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迪柏语气中的敬意明显地减少。(根据桑帝斯的判断)他已经注意到对方声音中那一下悸动,并且将它诠释为一种迟疑。这一定要想办法纠正,桑帝斯这么想。
第一发言者流畅地说:“让我来推测一下。第一基地的某些人,将最初四个世纪的艰困历史,与过去一百二十年的太平岁月作比较,得出一项结论:除非第二基地仍旧好好守护着谢顿计划,否则不可能有这种结果,当然,他们这个结论完全正确。而且,他们会进而推断,第二基地根本没有被摧毁,当然,他们这样推断也完全正确。事实上,根据我们收到的一些报告,第一基地的首都世界端点星上,有一个年轻人,一名政府官员,他就十分相信这个说法。我忘了他的名字……”
“葛兰·崔维兹。”坚迪柏轻声说,“是我首先从报告中发现这件事,也是我将这个报告转到您的办公室。”
“哦?”第一发言者用夸张的礼貌口气应道,“你是怎么注意到他的?”
“我们派驻在端点星的某位特工,不久前送回一份冗长的报告,内容是基地新科议员的背景资料。这纯粹是一件例行报告,发言者通常都不会留意。不过这份报告却吸引了我,因为上面有那位新当选的议员葛兰·崔维兹的详细描述。我从那些记述中看出来,他似乎过分自信,而且斗志昂扬。”
“你发现有人和你臭味相投,是吗?”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坚迪柏僵硬地答道,“他似乎是个莽撞的人,喜欢做些荒唐的事,这点和我很不一样。总之,我主导了一次深入调查。我很快就发现,他如果年轻时被我们吸收,会是第二基地的一位优秀成员。”
“也许吧,”第一发言者说,“但是你也晓得,我们从不吸收端点星的人。”
“这点我很明白。总之,虽然没有接受过我们的训练,他却拥有不凡的直觉。当然,那种直觉完全未经剪裁。因此,虽说他猜到第二基地仍然存在,我也并不感到特别惊讶。然而,我觉得这点已经足够重要,所以送了一份备忘录到您的办公室。”
“从你的态度看来,我猜一定又有什么新发展。”
“由于具有很强的直觉,他猜中了我们仍旧存在的事实,然后便肆无忌惮地拿来大做文章,结果被逐出了端点星。”
第一发言者扬起双眉。“你突然停下来,是想要我来诠释其中的意义。我暂且不动用电脑,以心算大致推估一下谢顿方程式。我猜那个机灵的市长,也有足够的智慧怀疑我们的存在,因此不希望那个不守纪律的家伙惊动整个银河,令她心目中那个第二基地提高警觉。我猜,根据铜人布拉诺的判断,将崔维兹逐出端点星,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她大可将崔维兹囚禁,或悄悄将他处决。”
“想必你很清楚,将谢顿方程式用到个人身上,得到的结果根本不可靠,那些方程式只适用于人类群体。由于个人行为无法预测,我们可以假设市长是个人道主义者,认为囚禁是一种残酷的做法,更遑论处决。”
坚迪柏好一阵子没有再讲话,但是这段沉默抵得上滔滔雄辩。他将沉默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足以令第一发言者动摇自信,又不至于引起对方的反感。
他在心中倒数读秒,时间一到,他立刻说:“这并不是我心目中的诠释。我相信,那个崔维兹此时扮演的是个前锋,而他背后的力量,会对第二基地构成史无前例的威胁——甚至比骡还要危险!”
04
坚迪柏感到很满意,这番话的确发挥了预期的威力。第一发言者并未料到这种惊人之语,一听之下方寸大乱。从此刻开始,坚迪柏抢到了主动权。即使他对这个逆转还有丝毫存疑,一旦桑帝斯再度开口,存疑也立时消失无踪。
“这和你认为谢顿计划毫无意义的主张,又有什么关系?”
坚迪柏自认稳操胜算,他不让第一发言者有喘息的机会,随即以训人的口气说:“第一发言者,一般人都深信,谢顿计划经过偏逸世纪的重大扭曲后,是普芮姆·帕佛又令它回到正轨。但只要仔细研究元光体,您就会发现,直到帕佛死后二十年,偏逸蓝线才完全消失,从此再也没有任何蓝线出现。这一点,虽然可归功于帕佛之后的诸位第一发言者,事实上却不大可能。”
“不大可能?纵使我们几位都比不上帕佛,可是——为何不大可能?”
“第一发言者,能否准许我示范一下?利用心理史学的数学,我能清楚地证明,偏逸现象完全消失的几率太小太小了,无论第二基地如何努力,也几乎无法实现。我的示范得花半个小时,而您必须聚精会神,如果您没有时间,或者没有兴趣,大可不必答应我的要求。我还有另一个机会,就是请求召开发言者圆桌会议,向所有的发言者公开示范。但是这样会浪费我的时间,还会引起不必要的争辩。”
“对,而且可能会让我丢脸。现在就示范给我看吧,不过我要先警告你,”第一发言者力图挽回颓势,“假如你给我看的东西毫无价值,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果真毫无价值的话,”坚迪柏以骄傲的口气,轻松地化解对方的攻势,“我会当场向您辞职。”
示范过程比预定时间超出许多,因为从头到尾,第一发言者都在紧紧逼问数学内容。
坚迪柏使用“微光体”极为熟练,因此其实还节省了一点时间。微光体能将谢顿计划任何部分以全息画面显示,无需以墙壁当屏幕,也不必书桌那么大的控制台。这种装置在十年前才正式启用,第一发言者从未学会操作的诀窍。坚迪柏明白这一点,第一发言者也知道瞒不过他。
坚迪柏将微光体挂在右手拇指上,用其他四根指头操作控制键钮。他的手指从容地挪移,仿佛是在演奏某种乐器。他还真写过一篇短文,讨论两者的类似之处。
坚迪柏用微光体产生的(并轻易找到的)方程式,随着他的解说,不断蜿蜿蜒蜒地前后运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随时叫出定义,列出公设,画出二维与三维图表(当然也能将“多维关系式”投影到这些图表上)。
坚迪柏的解说清晰而精辟,终于使得第一发言者甘拜下风。他心悦诚服地问道:“我不记得看过这样的分析,这是什么人的成果?”
“第一发言者,这是我自己的成果。我已经发表过有关这方面的数学了。”
“非常杰出,坚迪柏发言者。你有这样的成就,一旦我死了,或者退位的话,下一代第一发言者很可能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