐紫恍了恍神,答非所问道:“你为什么会带我去见他?”
兰彦一怔,沉默了片刻,痛苦道:“是我害了珏莹,我想为自己赎一点罪...."
沐紫转过脸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想起方才探得慕容珩的脉息微弱艰涩,他的气色也十分黯淡,神情憔悴不堪,数月的牢狱折磨使他原本就沉疴重重的身体雪上加霜,想到此间,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但心头的阴云很快就被希望的火焰驱散,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她兴奋不已地想着。
议事厅的每日例会结束后,李钧和其他将领一起走出院子。
“李参谋…”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身后叫他,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见竹林旁立着个小丫鬟。
“什么事情?”他走过去。
“我家夫人找您。”小丫鬟答道。
湖面上起了淡淡的白雾,沐紫独自一人立在水榭中,霜风吹得她裙裾飘飘,她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去。
李钧快步上前,“姐姐…”
她站在原地微笑,“钧弟。”
沐紫替他斟了一杯清茶,自己也捧了杯茶默默地在一旁坐下。
李钧见她眉峰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沐紫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抬起漆黑的眼眸,清晰地说:“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李钧笑道,“姐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相助的。”
沐紫突然握住他的手,恳切道,“帮我离开这里!”
李钧一怔,愕然地望着她。
“只有你能帮我离开这里,”沐紫目光殷切,加重语气道:“我在这里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求你,帮我逃出去!”
几辆黑色的轿车开过沧州繁华的街市,陆洵坐在中间的一辆车内,隔着窗帘望着道路两旁林立的商铺。
吴副官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上,捧着一个本子在跟他汇报今日的行程。
“停一下!”陆洵望着窗外,忽然抬手示意,几辆轿车齐齐地停了下来,整齐地在街上排成一溜。
卫兵从后面上来,迅速地在前面排出一条通道来。
车子停在一家首饰铺门口,陆洵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铺子的招牌,大步地跨了进去。
掌柜忙端出笑脸站在门口迎接,“少帅,您今天怎么亲自来了?”
陆洵一边脱着羊皮手套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上次我定的东西来了没?”
“来了,来了,今天早上刚到,我正准备下午给您送府上去呢,您就自己来了。”
掌柜的点头哈腰从后面端出一个黑丝绒的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个宝蓝色的锦盒,
陆洵去过锦盒,慢慢地打开,一道华彩的璀璨光芒从眼前闪过,一枚钻戒静静地躺着锦盒内,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钻石放出亮白夺目的光芒。
陆洵凝视着手中的钻戒,仿佛已经看到它在沐紫的纤纤玉指上放光的模样,不禁扬起了嘴角。
“这可是从英国订制的特级火钻,这样的规格英国的钻石商那里总共就两颗,一颗被英女王买走了,另一颗就在您手里。”掌柜毕恭毕敬地介绍着,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陆洵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合上盖子,“非常好。”
一回到帅府,他立刻迫不及待地去沐紫住的房间,不料扑了个空,服侍的丫鬟说沐紫一早去庙里烧香了。
陆洵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锦盒,心中淡淡的喜悦,一边等她回来,一边想象着她看得戒指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屋内静悄悄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桌上纤尘不染,花瓶里Сhā了一支放得正艳的紫薇花,他盯着紫薇花看了半天,印象中她的房间从来也没摆放过鲜花,丫鬟说她嫌花艳的刺眼….
他心中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不由想到她这几日反常的神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站起来,打开她的梳妆盒,心不由一沉,原本装满首饰的盒子空空如也…..
“少帅….”吴副官心急火燎地从外面奔进来,“早上陪同沐夫人前去烧香的下人回来禀告说,沐夫人说要与和尚谈经,他们在那里从清早等到傍晚,这才发现沐夫人根本不在寺庙里,早就不知去向了!”
陆洵一把抓住他,急道:“你说什么?”
吴副官满头大汗地重复:“沐夫人不见了!”
陆洵眼中一空,半天才恍过神来,胡乱抓过吴副官,呼吸急促道:“打电话去西苑的农庄!”
过了一会儿,吴副官回来禀告,“侍卫队长带来的最新消息,有人在西苑农庄的饭菜里下了迷|药,侍卫们都不省人事了,慕容珩….他,他也失踪了!”
陆洵向后倒退了一步,扶着身后的廊柱站稳,眼中寒光如冰刃,冷声道:“立刻备马,我要亲自去将他们追回来!”
一纵队精干的侍卫亲兵瞬间集结完毕,陆洵脸色铁青,手持马鞭快步走出大门,利落地翻身上马。
马嘶声声正待登程之际,忽然大门内奔出一个神色慌张的丫鬟来,语无伦次地喊道:“少帅,等一下!等一下!”
陆洵不耐烦地拉住缰绳,“什么事情?”
“娴夫人….不好了!她刚才醒来了….看上去快….快不行了!”丫鬟急得直哭。
“什么?!”陆洵一惊,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146一百四十六.出逃
澄然阁的西暖房内,丫鬟们神色紧张地进出着,两鬓斑白的老大夫一筹莫展地站在床前搓着手。
静儿躺在床上,半睁着眼,脸色灰白,忽吸急促,焦躁不安地翻来覆去。
脚步声响起,门被重重地推开,陆洵象一阵疾风般冲进屋子,看到他的脸色,大夫吓得后退几步。
“她怎么样了?”陆洵迫不及待地问。
“夫人…虽然醒了,但神志紊…乱…应是脑中淤血积渗…”大夫颤颤兢兢地说,“怕是…凶多吉少…”
陆洵心中“轰”地一声,呆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冷声道:“她不能有事,我命令你治好她!”
大夫汗出如浆,弯着腰为难道:“这个......唉......鄙人一定尽力!”
静儿发出一声痛苦而含糊的呻|吟,陆洵连忙走过去,蹲了下去,趴在她的床前,握住她的手:“娴雅,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静儿慢慢地睁开眼睛,神情有些恍惚,低低地喘息着,她似乎辨认了很久才认出他来,嘴角缓慢地漾起一丝恍如隔世的苍白笑容,“云宸......"
她吃力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的脸,终究是气力不足,手举到一半就垂了下去。
陆洵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贴在自己的脸上,目光热切,”是我,我在这里,你醒了就好,你看看你,这一觉睡得这么久。”
静儿深情而眷恋地望着他,手轻轻地抚过他下巴上的胡子碴,眼中的光芒柔和温暖,怜惜道:“云宸.....你瘦多了...."
陆洵心中蓦地一痛,想起她曾经如同一头小鹿那样健康活泼,似乎永远充满着活力。记忆中的她似乎永远在开心地笑,从来也没有忧愁似的。可是,为了他,如今却奄奄一息,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般地躺在这里,心中涌起不可抑止的痛楚。
静儿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手不停地拉扯着胸口的衣服,仿佛透不过气来,陆洵忙替她解开领上的扣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慢慢地安静下来,眼中似乎也有了些神采。
吴副官从外面奔进来,急道:“城门的守卫来报,沐夫人他们已经拿了通关派司出城去了...”看到床上的静儿,他一怔,低声道:”侍卫们都在门口等候,少帅,什么时候出发?”
陆洵心中烦乱异常,回头吼道:“谁让你进来的?滚!”
吴副官吓得一跳,低头嗫喏道:“那门口的侍卫.....”
陆洵怒道:“你自己去处理,不要来烦我!”
“是!”吴副官答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言,低头退了出去。
陆洵一回头,正对上静儿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如水,却仿佛能看进他的心底里去,他心虚地移开视线。
“云宸.....”静儿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很温暖,如同她的声音一般,陆洵转过头来,抬眸望着她,没有说话。
静儿的眼中有淡淡的悲悯,她轻轻道:“放过你自己吧,你活得太累了...."
一句平常的话不经意地击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瞬间摧毁了他的所有坚强,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什么都明了,只是从来都不说破,她从来都是微笑而快乐的面对着他,可是,有谁知道那微笑背后的心酸和泪水呢?
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又觉得疲惫不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把头无力地抵在她的枕畔,涩然道:”我听你的,只要你能好起来..."
静儿涩然笑笑,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摇摇头,她的呼吸慢慢微弱,眼中的光芒也一分分地减淡。
陆洵猝然抬头,惊慌失措地摇晃着她:“娴雅,你清醒一点,你看着我!”
静儿的脸泛出淡淡的潮红,气息越来越紊乱,断续地说:”云宸....我从小就害怕孤单,死后也不想一个人,你把我埋在我娘和二哥...二嫂.....旁边,这样.....我们也好做个伴...."
陆洵悲伤难忍,断然拒绝:“你不会死的,你会好起来的,你还年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你不是喜欢骑马吗,我们还要一起去骑马,一起看日落...."
静儿眼中光芒闪动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轻轻道:”云宸.....我怕是不行了....对不起...."
陆洵大恸,想到从今往后再也无人会软软地唤他一声“云宸”,再也看不到她一身飒爽并肩纵马,滚烫的液体顿时从眼眶中滴落下来。
静儿伸出手,泪水滴落在她的指尖,她望着手上的水泽,伤感道:“你....为我流泪了?”
陆洵捏住她的手,哽咽无语。
静儿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微笑,“云宸,我觉得....很幸福......."
陆洵心中的悲伤不可遏止,她为了他失去了健康,整日与床榻为伴,他一直都忽略她,两年来在她身边的日子寥寥可数,答应过她的事情也会选择性地遗忘…可她从未有一声抱怨,为他就要失去性命的时候,她居然说自己很幸福。
他看着她慢慢地阖上眼睛,心中迷惘绝望的黑洞蔓延无边,他狂乱地大叫:“来人!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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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马可医院的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洋医生从门内走出来。
陆洵亟不可待地冲过去,“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他的脸上胡子拉碴,军服的风纪扣散开着,身后的几名军官也紧张地望着洋大夫。
洋大夫微笑道:“手术很成功,夫人脑中的血块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她已经脱离了危险。”
陆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脚下这才一软,忙撑着旁边的墙壁,站稳身体。
如血的残阳映红了天际,一辆马车疾弛在黄土道上,一人一骑紧跟其后,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兰彦手持马鞭,坐在前面奋力地赶车,沐紫和慕容珩坐在车厢内,慕容珩捂着胸,脸色灰白地坐着,沐紫坐在他身旁扶着他。李袀骑着马在一旁护送。
他们马不停蹄地飞奔了大半天,眼看着身后的城市越来越远,慢慢地隐入了一片层峦叠嶂的群山中。
马车在一座巍峨高大的古城楼下停了下来,李袀拍马上前。
沐紫把慕容珩小心地靠在车壁上,随后跳下车来。
李钧把通行证一起递给她,“姐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我要在明日天亮前赶回大营。”
沐紫点头接过,“你快点回去吧,以免被人察觉就坏了。”
李袀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你们路上用钱的地方多,这些你带上。”
沐紫一怔,眼中波光闪动,“谢谢,钧弟…”千言万语尽在一声谢中。
李袀微笑着摇头,又道:“你们出了前面那个城关,往西走两日就到永州,过了永州再往北走,那里没有人会找到你们。”
“嗯”沐紫咬着嘴唇,低声回应着。
李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从马上俯下|身,忽然搂了搂她的肩膀,郑重道:“保重!”
沐紫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李袀直起身体,又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身用力一抽马鞭,疾驰而去。
沐紫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融入了夜色之中,心中不无感伤。
兰彦从前座回过头来,淡淡道:“我们跑了一天了,马也乏了。看来陆洵的人没有追上来,要不要找个地方投宿一晚?”
沐紫沉默了片刻,道:“我们此次逃亡,不知何处是家,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兰彦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两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弱女子,连个赶车的人都没有,何必在我面前逞强呢?”
沐紫直着脖子反驳道:“我有钱,到前面镇上可以去雇个车夫。”
兰彦冷笑,“不知底细的人你能相信?讲不定把你们直接送回陆洵的大营领赏,或者卖给路上的土匪也不定!”
“你!”沐紫气结,却不知如何反驳他。
“上车!”兰彦看着前方,拉了拉缰绳。
兰彦说的没错,如果他走了,北地天寒,慕容珩的身体肯定无法在外面吹风赶车,如果她驾车,又怎么能放心他一个人在车里没人照应呢?
她不再说什么,低头钻进了车里。
只见慕容珩的手撑在车壁上,脸色愈发的难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忙问道:“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探了探他的脉,依旧是紊乱而微弱。
慕容珩摇了摇头,挤出一点笑容,“还好。”
她知道他强忍着不适,只能劝慰道,“过了城关,前面有个小镇,我们在那里投宿一晚再走,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慕容珩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们在前面的小镇上找了一家偏僻的客店,客店的人不是很多,一楼是个酒楼,客房都在二楼。
因兰彦执意不肯走,所以他们订了两间房,兰彦一间,他们两人一间。
兰彦冷眼看着沐紫小心翼翼地扶着慕容珩上楼,一开了门就让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去检查床单、被褥是否干净,茶具是否清洁。
兰彦鼻子里哼了哼,不冷不热地开口,“你给他当丫鬟当惯了是吧,还把自己当丫头呢?”
沐紫脸色一僵,站起身子叉着腰,没好气道:“你的房间在隔壁,我愿意当丫鬟是我的事情,与你有何相干!”
“你!”兰彦脸上气结,但心底却说不出的畅快,沐紫肯与他吵架,说明她已经开始原谅他了,这几个月她连正眼都不曾瞧过自己,仿佛看他一眼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似的。
“阿紫!”慕容珩忽然开口道:“不必那么讲究,再怎样也比牢里要好。”他淡淡微笑着,沐紫却蓦地心酸。
兰彦心中也不是滋味,只因听到他唤她“阿紫”,心中想着,我叫她“阿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跑了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兰彦的肚皮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催着沐紫下去吃饭,慕容珩说没有胃口,让沐紫与兰彦下去吃。
沐紫牵挂着慕容珩的身体,匆匆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让兰彦一个人吃得很是无趣。
她亲自去厨房烧了一晚白粥,洒上香芹末和鸡丝,淋了些香油才端到慕容珩床前。
慕容珩闻到香油的味道胃里就一阵阵翻涌得难受,看到沐紫殷殷盼望的目光,不忍拂她的意,惹她担忧一场,便强忍着恶心将粥喝完。
他微笑着道:“很好喝,谢谢。”
见他能喝下一大碗粥,沐紫心情大好,忙乐道:“我下去给你端茶来。”收拾了晚转身就跑了出去。
慕容珩挣扎着下床,扶着水池边吐得搜肠刮肚,等沐紫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在床上等着她了。
慕容珩忽然问道:“我们从沧州逃出来,陆洵会不会因迁怒而为难敏儿?”
“不会的。”沐紫肯定地回答,“他不会为难一个孩子的。”陆洵当初刁难济慈堂和慕容府是为了要挟她,现在她既然已经逃了出来,以陆洵的身份胸襟,还不至于跟一个孩子过不去的。
慕容珩点点头,心中还是有些忧心。
沐紫从随身的包裹里拿了一小盒银针,让他躺下,在他周身几次|茓位施针,不一会儿,慕容珩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呼吸变得均匀,不久就沉沉地睡去了。
沐紫凝视着他的睡容,心中温暖而柔软,她忍不住拉开他的衣服去查看他背上的鞭伤,伤口因缺乏良好护理凝成了一条条狰狞的疤痕,她的指尖止不住颤抖,手忽然被他握进了手心,猝然抬头,见慕容珩闭着眼睛,神态安详,淡淡道:“不要看,都过去了,会吓到你的。”
他往里面挪了挪身体,仍旧闭着眼睛,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进来吧….”
沐紫吸了吸鼻子,一声不吭地爬上床,在他身边蜷缩着躺下,慕容珩伸手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
搂着他的时候被他的骨头咯疼,她心疼地将他搂紧,贴着他的胸膛,感觉他的心脏就跳动在自己的心口,两人的心隔着薄薄的衣衫一起跳动着,几乎要融为一体,她想着他吃过的那么些苦头,心里愈发悲切凄凉起来,难过着难过着竟然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突然响起急遽的敲门声,兰彦在外面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沐紫忙披了件衣服起来开门,兰彦神色紧张道:“刚才外面的街道上有大批的奉军士兵列队经过,像是在执行什么任务,我们要趁早离开这里,怕他们一家家客栈查房。”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实在写不动了,我要去睡了,各位晚安!
147一百四十七.我也不想虐
一队荷枪实弹的卫兵从前面的长街一路小跑而过,士兵们刚刚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一辆马车从房屋的巨大阴影中悄悄驶出,向相反的方向快速疾驰而去。//
一路上道路崎岖不平,车厢颠簸得格外厉害。
沐紫一手紧紧拉住把守,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慕容珩,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慕容珩虚弱的笑笑,“没事。”
身体感觉陷进了棉花堆里,浑身的力气都如泥牛入海,明明背上不停地往外冒汗,却冷得浑身战栗,他怕沐紫担心,强撑着不露出来 。
离开小镇,马车在夜色中跑了一个多时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路上渐渐地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行旅。
天光大亮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道关卡,有持枪的卫兵在盘查路过的行人。
兰彦将马车停在路边,靠着车窗旁压低声音:“前面有岗哨。”
沐紫心内一慌,忙掀开帘子往车外看,前面是一处几条官道的岔路,岔路当中路放着一道路障,经过的行人排着队接受盘查,她有些六神无主,“怎么办?”
慕容珩见她紧张,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他往外看了一会,冷静地说:“前面只有两个士兵,你看他们的神情比较松懈,应该只是例行的查岗,不要慌,我们过去!”
沐紫担忧道:“万一被他们查到…”
慕容珩往四周看了看,道:“眼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没有回头路了,我们只能试试运气了。”
“好!”兰彦点点头,拉住缰绳启动马车,慢慢地向过关的人流靠过去,跟着排队的人向前走。
岗哨的士兵懒洋洋地接过兰彦递过去的派司,打开刚瞄了一眼,立刻吓得神情一震,上面白底红字陆洵的亲笔签章赫然入目,吓得他差点没当即行个礼。
他恭敬地双手将派司奉还,挥手放行,又往车厢内望了眼,赔笑道:“车上是哪位官眷贵戚,能有少帅亲笔的派司。”
兰彦收起派司,随口道:“少帅府参谋长的亲眷去关外求医,多谢军爷行方便!”
“岂敢岂敢。”士兵哈着腰笑道,他们驻守偏镇,平日见个团长级别的官都当作天大的事情了,更别说少帅府的参谋长,那好比是皇上下面的丞相,怎不敢毕恭毕敬地送佛到西。
兰彦淡淡一笑,说罢便挥起马鞭驾车扬长而去。
沐紫的手心全是冷汗,转头看慕容珩却在闭目养神,这才舒了一口气。
关卡的两个兵望着马车绝尘而去,一个叹道:“少帅府的参谋长,我头一次听说这么大的官。”
“是啊,”另一个兵点头咐和,想了想又道:“你说这样的大官家眷外出就医,就这么一辆青皮马车,忒寒碜了些不?”
“你懂啥?”另一人瞪眼,对他的没见识表示不屑,附耳低声煞有介事道:“这叫低调。”另一人做了然状。
两人正一边聊天一边放人过关,只见远处一阵黄土飞扬,一长溜的卫兵骑着马向这边奔来,看他们的簇新整齐的灰色制服应是奉军直系的亲兵。
两个卫兵神情一凛,立刻站得笔直。
为首的一名小首领模样高声问道:“有没有看到一辆马车从这里经过,车上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从马袋里拿出一幅卷轴,“刷”地在两个兵面前打开。
二人直着脖子看了片刻,异口同声地指着画道:“参谋长的贵眷!”
出了城关走了两三里,兰彦赶着马车走过一片低矮的树林,身后忽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定睛细看,只见远处一片尘土飞扬,应是有大队人马在后面。
兰彦心道不好,狠狠地抽着马鞭,紧拉缰绳,两匹马儿吃痛撒开蹄子一顿飞奔。
他心知八只蹄子四个轮子的马车怎么也跑不过四只蹄子的马,一定要找个藏身之处才好,前方路口有一个指使牌,他迟疑片刻,把马车往据此约半公里的一个城镇赶去,人多的地方才好躲避。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一座热闹的小城镇,通往城中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兰彦眼尖,发现前面有一长条的商队马车,那些马车外形与他们的马车十分相近,心中一动,忙拉住缰绳放慢速度,紧紧地贴在那些马车后面,也佯装作是商队马车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沐紫和慕容珩在车厢里也早已发现了情况,屏息凝视地坐着不出声。
清脆而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沐紫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她听着马蹄声从身边快速而过,车窗外闪过大队灰色军装的身影,每个人的腰中都挂着乌黑的驳壳枪盒,她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胸膛。
待士兵们全部走远了,他们才赶着马车脱离了商队,掉头往回走,从刚才的岔道口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他们临时改变主意,没有往原定的西方走,而是往人烟稀少的西北方向走。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走得较为顺畅,一路之上都没有遇到太大的阻拦和盘查,或许陆洵没有料到他们会选择这条路走。
随着沿途的地貌由平原丘陵逐渐变为雄阔的高山湖泊,他们知道已经离沧州很远很远了。
一路上颠沛流离,他们已是疲惫不堪,慕容珩的脸色越来越差,精神渐渐萎顿,
沐紫忧心地想道,或许,马上就能找到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小镇,在那个奉军控制不到的地方,他们可以停留下来,让慕容珩好好地养病。
这日黄昏,他们在一家客栈买好干粮备好水,刚刚走出了城镇没多久,就听到后面有马蹄声响起,还有人在大声呼喊什么。三人心头都是一惊,难道奉军的人又追上来了?
顾不得多想,兰彦赶着马车拼命地往前跑,刚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砰砰”两声枪响。
“你们俩个趴下!他们开枪了!”兰彦在前面高声叫道,狠命地抽打着马屁,眼睛里几乎要瞪出血来。
子弹在马车的车身上打出两个枪眼来,沐紫惊骇得大叫起来,慕容珩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拉住车把手,从车窗往外看。
只听到外面枪声不断,子弹呼呼地从耳边飞过,他头一闪,车窗旁的一块木头被子弹击中,碎成了好几块。
“怎么办?!他们怎么会开枪的?!”沐紫吓得瑟瑟发抖,“陆洵要杀我们?”心中犯起寒意,她有些不敢相信。
慕容珩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侧身贴在车壁上,定睛细看着后面几百米开外的追兵。
“不是奉军!”他忽然道,“是阜军的残部!”
沐紫心中一凉,早就听说阜军的残部们被奉军打散后,在一些荒僻的边陲小镇占据一方,靠着手中的枪火干起来打家劫舍的强盗土匪勾当,这些人都是死里逃生的亡命之徒,□掳掠无所不为,落在他们手中断无活路。心中一点点绝望起来,看来今日凶多吉少。
兰彦为了躲避后面的子弹,专拣丛林密布的弯道走,但马车在弯道上转弯的巨大惯性严重影响了他们的速度,眼看追兵越来越近。
“吁”地一声,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车内两人控制不住向前倾倒去。
随即,他们听到兰彦冷静而决断的声音:“你们在这里下车,那边有间木屋,你们躲到那个屋子后面去,我去把他们引开。”不远处的确有幢破旧的小木屋,应该是猎人来打猎时临时歇脚的处所。
沐紫和慕容珩对望了一眼,都有些迟疑。
“还等什么!”兰彦大吼一声,“等着一起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沐紫吓得一激灵,忙看向慕容珩,慕容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沐紫忙扶他下车,
慕容珩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多谢!”
沐紫抬头担忧道,“你呢?”
兰彦看着前方,面无表情道:“我把他们引开了,就回来和你们会合!”
他拉马欲走,忽而转过头来,对慕容珩道:”好好待她,不要再让她受伤了!
慕容珩一怔,随即郑重地点头。
兰彦又看了沐紫一眼,“驾”地一声将马车赶走了。
沐紫看着他的背影隐入林中的薄雾,心中说不出的担心和不安,慕容珩拉着她在树影的掩护往林中那栋屋子方向奔去。
那屋子显然废弃已久,一推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霉味,房里有几件破烂的家具,慕容珩奔了几步,已是气喘吁吁,沐紫扶他在屋内的一个干草垛上坐好。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沐紫骤然站起来,趴在窗子上往外看,只见一片薄雾迷蒙的密林,什么都看不见。
枪声过后,林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沐紫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天越来越黑,兰彦一直没有回来,沐紫坐立不安地望着窗外,慕容珩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外面终于传来了一声马嘶,沐紫心头一喜,忙不迭地奔出去。
马车停在门口,前车坐上空无一人,后面的车身上有隐约的血迹,沐紫呆立在那里,觉得从后背到脚趾尖都是一片冰凉。
来不及多想,她飞快地跳上马车,对屋内的慕容珩喊了一声:“我去找兰彦,你等我回来。”说罢就扬鞭往密林深处而去。
“沐紫!”身后传来慕容珩焦急万分的叫声,她没有回头,用力抽了抽马鞭。
林子里雾蒙蒙的,黑色的树影如同鬼魅的爪牙,四周静得可怕,偶有飞鸟扑腾着翅膀掠过林梢,沐紫赶着马车,沿着兰彦离去的方向一路找寻,心里又惧又怕,急得眼泪在眶中打转。
没过多久,她在一块坡地旁找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兰彦。
她从马车上跳下去,冲到他身边,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他闭着眼睛没反应。
她将他抱在怀里,手上触到湿漉漉的一片,在月光下一看,只见一手的鲜红,他穿着件黑色的短衫,所有方才并没有发现他的衣服上全是血。
她骇然地大哭起来,“兰彦…兰彦…”
兰彦的身体搐动了一下,微微喘息着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是她,才艰难地从身体下面拉出一个包裹,“剩下…这个了…其余的…被他们…抢走了…”
沐紫泣不成声,“都给他们好了,为什么要让他们伤你…”
兰彦笑了笑,“傻瓜,都给他们…你们今后怎么生活?”
沐紫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滴在他的脸上,兰彦低叹了一声,“你不必为我哭泣,我也不值得你流泪…”
沐紫道,“你不要说话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努力想要把他扶起来,兰彦握住她的手腕,制止道:“不要了…”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神情异常地平静,“听我说几句话…沐紫….”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下去,“我一直没有勇气跟你说这些话,现在终于可以说了,其实….我骗了你很多年….”
沐紫惊诧地望着他,他仰着头,似乎在找一个支持点,沐紫忙把手垫在他的颈下,
兰彦叹了口气,神情凄凉,“我并不姓兰,颜澜确实是我的真名。”
他的眼中悲恨聚集,不能克制地喘着粗气,“我家与慕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父亲是慕容澜手下的一名伙计,亲眼目睹了慕容澜害死你父亲,并图谋你家家产之事。慕容澜怕此事败露,诬陷我父亲偷窃将他送官,又勾结阜军军官…判了我父亲死刑。”沐紫震惊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父亲被枪决后,我母亲日日消沉,欠下了巨额赌债,后来…..后来她沦落为烟花女子…..不久就去世了。”他的情绪渐渐平静,眼中只有木然的悲伤,沐紫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兰彦以前会那么痛恨烟花女子。
“我被送进了孤儿院,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找到我,说可以帮我替父母报仇…..他说,让我帮他去做一件事情,他就能替我父母报仇。他让我帮他去打听一张地图的下落…”
月亮躲进云层,兰彦转过脸来,夜色太黑,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沉重的哀伤,“于是,我来到了清平,在你们身边隐藏了多年…终于查清楚了那幅地图与你父亲留下的那幅画有关,那次派人来抢劫归林客栈,拿走画的人….就是我。”
看到沐紫眼中的震惊,兰彦凄然地笑了笑,“你恨我吧?我骗了你这么多年….”
沐紫流着泪摇头,低声道:“你也是个…可怜的人…”
兰彦心中愈发难受,怅然道:“我与你们母女相处得越久,心里就越歉疚,沐紫….我也不想这样…..”
沐紫流着泪点头:“我明白,我不怪你,你别说话了。”
兰彦低低叹息了一声,唇边浮起一缕讥诮的笑意,“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我与慕容家斗了一世,却始终也赢不了慕容珩,连最心爱的人,都要被他抢走….慕容珩入狱,我带人去烧慕容府,总以为可以一泄心头之愤,没想到却害了珏莹…老天爷真是太讽刺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中最后的光芒也逐渐黯去。
沐紫心头一动,忽然问道:“那个来找你的男人是谁?”
兰彦喘息着道:“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听命于他的主子…他的主子我没有见过…后来知道他们都是受陆洵父子派遣…那个男人….左边眉毛上有个刀疤….”
疾风吹过树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沐紫脸上的泪痕风吹得生疼,她听到兰彦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
沐紫的喉咙已经哭哑,兰彦在她怀里一点点冷却。
她擦干眼泪,把他轻轻地放在地上,用衣角一点点地擦干净他脸上的污渍。
兰彦从小就身世飘零,现在孤零零地葬身异乡,往事浮上心头,她悲痛难忍,趴在他身上又开始大哭起来。
她在林子里找了一根木块,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挖着坑。
天光渐明,沐紫将最后一拨土拢上了新堆的坟头,那个头发微卷、目光懒散而桀骜的少年永远地被埋入了记忆的深处。
马蹄声骤然响起,有人在远处叫道:“那边有人!抓住她!”
她惊慌失措地望着晨雾中渐渐出现的人影…..
屋外响起仓促的车轮声,伴着一声马嘶,慕容珩亟不可待地从屋内冲出来,扶着门看到沐紫坐在马车前面,这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个晚上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他强撑着到附近的林子去找寻了几圈无果,怕沐紫回来错过,只得又回到了木屋。
后半夜,林中陆续传来阵阵枪声,让他胆战心惊,不敢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好在她现在总算回来了。
晨曦中,沐紫的神情格外憔悴,脸色发白,眼睛红肿,衣服上血迹斑斑,慕容珩隐有不祥的预感。
沐紫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对他疲惫地一笑,“上来吧,我不下车来扶你了!”
慕容珩一怔,道:“你坐到车厢里去,我来驾车。”
沐紫坚决地摇头,借口道:“不行,这里我跑了一圈了,已经很熟悉了,你来会迷路的。”见慕容珩还在迟疑,便催促道:“快点,那些兵还在附近!”
慕容珩踯躅了一下,不再坚持,转身上车,见车厢内空空,犹豫地问道:“兰彦呢?”
沐紫背影一僵,过了好半天,才涩声道:“他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了…”
慕容珩心中一沉,不再言语。
沐紫驾着马车一路飞奔,疾风吹动着黑发在风中肆意地飞扬,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马车行驶了一两个时辰,眼见得四野一片群山苍茫,风吹草低,再无半个人影在后面,她才放慢了手中的马鞭。
马车停在一座破庙前,沐紫靠在车座上喘息,有气无力道:“珩,恐怕你要自己下来了,我不扶你了。”
慕容珩心里有些疑惑,缓缓地从车上下来,走到前面看沐紫趴在车架上,一副很疲倦的样子,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太辛苦了,来,我扶你下来。”
沐紫对他苍白地笑了笑,眼一黑,直接从车上摔进了他的怀里。
慕容珩吓了一跳,差点被她砸倒在地,忙扶着车身抱紧她。
沐紫双目紧闭,已经昏了过去,慕容珩转头一看,只见车座的下方有一小滩触目惊醒的鲜血,再掀起她的裙摆,她的左腿上有一个枪眼,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预告:此文拟长假期间结束,后面虐点不多,下章起甜)
148一百四十八.山神庙
慕容珩小心翼翼地抱着沐紫,往破庙走去,她的身体轻得象一片羽毛,在他的臂膀里却重若千钧,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他深恨自己这副不再健康强壮的躯壳。
这是一个废弃的山神庙。
慕容珩抱着沐紫,一脚踢开了庙门,不由怔了一下,庙内的一角生了一堆火,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背朝外挨着墙睡,地上凌乱地散落这一些干草,高处的神像破败不堪。
慕容珩顾不得多想,把沐紫轻轻地放在另一边的干草上,沐紫的脸因为失血而白得吓人,脚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慕容珩心痛难奈,立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紧紧地扎在她伤口的上方止血。
他回到车里,将车厢内的坐垫和靠垫都取下来,又卷了厚毯子一并搬进庙里,把坐垫在干草上铺好,又吃力地将沐紫抱到垫子上。
另一边的流浪汉听到响动,转过身来,警惕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又转过去睡了。
沐紫的眼睫毛颤动了下,悠悠转醒,挣扎地想要坐起来,浑身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慕容珩忙扶住她,“你别动....."
钻心的刺痛从脚上传来,沐紫蹙起眉头,表情痛苦。
“你的药盒子还在吗?”慕容珩焦急地问道。
沐紫点点头,“在车上的包袱里…”
慕容珩二话不说,取了包裹过来,从里面沐紫的百宝箱内拿出一把小剪子,开始剪她的裙子,
沐紫拉住裙子一边,“你要干嘛?”
“帮你止血。”慕容珩撕开裙裾,不由吸了一口凉气,她脚上的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的心突突地跳得飞快,勉强按耐住心神,说:“阿紫,我要帮你把弹片取出来,你...忍着一点...".
沐紫拉住他的手,哀求道:”不要,疼死了....我最怕疼了...求你…"
她咬着嘴唇,模样楚楚可怜,让慕容珩心中有些不忍。
他叹了口气,硬下心肠道:“弹片如果不取出来,血没有办法止住的,乖,听话....”
他的目光怜惜而温柔,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马上又断然摇头,“不要…我怕... ”
慕容珩握了握她的手,哄孩子一般,“有我在,不怕,乖...”
他起身,向那个流浪汉走去。
“这位大哥,麻烦借个火一用...”
流浪汉背着身子点点头,并不说话。
慕容珩谢过,取了火种,在一旁的地上用几块砖头砌了个火堆。
他从药盒子里取出一团纱布让沐紫咬着,以免咬到舌头,把棉花撕成条状放在一旁,小巧的尖刀握在手中,指尖不禁微微颤抖。
他看到沐紫的身体也在发抖,定了定神,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说:“转过头去不要看,很快就好了。”
“恩”沐紫听话地点点头,紧紧地咬住纱布,紧张得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慕容珩把刀在火上烤了烤,端详着她的腿却迟迟不下手。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口气轻松道“对了,有件蹊跷的事,昨天晚上你赶车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在田里跑,就穿着一个红肚兜,我从车窗望出去正好看到,你说,会不会是人参娃娃?”
沐紫竖起耳朵一听,人参娃娃?慕容珩你在说什么?
慕容珩兀自兴致勃勃说道:“我确定没有看错,难道真的是千年人参变的吗?如果抓到他,我们不是就要发财了吗?”
沐紫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慕容珩然也有这么财迷的时候,刚想用眼神笑话他一下,腿上猛地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疼痛,大脑陷入一片空白,轻微的硬物蹦落地面的声音。
慕容珩欣喜道“出来了。”
沐紫吐掉纱布,喘息着道:“你的手势怎么这么快?”
慕容珩挑眉道:“我是剔骨的高手。”一边用纱布帮她擦拭新涌出的血。
一句话说的沐紫浑身毛骨悚然,又听他说:“你忘了我帮你拆的鸡骨头了。..”
沐紫想起来了,那一年在漪翠园,他做了一盘烤鸡翅,她心花怒放,用手抓起来就要吃,慕容珩叹息一声,拿过盘子,手持刀叉优雅娴熟地将鸡翅的骨肉拆分得干干净净,重新端回她面前。
沐紫心中苦笑,忘了他从小吃西餐,竟把她的腿当鸡翅来剔了。
剔骨大师持刀端详了下她的伤口,皱眉道,“好象没办法止住血,怎么办?”
沐紫叹息道:“伤口太大,不缝合没有办法止血…”
她立刻就后悔自己的话了,因为慕容珩马上又从她的包裹里翻出了一根缝衣针,凝神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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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沐紫咬着纱布,眼泪横流,疼得瑟瑟发抖,她每哼唧一声,慕容珩的心就抽紧一下,恨不能替她去受这痛苦,无奈狠下心来,用力拉紧了棉线。
“啊…”沐紫大叫了一声,嘴里的纱布被她吐了出来,她从小就怕痛,父亲替她针灸都哭得快背过气去,更别说这一针针牵皮拉肉的,每一下都让她要又惊又痛几乎奔溃,其实,她受过不少苦,只是不知为何慕容珩在旁边反而更加脆弱。
慕容珩见她张着嘴疼得大叫,情急之下竟把手臂伸过去给她咬,沐紫疼得神志涣散,软绵绵的物什碰到嘴唇,便一口咬了上去,浓烈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来,她怔然地松口,慕容珩收住了最后一针,打了个结,松了一口气,“好了。”
沐紫突然变得很安静,看着慕容珩手臂上的血印子,心里酸酸的,“痛吗?你这个傻瓜….”她哽噎道。
慕容珩轻轻咬断线头,拉下衣袖盖住手臂,笑道: “我才不傻,我可不想下辈子都陪着一个大舌头媳妇儿…”
沐紫撅着嘴笑了,吸了吸鼻子,心中又酸又甜。
沐紫的药箱内准备了很多日常的内外用药,慕容珩挑出金创药来,把药粉细细地洒在她的伤口,用纱布帮她把伤口包扎好。
清理好她的伤口,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加之又担忧又紧张,他早就累得虚脱,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也跳得有些失控,他喘息着靠着墙坐下。
“珩,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沐紫担心地问道,伸出手去摸他。
慕容珩睁开眼睛,回握住她的手,疲惫地微笑,“没有,我很好。”
他扶着墙勉强站起来,回头却看见流浪汉正看着他们,那人碰到他的目光忙若无其事地看向别的地方。
他去车上取了水囊和干粮回来,回到庙里的时候发现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沐紫看,他心中像掺了把沙子般不舒服,挡住他的视线坐下,扶沐紫起来喝水。
温声道:“今晚暂且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再走。”
沐紫听话地点点头,又担忧地望着他,“你的身体怎么样?”
慕容珩微笑道:“无防。”
夜间气温越来越低,庙内寒冷彻骨,慕容珩把沐紫的垫子挪到火堆旁,用毯子把她裹紧,自己在不远处的干草堆上躺下。
“晚上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要喝水什么,叫我。”
沐紫卷着毯子点点头。
他躺下不久,就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喉咙干干的,迷迷糊糊地发起烧来,心里惦记着要去看看沐紫,可是昏昏沉沉地怎么也醒不过来。
庙内的火堆发出微弱的光芒,沐紫腿上伤口疼得厉害无发入睡,转过头去,睁着眼看着慕容珩的睡容。
他微微蹙着眉,似乎睡着了的时候都在想着心事。
微弱的火光中,他的脸苍白而俊秀。鼻梁挺直,嘴唇的弧度优美而凉薄,因为消瘦脸上的轮廓愈发清晰,她心中涌起万般怜惜,想起他曾受到的非人折磨,更难过得不能克制。
她痴痴地望着他,看了很久,才觉得有些困倦,慢慢地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她听到一阵“悉索”的声音,睁开眼睛,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身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微弱的火光中男人的面孔狰狞,一双小眼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放出难以言状的兴奋。
是那个流浪汉!
她一哆嗦,立刻明白了他要干什么,目光往下移,她看到了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弯刀。
男人一步步向沐紫走去,两眼放光,她吓得浑身颤抖,惊恐地望着他,一动也不敢动,也不能叫,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叫,那把刀要砍向的,第一个就是慕容珩。
他快要靠近她的时候,她吃力地翻了个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远处爬去,刚爬了两步,就被那流浪汉扣住脚腕,猛地拖了回来。
伤口传来锥心的刺痛,不知道是不是裂开来了。她痛得几乎要丧失思维,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身体就被那男人翻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扯她身上的衣服,她徒劳地用手抵挡着,被那人死死地压住手脚。
他的手疯狂地在她身上游走,并开始不住地亲着她的脸和身体,她无力反抗,痛苦地别过脸去,流着泪,咬住嘴唇不吭声,心里希望自己立刻就死去。
她努力伸手去够两米外的包裹,那个包裹里面,有兰彦留下的一把枪。
她的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助地摸着,怎么也碰不到那个包裹,她本可以叫醒慕容珩,让他牵制住这男人,可是,她不愿他冒一丝的危险。
身上的男人开始发疯般地解她的裙子,就在她的心陷入绝望之际,看到一个身影跃起来,猛地扑在那男人身上,与他在地上扭打起来。
慕容珩怒火中烧,出手快且准,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对准那男人的眼睛,鼻梁和下颌击去,把那人打的嗷嗷乱叫,红着眼困兽一般毫无章发地乱打一起。
慕容珩的体力渐渐不支,眼前金星乱闪,手越来越使不上力气。
那男人一身彪悍的腱子肉,重重一拳挥过来,他身体发飘,视力模糊,来不及躲闪,被狠狠地击中下颌,头朝后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流浪汉捡起地上的弯刀,对着他当头就劈了下去,他翻了个身躲过,一脚蹬掉他手上的刀。
那男人恼羞成怒,没想到他一个病秧子这么能打,他冲上去一脚踏在慕容珩的胸口,慕容珩痛苦地蜷起身体,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散去,那流浪汉却有使不完的蛮力,他压在慕容珩的身上,
双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想着尽快解决这个病秧子,他就可以尽情享用旁边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了,于是手上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恨不能立刻掐断慕容珩的脖子,大吼一声:“去死吧!”
“砰”的一声巨响,流浪汉双目瞪出,一脸不可置信的惊诧,直直地向后倒在地上,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洞,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沐紫呆坐在地上,手里的枪口还冒着白烟,还兀自保持着举枪的姿势。
慕容珩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尖锐地盯着她,眼神中沁出血色,怒不可遏地吼道:“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情愿被侮辱也不叫醒我!”
他的眼中充满了痛苦,讥诮地冷笑道:“因为我是个废人,保护不了你是吗!”
沐紫惊恐地望着他,泪水无知觉地一直往下趟,身体不住地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慕容珩心头一软,上前将她一把搂进怀里,沙哑着喉咙道:“对不起…阿紫….”
沐紫的目光有些呆滞,颤声道:“珩….我..杀人了….”
慕容珩吻着她的发际,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们没有选择,他是罪有应得。”他把她的脸转过来,不让她去看地上,“不要再想了…..”
她的衣衫凌乱不堪,他心中的痛不可遏制,无声地替她把衣服整理好,黯然道:“我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抬手拭去嘴边的血迹,转过身去,背影沉默而懊丧。
沐紫忽然从后面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哽咽道:“珩,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慕容珩心中百味莫辨,搂住她的手臂,涩然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叫我如何能安心?”
沐紫含泪点头,“对不起…”她靠在他背上,只觉入骨的倦,无力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慕容珩将她搂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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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的小镇上补充了不少干粮和水,他们再次启程,慕容珩赶着车,沐紫蜷缩着坐在车厢内,一路无语。
马车停停走走向西北方向而行,穿过了山地草原、茂密的深林和深而窄的石峡,沿途风光雄阔奇美,与中原秀丽柔美的景色大相径庭,渐渐地冲淡了沉闷压抑的心情。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马车停在一片开阔的山坡上,青翠挺拔的云杉映照在澄澈的湖水上,远处云海苍茫,群山若隐若现,天与地连成一体,美得让人几乎要忘记呼吸。
两人并肩坐在车辕上,看着一轮明月缓缓地自雪峰上升起,沐紫靠在慕容珩的胸前,轻声叹息,“珩,我们就在这里停下来吧…”
慕容珩把她圈在臂弯中,笑容温暖,低低道,“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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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陲小镇曲靖。
房东崔大娘推开小院的院门,热情道:“二位,里面请…”
慕容珩抱着沐紫跟在后面进了小院,从高高的葡萄架下穿过,里面是两座明瓦大平房,屋内虽有些简陋,但两间屋子俱朝南,陈设一应俱全,倒也整洁干净。
“这屋子本来是给我儿子娶媳妇儿准备的,可那小子说要追随陆少帅,去沧州投军了,这不,我空着也是空着,不然也舍不得租借出去的。”她提到陆洵,两人都缄默不语。
“你们看,这院子背风向南,冬天阳光好着呢。”崔大娘絮絮叨叨地介绍着。
慕容珩暖暖地看向沐紫,沐紫目光扫过庭院,想着今后可以在那里劈一块地种点蔬菜瓜果,墙角那里再围出一圈竹篱笆,养些鸡鸭来给慕容珩补身子,于是笑着点头。“大娘,这房子我们挺满意的。”
崔大娘一听,高兴道:“好好,我这就叫老头子一起来打扫,房钱是每月二块银元,先付半年,一个月的押金,一共是十四块银元。”
沐紫低头翻了翻钱袋,有些困窘道:“可不可以先付两个月…..剩下的,我们逐月给您?”慕容珩默然不语。
崔大娘一怔,“没有这个规矩啊!”她爽快地一笑,摆手道:“好吧,我见你们小夫妻从外乡来,也不容易,就先付两个月吧!”
“太谢谢您了!”沐紫连声道谢,忙把四块银元递过去。
崔大娘走后,沐紫叹息道:“我们没剩下多少钱了,我带出来的那一盒子首饰和银票都被匪兵抢走了,只剩下这些散碎银子了…”
她把钱袋中剩余的钱又点了一遍,“省吃俭用,还能捱一个月。”
慕容珩淡淡道:“陆洵的钱,不要也罢。”他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们有手有脚,难道还会饿死吗?”
沐紫笑道:“是啊,我们还可以喝西北风充饥。”
慕容珩捏了捏她的鼻子,“有道理,我的瘸脚军师。”
沐紫瞪圆了眼睛,“不知道谁在清平的时候瘸脚的呢?我还记得你那个时候走路的样子呢!”说着抚掌大笑,就要起来模仿,被慕容珩一把摁在椅子上,两手不停地挠她痒痒,她笑道喘不过气来,一边躲一边讨饶,“我错了,再不敢了……”
“你错哪了?”
沐紫认真道:“我错在不该把你治好,现在没乐子可看了!”
“还敢取笑我!”慕容珩哼哼狞笑,手上的速度更密集,沐紫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真错了,再也不敢取笑你了…大人饶命….”
慕容珩不依不饶,“不行,你说怎么罚吧!”
沐紫挡住他的进攻,抿嘴一笑,“罚我被你亲一下!”
“成交!”话音未落,他已经低头吻住了她。
一缕稀薄的阳光照进屋子里,在墙上投出两个缠绵在一起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计划日更至完结,最后的序幕即将揭开,让我们一起向胜利的彼岸前进!
我怎么又许诺了,晕 别以为虐完了,哼哼
149一百四十七.边城春光
没过多久,崔大娘带着老伴过来,手脚利索地帮他们把屋子里外打扫了个干净,还顺带了些米面过来,说他们刚来一准摸不到买东西的地方,两人连连道谢。
崔大娘关照道说屋内的用具啥的尽管用,有啥不够再跟他们说,还拜托他们一并照看她的葡萄藤和每日替厅里的一尊白瓷观音擦灰,沐紫一一答应了。
两人一路行来十分疲惫,准备到镇上去转转,顺便填饱肚子。
沐紫的脚行走不便,慕容珩便背着她出了门,他的背消瘦而温暖,她把头靠在中间的一块凹陷处,心中无比安宁。
这些日子慕容珩强打着精神照料沐紫,不让她看出半分异样,背着她早已习惯了,不似一开始那样吃力了,好在他们租借的房子离镇上并不远,一盏茶功夫不到就走到了。
镇上的市集上热闹非凡,曲靖是个多民族混的区域,穿着迥异的各族商人在街头售卖着商品,沐紫被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吸引得眼珠都来不及转。
慕容珩直接把她背进了镇上门脸最大的一家酒楼。
“这里看上去很贵的,我们钱不多了,换一家吧…”沐紫拉了拉的他的衣服,低声地说。
慕容珩微微一笑,“钱可以再赚,你现在需要补身体。”
沐紫趴在他背上不再说话,心里暖烘烘的。
一楼的位置已经坐满,他只能背着她上了二楼,待爬上二楼他已是微微喘息,后背沁出了冷汗。
二楼也坐得满满当当,沐紫手指着窗口方向,高兴道:“那里还有个好位置。”
窗口有一张空的四方桌,然没有人坐。
慕容珩迟疑了一下,还是背着她过去。
沐紫喜滋滋地喝着茶,“果然人品好就是不一样,这么好的临窗位竟给我们坐到了。”
慕容珩转了转茶杯盖,伸出手闲闲地指了指外面,“窗户坏了,这里风沙大,没人愿意坐窗边。”
刚说完,沐紫就“噗噗”往外吐了两口,不满道:“这什么茶啊,喝了我一嘴沙子!”
最终他们只得与坐墙角的一位汉子拼桌,那汉子一脸络腮胡,一看就是个做力气活的,正埋头吃着一碗羊肉泡馍,见两人过来,往一旁让了让。
慕容珩少爷做派不改地点了三四样荤菜,外加一素菜一汤,沐紫捂着钱袋子,心疼道:“这么多吃得完吗?”
慕容珩安抚地拍拍她脑袋,“你一路上都没吃啥好的,给你打打牙祭。”
菜很快就上来了,热热闹闹地摆了大半桌,对面那个吃泡馍的汉子放下手中的碗,咽了咽口水。
沐紫向来无肉不欢,见上来的都是自己爱吃的牛羊肉,吃得十分欢实,慕容珩自己吃得很少,一直着给沐紫夹菜,好像看她吃自己也能饱似的。
对面的汉子打了个饱嗝,开口道:“这位兄弟,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慕容珩一怔,点点头,“不错。”顺手往沐紫碗里夹了块红烩牛肉。
那汉子斜眼看了他一眼,一边剔牙一边道:“那难怪了!”他压低声音,对慕容珩道:“婆娘不能这样子娇惯的,要反了天的!”
沐紫咬了半块牛肉在嘴里,不满地看了看那个汉子。
慕容珩停了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怎么说?”
那汉子一脸愤愤然,“婆娘都要用拳头调教才听话,有句老话,说得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家那婆娘,我隔三差五就要打一回,别提多听我话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尤其像你家这样长得好的,女人长得好就傲气,不管教不行的。”
沐紫扔下筷子上的肉,怒目望着那汉子。
慕容珩心中一乐,挑眉道:“打了就能老实听话了?”一边含笑用余光瞟着在一旁磨牙的沐紫。
“那可不!”汉子大咧咧地道:“打得她跟杀猪一样叫,晚上还不是照样钻我的热被窝。”
他说得忒粗俗,沐紫听不下去了,用眼神狠狠地示意慕容珩不许再跟他说话。
慕容珩却好像没看到她的表情,依旧兴致勃勃地与那汉子在说话,他咳了咳,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惯她,不过我们家得指着她干活赚钱养家,所以我得先把她喂喂饱…..”
见他胡言乱语说一起,沐紫气得鼓起腮帮子,不停地呼气。
慕容珩抬头,奇道:“咦?你为什么脸憋得通红好像在暗暗使劲的样子?”
沐紫恨恨道:“我正在用那只好脚踩你的脚!”
她奇道:“难道你没有感觉?”
慕容珩摇头,“没啊。”
只听旁边的大汉突然跳起来,表情扭曲地大叫道:“啊呀,谁那么缺德踩我的脚,痛死我了!”
慕容珩哑然失笑,沐紫慌忙掀开桌布一看,立刻移开脚,连声道歉:“大哥,对不起,误会…误会…踩错人了!”
那大汉捂着脚,愈加肯定地对慕容珩道:“我说得没错吧,你家着婆娘这么厉害…下次试试我说的方法…”
慕容珩憋着笑道:“小弟受教了。..”
沐紫白了慕容珩一眼,鉴于理亏在先不好再说啥,默默低头扒着饭粒,想了想,不解地问道:“那你老婆整天被你打,她就没怨言吗?”
那汉子眼珠子一瞪,“她能有啥怨言?!她也没少打我啊,上次拿着锅铲追了我两条街,幸好我身手敏捷,一窜窜到屋顶上,她怎么都抓不到我,只好在下面干瞪眼,哈哈!”他手舞足蹈得意洋洋。
沐紫“噗”地一声把嘴里的米饭全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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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沐紫还在笑个不停,“那个老兄太逗了….…”
慕容珩低头微笑不语。
她忽然想起慕容珩方才的助纣为虐,拧着他的背,趾高气昂道,“你方才说要调教谁来着?”
慕容珩委屈道:“女侠,你看我都在你‘身下’做牛做马的,怎敢有不恭之心,就等着你来调教了。”
他说得隐晦又暧昧,沐紫一阵脸红,继续掐他,“你胡说什么啊?”
慕容珩一脸假装无辜,“不是吗?….啊呀,疼!”
“疼就对了。“沐紫得意地笑了,慕容珩叫道:“呀!背上的伤口被你刨开了….”
沐紫大惊,忙去翻他的衣领,“哪里?哪里….”
慕容珩一侧身,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恩,乖乖地在我眼皮下面呆着,省得在后面使坏。”
沐紫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左右看看,不禁脸通红,捶着他的胸膛,“这里是大街上,快放我下来….”
慕容珩嘻嘻一笑,“你不好意思啦。”他摸出刚买的挡风沙的面巾,遮在她脸上,“这样就没人看见你模样了。”
说着把她抱得更紧,雄赳赳地走在路中间。
沐紫被他掩耳盗铃的举动气结,“你就不怕别人看见。”
慕容珩扬眉不以为然,“我抱自家媳妇,他们管得着吗?”
他的目光被街道旁的一家画廊吸引住了,在门口站立了一会,把她轻轻地放在门口的石阶上,
“等我一下。”说好他就进去了。
画廊内装饰得古朴庄雅,挂满了水墨山水和西洋油画,穿着锻面长褂的老板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抽着水烟,见慕容珩进来,忙从椅子上起来,热情地招呼,“人,要看点啥?你看看我这里都是真迹名品啊!”
他指着一副画,“看到没?周隐谷的仕女图,您再看这边…吴仓石的梅兰…”
慕容珩盯着画看了一会,气定神闲道,“是有七八分相似,仓石先生的梅兰收笔虚空,这角度对势都有偏差,这幅仕女图的漏洞要少些,但只需看这几处,就一清二楚了。”他手指随意地在画上点了几下。
老板脸上白了又红,惭愧道:“今日遇到了行家了,得儿,我也不跟您闹虚,这里的画确实都是仿的。”他警戒地望着慕容珩,“你想怎么样?”
慕容珩微笑,露出了一口白牙,“没想怎样,我只是想说我能画得比他们更象。”
沐紫见慕容珩面色轻松地从画廊里出来,诧异道:“你进去干嘛了?”
慕容珩将她抱起,大步往前走,“我找到地方赚钱了。”
沐紫不解地仰望着他,日光的阴影透过树叶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十分好看。也不多问,只是靠紧了他的身体。
慕容珩低头看着怀中的沐紫,心中低叹,只盼这样的日子能长一些再长一些,让他能再多陪她一会儿…
晚饭后,慕容珩在灯下替她的伤口换药,他拆开纱布,端详了一会伤口,露出满意的表情,
“嗯,伤口收得不错,瞧这针线活多么地道。”
“是吗,我也觉得好多了,不怎么疼了。”沐紫也探过头去看一看,她盯着腿上肉红色的新鲜伤疤看了半天,突然说,“你为啥帮我缝了个‘米’”字。”
“被你看出我的用心了。”慕容珩淡定道。一边手不停地帮她敷上药,裹好纱布,用悠然的口吻道:“‘米’代表有饭吃,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沐紫哭笑不得,“谁会在腿上刺个米字啊?”
“你啊!”慕容珩目光澄澈,笑道,“日后我们若是失散了,我可以凭这个标记找到你。”
慕容珩总有本事把他的歪理说得跟真理似的,最后别人还会真的把他说的当真理。
沐紫有些无奈,懒得跟他绕,其实伤口那么大,这样是最快最简单的缝合方式。
嗔了他一眼,不由伸手抚摸着腿上的伤口,想到那里面是他留下的印记,心中顿如一汪春水般柔软温暖。
慕容珩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只见她浅嗔薄怒,眸光流转间,自有一番动人,不禁心旌荡漾。
一轮圆月缓缓地爬上院中的胡杨树梢,两人静静地躺着床上,慕容珩搂着沐紫,阖着眼神情安详,沐紫枕着他的胳膊,蜷着身体缩在他怀中。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念一动,伸出几只手指在他身上灵活地“行走”。
慕容珩闭眼捉住她的手,轻轻道:“不许闹。”
沐紫挣脱,孜孜不倦地又在他身上游走,甚至还过分地将手从他的亵衣下面伸了进
作者有话要说:
她仰起头,温柔地亲吻他的下巴,抵赖道:“谁闹了?….”声音中有含而不露的笑意和略带沙哑的魅惑。
她的手如同最柔滑的丝缎,流连在他的肌肤上,一路绽开甜美的甘栗,他的身体一分分变热,开始喘息起来,伸手搂住她纤细柔韧的腰,低头用力碾上了她芬芳柔软的唇瓣。
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热烈而动情地回吻他,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心因为喜悦而微微颤抖。
她察觉到他的心跳越跳越快,突然停下了动作,把耳朵趴在他的胸口听。
“阿紫….”他的手有些狂乱地抚摸着她。
“你行吗?....不会有事吧.….”沐紫抬起头,担忧道,“不会犯病吧…”
“试试就知道行不行。”慕容珩轻笑,“我不会这么倒霉吧。”开始解她身上的衣服。
“阿紫,把你的手拿开。”
“不行,我得替你把个脉….我担心….”
“这个时候,你不要工作了行不行。”他拿开了她按在他腕上的手指,“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他褪去了她身上的衣服,细细地亲吻她的身体。
“珩,我不是在做梦吧….”沐紫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低道。
慕容珩拿起她的手轻吻了下,牢牢地握在手心,“我在这里,不是梦。”
两人凝视着彼此,心中柔情涌动,慕容珩喜悦地低叹一声,欲翻身压她,她身子贴上他的身体,按住他,轻咬着他耳垂:“这次我来!”
她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胸膛,眼角微挑,柔声道:“你不是要在我‘身下’做牛做马吗?”
慕容珩脸上神光璀璨,倾倒众生地一笑,嗓音暗哑低沉,“在下恭候夫人的调教。”
沐紫轻笑一声,替他解开衣衫,顺着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探入他下|身。
他身子一紧,神情变得迷茫,双手不由自主地扣牢她的腰肢……
激|情缓缓退去,两人热汗涔涔地拥抱在一起。
“阿紫,你高兴吗?”他抚摸着她的额发问道。
“高兴…..”
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沉默了一瞬。
泪水忽然涌了下来,“珩,答应我,等我死了以后你再死。”
慕容珩身体一颤,心头酸涩难当,低头怜惜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珍而重之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得到了他的承诺,她象得到了糖的孩子,抱着他的手臂,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他默默凝视着她的脸,仿佛要把她刻进自己的灵魂,又怜又爱,不由搂紧了她,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远离尘嚣的边陲小镇,两人守着一方农家小院,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清静生活。
慕容珩接下了画廊的活儿,每日在家中挥毫作画,沐紫静静地在一旁研墨奉茶,他作画的间隙,常有意无意地望一眼在一旁红袖添香的她,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灵犀尽在无语中。
沐紫本想去镇上找个替人看病的活,慕容珩怕她辛苦不同意,她就安心在家做起了小煮妇,照应慕容珩的起。
慕容珩喜洁爱静,沐紫打消了养鸡鸭的计划,院中的一小块地已经翻松,在崔大娘的指点下种了些萝卜和土豆,屋前屋后种上了耐寒的蔷薇和枸杞。
日子虽然清贫却也有声有色,日日相守的光阴被两人当作重生一般来过,每一天都甘之如饴,只觉得流年静好,岁月安稳。
北方的天空湛蓝清透,地上铺满了金黄|色的枯叶,远处的雪峰千年不化,连绵起伏,到处都是一片苍凉浑厚的美。
沐紫的腿伤好后,两人常常携手去附近的山林、草原欣赏美景,晚上再踏着一地月光返回住处。
曲靖的市集已经被他们逛遍,两人没事总是逛到福祥里胡同,那胡同最是热闹拥挤,左右两溜儿店铺卖什么的都有,街道两边更是不少摆摊卖吃食的。
沐紫啃着一串糖葫芦感叹道:“真是想念清平的烤香芋串,香芋腌好裹上面粉,油炸了再进烤炉,听到滋滋作响,出来撒上孜然、椒盐、辣椒面,那味道,绝儿了…”
慕容珩替她擦去嘴边的糖渍,笑道:“只要说到吃,你的两只眉毛都要起飞了….”
“民以食为天嘛!”沐紫把糖葫芦往他嘴边送一送。
慕容珩摇头:“我不吃这小孩吃的东西。”
她撇撇嘴,坚持不懈地举着手,“孩子,你还不老,给个面子吃一个,保管你越活越年轻。”
慕容珩拗不过,叼了一个,嚼了两口,笑道:“味道还不错。”
沐紫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膀,摊手表示无奈,“你看看,我给你的人生开启了多少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没有我的提点,你还是一个整天吃素,不会用筷子,连糖葫芦是啥味道都不知道的可怜青年,那样人生是多么的无趣啊!”
慕容珩笑得很开怀,“说得有道理,遇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回答正确!”沐紫踮起脚,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来,帮恩人把糖葫芦棍子扔了去。”
慕容珩扔好棍子回来,发现沐紫正站在一家银器店的柜面前专注地看着一条紫薇花形状的项链,他刚刚走过去,想看看她在看啥,就被她拉走了。
沐紫走着走着,忽然仰起头,大发感叹道:“这里的晚上竟然一颗星星都看不到,真是怀念中原的天空。”
慕容珩上前揽住她,轻轻问道:“你想家了,想回去了吗?”
沐紫抬起头,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眉目间别有一种磊落清雅,她心中涌起骄傲,展颜一笑,“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还要回哪里去?”
慕容珩眉峰微动,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并未答话。
下午慕容珩不知道去了哪里,天堪堪要黑的时候才回家。
吃好晚饭,沐紫在厨房忙着收拾碗筷,却听慕容珩在院子里叫她,她擦干净手走出去,慕容珩在石桌上沏好了茶,硬要她坐下。
“外面这么冷,为啥不去屋里喝茶?”沐紫搓着手,有些不解。
“因为屋里看不到星星。”
“这个地方就没有星星,云层太厚了,星星都被遮住了。”
“嘘…”慕容珩竖起一个手指,“星星马上就要出来了….”
沐紫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慕容珩手向后面一个方向拉了拉,院子里忽然就亮了起来,一盏盏萤火般的小灯缀满了小院的上空,闪亮明灭如满天的繁星,璀璨夺目。
沐紫睁大眼睛,满脸无法置信的惊喜。
“喜欢吗?”慕容珩的眼中仿佛落满星子的湖泊,“这是我送给你的星空。”
沐紫用力点头,心中的激动让她说不出话来。
脖间忽然一凉,她低头望去,胸前一朵白色的紫薇花泛着银色的光芒,手抚上精致的花瓣,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慕容珩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生日快乐,阿紫!”
她惊讶地望着他,捂着嘴不住地微笑,眼泪不听话地从眶中掉落,他轻轻地拉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容如高山雪莲般纯净无暇,“阿紫,我爱你!我希望你能一生一世快乐!”
旋即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搂着他的腰,与他在繁星点点下忘情地缠绵,心中喜悦的泪水奔腾成河。
她在心里想,即使世界在这一刻停止转动,即使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又有什么要紧,因为她的人生如此美好。
后来他问她,“你要许什么生日愿望吗?”
她微笑道:“我已经有了你了,不再奢求别的愿望了。”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她说,“珩,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我肯定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他问。
她想了想,说:“我放在宣城了,还是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告诉你吧,免得你一直想着却看不见,心里难受。”
“看来是份大礼。”慕容珩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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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稀薄,慕容珩站在山坡上,看着太阳慢慢地隐入云层,直到最后一丝亮光也消失在天与地之间。
他的身影在暮色中说不出的苍凉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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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一百四十八.迟来的惊喜
洋洋洒洒的大雪下了整整半个月,小院中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
这一日雪住风止,晴光潋滟,天地间一片洁净的素白。
沐紫穿着厚厚的棉袍,象一只欢快的小鸟飞出了房间,在院中里跑来跑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
“真好玩…珩…你快出来看啊…”她挥着手,笑着叫道。
慕容珩有些吃力从椅子上站起来,靠在桌旁匀了匀呼吸,缓缓地走到门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厚的雪,又松又软的….”沐紫像个孩子一般兴奋。
日光照在慕容珩的脸上,容色清冽胜雪,他扶着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神情略有些疲惫,不无欣慰地望着她。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他高兴地想。
屋顶上一角的瓦片被积雪压塌了,沐紫搬了一架长梯靠在屋檐下,要爬上去修理。
慕容珩拉住她,“我来吧。”
他缓缓地往梯子上爬,屋顶上一片雪白,刺得眼睛生疼,眼前渐渐发花,一步步仿佛踏在了棉花上,一脚深一脚浅的,他想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梯子的半当中的,只得打起精神继续往上爬。
沐紫带着笑的声音在下面响起,清泉流石一般动听:“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我越来越喜欢这里了,空气清新,风景优美,天气虽然有点冷,但屋子里生好火也不觉得了,我们可以围着炉火,我看着你作画,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聊聊天,春天的时候听说山上会开满苜黎花,我们可以一早去采摘最新鲜的花放在房间里…”
她在阳光下舒展手臂,象一只张开羽翼的彩蝶,他的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慕容珩只觉得只觉昏昏欲睡,提不起一丝力气,他心里并不惊慌,因为这样的情况早已不是第一次,从沧州逃出来至今,数月来时常发作,两人逃亡途中沐紫重伤之时,他不敢也不能倒下,每每只要勉力强撑一阵,实在不行咬一咬舌尖或是掐一把手心,便能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如常打起精神。
沐紫不见慕容珩回应,笑着的抬头看去,却见他脸色雪白,神色茫然,心下一惊,忙问道:“珩,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快下来。”
慕容珩收回神志,勉强笑了笑,“没什么,雪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哦....”她松了一口气,还是不放心地注视着他。
他粉饰太平的功力太过深厚,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竟然一直把她瞒了过去,她每每要替他把脉都被他找各种借口搪塞了过去。
他知道,戏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但至少,他已经尽力了。
身子越来越越重,他的手抓牢了楼梯,心口突突直跳,舌尖早咬破了,满嘴血腥味却也无济于事,眼前不时陷入模糊。
他心知不对,想从楼梯上下来,突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喉咙里轻轻叹了口气,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珩!”他听见沐紫惊恐万状的叫声,心中无能为力,身体坠入无边黑洞,复又重重地砸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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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紫跪坐在床前,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躺着床上的慕容珩。
他的呼吸不同寻常的急促而细微,手抚着胸口,整个身子因承受着剧烈的痛苦而不断地颤抖着。
她再一次搭上了他的脉,手抖得太剧烈,怎么也探不到他的脉息。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大意,竟然会以为他的病情开始好转了。
她这才明白,若是他想瞒着她,是无论如何都能让她相信他已经一天天地痊愈了。
她终于探到了他的脉搏,绝望顿如潮水般没顶而来,心沉入冰冷的湖底,极冷极痛。
父亲在传她医术时的教诲自耳边响起,寸关涩缓浮迟,沉寒虚削,心神俱耗兼气血两亏,这便是油尽灯枯、回春无术之脉象。
她伏在床边,无声地流着眼泪。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父亲说的都是错的。
每隔几分钟,慕容珩的身体就会剧烈地抽搐一阵,牙关紧咬不停颤抖。
沐紫将火盆移到床边,又将他抱在怀里。
可是无论她怎样将他抱紧,他仍旧冻得哆嗦,他的身体蜷缩着,表情痛苦而扭曲,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鞭子在抽打着全身,他的皮肤上凝出了一层细细的白霜。
她拉开他的衣袖,赫然看到一条黑线从他指尖向上延伸,一直向着他心脏的方向。
她惊讶而恐惧地望着那条黑线,翻遍脑袋里装的几百本医,都找不到一个解开他病因的答案。
他昏睡了一天一夜,她一遍遍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可他始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到最后似乎连呼吸的气力也渐渐尚失了,似一片被摘下来的树叶,生命无可避免的迅速流失衰弱。
到了第三天的深夜,慕容珩忽如月华流照般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目光清澈地望着床边双眼红肿、头发散乱的沐紫。
苍白的容色现出淡淡的潮红,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他轻声唤道:“阿紫…”
“我在这里....”沐紫悄然抹去眼角的泪水,微笑望着他。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声似叹息,“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她把他冰冷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柔声道:“我叫了你半天你都不睬我,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慕容珩望着她,眸光闪动,过了一会,幽幽道:“沐紫,你要试着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她无法自持,“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握着他的手不放,“我不要习惯一个人的日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横竖我们俩都要在一起的。”
慕容珩挣开她的手,缓缓转过脸去,泪水滑落枕畔,
“其实,陆洵他对你….很好,以他那样的身份,能这样对待你…..我觉得很难得….跟着他….你会幸福的。”
沐紫心里难受极了,大声道:“他再好也和我没有关系,这辈子我只跟着你一个!”
“阿紫,你为什么这样死心眼。”
“我就是这样死心眼,我就是缠定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她流着泪固执地回答。
慕容珩叹息了一声,虚弱道:“阿紫,可惜…我的路,到头了。”
她一听这话,只觉得万箭穿心,眼泪不受控制地直往下落,哭得无法自持,“慕容珩,你不能这样把我扔下,你就算不要我了,难道你连自己的孩儿也不要了吗?”
慕容珩神情一震,漆黑的眼中光芒骤现,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说过要送你一个礼物吗?”沐紫吸了一口气,神情似伤又似悔,泪水划过脸颊,她抬手抹了抹,微笑而热切地望着他,“珩,我们的孩子,他并没有死,我把他生下来了,是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孩,长的很象你,现在我云池的姨娘家中…..”
慕容珩似乎没有听懂,怔然地望着她,过了半天才喃喃道:“孩子?...那…那个坟…”
沐紫握着他的手,“那是我当时怕你一直找我,为了让你死心,以为孩子没了从此不再找我,才找人演的这出戏。”她歉然道,“对不起,珩,是我骗了你…”
慕容珩的情绪过于震动,捂着胸口一阵剧烈地喘息,沐紫吓得不停帮他顺气,他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眼中泪光阑珊,叹道:“阿紫,你瞒得我好苦啊….”
他的气色好像忽然恢复了很多,眼中也有了神采,仍不敢置信地自语道:“我已经做了父亲了!呵呵!”
沐紫把头依在他的胸前,柔情似水道:“珩啊,你难道不想见我们的孩子,你难道不想看着他长大吗?”
慕容珩苦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云池?…”他问:“孩子的名字,是叫佑辰吗?”
沐紫一惊,“你怎么知道?”
慕容珩的脸上闪耀着幸福的光芒,笑容安谧,目光炯炯有神,“你相信吗?我见过他,他…他还叫过我‘爸爸’”不知怎么,眼泪又流了下来,也许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光了。
“真的?”沐紫不敢相信,随即笑道:“不过这孩子看到谁都叫爸爸。”话一出口,忍不住心酸起来。
慕容珩抚摸着沐紫的头发,眼中俱是爱意,“你知道我有多么傻吗?那一次我经过云池,在你姨妈家投宿,你姨妈说要介绍她的外甥女给我做老婆,我竟然傻乎乎地拒绝了,就这样与你擦肩而过了。现在想想,当时真应该一口答应下来,就地成亲,那样…我们一家早就团圆了。”
“是啊!”沐紫笑着埋怨,“你为什么要拒绝呢?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又忍不住笑道,“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我却完全不知道。”
孩子带来的意外和巨大的喜悦并没有让慕容珩的病出现转机,第二日,他又陷入了昏迷。
他的心脏跳动时快时慢,呼吸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又微弱得几乎没有,稍微恢复一些神志,痛苦的抽搐和痉挛又接踵而至,她一次次流着泪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却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他手臂上的黑线已经蔓延到锁骨以下的位置,离心脏仅一步之遥。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挣扎,却无能为力。
事到如今,她不再奢求什么,只默默乞求上苍让他少受一些痛苦,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实在不能再看见他受苦时的样子,他痛苦的样子令她伤心欲绝,无法承受。
这日半夜,慕容珩忽然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忘记了该说什么。
“阿紫……”他虚弱地唤了她一声。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断线的珠子般全滴在他的脸上。
“别说话,我在这儿。”她紧紧地抱着他。
他看着她,淡淡地,却是吃力地笑了笑:“趁我还能说话,你就多和我说两句罢。”
沐紫心如刀割,沉默了片刻,沙哑道:“珩,你还记得欠了我什么吗?”
不等他回答,她就接下去说道:“你还欠我一个婚礼,现在是时候兑现你的诺言了,我要做你的妻子,你现在就娶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很有爱,内容很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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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一百四十九.最后的星空
慕容珩疲倦地笑了笑,道:“可是成亲要三媒六聘,我到哪里去找…”
“那些都不需要。”沐紫轻声打断他,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你我彼此愿意,有神明见证就可以了。”
慕容珩默默地看着她。
沐紫热切地说,“你等我一会。”
她从前厅将那尊白瓷的观世音菩萨搬到了房中台上,又找出一对大红蜡烛点上,从包裹里取出她的大红嫁衣。
她坐在镜前,挽出高高的发髻,脸上薄施粉黛,最后披上了嫁衣。
红烛摇曳中,她穿戴一新,转过身来,屋子里忽然亮了起来。
盛妆的她明艳照人,大红嫁衣更衬得容颜胜雪。
慕容珩抬眸,痴痴地看着她,伤感道:“阿紫,你真美。”
她莞尔一笑,上前拉住他的手,在床前面对着观音像跪了下来,朗声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在上,我沐紫愿与慕容珩生生世世,结成夫妇,无论祸福贵贱,永不离弃,人神共鉴!”
说罢,她低下头,柔声道:“珩,你愿意娶我么?”
慕容珩颤声道:“阿紫……”
沐紫轻轻地吻着他,道:“你愿意的,对么?你一直都愿意的,对不对?”
慕容珩深深地看着她,一阵绝望的窒息袭来,他提不起说话的力气。
沐紫笑了笑,道:“既然我们都愿意,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夫妇了。”说罢她恭恭敬敬地在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又替慕容珩磕了三个响头。
“珩。”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郑重道:“我们已经拜过天地行过大礼,我便是你慕容珩的结发妻子,百年之后要和你一起葬入慕容家的祖坟。”
慕容珩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充满了哀伤。
他不久又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了,等他再次醒来,已经使第二日的中午了。
这一次,他看上去格外神清气爽,眼睛发亮,面色红润。
“珩,你醒了。”沐紫微笑道,她在床前趴了几天几夜,双脚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我替你把粥端过来。”她握着他的手,温声道。
慕容珩摇了摇头,定定地望着她,忽而开口,声音清朗剔透,“阿紫,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路上,雪山脚下的那个湖吗?湖边有成排的云杉,湖中倒影着雪山……我很喜欢那里的湖光山色…我想…”
沐紫不让他说下去,哽咽道:“你喜欢那里的话,我们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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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圆月挂着水墨色的天边,月华流照下,千年不化的雪山圣洁巍峨,静谧的湖面如一整块蓝紫色的玉石,湖的中央停着一叶小舟,远远地可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慕容珩静静地躺在沐紫的怀中,脸色苍白如纸,眼眸出奇的亮。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痛苦的表情,再面前仿佛有一扇沉重的大门骤然洞开,身子脱胎换骨般轻灵,耳边悄然无声,只一派深远旷达的寂静。
沐紫的脸上没有泪,只见木然的哀绝,长发在夜风中飘动着,拂过他的脸颊。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的生命正在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地流逝,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里竟然能够看到星星…”慕容珩的神色平静而安详,“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她低声说。
慕容珩轻叹,声音低得似乎随时要被夜风吹走,“阿紫,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我和孩子…”他断断续续地说,“佑辰已经….没有父亲了….我不想…他连母亲也没有…..那样….太可怜了…”
“嗯…”沐紫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微笑着说:“我都听你的…你放心…”
她没有流泪,她希望他最后的记忆里只有她的笑容。
慕容珩好似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眼眸,一天闪烁的的繁星落入眼底,其中一颗最明亮的星星,好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双粼粼流波的眼眸。
他的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眸光一分分黯去…
如有神明在上,请护佑阿紫平安终老,还有他们的孩子,而自己会立在忘川河边,等着他们…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细,几乎不可察觉,眼中渐渐地失却了光泽,终于,缓缓地闭上了。
他的心脏也不再跳动了。
沐紫低头,将吻印上慕容珩冰冷的唇,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好像是他眼中流出的一滴泪。
她托着他的上身,把他在船上放平,动作轻柔得好似怕把他弄疼一点点。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船尾,拉开了舱底塞着的一个活塞,水立刻汩汩地从缺口处涌了进来。
她坐回到慕容珩身边,用一根绳子细细地把自己和他的腿绑在了一起,然后在他身边并肩躺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心里觉得很圆满。
对不起,珩,我没有听你的话,生与死的距离太长,我等不了那么久。
佑辰有姨妈照顾,我很放心。总有一天,他会原谅和理解妈妈的选择,当他有了自己深爱的人之后。
她今年23岁,这一生,她觉得很长,很好,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水一点点地漫过他们的身体,她转头凝视他在尘世最后的容颜,墨染的眉峰,挺直的鼻梁,低垂的乌黑睫毛,依旧是这般出尘的俊逸。
她微笑着握紧了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阖上了眼睛。
“扑通”一声,船完全没入水面。
下沉的惯性将他们带往湖底的深处,这水居然是热的,让人感觉跌入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浴盆。
她心中微诧,马上高兴起来,这样他就不会再畏寒了。
大量的水从鼻子、眼睛、嘴里涌进她的身体,她紧紧地拽住慕容珩的手,放弃了挣扎。
如同婴儿回归母体,落叶飘向大地,这一切都是她希望的。
她的心中十分安宁。
整个世界一片宁静,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接二连三的水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神志渐渐飘远,似乎有人在拼命地拉扯她的手脚,托起她的腰……
刺眼的阳光照在床上,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神情沥冰沐雪般的清醒。
身上穿着陌生的衣服,眼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她木然地坐在床上,仿佛被冻结住了一般。
直到有一些人地走进房间,三两个丫鬟,为首管家模样的中年妇女笑道:“小姐,你醒过来了就好,这下没事了。”
她呆呆地看着地板,没有半点反应,过了很久,才沙哑着喉咙开口,声音比冰雪还要冷,“你们救我作甚!”
房内诸人俱是一怔,不知道如何应答。
正在尴尬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人朗声笑道:“沐当家好大的脾气啊!”
沐紫心中一凛,远离中原千里之外,居然有人能认识她,不禁抬头看向门边。
门外逆光快步走来一个身影,带进了屋外的一阵风,待他进得屋来,沐紫方看清楚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张前辈…”沐紫怔然道。来人竟然是宣城杏林馆的张大同。
张大同欣然一笑,摸着花白的胡子道:“沐当家,别来无恙啊!”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张大同拦了拦,“你现在是病人,医者父母心,不必拘泥于虚礼。”他摆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了。
沐紫问道:“张前辈不是在宣城坐镇杏林馆,怎么会来到这边城之地呢?”
张大同道:“开战后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我年纪大了,想找一处清静的所在养老安生,躲避战乱,恰好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到过这里,被这里的北国风光所吸引,加上这里民风古朴,生活安宁,四周的山林中又有各类奇珍药材,所以就干脆在这里买田置业,安了个家。”
沐紫叹了口气,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张大同嘿然一笑,语气调侃道:“沐紫啊,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和济慈堂的慕容珩在一起。”
浓重的悲伤袭上心头,沐紫咬着唇强忍着眼泪,过了一会,才哑声道:“慕容珩,他…停灵在何处…”
张大同一愣,“停灵?他又不曾死,停什么灵啊?”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九命不死鸟在此现身,楠竹怎么也死不掉,悬崖跌下去自有云彩托举,服毒可以自身净化,身中一百枪枪枪打在防弹衣上,就算抱着煤气罐炸得飞灰湮灭也能凭借一缕幽魂重新祸害人间.....
读者中一片哀嚎,“求求乃,别折腾了,让他死鸟算了.....”
152一百五十.蓝田玉暖
沐紫猝然抬头,内心震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颤抖着声音道:“他…..他还活着?”
她摇着头,目光散乱,悲痛道:“不可能,我明明摸到他没有脉搏了。[].”
终究怀着一丝不可能实现的奢望紧张地望着张大同,心“突突”地狂跳。
“我一把年纪了,逗你一个小姑娘家玩干嘛?”张大同抄着手道:“他那是‘假死’状态,被水一泡,心跳又恢复了,你也是大夫,应该知道这个的。”
见沐紫眼中泪水直转,他心中有些不忍,指了指旁边的墙,“他就在隔壁房间,不信你去看他。”
沐紫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掀开被子就往外面奔去,光着脚冲进隔壁的厢房,果然看到慕容珩闭着眼睛躺着床上,神情安详,好似睡着一般。
她抖着手摸上他的手腕,脉息竟然沉静平稳,不似之前的紊乱微弱。
脚一软,跌坐在他的床前,泪如雨下,一边哭一边咧开嘴笑。
张大同跟在她后面,默默地等她又哭又笑了一会,才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到隔壁房间去说话。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一说,你和慕容珩是怎么回事了。”张大同在红木雕花椅上坐了下来,给她和自己倒了杯茶,一脸悠闲地问道,“你们不会是私奔吧。”
沐紫嘴角抽了抽,有些脸红,低头喃喃道:“什么私奔….我们是光明正大的….”
张大同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用茶盖拨了拨浮叶,浅抿了一口,款款道来:“昨日我外出访友,回来途中为抄近路便从山上走。行至山谷处,下人来报说有人掉到湖里了,我赶忙跑过去一看,原来竟是沐当家和慕容当家两人月夜和衣泡温泉呢…真真是好雅兴啊!”
沐紫的脸愈发红了,绞着衣角道:“张前辈,何必拿晚辈的来开玩笑呢。”
她静了静,想起他方才的话,便诧异地问道:“那个湖竟是个温泉?”
“对啊,你们俩该不会准备在那里殉情吧。”张大同看着她,笑得欢畅。
沐紫赶忙低下头去,硬着脖子嗫喏道:“怎么可能….我们不过是在湖上泛舟,不慎…落水….”
“原来是这样啊!”张大同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边暧昧地边笑边看着她。
沐紫不理会他的揶揄,这老儿仗着跟自己熟,越来越为老不尊了,丝毫不掩饰对他们关系的好奇。
原来那里竟是个温泉,难怪水是热的。
沐紫想起慕容珩方才的脉息,忙问道:“珩…那个…慕容珩被你们救上来之后,你有没有给他用过药?”
张大同摇头,“没有。”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我也替他号过脉了,他….应该是中了一种慢性的毒!”
沐紫霍然抬头,“什么毒?”
张大同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是什么毒,我也不是太清楚….”
沐紫脸上露出失望表情,怅然道:“我也猜他的病是长年中毒导致的,只是这毒下得着实诡异,竟完全无迹可寻。”
张大同想了想,问道:“那一年,你问我钩吻的毒性,说的可是慕容珩身上的毒?”
沐紫忧伤道,“正是。”
张大同思索了片刻,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肯定地说道:“此毒并非钩吻引起的,钩吻只是用来勾起毒性的引子,用毒来做毒的药引,这毒凶险恶毒异常啊!”
沐紫骇然地望着他,心不住往下沉。
姜果然是老的辣,张大同这个宣城名医,杏林馆的医首也不白当,确实是扁鹊再世着手回春,慕容珩本来堪堪待毙,喝了几日他开的药,竟慢慢好转了起来,神智也一日清醒过一日。
那夜给慕容珩喂完药,他半睁着眼睛,辨认沐紫片刻,眼神由茫然恍惚渐渐转为清澈明亮,当他终于微弱而清晰地喊出一声“阿紫”时,沐紫久悬的一颗心滚烫烫地落回原处,忍不住抱着他大哭一场,似要把这些时日的焦虑害怕心痛惶惑都付诸滂沱涕泪。
待慕容珩行动自如起居无碍,已是一月光阴如梭掷过,刚到曲靖时正值万木萧索的深秋,一转眼三九已过,春天不觉近在咫尺。
慕容珩病势略好转后,他们不愿再叨扰张大同,便搬回了自己的住处。
张大同挽留不住他们,便定期来给慕容珩问诊,与沐紫一同讨论着替慕容珩开方子医治。
在张大同的精心调治和沐紫衣不解带的护理之下,慕容珩的病情渐渐地稳定了。
自从他病倒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替画廊作画,沐紫忙于照顾他不能外出谋生,家中便断了生计。况慕容珩每日所服的汤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家中钱粮渐渐捉襟见肘,沐紫悄悄地将首饰衣物等能典卖的都拿去典卖,还瞒着慕容珩在外面接下一些打短工的活。....
春回大地,积雪消融,四季更迭永不停歇,惟有雪山顶上的积雪千年不化,如同“日暖”湖旁的云杉千万年常绿一般,静静地诠释着永恒和不朽。
“日暖”即是他们沉湖的那处温泉,为高山融雪和地下温泉混合而成,据说因含有多种矿物元素而又疗病奇效。
自从慕容珩在这温泉中神奇地“复活”之后,沐紫便让他经常来这里泡一泡,虽不能根治他的宿疾,对他的寒疾也是大有裨益的。(温泉的使用方法,详见“番外”)
这日,张大同拎着一包药推开了小院的门。
阳光照在院子里,慕容珩正在窗边的书桌上悬腕习字,见张大同进来,忙起身迎接,笑道:
“张前辈,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张大同把药搁在桌上,“闲着无事就过来瞧瞧你们,顺便把你下周的药带来。” 他知他们日子过得清苦,便常常将药直接抓好送过来。
慕容珩感激道:“劳您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张大同关切道:“这两日身体怎样,看着气色还不错。”
沐紫闻声从厨房过来,听慕容珩道:“服了药后,感觉神清气爽,已经大好了。”,她站在一旁微笑,心中也觉欣慰。
张大同一怔,随即道,“那就好,那就好!”
沐紫在围裙上擦着手,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我今天炖了鸽子汤,前辈若不嫌弃,就留下来一起用个便饭。”
张大同高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尝尝沐紫的手艺。”
沐紫笑着去厨房张罗,把家里屯的最后一点菜肉全都拿出来,又加了几道菜。
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张大同与慕容珩一见如故,畅谈得十分愉快,沐紫在一旁替他们布菜。
“没想到你们两人竟然成了一对,真不失为国内药界的一段佳话啊!”张大同看着他们,笑着感叹道。
慕容珩与沐紫对视一眼,俱含笑不语。
饭后,两人在院子的胡杨树下小坐,沐紫端上茶来。
慕容珩转头对沐紫说:“你去忙好了,我陪张前辈说说话。”
沐紫点头去厨房了。
张大同感叹道:“你们二位夫唱妇随情深似海,真正羡煞老夫了。”
慕容珩微笑地望着沐紫的背影转出院门,目光渐渐转深,过了一会,忽而凉凉道:“在□中的究竟是什么毒,还请前辈实言相告。”
张大同一愣,搪塞道:“这个…老夫也不是很清楚…”
慕容珩转过头来,目光恳切,“前辈无须瞒我,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想知道实情!”他加重了语气,“您但说无妨!”
张大同望着他,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你中的是幽寒三绝!”
“幽寒三绝?”慕容珩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就是传说中的西域奇毒?”
张大同点点头,面色凝重,“不错,此毒无色无味,十分罕见,需要长年累月持续下毒才可潜伏体内,平时并无任何性状,一旦以钩吻作诱饵,引出其毒性,毒性即可蔓延全身,使人逐渐神志麻痹,脏腑受损,累及心脏血脉,日渐衰竭而亡…”
慕容珩默了默,沉沉问道:“可有解药…”
张大同摇头,“目前尚无解药,此毒一共会发作三次,每一次都比前次要剧烈。”他想了想,问道:“你病发时手臂上是不是出现一条黑线,自经络直逼心脏方向?”
慕容珩点头,“是的。”
张大同接下去道:“这黑线便是幽寒三绝独有的症状,一旦黑线抵达心脏,患者….立即毒发身亡!体质差的人毒性发作一次就熬不过去了,但身体再强壮的人也顶多熬过两次发作,第三次发作必死无疑,故而,此毒名为幽寒三绝。”
慕容珩怔怔地望着地上的落叶,没有说话。
他已经毒发过两次,一次是在宣城,还有就是上一次,均是在心力交瘁身心疲惫的情况下发作的,两次发作他都挺了过来,他本以为已无大碍了。
原来只是这上苍额外开恩给他拖延一些时间罢了,无论如何,他都躲不过这第三次毒发。
张大同见他神色黯然,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慕容,你也不要想太多,或许会有奇迹发生也不定。”
慕容珩笑了笑,“人各有命,我已经逃过两次毒发,算是很幸运了。”他停顿了一下,“这件事,可否请前辈不要告诉沐紫,我不想她太忧心。”
张大同点头,“我也是犹豫着不敢告诉她,你放心,我不会跟她说的。”
“多谢了。”慕容珩淡淡微笑,脸上有些疲倦。
送走张大同后,两人回到屋中,沐紫问道:“你们刚才在谈些什么?”
慕容珩轻描淡写道:“我向张老前辈请教一些医理而已。”
沐紫笑道:“怎不见你相我请教,莫非嫌我医术不够精湛?”
平常这种玩笑话,慕容珩定会回得她满心欢喜,可是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外面,没有接话,过了一会,才神思恍惚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心烦道:“这茶怎么尽是茶叶沫子?”
沐紫一楞,为难道:“这个比较便宜。”
慕容珩搁下茶杯,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出门去。
沐紫见他神色郁郁,心中有些困惑,没有多问,默然地收拾着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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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紫拎着一个大竹篓在巡捕房的后门排着队,篓子里装满了洗干净的衣裳,她的前面有三四个女人,都是些贫苦人家的妇人,替巡捕房的警察们洗衣服赚些生活费。
她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她了。
她将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件地摆放在长桌上,旁边一个杂工在登记着数量,“八十文!”杂工握着笔杆,高喊道。
她收拾空篓子,到另一个窗口去等着领工钱,忽然一个警官模样的人走过来,面色严峻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她惴惴不安地跟着那警官穿过了几个院落,来到一处隐蔽的厢房门口,她警惕地抓着衣角,“长官,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那警官恭敬地推开厢房门,回头道:“你进去便知。”
她迟疑着迈进门槛,屋内光线不是很好,她还没看清楚房内情景,就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了,她惊恐地回过头去,发现门已经被关死,莫名的恐惧中,她又往屋内看了看。
一缕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柱光中,身形轮廓挺拔坚硬。
她的心猛然往下沉……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温泉篇:
慕容珩靠在岸边,将身体浸没在泉水中,脸上被水中的热气蒸得十分红润。
沐紫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撑着下巴含笑望着他。
慕容珩向她招招手,“阿紫,过来!”
她拿着毛巾起身走过去,问道:“今天这么快就泡好了?”
慕容珩仰起头,湿漉漉的头发上不断有水滴下,线条流畅的肩膀露在水面上,略有些清瘦,依旧不失性感,他眼中光芒闪烁,微微一笑,“不如你也下来一起泡泡…..”
沐紫一愣,脸红了红,不自觉地向四周看看,“不好吧,被人看见了….”
“深山中哪有人来,来吧….”他向她伸开手臂, 笑容炫目。
沐紫光着脚,小心翼翼地步入水中,看着身上的白衫自水里漂浮起来,温暖充沛的感觉慢慢包围住自己的身体,她用手轻轻地划着水,一步步向慕容珩走去,踩在水底光滑的鹅卵石上,温润的感觉自脚底缓缓传来。
慕容珩上前拖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他从后边把她圈在臂弯 内,两人在水中静静地依偎着,他在她耳畔低语,“阿紫,你真是个傻瓜….”
她微笑着侧头看他,眼中波光流转,“再傻也是你老婆,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你瘦多了….”他怜惜地望着她,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庞,唇角微扬,自言自语道:“你需要一点营养。”
“嗯?”她抬眸望着他,还没说话,就被他吻住了。
许是在水中泡得久了,他的唇前所未有的火热滚烫,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深入灵魂的热度所融化,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仰着头与他深深浅浅地纠缠着。
他的身体清瘦修长,在温泉的滋润下肤光皎皎如玉,她的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背,流连在粗粝鲜明的疤痕上,心中又酸又甜,荡漾着隔世的幸福。
他们在水中忘情地吻着对方,象两只张开翅膀的鸟儿,比翼双双飞翔。
她仰起头,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朱唇微启,让他的舌毫无障碍地长驱直入,柔软的唇与他的唇丝丝密密贴合如胶。
他的吻强势又温柔,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和气息,她的腰被迫向后仰着,手无措地在他腰际抚摸着,身体热得几乎要化作一滩春水与这碧泉融为一体。
他忽地松开她,轻轻地喘息着,她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一边替他抚着胸口:“你身体才好些,不要太…..费神..”
慕容珩挑眉,目光从她身上下移,白衫几近透明,玲珑剔透的曲线若隐若现,他眼尾含着一抹笑意,“怪只怪你太惹人费神…..”
沐紫低头一看,粉面羞红,忙双手捂在胸前,转身欲逃,却被他一把揽进怀里,她虚虚地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
她担忧他的身子,不放心道:“你别耗费…太多体力了…
他轻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低头轻吻她颈后一段雪白,低声道:“这一遭生死走过之后,让人更觉人生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更需怜取眼前人…”
沐紫心头一酸,静了片刻,转身贴上他的身体,踮起脚亲吻他的眉毛、眼睛和嘴唇。
她沿着他的胸前的肌肤一路吻下去,忽地蹲下身子,将头埋入水中,她的头发从水面上漂浮起来。
慕容珩心中一惊,刚想去拉她,小腹以下不期然地传来一阵酥麻战栗的感觉,身体被一处柔软细滑的所在轻轻地包裹住,随着她身体的动作,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向外吞吐着说不出的舒畅,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扣住她浮在水面上的肩头,“阿紫,不要这样…..”
她并不理会他,依旧蹲在水中起伏着,浅斟慢酌一般,青丝如墨汁在水中渲染开,慕容珩喉咙一紧,半睁着眼睛,身体上渗出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体内的快乐如浪花般层层叠高,握住她肩头的手跟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地竟不由自主地用了力道,一前一后,让自己进入得更深一分。
沐紫从水中出来,喘着气,眼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一边笑着望他,手还在水下不停地使着坏,头发泼墨般地披散下来,黏在身体上,白衫被水浸得几乎透明,衣领斜斜地敞开,露出雪白的肌肤和食包满圆润的波|峰。
慕容珩怔怔地望着她,被她一番折腾,他的浑身早已被欲火炙烤得无以自持,晕乎乎地不知身在何处,下腹更是坚硬火热如烙铁一般。
他喘息着拉开她的衣服,她欲拒还迎地挣扎了两下,便仍由他将衣衫褪至肩头以下,黑发上黏在身上,更衬得肌肤凝脂般的雪白。
他的手从她敞开的前襟探入,将丰盈绵软的一团整个包容在手心里,轻轻地揉涅起来。
她攀着他的肩膀,将修长的双腿缠绕在他的腰间,目光迷离地望着他。
慕容珩定了定神,在水中握住她纤薄的腰,深吸一口气,借助着水的润滑势不可挡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沐紫酥软地声吟了一声,手扶着他的肩膀,如初始绽放的花朵,承受着他和风细雨般的进出。
慕容珩不徐不疾地来回运动着,眼中闪烁着危险的笑意,他的动作渐渐加快,每一次都进得更深撞击得愈发猛烈。
沐紫的喉咙干干的,只觉得身体被他一遍遍地碾压展开,快乐**蚀骨般暗涌而来,她不堪忍受地扬起脖子,眸光涣散,无助地看着他,被他勾着笑着堵住了唇。
一波浪潮即将达到最高之处的时候,他忽然退了出来。
象一只断线的纸鹞从高空陡然坠落,她呜咽一声,波光粼粼地望着他,脸颊绯红,眼中俱是渴求和期待,他笑着将她转过身来,让她趴在湖边的青石上,抬高她的腰肢,再次进入了她的体内。
她极度敏感的身体被他侵入式地完全充满着,不由弓起身体,倏忽睁大眼睛,控制不住想要失声叫出来。
慕容珩只觉得被她的体内软滑又极富力量地包裹着,他有些无法自制,伸手探至她胸前柔捏着不住晃动的丰盈,腰部的动作愈来愈快,每一次都抵到她的最深处。
沐紫“啊!”的一声惊叫,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婴儿哭泣般的呜咽之声,她的手无力地撑着石壁,湿透的衣衫褪至腰际,后背一片雪白,曲线优美如工笔绘就,说不出的魅惑与诱人。
她的声音犹如最浓烈的情药,让慕容珩几乎无法自持,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即失了控,一股热流直奔小腹,如野兽脱困一般地横冲直撞起来。
沐紫的身体无助地攀在石壁上,被一波强似一波的推撞逼出层出不穷的快乐,将她缓缓地推上极乐的巅峰,神志飘飘忽忽,半分力气也无,如同水中轻盈不堪一握的水草,在他身前随波逐流摆动着….
慕容珩紧紧地扣住她的腰,一次猛烈的冲击后终于喷发出来,滚热的液体泼溅道最深最柔嫩之处。
沐紫觉得自己的身体魂魄随着他的释放一并飞入了半空之中,一时间心神俱失去,只是茫然地微张着唇瓣,低低喘息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身后的力量骤然松懈,她整个人靠在他的胸膛上,柔若无骨。
(看得舒坦的,就在下面“吱”一声,咱也没白写哈~~不舒坦的也可“吱”,咱尝试着改进下姿势啥的....掩面.....77是纯洁滴孩纸~)
153一百五十一.琴心
夜幕缓缓降临,慕容珩搁下了手中的笔,向院门处又张望了一遍。
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好几遍,沐紫抓药还没有回来。
一连几日,她都很晚回来,问她只说是去买东西或到张老夫子家去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沐紫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有几分疲倦,见他立在门口,挤出一丝笑,歉然道:“对不起,今天回来晚了,我这就去烧饭。”
慕容珩道:“我已经烧好了,你洗个手吃饭吧。”
他往她空空的双手上看了一眼,目光略停了停,没有说什么,转身进屋去盛饭了。
饭是白米饭,略微有点烧焦,菜是炒青菜,番茄炒鸡蛋和沐紫采的蘑菇烧的汤,这已经是慕容珩会烧的中餐的上限了。
看着沐紫大口大口吃得很香,慕容珩不由微笑,替她乘了一碗汤,嘱咐道:“慢一点,当心噎着。”
“真好吃!”沐紫赞道,眉开眼笑。
他当然知道自己烧菜的水平,心里暖暖的。
她好像吃什么东西都很香,总是一脸很满足的表情,每每看着她吃得欢畅他心里也很满足,他甚至怀疑当初自己就是看着她没心没肺吃饭的样子而喜欢上她的。
“今天有人送了架古琴来。”慕容珩一边替她夹菜,一边淡淡地说。
沐紫持筷的手一抖,菜掉落在碗里,一抬头正对上慕容珩波澜不惊的双眸。
她沉默了一会,问道:“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那人放下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有些莫名其妙。”慕容珩问道:“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沐紫忙摇头道:“不知道。”
晚饭过后,沐紫拉着慕容珩坐在院子里,笑容明净,“我弹琴给你听吧。”
慕容珩挑眉,意外道:“你会弹琴?”
沐紫点头,“会一点。“
她把琴放在石桌上,洗净双手,又点了三支清香,在香上细细地熏过手。
在琴后坐下屏息凝神片刻,素手倏忽划过琴弦,溅玉流泉般的琴声自指端缓缓流淌而出,回荡在小院的上空。
慕容珩手执一枚净白瓷杯,专注地倾听着。
一曲毕了,院内寂寂无声,慕容珩凝视她片刻,叹道:“我竟不知你原来是丝桐的好手。”
沐紫嫣然一笑,起身收拾琴架,“不过打发时间解个闷罢了。”其实她也早想为他弹奏一曲,只是一直未有机会。
慕容珩微笑,道:“阿紫,你弹琴的样子很美。”
沐紫一怔,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另一个人,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勉强笑笑,没有说话。
“等一下再收。”慕容珩走近,将琴端详一番,叹道:“这琴居然是当今四大名琴之一的凤鸣琴,送琴之人好生大方啊!”
沐紫微诧,“你也认识这琴?”
慕容珩拢了拢衣袖,讳莫如深道:“博学如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虚虚地指了指琴侧,“那里写着。”
沐紫低头一看,果然琴身上用篆书不显眼地刻着“凤鸣”二字,不禁莞尔,由衷夸奖道:“慕容兄的脸皮愈发坚厚了。”
“一般一般,一般坚厚。//”慕容珩笑容款款,大言不惭。
他绕至沐紫身后,思忖片刻道:“方才那一曲弹奏得十分悦耳,不如再弹一曲罢!”
“好。”沐紫转头问道,“你想听什么?”
慕容珩负手立在她身后,一袭月色映照青衫,神采瞻然明澈,眉峰轻扬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弹一曲‘凤求凰’吧…”
他眼中似有深意,沐紫微笑着颔首应允,信手抚过琴弦,一串琴音从萤白指尖缓缓泻出。
琴声堪堪响起,却忽见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过来,随意地在琴的另一端十分自然地按揉挑抹了几下,信手接着她的音律弹奏了下去。
沐紫诧然回头,只见慕容珩俯下|身体,将她整个人笼在自己的臂弯中,一只手熟稔地慢拨弄丝弦,他的姿势颇为暧昧,奏出的音律竟与她所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沐紫惊喜地望着他,一时竟忘记了弹下去,跳过了两三小节才忙不迭地跟上慕容珩的旋律。
皎洁的月色下,两人比肩而坐,共弹一曲,不时侧头相视一笑,心中灵犀尽在无言中。
沐紫转头凝视着慕容珩,他正专注着手中的琴弦,心中感慨万千,不由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戏文:“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红尘茫茫,他就是上天独独为她安排的那个人,她也独独只属于他。
目光渐渐转深,心中漾起微甜,又喜又叹,只愿将一生的时光都停驻在这回眸的刹那间。
指尖不觉加重了力道,弦音跟随心绪层层攀高,逐渐激越热烈。
凤飞翩翩,四海求凰,一曲凤求凰,默契天成,水|乳交融仿佛渗入灵魂一般。一阵疾速的勾抹按揉划如湖面碎雨零乱,长长的泛音划出,琴声嘎然而止。
两人同时停手,只觉得不可言喻的酣畅淋漓、心神俱醉。
沐紫长舒了一口气,刚转过头去,却被慕容珩揽住腰,猝不及防地吻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她。
她喘息着笑着,眸光粼粼,“原来你才是真正的行家,珩,还有什么不会东西是你不会的吗?”
慕容珩想了想,认真道:“很多,比如绣花…”
沐紫噗嗤一笑,“为何我从来没听过你弹琴?”
慕容珩淡然道:“小时候被我父亲逼着学的,说是因为母亲最爱听琴。”
他眸光转沉,有几分迷离,“可是当我学成弹给母亲听的时候,她却丝毫没有兴趣。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弹过琴了。”他伸手抚弄沐紫的鬓发,目光很温柔,“这么多年,今天我是第一次弹琴。”
“可是还是弹得那么好!”沐紫由衷赞道。
“看来我们注定是一对。”慕容珩深深地望着她。
“嗯,我也这么认为….”
他搂住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道:“阿紫,我们回中原去吧,我想孩子了….”
他叹息道,“不管怎样,我们一家人都应该在一起。”
沐紫身体一僵,不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好。”
这晚过后,第二日天空下起了雨,慕容珩感染了风寒,连带身上的寒疾发作,接连几日都卧床不起。
经过了“幽寒三绝”的两次发作,他的身体十分衰弱,抵抗力远低于常人,常常会持续地发烧,心脏跳动也时缓时快。
沐紫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端汤奉药,不时替他把脉针灸。
经过他上次病危的惊吓后,她变得十分敏感和脆弱。常常半夜梦中惊醒,紧张地坐起来,把耳朵贴在他胸口,直到听到清晰的心跳声才松了一口气,捂着心口躺下去。
感觉她在臂弯中沉沉睡去,慕容珩在黑暗中睁开眼来,无声地搂紧了她。
她即使睡着了,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象个无助的孩子一般。
他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几日后,慕容珩病情开始好转,沐紫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沐紫出门去抓药了,慕容珩一人在家,把前一阵搁置下来的画活继续画下去。
小院内静悄悄的,一行大雁鸣叫着飞过湛蓝色的天空。
门外传来一阵马嘶声,慕容珩停下了笔。
院门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慕容珩望向门外进来的人,眼中微诧一闪,随即恢复平静,搁下手中的笔,走到门边。
他淡淡道:“少帅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陆洵站在庭院里,一身中原商人打扮,手里拿着一柄马鞭,面色冷峻地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道:“慕容兄,可否进来叨扰一杯清茶?“
慕容珩微微一笑,侧身朝屋内做了个手势:“请!“
陆洵步入房内,不由四下打量一番。
只见屋内地方局促,客厅连着卧房,一共就两间屋子。
房内设施简陋陈旧,却收拾整洁干净,生气盎然。柜子上摆放着一对穿着大红喜服的不倒翁新人,意态亲呢,看着甚觉刺眼,他捏着马鞭的指节泛出淡淡的青色。
慕容珩在桌旁坐下,陆洵见厅内一共就两张椅子,就在另一张上坐了下来。
慕容珩沏好一壶茶,给他斟了一杯。
陆洵见他神色坦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禁问道:“慕容珩,你见到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吗?”
慕容珩端起茶杯,轻轻地拨去上面的浮叶,慢悠悠道:“少帅如果要抓我,何必亲自前来。况且,该来的总要来的,害怕也无济于事。”
陆洵轻笑无语。
他抬手喝了一口茶,不由叹道:“住在这样的屋子,竟然能喝这样名贵的君山银毫?”
慕容珩微笑道:“哦,少帅来得巧了,前些日子有人莫名其妙送了张琴过来,阿紫嫌放在家中占地方,又见是张好琴,当柴劈柴了可惜了,便拿去当铺卖了个好价钱,这才买了点好茶来尝尝。”
陆洵捧茶碗的手一顿,脸色有点难看。
他沉默了片刻,望着屋内,冷笑道:“这就是你能给她的生活?流离失所,四处逃亡,贫困潦倒…”
慕容珩抿了一口茶,抬起漆黑的眼眸,“这一切,难道不是拜少帅所赐?”
他把茶杯搁在桌上,“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少帅把我从狱中救出来的恩德。煞费苦心地将我弄进去,又要不嫌麻烦地弄出来,着实花了不少力气。”
陆洵望着他,冷冷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应该知道你能活下来,是对我忍耐力的一种考验。”
慕容珩唇角微扬:“少帅的胸怀令人叹服,只是…”他起身,挥袖笑得讥诮:“在下十分不明白,一个拥有全天下的人,为何会一直对别人的东西耿耿于怀呢?”
陆洵大怒,“一派胡言,我和沐紫是年少相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而你们,你们不过是露水之情罢了!”
慕容珩有些意外,看了他片刻,忍不住揶揄:“少帅花了十来年功夫做的事情,竟然比不得露水之情长久?”
他实在没有兴趣与陆洵再讨论这个话题,也无意于激怒他,转身往里屋走去,“在下有些疲惫,少帅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恕不奉陪了。”
陆洵冷冽地望着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道:“你能再陪她多少时间?你还能给她什么?”
慕容珩身形一僵,停住了脚步,没有说话。
陆洵走上前,“你自己也不知道‘幽寒三绝’的第三次发作是什么时候,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天迟早会来到的。”
他挑了挑眉,清晰道:“你现在能给她的,不过是一个悲伤的结果和无依无靠的下半生。”
慕容珩额上青筋隐现,太阳|茓“突突”直跳,陆洵竟然也知道他中的是“幽寒三绝”。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漠然地望着陆洵,一字一句道:“不错,我什么都不能给她,但我相信,至少她现在很幸福。”
陆洵冷笑,不以为然道:“幸福?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白玉簪子,“她把这个拿去当铺卖了,恐怕她身边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典当干净了,她还在外面替人帮佣,我在巡捕房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排队领替人洗衣服的钱。”他轻轻一笑,“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幸福吗?”
慕容珩身体颤动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似乎凝固住了,半天才缓缓地坐下,艰难道:“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无须外人操心。”
陆洵亦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慕容珩,你不要以为我在求你,我是在帮你!”
他接下去说,“你既然喜欢她,自然也不想看着她受苦。你和她在一起,只会拖累她,害了她!”
“够了!”慕容珩不耐烦地打断,“陆洵,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沐紫有一天想要离开我,我绝对不会阻拦的。我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就像她现在选择和我在一起一样。”
陆洵摇头,“你知道她不会选择离开你的,所以你才心安理得的和她在一起,甚至,不惜牺牲她下半生的幸福。”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放手,我不会让她受苦的。甚至…”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下去,“甚至…我可以接纳你们…的孩子。”
他扔下这句话,就快步走了出去。
院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回荡在空空的庭院中。。
慕容珩黯然失神地坐着,阳光透过
作者有话要说:俺回来鸟~~~
154一百五十二.我要的爱
陆洵回到驿站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几名近侍欲上前说话,他疲倦地摆了摆手,近侍们乖觉地退下。^/非常文学/^
卧房内开了一盏琉璃灯,灯罩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他揉了揉太阳|茓,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撑着额头在沙发上坐下。
吴副官端了一碗茶进来,轻轻地放在他身旁。
陆洵闭着眼,皱眉问道:“北边战报如何?”
“吴昌龄纠集了两万人马,开始反攻,他们清一色日军装备,已经攻占了我们延庆,肇丰两座城池。”吴副官一五一十地回禀,“日本人恐怕迟早要参战的,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北方军就有些吃力了。”
陆洵睁开眼,沉吟了片刻,“辽远的三十二军应该快到那边了,让抚宁的十五军火速去前线支援,其它事情等我过去了再说。”
“是。”吴副官响亮地答应。
“娴夫人最近怎样?”陆洵忽然问道。
“娴夫人自从回宣城养病后,身体已渐渐复原,如今饮食起居无碍。”
陆洵欣慰地点点头,又问:“她的情绪如何?”
吴副官迟疑了一下:“似乎不太爱说话,也鲜有笑容…”
陆洵低叹了一声,“告诉她,等我这次巡军结束就回去看她。”他忽地心念一动,问道:“她可曾问到过我?”
“没有。”吴副官如实回答。
“哦。”陆洵应了声,掩饰不住脸上淡淡的失望。
吴副官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少帅,你得知了沐夫人的下落,立刻就放下军务赶了过来。可是你找到他们却迟迟不抓他们,还让人送琴给他们,属下十分不明白。”
陆洵沉默不语,过了一会而,才怅然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
“您处事从来决断厉行毫不手软,为何在沐夫人这件事情上犹豫不决?”吴副官斗胆道:“属下知道您顾虑颇多,碍于娴夫人对慕容珩投鼠忌器,而您又舍不得惩罚沐夫人…既然这样…”他看着陆洵的脸色,小心地说道:“不如成其美事,也好让娴夫人宽心…”
陆洵的眼中有不明情绪闪过,他起身,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半晌无语,一口气仿佛从肺腑之中叹出,幽幽道:“有些东西,喜欢得太久,明明知道它不属于自己,却不知道怎样放手….”
他怔怔地立了一会,收回神思,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是。”吴副官低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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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紫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慕容珩一人坐在黑暗中,房内没有开灯。
她心中一惊,忙上前去摸他的额头,拉了他的手要搭脉。
“我没事,”慕容珩淡淡地说,不动声色地挣开她。
沐紫摸索着开了灯,见他脸色如常,还是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这才稍稍安心。
他看上去有些古怪,她没有细想,只当他累了,便柔声道:“你饿了吧,我去做饭。”说着搁下手中的药,准备往厨房走。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慕容珩的声音凉凉地响起,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沐紫一顿,吞吞吐吐道:“我去抓药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顺便去街市逛了逛,所以回来晚了。”
慕容珩望着她,目光如黑夜黯沉,忽然站起来,不期然地抓住她两只手,在面前翻开,“你在外面替人洗衣服,刷盆子刷碗,是吗?!”他大声地问,犀利的目光吓得沐紫心中一跳,想缩一缩手,却被他拽得更紧了。
慕容珩的脸色十分吓人,声音半分温度也无,“你天天出去替人打短工养活我,是吗?阿紫,究竟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我….我….”她嗫喏地组织着语句,脑子里却翻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过了好半天才勉强道:“并没有什么辛苦的,以前我也做这些的…”
她说的是实情,以前她在慕容府里也是做下人活的,做些体力活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在慕容珩听来却格外刺耳。.
他冷冷地笑了笑,眼神益发锐利,“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你现在是我的老婆,我不能养活你吗?还要你在外面替人帮佣,那我慕容珩与废物有什么区别?家里有困难,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还是你觉得跟我说了也无济于事!”
他一口气说下去,气得身子都微微发抖。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尖锐,他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就是气不打一出来,非要通通宣泄出来才罢休。
沐紫没有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道:“珩,你不要生气了,你如果不喜欢,我以后不去就是了….“她讨好地去拉他的手。
她委屈求全的样子让他的无名火窜得更高,摆脱掉她的手,“以后养家的事情我来操心就可以了!”
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心有些发虚,自己常与床榻相伴,不让她照顾已经很好了,,谈何养家?
他想起了一句话,外表愈是凶恶的人,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堪一击,果然一语中的。
沐紫含泪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慕容珩望着她,心中憋闷得难受,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房去了。
两人默默地吃罢晚饭,沐紫整理碗筷,慕容珩回房作画,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话。
沐紫在厨房收拾停当,捧了茶去端给给慕容珩。
慕容珩专注地画着画,没有抬头看她。
她放下茶碗,低头出去。
深夜,慕容珩回房的时候,沐紫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她裹着被子睡在床的里侧,留出了外侧的位置给他,蜷着身体,睫毛不时轻微地颤动一下,在睡梦中似乎也十分不安。
慕容珩站在床前,凝视着她。
良久,轻轻掀开被子,躺到了她的身边。
他伸出手臂把她搂在怀中,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又把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借着月光仔细地看。
只见原本细白的手被水泡的褪了皮,上面布满了老茧和新旧的伤口,他心中又酸又涩,不由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寒风阵阵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他只有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才不会觉得寒冷。
沐紫的身体无意识地动了动,在睡梦中侧过身来。
她伸出胳膊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嘴角露出惬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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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慕容珩一早就出去了。
他去画廊接了一大堆画活,回到家中埋头作画。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画画,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沐紫与他说话,他也只是简短地回答两句。
他的病似乎很久都没有发作过,沐紫依旧如履薄冰一般地照料着他,可是她对他越是着紧,他却越冷淡,仿佛她的过分关心,对他来说有些多余。
他整天忙于作画,回中原看孩子的事情再也没有提起过。
自从慕容珩上次发脾气过后,沐紫辞掉了外面的活,只是零散地接了一些绣花之类的活,这样天天都可以在家里陪伴慕容珩。
可是,她发现慕容珩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她越是想靠近他,他却越是敷衍冷漠,常常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心中那扇开向她的门,不知何时被他关闭了。
就好像像不知道患者的病因是什么,大夫无从开方子。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心里很难过。
直到有一天早上,吃过早饭,她正要收拾桌子,慕容珩忽然叫住她。
“阿紫……”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她却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她笑了笑,道:“什么事?”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嘛?”慕容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院子里有一棵在风中摇摆的树。
“可以啊,什么忙?”她一口答应。
慕容珩淡淡地道:“我请求你离开我。”
沐紫愕然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为什么?”
慕容珩道:“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今后只会更加拖累你。看着你服侍我,为我寝食不安,我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废人,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脸上带着一丝解脱,“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沐紫不能相信地望着他,眼泪很快就流下来了:“我不要!你没有拖累我,我是心甘情愿做这些的,而且,我很高兴做这些。”
慕容珩看着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的病我自己明白,我不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看着你为了我而受累,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他的唇角带着淡薄而凄凉的笑意,她的心隐隐作痛。
沐紫静静地听他说完,努力平静道:“经过了这么多风雨后,我以为,没有什么再能把我们分开,珩,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慕容珩没有看她,涩然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考虑了很久…”
他鼓起勇气,转过脸来看着她,“阿紫,我们还是分开吧,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现在就是最好的生活,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沐紫哀求地看着他,“珩,我不要离开你。”
他几乎就要心软。
可想到自己命如晨露,今日的诺言便是日后的欺骗,他什么也给不了她,于是硬下心肠道:“我请求你答应…”
沐紫摇头,颤声道:“我们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呢?”
慕容珩苦笑,“无媒无聘,做不得数的。”
沐紫心中刺痛,直视着他,“那孩子呢?难道孩子你也不要了?”
他心中一抽,痛不可遏,过了一会,缓缓地道:“我会去看他的,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他快速地移开目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沐紫沉默了很久,凄然一笑,道:“我只有离开了你,你才会觉得好受,是么?”
他垂首不语,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终是点了点头。
沐紫点点头,无奈地笑笑,“我明白了。”
她蹲下|身子,伏在他的膝盖上,抬眸望着他,眼神清澈而忧伤,“珩,只要是你要求的事情,我都能答应。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难受。”
他望着她,心中的悲伤喷薄而出,忍不住想把她揽进怀中。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沙哑着喉咙说了一声,“谢谢你。”
沐紫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包裹,一件一件地往里面装着衣服。
慕容珩默然地看着她收拾自己的东西。
过了一会,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小叠银票,“这是我预支的工钱,你拿去做盘缠吧,家里剩下的钱你全部拿走吧,我可以画画赚钱,你不必替我担心。”
沐紫一怔,默然接过银票,“谢谢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到。”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之间真是越来越客气了,他难过地想。
沐紫把钱在桌上分了分,“银票我们一人一半。你虽然能画画赚钱,但身子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之前:,还是不要太辛苦太劳累为好。”
“我不用。”慕容珩摇头,“钱全部给你。”
她固执地留下一半的钱,他拿她没辙,只能依她。
她的眼眶又红了红,凝视着他,道:“珩,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慕容珩看着她,道:“什么事情?”
她握住他的手,“你要好好地活下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我答应你。”他心碎欲裂,颤声道:“你且放心,我一个人会过得很好,我一向都能照顾自己。”
她含泪点头,抹了抹脸,转身继续理着自己的行李。
她看见桌上的画,忽然问道“你可以送一幅画给我留做纪念吗?”
他站起来,把桌上所有的画都堆在她面前,“你挑自己喜欢的拿走就好。”
她翻了翻,没有选他临摹的名作,只拿了一幅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他随手画的一幅山水,画上有青山绿水和三两间茅舍,她曾经笑言说,那是他们老了以后归隐的地方。
她收拾停当,把包裹背在肩上,淡淡地看着他:“那就……再见了。”说罢低头往外走。
“阿紫…”慕容珩在后面叫住她。
她骤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心“砰砰”直跳,盼望他说出挽留的话来。
他伸出手来,掌心中躺着一柄白玉簪子,萤白的光衬得掌纹清晰而温润。
“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他努力说得不那么艰难。
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欠了她那么多,不能再拖累她下半辈子了。
沐紫有些失望,诧然地望着那根簪子,眼中闪过惊讶、愤怒、无奈、伤痛…最终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她把簪子捏在手里,唇边泛起凉薄的笑容,“原来如此…”
她咬唇沉默了片刻,“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说罢转身就要走。
他心中的痛蔓延全身,颤声道:“阿紫,你会……去哪里?”
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或许回宣城,或许去清平,我还没有想好。”
她拍了拍包裹,努力笑得轻松:“这里面还有你给我的‘归林客栈’的房契,你还怕我没地方可去?”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慕容珩,笑容苍白,“珩,你总是替我安排得那么周全,连嫁妆都替我准备好了。”
还有一句话,哽在喉头,她没有说出来:可是你有问过我心中的想法吗?
慕容珩无言地望着她,强忍着心头的痛苦和绝望,道:“我送送你吧…”
沐紫拦住他,道:“不用,我不喜欢相送。”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慕容珩怔然站立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忙追上去,赶到门口,想再看一眼她的背影,却只看见白晃晃的日光照在空荡荡的长街上。
驿站戒备森严的门口,沐紫手持着白玉簪子,对门口的便衣守卫道:“我要见少帅。”
陆洵正在书房里面看着报纸,见沐紫冷着脸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一脸惶恐的侍卫。
他不由一怔,刚从沙发上站起来,沐紫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陆洵,你不是要找我吗?我现在来了!”她毫不客气地直呼他的名字,因为走得太快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等他开口就道:“你和慕容珩说了什么?他已经被你整得生不如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们?!”她扬起下巴,大声地质问着他。
身后的吴副官和侍卫都被她的态度吓倒了,战战兢兢地看着陆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头直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古怪的东西,不住地摇头:“陆洵,我真是不明白,为何你一味追逐得不到的东西,而忽视身边已经拥有的感情。静儿对你那么好,你却一直辜负于她?我对你毫无情意,你却不肯放手,一再苦苦相逼。”
她拿出玉簪,目光冷冽,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干脆跟你把话挑明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在少帅府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你要么从此放过我们,要么….”
她把手举得高高的,忽然松开,一道白光划过,伴随着清脆的碎裂之声,玉簪摔落在地上,顷刻断成两截。
她唇边笑容蔓延,寒冷彻骨,“最坏不过一死而已,难道少帅还能去阎罗殿把我们拆散吗?”
陆洵皱着眉,没有说话。
心,似乎没有想象的那样痛。
做完这一切,沐紫再也没看他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陆洵和一屋子看傻了眼的侍卫们。
“少帅!少帅!”吴副官从外面奔进来,惊慌失措道:“宣城府邸来报,娴夫人…娴夫人…她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下一章大结局,预计字数1W+
155一百五十三. 大结局(上)
陆洵回到驿站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几名近侍欲上前说话,他疲倦地摆了摆手,近侍们乖觉地退下。....
夜幕缓缓降临,慕容珩搁下了手中的笔,向院门处又张望了一遍。
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好几遍,沐紫抓药还没有回来。
一连几日,她都很晚回来,问她只说是去买东西或到张老夫子家去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沐紫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有几分疲倦,见他立在门口,挤出一丝笑,歉然道:“对不起,今天回来晚了,我这就去烧饭。”
慕容珩道:“我已经烧好了,你洗个手吃饭吧。”
他往她空空的双手上看了一眼,目光略停了停,没有说什么,转身进屋去盛饭了。
饭是白米饭,略微有点烧焦,菜是炒青菜,番茄炒鸡蛋和沐紫采的蘑菇烧的汤,这已经是慕容珩会烧的中餐的上限了。
看着沐紫大口大口吃得很香,慕容珩不由微笑,替她乘了一碗汤,嘱咐道:“慢一点,当心噎着。”
“真好吃!”沐紫赞道,眉开眼笑。
他当然知道自己烧菜的水平,心里暖暖的。
她好像吃什么东西都很香,总是一脸很满足的表情,每每看着她吃得欢畅他心里也很满足,他甚至怀疑当初自己就是看着她没心没肺吃饭的样子而喜欢上她的。
“今天有人送了架古琴来。”慕容珩一边替她夹菜,一边淡淡地说。
沐紫持筷的手一抖,菜掉落在碗里,一抬头正对上慕容珩波澜不惊的双眸。
她沉默了一会,问道:“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那人放下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有些莫名其妙。”慕容珩问道:“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沐紫忙摇头道:“不知道。”
晚饭过后,沐紫拉着慕容珩坐在院子里,笑容明净,“我弹琴给你听吧。”
慕容珩挑眉,意外道:“你会弹琴?”
沐紫点头,“会一点。“
她把琴放在石桌上,洗净双手,又点了三支清香,在香上细细地熏过手。
在琴后坐下屏息凝神片刻,素手倏忽划过琴弦,溅玉流泉般的琴声自指端缓缓流淌而出,回荡在小院的上空。
慕容珩手执一枚净白瓷杯,专注地倾听着。//**//
一曲毕了,院内寂寂无声,慕容珩凝视她片刻,叹道:“我竟不知你原来是丝桐的好手。”
沐紫嫣然一笑,起身收拾琴架,“不过打发时间解个闷罢了。”其实她也早想为他弹奏一曲,只是一直未有机会。
慕容珩微笑,道:“阿紫,你弹琴的样子很美。”
沐紫一怔,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另一个人,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勉强笑笑,没有说话。
“等一下再收。”慕容珩走近,将琴端详一番,叹道:“这琴居然是当今四大名琴之一的凤鸣琴,送琴之人好生大方啊!”
沐紫微诧,“你也认识这琴?”
慕容珩拢了拢衣袖,讳莫如深道:“博学如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虚虚地指了指琴侧,“那里写着。”
沐紫低头一看,果然琴身上用篆书不显眼地刻着“凤鸣”二字,不禁莞尔,由衷夸奖道:“慕容兄的脸皮愈发坚厚了。”
“一般一般,一般坚厚。”慕容珩笑容款款,大言不惭。
他绕至沐紫身后,思忖片刻道:“方才那一曲弹奏得十分悦耳,不如再弹一曲罢!”
“好。”沐紫转头问道,“你想听什么?”
慕容珩负手立在她身后,一袭月色映照青衫,神采瞻然明澈,眉峰轻扬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弹一曲‘凤求凰’吧…”
他眼中似有深意,沐紫微笑着颔首应允,信手抚过琴弦,一串琴音从萤白指尖缓缓泻出。
琴声堪堪响起,却忽见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过来,随意地在琴的另一端十分自然地按揉挑抹了几下,信手接着她的音律弹奏了下去。
沐紫诧然回头,只见慕容珩俯下|身体,将她整个人笼在自己的臂弯中,一只手熟稔地慢拨弄丝弦,他的姿势颇为暧昧,奏出的音律竟与她所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沐紫惊喜地望着他,一时竟忘记了弹下去,跳过了两三小节才忙不迭地跟上慕容珩的旋律。
皎洁的月色下,两人比肩而坐,共弹一曲,不时侧头相视一笑,心中灵犀尽在无言中。
沐紫转头凝视着慕容珩,他正专注着手中的琴弦,心中感慨万千,不由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戏文:“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红尘茫茫,他就是上天独独为她安排的那个人,她也独独只属于他。
目光渐渐转深,心中漾起微甜,又喜又叹,只愿将一生的时光都停驻在这回眸的刹那间。
指尖不觉加重了力道,弦音跟随心绪层层攀高,逐渐激越热烈。
凤飞翩翩,四海求凰,一曲凤求凰,默契天成,水|乳交融仿佛渗入灵魂一般。一阵疾速的勾抹按揉划如湖面碎雨零乱,长长的泛音划出,琴声嘎然而止。
两人同时停手,只觉得不可言喻的酣畅淋漓、心神俱醉。
沐紫长舒了一口气,刚转过头去,却被慕容珩揽住腰,猝不及防地吻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她。
她喘息着笑着,眸光粼粼,“原来你才是真正的行家,珩,还有什么不会东西是你不会的吗?”
慕容珩想了想,认真道:“很多,比如绣花…”
沐紫噗嗤一笑,“为何我从来没听过你弹琴?”
慕容珩淡然道:“小时候被我父亲逼着学的,说是因为母亲最爱听琴。”
他眸光转沉,有几分迷离,“可是当我学成弹给母亲听的时候,她却丝毫没有兴趣。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弹过琴了。”他伸手抚弄沐紫的鬓发,目光很温柔,“这么多年,今天我是第一次弹琴。”
“可是还是弹得那么好!”沐紫由衷赞道。
“看来我们注定是一对。”慕容珩深深地望着她。
“嗯,我也这么认为….”
他搂住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道:“阿紫,我们回中原去吧,我想孩子了….”
他叹息道,“不管怎样,我们一家人都应该在一起。”
沐紫身体一僵,不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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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过后,第二日天空下起了雨,慕容珩感染了风寒,连带身上的寒疾发作,接连几日都卧床不起。
经过了“幽寒三绝”的两次发作,他的身体十分衰弱,抵抗力远低于常人,常常会持续地发烧,心脏跳动也时缓时快。
沐紫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端汤奉药,不时替他把脉针灸。
经过他上次病危的惊吓后,她变得十分敏感和脆弱。常常半夜梦中惊醒,紧张地坐起来,把耳朵贴在他胸口,直到听到清晰的心跳声才松了一口气,捂着心口躺下去。
感觉她在臂弯中沉沉睡去,慕容珩在黑暗中睁开眼来,无声地搂紧了她。
她即使睡着了,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象个无助的孩子一般。
他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几日后,慕容珩病情开始好转,沐紫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沐紫出门去抓药了,慕容珩一人在家,把前一阵搁置下来的画活继续画下去。
小院内静悄悄的,一行大雁鸣叫着飞过湛蓝色的天空。
门外传来一阵马嘶声,慕容珩停下了笔。
院门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慕容珩望向门外进来的人,眼中微诧一闪,随即恢复平静,搁下手中的笔,走到门边。
他淡淡道:“少帅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陆洵站在庭院里,一身中原商人打扮,手里拿着一柄马鞭,面色冷峻地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道:“慕容兄,可否进来叨扰一杯清茶?“
慕容珩微微一笑,侧身朝屋内做了个手势:“请!“
陆洵步入房内,不由四下打量一番。
只见屋内地方局促,客厅连着卧房,一共就两间屋子。
房内设施简陋陈旧,却收拾整洁干净,生气盎然。柜子上摆放着一对穿着大红喜服的不倒翁新人,意态亲呢,看着甚觉刺眼,他捏着马鞭的指节泛出淡淡的青色。
慕容珩在桌旁坐下,陆洵见厅内一共就两张椅子,就在另一张上坐了下来。
慕容珩沏好一壶茶,给他斟了一杯。
陆洵见他神色坦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禁问道:“慕容珩,你见到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吗?”
慕容珩端起茶杯,轻轻地拨去上面的浮叶,慢悠悠道:“少帅如果要抓我,何必亲自前来。况且,该来的总要来的,害怕也无济于事。”
陆洵轻笑无语。
他抬手喝了一口茶,不由叹道:“住在这样的屋子,竟然能喝这样名贵的君山银毫?”
慕容珩微笑道:“哦,少帅来得巧了,前些日子有人莫名其妙送了张琴过来,阿紫嫌放在家中占地方,又见是张好琴,当柴劈柴了可惜了,便拿去当铺卖了个好价钱,这才买了点好茶来尝尝。”
156一百五十四.大结局(下)
慕容珩疲倦地笑了笑,道:“可是成亲要三媒六聘,我到哪里去找…”
“那些都不需要。”沐紫轻声打断他,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你我彼此愿意,有神明见证就可以了。”
慕容珩默默地看着她。
沐紫热切地说,“你等我一会。”
她从前厅将那尊白瓷的观世音菩萨搬到了房中台上,又找出一对大红蜡烛点上,从包裹里取出她的大红嫁衣。
她坐在镜前,挽出高高的发髻,脸上薄施粉黛,最后披上了嫁衣。
红烛摇曳中,她穿戴一新,转过身来,屋子里忽然亮了起来。
盛妆的她明艳照人,大红嫁衣更衬得容颜胜雪。
慕容珩抬眸,痴痴地看着她,伤感道:“阿紫,你真美。”
她莞尔一笑,上前拉住他的手,在床前面对着观音像跪了下来,朗声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在上,我沐紫愿与慕容珩生生世世,结成夫妇,无论祸福贵贱,永不离弃,人神共鉴!”
说罢,她低下头,柔声道:“珩,你愿意娶我么?”
慕容珩颤声道:“阿紫……”
沐紫轻轻地吻着他,道:“你愿意的,对么?你一直都愿意的,对不对?”
慕容珩深深地看着她,一阵绝望的窒息袭来,他提不起说话的力气。
沐紫笑了笑,道:“既然我们都愿意,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夫妇了。”说罢她恭恭敬敬地在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又替慕容珩磕了三个响头。
“珩。”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郑重道:“我们已经拜过天地行过大礼,我便是你慕容珩的结发妻子,百年之后要和你一起葬入慕容家的祖坟。”
慕容珩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充满了哀伤。
他不久又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了,等他再次醒来,已经使第二日的中午了。
这一次,他看上去格外神清气爽,眼睛发亮,面色红润。
“珩,你醒了。”沐紫微笑道,她在床前趴了几天几夜,双脚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我替你把粥端过来。”她握着他的手,温声道。
慕容珩摇了摇头,定定地望着她,忽而开口,声音清朗剔透,“阿紫,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路上,雪山脚下的那个湖吗?湖边有成排的云杉,湖中倒影着雪山……我很喜欢那里的湖光山色…我想…”
沐紫不让他说下去,哽咽道:“你喜欢那里的话,我们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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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圆月挂着水墨色的天边,月华流照下,千年不化的雪山圣洁巍峨,静谧的湖面如一整块蓝紫色的玉石,湖的中央停着一叶小舟,远远地可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慕容珩静静地躺在沐紫的怀中,脸色苍白如纸,眼眸出奇的亮。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痛苦的表情,再面前仿佛有一扇沉重的大门骤然洞开,身子脱胎换骨般轻灵,耳边悄然无声,只一派深远旷达的寂静。
沐紫的脸上没有泪,只见木然的哀绝,长发在夜风中飘动着,拂过他的脸颊。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的生命正在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地流逝,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里竟然能够看到星星…”慕容珩的神色平静而安详,“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她低声说。
慕容珩轻叹,声音低得似乎随时要被夜风吹走,“阿紫,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我和孩子…”他断断续续地说,“佑辰已经….没有父亲了….我不想…他连母亲也没有…..那样….太可怜了…”
“嗯…”沐紫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微笑着说:“我都听你的…你放心…”
她没有流泪,她希望他最后的记忆里只有她的笑容。
慕容珩好似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眼眸,一天闪烁的的繁星落入眼底,其中一颗最明亮的星星,好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双粼粼流波的眼眸。
他的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眸光一分分黯去…
如有神明在上,请护佑阿紫平安终老,还有他们的孩子,而自己会立在忘川河边,等着他们…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细,几乎不可察觉,眼中渐渐地失却了光泽,终于,缓缓地闭上了。
他的心脏也不再跳动了。
沐紫低头,将吻印上慕容珩冰冷的唇,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好像是他眼中流出的一滴泪。
她托着他的上身,把他在船上放平,动作轻柔得好似怕把他弄疼一点点。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船尾,拉开了舱底塞着的一个活塞,水立刻汩汩地从缺口处涌了进来。
她坐回到慕容珩身边,用一根绳子细细地把自己和他的腿绑在了一起,然后在他身边并肩躺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心里觉得很圆满。
对不起,珩,我没有听你的话,生与死的距离太长,我等不了那么久。
佑辰有姨妈照顾,我很放心。总有一天,他会原谅和理解妈妈的选择,当他有了自己深爱的人之后。
她今年23岁,这一生,她觉得很长,很好,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水一点点地漫过他们的身体,她转头凝视他在尘世最后的容颜,墨染的眉峰,挺直的鼻梁,低垂的乌黑睫毛,依旧是这般出尘的俊逸。
她微笑着握紧了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阖上了眼睛。
“扑通”一声,船完全没入水面。
下沉的惯性将他们带往湖底的深处,这水居然是热的,让人感觉跌入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浴盆。
她心中微诧,马上高兴起来,这样他就不会再畏寒了。
大量的水从鼻子、眼睛、嘴里涌进她的身体,她紧紧地拽住慕容珩的手,放弃了挣扎。
如同婴儿回归母体,落叶飘向大地,这一切都是她希望的。
她的心中十分安宁。
整个世界一片宁静,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接二连三的水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神志渐渐飘远,似乎有人在拼命地拉扯她的手脚,托起她的腰……
刺眼的阳光照在床上,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神情沥冰沐雪般的清醒。
身上穿着陌生的衣服,眼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她木然地坐在床上,仿佛被冻结住了一般。
直到有一些人地走进房间,三两个丫鬟,为首管家模样的中年妇女笑道:“小姐,你醒过来了就好,这下没事了。”
她呆呆地看着地板,没有半点反应,过了很久,才沙哑着喉咙开口,声音比冰雪还要冷,“你们救我作甚!”
房内诸人俱是一怔,不知道如何应答。
正在尴尬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人朗声笑道:“沐当家好大的脾气啊!”
沐紫心中一凛,远离中原千里之外,居然有人能认识她,不禁抬头看向门边。
门外逆光快步走来一个身影,带进了屋外的一阵风,待他进得屋来,沐紫方看清楚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张前辈…”沐紫怔然道。来人竟然是宣城杏林馆的张大同。
张大同欣然一笑,摸着花白的胡子道:“沐当家,别来无恙啊!”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张大同拦了拦,“你现在是病人,医者父母心,不必拘泥于虚礼。”他摆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了。
沐紫问道:“张前辈不是在宣城坐镇杏林馆,怎么会来到这边城之地呢?”
张大同道:“开战后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我年纪大了,想找一处清静的所在养老安生,躲避战乱,恰好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到过这里,被这里的北国风光所吸引,加上这里民风古朴,生活安宁,四周的山林中又有各类奇珍药材,所以就干脆在这里买田置业,安了个家。”
沐紫叹了口气,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张大同嘿然一笑,语气调侃道:“沐紫啊,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和济慈堂的慕容珩在一起。”
浓重的悲伤袭上心头,沐紫咬着唇强忍着眼泪,过了一会,才哑声道:“慕容珩,他…停灵在何处…”
张大同一愣,“停灵?他又不曾死,停什么灵啊?”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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