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一眼,幽深的目光仿佛探入到我心底最深处,动容地说:“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我又何苦如此绞尽脑汁,大费周章?”
见我不信,他沉吟几秒,嘴角浮起一缕苦笑,缓缓地说:“先是冒辟疆找来京城,上下活动,想把你要回去我虽然不知你的想法,但他写了本《影梅庵忆语》……”2m
我羞怒得红了脸我走后,冒辟疆打着怀念我的旗号,写下此书,名扬天下不说,还赚了不少流连青楼花天酒地的银两我拜托吴公公买来一本,认真拜读,发现:文章前十分之一,他尽情抒发自己对陈圆圆的爱慕之情;前十分之二,描述他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寻访陈圆圆前十分之三,写他和陈圆圆眉来眼去,终于勾搭成奸前十分之四,写他们伤风败俗,私定终身前十分之五,写陈圆圆被抢,他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前十分之六,写他重振色心,开始寻访新的猎物前十分之七,他打探到我和陈圆圆齐名,姿色才华不亚于陈圆圆,清高孤傲更甚于陈圆圆,于是千里跋涉地找到我,恰逢我母亲去逝,我伤心过度地病卧在床,他嘘寒问暖,乘虚而入最后几部分,写我在冒家任劳任怨,做碰马,身兼数职然后,他昂首向天,鬼哭狼嚎曰: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能包揽冒家吃喝拉撒所有的杂事,到哪里找那麼蠢的人,一人可抵全部丫环小厮厨子杂役,累死针死都无怨……
我气得七窍生烟,一把将书掷进了脚边熊熊燃着的炭炉,真心替自己在冒家浪费的九年青春不值这本名为怀念我的书,竟然一大半的笔墨献给了陈圆圆可见,他失之交臂的陈圆圆,是他心口一碰就痛的朱砂痣而我这个做碰马的小妾,不过是粘在他衣襟上的一粒米饭,供他向世人炫耀有吃有喝
“我一字一句,仔细地读完了他的大作,”纲说,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哀乐:“他信誓旦旦,说科考结束就来娶你,谁知你隐居苏州乡间,一等就是几年,所有的积蓄都花光殆尽后,不得不孤身一人前往如皋找他,却次次被他无情地赶了回来甚至,第四次,你路遇强盗,躲入芦苇丛,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九死一生地找到他,他仍不为所动,以即将乡试为由,分文不给地赶走了你第五次,你搭乘的小船被大风阻留在燕子矶,差点遭遇不测,命赴黄泉第六次,他明知你被当地的恶霸盯上,走投无路,仍冷酷无情地将你赶回苏州第七次,他和陈大将军为刘大行接风,刘大行为你打抱不平,指着他鼻子痛骂:‘你冒辟疆一向以仗义闻名,怎能如此负一柔弱女子’,并和陈大将军一起到苏州,出钱出力想解救你,但恶霸要人不要钱,他们无名无份,无功而返第九次,恶霸色胆包天,半夜破门而入绑走你,翠缕连夜奔去找柳如是,请钱牧斋出面……”
“太过分了,”翠缕越听越气愤,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忿忿地Сhā嘴:“虽然都是事实,可他这语气和说法,分明是沾沾自得地向天下人夸耀,连天下绝色的董小宛都对他痴心一片,倾情迷恋,他却并不在意……哪有这样压低别人,抬高自己的!”
“冒辟疆凭借此书以及和陈圆圆董小宛的纠葛,一跃成为全天下最鼎鼎有名的风流才子,这还不算,他又偕此书进京,鼓动同乡旧友,大造舆论,要求放人,连皇太后都惊动了,”纲俊眼微眯,清澈的黑眸里寒光凛凛,隐隐透着杀气腾腾,语气也森冷异常:“我不得不违背皇太后的旨意,连下圣旨,一不许你出宫,二冒家要赎人,可以,拿他冒氏一门九族的项上人头来赎三凡王公大臣,欲帮冒氏说话求情者,一个字一颗人头,自己数清楚了来说!”
我目瞪口呆,啼笑皆非:这是圣旨啊还是恐吓信?他是皇上啊还是街头耍横的小混混?
翠缕却听得入迷,痴痴地望着纲问:“后来呢?”
爱星阿笑着碰碰她,她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这么直勾勾色迷迷地盯着皇上,极为失礼,连忙低头避过一旁
纲唇角微挑,露出一个潇洒而略带邪佞的笑容,淡淡地说:“后来他们数了一下,都觉得脑袋不大够数,就该噤声的噤声,该走人的走人,统统作鸟兽散了”
我心里高兴,面上却学着他的不动声色不能总让他一个人笃定是不?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该让他尝尝紧张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