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好吧,到天亮还得好长时间吧。”刘天青不再看她,只是拉过被子,大力的盖在两个人身上,他很少这样的和衣而卧,不过却让叶离松了口气。
流动着的空气中,似乎仍有方才未散去的暧昧,叶离只觉得脸热心跳,整个人躲在被中也不敢乱动,只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她也不敢砖头去看刘天青睡了没有,就一味忍着,到后来四肢都僵硬了,睡意却半点也没有。她想,如果刘天青睡着了,她不如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去,那样还能自在点。这样想着,她就小小的声问道,“你刚才要讲什么故事呢?”
“忘记了,”结果刘天青半天没回答,她正以为他睡着了,偏偏就听见他说,“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叶离叹了口气,“我再也不喝酒了,原来喝酒会失眠。你是不是也很难受?”
“不难受,我习惯了,”结果,刘天青却说,“我妈妈刚离开的时候,我几乎夜夜都睡不着,一做梦就梦见她,满脸的眼泪。后来我受伤了,伤口白天也痛,夜里夜深人静的更痛,护工开始还很小心的帮我热敷,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我那个有钱的爹很少露面,就懈怠了,叶离我睡不着要是弄出声音来,她还很烦呢。”
“你的伤口明明长好了,为什么还会痛?”叶离忍不住翻了一下身,这样,在迷蒙的夜色中,她就可以看到仰面躺在床上的刘天青的侧脸了。其实这么黑的屋子里,她根本只能隐隐的看到她下颌的弧度,但是她就是知道,知道他脸上的线条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孩都要硬朗,知道他脸上这一刻的神情,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自己也觉得心惊。
“查不出原因来,”刘天青也侧过身来,看着叶离。这会叶离的脸是全被黑暗遮挡的,唯有眼眸还有一点点星光,他说起自己的病痛很平静,一副说别人的样子,“我的伤口愈合后,这种痛一次比一次剧烈,我去过很多医院,做了所有能做的检查,但是医生都说我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手术没有问题,缝合没有问题,康复没有问题,现在里面的骨头也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会痛?”叶离奇怪了,什么都没问题,怎么可能这么痛。
“可能是我这里病了,”刘天青摸到叶离的手,拉到自己身前,又贴到心脏上。
他的心跳稳而有力,手掌贴上去,就能感受到那种勃勃的生机,叶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自己的心脏生病了,只是也没什么时间细想,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有很明媚的阳光,叶离醒来时,刘天青已经出门了,她和每天一样,打开各个房间的窗户通风,然后洗漱,准备吃饭。早晨她一贯吃的不多,两片抹了果酱和沙拉酱的面包,一只煎蛋,一杯酸奶,准备好了,就准备开动了。
门铃恰在这时响起,敲门的人很没耐性,一声响过,又连着下一声。
叶离下意识的看了看表,这个时间,告别仪式应该不会完,何况就是完了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而刘天青的家平时除了秘书以外,基本没有外人会来,这个时候,敲门的人会是谁呢?
门铃声还在响个不停,没什么时间再让叶离迟疑,她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站着的,居然几个穿警服的人以及楼下物业的保安。
她疑惑的将门打开,刚问“你们是谁?”一个穿警服的男子已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反问,“叶离小姐?”
“我是,你找谁?”叶离一愣,被人一口叫出名字,这个人还是穿警服的人,心里不是不觉得奇怪的。
“这时我的证件,”穿警服的男子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证件在叶离面前一晃,叶离只看见他似乎是姓孙的,其他也没看清楚,就听男子说,“我们有一个案子,想请叶离小姐回去协助调查,我们现在走吧。”
“什么案子?”叶离就是一愣,她什么时候会和案子扯上关系,这些日子,她根本是足不出户的,于是她说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我们不会弄错,”穿警服的男子有些不耐烦了,“请你配合点,我们很赶时间。”
“那我打个电话好了,”叶离转身就想进屋,她就有一个念头,就是至少要打一个电话给刘天青,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了他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不用了,你先跟我们走吧,需要联系什么人,等一会再联系也不晚。”结果警服男子拦下了她,那种姿态已经非常强硬,不容叶离再说别的,就半强制的让她缩了房门,然后带她上了楼下停着的一辆警车。
到了地方,叶离发现那是一个刑警大队,她被带到一个小屋,屋里有几个警察在等待她,问了她的姓名、年龄、学历、家庭住址、身份证号等问题后,一个警察就问她,“冯某某你认识吗?”
叶离摇头,她的记忆中,好像就从来没人试过姓冯的人。
“是吗?”警察明显不相信,嘴角甚至浮现出叶离很熟悉的讥讽来,“你不认识他,那么今年从年初到现在,你的银行账户上,他陆续存了近一百万给你,一个你从来不认识的人,为什么拿这么多钱给你,他脑子生病了?”
“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叶离皱眉,奇怪的看了看眼前的警察,隔了会才猛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一百多万?”
“怎么,不否认了?”警察冷笑,随手一拍手里厚厚的卷宗说,“叶小姐是吧,我劝你一句,做了什么事,他为什么给你钱,都老实的说出来。很多证据我们都已经掌握了,隐瞒对你没什么好处,你高中毕业了,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我自然是懂,我就不懂,你为什么拿这种态度来和我说话,我是犯人吗?”叶离也有些火了,她刚刚猛然想起,唯一会向她账户里汇钱的,就只是刘夫人,而刘夫人刘夫人,称呼的是她家人后的夫姓,她本来姓什么她居然不知道,那么,她难道是姓冯的?
“你觉得我的态度不好,十二小时后,你出去可以投诉我,现在,请你配合一下,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存这么多钱给我。”叶离习惯性的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所以我没什么可以回答你的。”
“你可以这么说,还可以什么都不说,”警察说,“未来十二个小时,会有人不停的问你这个问题,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们的证据也足够了,你侵犯商业秘密,给别人造成重大损失,等上了庭,像你这样的,判你个三五七年都很正常。”
“我侵犯商业秘密?”叶离猛然抬头,颜色如雪,“谁说的?”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何必还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为自己争取机会。”警察终于和缓了神色,“你小小年纪,还有很好的前途,现在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到自己,如果你这么不配合,就没有能帮上你了,你要知道,这次案件涉及的钱款数额很大,证据充分,而且在社会上影响很不好,这些等到开庭了,对你可都很不利。”
“谁说的?”叶离似乎没有听见警察的话,只是一味的问。
“谈不上谁告你,检察院在调查另一宗案子的时候,发现了你牵涉其中,然后查了你的银行户头,发现你有大笔资金来自他们案子中的犯罪嫌疑人,而据对你的了解,你高中毕业,没有继续读书,没有出来工作,没有财产继承,但是你同居的对象又是原告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你自己说,你的地位不敏感吗?”警察会所,“我们请你回来,暂时也只是想你来解释一下,这些钱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户头上。”
叶离沉默。这些钱是怎么到她的户头上的,她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当初她按照刘天青的说法,把刘天青让她知道的事情透露给刘夫人的时候,刘夫人确实有给过她一些支票和首饰,但绝对没有一百万这么多,那些钱她也是按照刘天青的说法在银行开了户头,转存进去的。这样一想,后背就冒出了很多很多的冷汗,叶离想,她是真的不能说,如果她说了这些钱是怎么来的,那势必会牵涉出刘天青来,他这些年不知道付出读书哦好努力,忍受了那么多痛苦,所得到的就都可能失去。只是她如果不说,那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她就解释不清楚,那她……要怎么办呢?
警察没有再问她,只是坐在对面,几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她,把她的挣扎全看到眼中。
叶离长久的沉默着,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被放大到无限,她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腕上的手表,这个时候,刘天青在做什么?他该处理完父亲的事情了吧?他是不是应该已经回家了?他会不会发现她不见了,然后知道她被带到了这里?
几个钟头过去了,面前坐的警察换了一批人,开始的时候依旧反复的问着同样的问题,到后来口干舌燥不得不闭嘴,叶离只是垂头坐着,她想,刘天青大概很忙,丧礼的事情应该很多,他是唯一的儿子,继母又出了精神上的问题被送去疗养,什么事情都得他亲力亲为吧,所以他一定还没有回家。只要他回了家,物业的保安就会告诉他,她除了事情被警察带走了,那么,只要几分钟,他一定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然后来带她离开。既然他还没有来,那么就一定是他还不知道,只要他知道了,他不会不管她的,一定不会的。
这十二个钟头,是叶离一生中感觉过得最慢的一段时间,她没有喝水,也不吃饭,就只是垂着头坐着,到了后来,整个人不自觉的瑟瑟的抖着,这中间又换了批警察,这次换的都是清一色的女的,好言好语的又劝又哄,让她吃点东西,最起码喝点水。
“联系我的家人了吗?”到了将近十二个钟头的时候,叶离忽然抬头,问了对面的女警。
“当然,”女警一愣,眼前的人不言不语已经好几个钟头了,从这里出去的同事都大呼头痛,要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他们也可以拍拍桌子吼几声,偏偏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单薄纤细的,风一吹都好像要倒了拦腰针对她喊两声,都怕她晕倒了没法交代,这个女警和同事进来的时候,也是抱着和叶离耗着的态度来的,没想到她居然出声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叶离又问。
“哦……”女警哦了一声,隔了会才说,“你的户口落在谢家是吧,我们查过了,也和他们联系过,但是听说你牵涉到这个案子里,他们就说你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做过什么事情他们不清楚,他们也是领养你,现在你已经成年了,做了什么是事情,他们管不了也不会管。”
叶离苦笑,这确实像谢家人对她的态度,不过还算好了,她过得好的时候,人家也没来再麻烦过她,如今她除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人家也不会靠前来了。过去,她是欠了谢家的养育之恩,她任谢家卖了她算是还上了,从此大家两讫,真干净。“其他呢?我是说,刘……刘天青?”
“你希望我们联系他?”女警飞快的在纸上记录了,然后问她,“你出卖了刘氏的商业秘密,给刘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而他是刘氏的负责人,你认为他会来吗?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叶离闭上嘴,艰难的,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她被带到这里,刚刚的警察不是说了,是刘氏起诉刘夫人兄弟盗窃他们的商业机密,而她,则是这个盗窃成立的关键,在这个时候,刘天青如果还来保释她,那说明什么?别说刘夫人的兄弟和他们的律师不傻,就是刘氏的人,又会怎么想,这些,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
有那么一瞬间,叶离觉得万念俱灰,想着这大概就是因果,她种了恶因,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是害人了,所以她要承受这个恶果,在这个案子里,她难以抽身。
只是,刘天青对她那么好,他那么有办法,当叶离被关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时,她总是忍不住想,也许再过一分钟,他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了,他就回来带她离开。
刘天青一直没有出现,叶离在刑警队呆了两天后,被正式带去了看守所,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从手表到别针。
那段日子,是叶离一生的噩梦,在过后的许多年里,她即便会偶尔回头去看来时路,也总是会刻意的忽略那一段。
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叶离被关进了一间屋子里,等到她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呼吸间能忍受住屋子里的味道后,就看到几十个年纪或大或小的女人坐在一张一张的床上,冷漠的盯着她看。
“长得挺不错的,因为什么进来的?”一个距离她站的位置最近的中年女人忽然开口问了她一句。
叶离没有回答,事实上她没有一点开口说话的欲望,只是将身体重重的倚在墙上,勉强支撑着自己不滑倒。
“真她×的不识抬举。”问话的中年女人吐了口口水,没有再说话,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了晚上。
晚饭叶离几乎没有动,这些天她都很少吃东西,胸口好像一直塞着什么东西,非但不觉得饿,反而闻到饭菜的味道,就忍不住恶心反胃。
晚饭后睡觉前,有一段时间是用于洗漱的,所有的人要排着队去洗脸、上厕所,叶离本来不想去,但是一个屋子的其他人却把她架起来,推了出去。然后,噩梦就开始了,洗脸的时候,她忽然被人按住,头被Сhā在水龙头下猛冲,因为猝不及防,好多水灌进口鼻,呛得几乎背过气去。等到浑浑噩噩的被拖回屋子,一个女人却劈头盖脸的给了她几个耳光,嘴里骂着表子、不要脸等等的脏话。后来耳光不过瘾,那个女人又抬腿几脚恨恨踹在叶离身上,知道叶离抱着肚子软倒在地上,才冷笑着上床睡觉。
叶离后来才知道,打她的女人是这间屋子里的大姐,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两年了,原因是杀人。她杀了什恶魔人呢?叶离也是听同屋的人偷偷告诉她,这个大姐原本是一间小企业的老板娘,日子过得很好,结果老公后来背着她保养了个年轻的情人,而这个年轻的情人几乎骗走了她老公的全部财产还让她老公欠了不少钱。等到她知道的时候,既承受不住老公背叛她的打击,又忍受不了即将一无所有的生活,一怒之下跟踪到了那个年轻女孩,下了杀手。
听到这些的时候,叶离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开始明白大姐为什么总是下死手打她,大概以为她也是那样的女人吧,其实,她也不算冤枉,如果能这样死了,对她来说,不能不说也是一种解脱。
她渴望解脱,因为现实太残酷。
那段日子,她不止一次的想死掉算了,在第一次挨打之后,她的衣服就被同室的其他女囚徒剥了个干净,然后抢了她衣服的人又把自己的破旧内衣丢给她。
每天她要给别的人道痰盂,要洗别人脏了的内衣,她不怕挨打,这些事情挨打她也不想干,但是她还有一些羞耻心,她不干这些,那些人就会剥光她的衣服,虽然都是女人,但那种耻辱,也让她难以忍受,所以她只能干这些让她作呕的工作。
在看守所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有一张卡,卡里是家人存过来的每个月的生活费,用来购买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叶离的卡里没有钱,所以她连一张卫生纸也买不到,开始的一个月还好过,她的大姨妈没有来造访,大概是因为总是吃不下东西又饱受打击,但是第二个月,她痛得死去活来,血流不止床也起不来,最后还是几个同室的女人可怜她,给了她一叠草纸。
在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叶离不止一次梦到刘天青,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梦到过去傍晚的时候,刘天青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艰难的走着,夕阳暖暖的贴合在背上,刘天青总是微笑的看着她的神情以及他叫她叶离小皮球的声音。睡梦中,她忍不住就想,原来眼前的磨难都是做梦,她没有进看守所,刘天青还握着她的手,她漂泊了近二十年,总算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只是这样的梦总是在天亮的时候惊醒,然后梦中的甜蜜就如潮水一样,在双眼睁开的瞬间退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撕心裂肺的伤痛。她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刘天青真的不管她了,还是这原本就是他设好的局?
他怎么忍心,或者,他怎么可以演得那么好?
很多东西她依旧是不敢想,因为她怕她在没有死掉之前,就会疯掉,所以她经常会惹恼大姐,像是洗破大姐的内衣之类的,让她打,然后盼着最好可以死掉。
不过她到底没有死成,又一次夜里,大姐发疯的打她之后,失手将她推到墙上,她没有再被送回那间屋子,而是住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几个人,床上也有了被褥。那些人没有再欺负她,事实上大家各自过各自的,话都很少说,伙食也改善了很多,她领到了一张卡,本来她不想用这莫名的钱,但卫生纸总是要用的。再然后,某一天,一个自称是她的律师的男人来到了看守所,这是将近三个月后,她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人。
“叶离小姐,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受委屈了。”自我介绍后,自称叫陈凯的律师说,“你案子的卷宗我看过了,现在想来和你聊聊,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
“谁请你来的?”叶离有些漠然的抬起头,她好久不出声,这是忽然张口说话,自己都觉得声音僵硬而沙哑,但这个问题是她唯一还会有一点关心的。
“这个很重要吗?”陈凯微笑,“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案子吧。”
“很重要,谁请你来的?”叶离仍旧固执的问。
“当然是叶离小姐的家人了。”陈凯说,“我研究过你的案子,我很有把握,只要你和我配合,检察院会驳回你的案子,然后你会无罪从这里走出去。”
“我没有家人的。”叶离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不肯出声,无论律师问她什恶魔问题。
“这里我常来,绝望的人我见过很多,”最后陈凯叹了口气,合上了本子说,“叶离小姐,你的案子是最小的,甚至所谓的罪证也并不是不可驳回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绝望。”
叶离冷笑,却不出声。
“好吧,你好好想想吧,是继续这样不说话还是和我小小的配合一下。”陈凯看了看表站起身,“你的案子我接了,钱我也收了,我还没有打不赢的官司,你这个小案子也不会例外,我得和你说一声,我工作很忙的,我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我想,你也不想再这里呆到太久吧?”
“我出去,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几天之后,当陈凯再次来探望叶离的时候,叶离问。
“我什么都不要,”陈凯说,“请我的人也没交代过,我想,你不用付出什么代价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叶离眼里的光华渐渐散去,落在陈凯眼中的,最后的就只有孤寂,许久,陈凯才听到她喃喃的说了句,“我知道的。”
叶离说自己炸掉的,是知道些什么,陈凯在详细的了解了案子的前因后果之后,也多少能推测出个大概。他从事律师这个行当的时间还不到十年,但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也多少都见识过,给叶离辩护的关键也就是解释别人为什么会给她那样一笔巨款,为此他去过几次刘氏集团,希望能见见刘天青,只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前台小姐甜甜的告诉他,董事长目前不在国内。
刘天青不肯合作,陈凯也是早就想到了,毕竟这个案子他的身份太敏感,不过其实陈凯本来也没指望在刘天青身上得到什么,他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气氛,在第三次停了前台小姐诶的话之后,他悄悄去了刘夫人人住的疗养院。
那是刘氏名下新增的一处产业,几乎没什么患者,安保却很好,要见刘夫人一面特别难,他不得不借助一些其他的力量,终于在某一天傍晚见到了坐在阳台上晒着夕阳的刘夫人。
这个女人看起来倒不似外间传说的疯癫到会随时出手伤人,相反地,看起来除了有些憔悴外,其他的还不错。
“我是一名律师,”陈凯自我介绍后说,“我的当事人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你的当事人?”刘夫人一动不动的坐着,却忽然笑了起来,“叶离那个贱丫头吗?她还真不是一般人,我看走眼了,想不到如今还有人肯帮她请律师。”
“您的身体看起来比外面人传说的好很多,”陈凯走到刘夫人身边,“或许,我可以帮助您离开这里。”
“离开?”刘夫人冷哼了一声,“谁说我想离开,这里很好,风景好,人少也清静。”
“总没有人想在精神病院呆一辈子。”陈凯说,“何况,您的家人还很需要您。”
“别浪费时间了,年轻人,”刘夫人身体微微一颤,良久才说,“我疯了,举世皆知,没人会相信我的话,画框她害我们害得这样惨,我巴不得她去死。”说到死字,刘夫人忽然又大笑出声,直到歇斯底里,等到她的笑声终于停下,特护已经冲进房间,而陈凯,也早已消失不见。
几天之后,陈凯又去见了一次叶离,只觉得这个姑娘的状态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糟糕,人消瘦的很快,坐在那里似乎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果然,几句话过后,叶离就猝然昏倒,被再次送去急救。
这一次不是外伤,而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引发的贫血。
离开看守所的时候,陈凯的心情有些沉重,这还是他第一次担心自己案子里的当事人,不是担心她乱说话,不是担心她输掉官司,而是担心,她等不到他替她赢了官司。
晚上他特意去见了见他的委托人,顺便说了自己的担心和询问他希望对方做的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
秦朗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很悠闲,他们认识了一些捻了,当时秦朗还在美国求学,陈凯就见识过他的手段,但是这一次,秦朗却微微的皱起了眉。
“在冯宇恒出事之前,他的妻子和孩子陆续都出了国,本来找他们出来很简单,甚至我的人已经找到了他们在澳洲的住所。”秦朗递了根烟给陈凯,然后说,“但是他们忽然不见了。”
“不见了?”陈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的人原本一直在外面等着,还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几个人就人间蒸发了。”秦朗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冯家或是刘夫人,还有这样的能力?”陈凯微微一挑眉毛,“那个女人没疯,她的精神好得很,我想她听懂了我的暗示,但是我倒不相信,在刘天青的眼皮子底下,她还有这样的能力。”
“刘家的水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呢。”秦朗弹去烟灰,淡淡的说,“你还是按原来想的去做吧,我看冯宇恒未必还挺得住。”
“你是说……”陈凯看了秦朗一眼,忽然笑道,“但愿如此,那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半个多月后,叶离的案子完结了,冯宇恒忽然翻了从前的口供,说自己确实盗取了刘氏的商业秘密,但是帮他忙的并不是叶离,而是自己的姐姐,也就是刘氏上任董事长的夫人。之所以给叶离的账户汇钱,也是姐姐指使他,围地是给刘天青在董事会制造麻烦。案件很快的审结了,刘夫人因为已经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被保外就医,冯宇恒从看守所转到监狱服刑,陈凯办理完相关手续后,被告知可以在看守所门外等候,等着叶离出来。
不过这一天陈凯却没有等到叶离,因为看守所里同一天还放出了一个人,所以除了陈凯的窗外,还有不少人等在门口,铁门一开的时候,自然外面有些小小的混乱,等到那伙人走光了,陈凯下车四处看时,哪里还有叶离的影子呢。
“你这个叶离姐姐简直有豹的速度。”晚上秦朗请了陈凯吃饭,饭桌上谢依菡一直闷闷不乐,陈凯就忍不住打趣她,“看守所离市区多远呀,就那门前的路,平时根本没车经过,我都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那么快就不见了。”
谢依菡原本不出声,这会却忽然哭了,“你还说,我就说我去接的,我去了一定能接到叶离姐姐,现在她都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一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别胡说,”秦朗温和的打断了谢依菡的话,“你去也接不到她,有人不想你们接到她,谁去都是徒劳。”
“好小子,我听明白了,你早就知道我接不到人?”陈凯哼了一声,“那你不早说,害我傻等半天,最后还跑去问叶离怎么没出来,我是律师,时间爱你就是金钱,你这不白耽误我功夫,钱你赔我。”
“就穷死你算了。”秦朗笑骂,“我也是揣测,刘天青会不会真这么做,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秦朗哥哥,你说叶离姐姐被刘天青接走了,他怎么好意思接她,他把叶离姐姐害得还不够惨?”谢依菡听了很吃惊,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秦朗拦住她,“一会我送你回去,现在好好在这里吃饭。”
“我去找刘天青,让他把叶离姐姐还给我。”谢依菡说,“叶离姐姐这次差点死掉,他连问也不问,管也不管,要不是妈妈托人打听了,我也不知道,那你也不知道,叶离姐姐就被他们折磨死了,不行的,我不能让他再害她一次了。”
“你凭什么让他把人还给你,叶离是你什么人?”秦朗拉住谢依菡,“菡菡,你听话,叶离是大人了,她要是想跟刘天青在一起,你去了也带不走她,她要是不想了,你不去她也会离开。”
“真的吗?”谢依菡问了一声,秦朗没答她,陈凯也没出声,她觉得更像是在自己问自己,只是,她也不知道答案。
叶离不是没有想过,她还会回到刘天青的家,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存在于几个月前的叶离的脑中。那时候她还很天真,以为刘天青会很快的救她出去,会张开手臂帮她遮挡那突如其来的风雨。
几个月的时间真的不算长,对于一个人来说。大概也只能算是人生很短的一个回忆,但是叶离的这个很短很短的回忆却太过刻骨铭心,是转眼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去洗个澡吧,换换衣服,我们吃饭。”刘天青说这话的时候,叶离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动,不出声,目光散乱,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其实从他接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简直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
在心底叹了一声,刘天青只能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因为没办法看着她还能言谈自若。叶离一直就是偏瘦的女孩,这几个月,她简直单薄成了一张照片,真的是风大一点就能将她带走的单薄,还有憔悴,脸色除了苍白还是苍白,手腕细的好像几岁的孩童。
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对这他笑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在他身边睡的恬静香甜了?是不是再也不会让他握着手,放慢步子和他一起走在夕阳中了?……这些日子里,他问过自己很多这样的问她,其实答案心知肚明,只是,不甘心。
其实,他是真的宁愿叶离哭一顿,闹一顿,像很多女人受了委屈一样,揪着男人的衣领,一边哭一边打,这样也许他真的能好受一些,只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木偶一样,真的机械的起身,去了浴室,然后是哗哗的水声。
等到水声停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叶离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套黑色的家居服,浓重的颜色,越发衬得她眼眶黑黑的,憔悴不堪,而下颌更是尖尖的,锥子一样。
饭是在过去叶离最喜欢的一家馆子定的,秘书对时间的掌握刚刚好,叶离进了浴室不久,就有专人送过来,这会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吃饭吧”,刘天青过去,想伸手拉住叶离,只是却抓了个空,他苦笑连连,只能微微闪开,引着她走到饭桌前。
十几个菜都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叶离只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菜都曾经出现在她的梦中过,在那些饥饿又绝望的深夜,让她无数次的从梦中哭醒,让她深刻又彻底的绝望,只是刘天青不知道,他不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想吃这些了,甚至,看到这些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先喝点汤吧,暖暖胃。”刘天青不敢再去触碰叶离,只能当先走到桌前,舀了勺菌汤,放入给叶离准备的小碗中,然后静静的看着她。
那是叶离一生中最渴望得到的目光,专注的,只看着她,只有她,温暖而怜惜,有着深深的眷恋的目光。
叶离很慢的坐到了椅子上,那也是她曾经无比习惯的位置,过去的很多个这样的傍晚,她坐在这里,满眼期待的看着刘天青,看着他尝她做的菜,然后对她微微的笑着。那种幸福的味道似乎还没有散去,只是闻起来,却恍若前世。
汤还是很鲜美的汤,菜还是很美味的菜,只是吃在嘴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机械的吃了几口之后,叶离捂着嘴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一股脑的呕了出去,然后仍旧是难受,搜肠刮肚的呕着,她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到后来几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好久,等到终于吐无可吐的时候,叶离已经虚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闭着眼睛,感觉刘天青吃力的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然后整个人飘飘摇摇,不知被他抱去了哪里,再然后是身子终于触到了柔软的所在,是床吧,叶离想着,她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于是决定放任自己睡去。
睡梦中,有热热的毛巾在脸上轻轻擦过,然后床身微微倾斜,有人坐在了身边,这些她都懒得理会,只一任自己在梦与醒之间沉浮,直到一颗,然后是很多颗水珠落在脸上和一边的枕上。
有那么一刻,叶离很想睁开眼睛问他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在最初要她做那样的事?为什么要让事情到后来的不可收拾?为什么不能早点救济她?为什么……还有,他真的爱过她吗?如果真的爱过,那为什么会这样毫不犹豫的让她陷入深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她没有力气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就只想睡去,最好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最好她还在谢家,但愿。
梦里还是有几个月一成不变的黑暗,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唯一能看到得就是大姐,她一脸狰狞的逼近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一根不是怎么从床上拆下来的铁管。
刘天青并没有睡着,他一直在壁灯微弱的光线下看着叶离,睡梦中,她的眉头还是锁的紧紧的,这会忽然全身蜷缩起来,嘴唇被牙咬得冒出了血珠,身子一抽一抽的,仿佛有人在打她,而她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
“叶离……叶离……”刘天青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叶离的身子,轻声叫她的名字。
“痛!”叶离没有醒,只是随着他手的触碰,身子战栗,喃喃的发出了一个单音。
刘家的家庭医生在半夜的时候赶到了,这次还带了个女医生,在给叶离注射了针剂后,两人退出来,让女医生帮忙检查一下叶离的身体。
“听说这个小姑娘牵扯到冯家的案子里了?”家庭医生上次曾经见过叶离,这是叹了口气说,“还这么年轻,这几个月也够她受的了,只是你怎么还敢让她回来?”
“她本来就是冯家拿来对付我的,她哪里知道什么商业秘密。”刘天青淡淡的说,“她没什么亲人了,又为了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不管她,她怎么办呢?”
“儿女情长,可不像你的风格。”家庭医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叹了口气,这时女医生也出来了。
“怎么样?”刘天青问。
“身上挺多外伤留下的痕迹,好像被人打过很多次的样子,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什么的,可能有些软组织挫伤,打她的人下手是不轻。”女医生说,“还有就是建议看看心理医生,人在创伤之后,心理疏导很重要,她现在吃东西呕吐的情况,就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得抓紧看看,不然只靠营养液,身体也还是会垮的。”
这一觉,叶离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间她隐约记得是醒过几次的,可好似身子很沉重,躺在床上一下也想动,只勉力挣扎着看了看窗的方向,很黑,没有什么光亮,仿佛还是深夜,浴室到底忍不住又沉入了梦乡。
等到她真正的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依旧是一片黑沉。她忍不住想要坐起来,手腕一动的时候,才发现受到牵绊,右手背上扎着点滴的针头,不知道输了多久的液了,整条手臂冰冷而有些麻木。
她毫不犹豫的用左手一把扯掉针头,下床的时候腿软到极点,几乎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踉跄间,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被她扫到了地上,哐的一声,摔成粉碎。
不过叶离还是一点点的挪到了窗前,扯开厚重窗帘的同时,卧室的门也被飞快的推开。
刺眼的光线瞬间贯穿整间屋子,正式快中午的时候,阳光明亮到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叶离的身子紧紧的贴在窗上,近乎贪婪的看向外面,也只有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自由了。
“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想吃什么?”刘天青一点一点从门口进来,慢慢的走到叶离身边,手轻轻伸出,将要触碰到叶离的衣角时,终于还是颓然撤回。
“酸的,辣的,麻的,甜的,什么都行。”叶离却出乎意料的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更像是平静的讲述自己的需要。
一桌子各式各样的菜很快就送到了,川菜为主,只有川菜才是麻而辣的,叶离不要刘天青搀扶,自己摇摇晃晃像新学步的婴儿一样,扑倒桌前,开始埋头猛吃。
她从来没有吃的这样快过,只是反胃的感觉如影随形,吃到一半,她又冲进洗手间猛吐,吐过之后,她却又回到桌前。
一桌子的菜全部撤光了,“我饿,我要吃饭。”她也不看刘天青,说了这句后,等不到他的回答,就又扑奔冰箱。刘天青的冰箱里又像过去她刚来的时候,空空的,只有几个生鸡蛋,叶离想也不想的抓起来往冰箱门上用力一磕就往嘴边送。
“够了!”碎鸡蛋被刘天青劈手夺去,远远的丢开,叶离的身子也被他牢牢抱住,“够了,你需要的不是这些。”
“我饿了,在里面我吃不饱,出来你也不让我吃吗?”叶离终于还是转过头看了过去,与此同时,她用力的想掰开刘天青的手指,“我要吃东西,我饿,我饿!”
“我知道你饿,但你这么吃东西,只会呕得更厉害。”刘天青不肯放手,任凭叶离用力的抠,直到双手都破皮,滚出了殷红的血珠。
“那你是不准备给我吃的了?”叶离冷笑,“那就让我自己出去找吃的,你放手,放开手!”
“求你了,叶离,别这样,这几个月,我并不好过。”刘天青更加用力的想要禁锢住叶离的身子,只是叶离挣扎得很离开,虽然不能推开他,但是几脚都踢在他的旧伤处,彻骨的疼痛瞬间贯穿全身,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抖得很厉害,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可是他知道再也不能放手了,因为有些痛苦,尝试过后,就知道根本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
好在叶离比他虚弱的更多,几下之后整个人就因为脱力而软了下去,要他用力的抱住,才能不滑到在地上。
秘书带着心理医生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刘天青跪坐在地上,叶离的头枕在他的怀中身子躺在地上,两个人同样的面色苍白。
心理医生给叶离的治疗过程并不理想,叶离拒绝和她沟通任何话题,任凭医生说什么,都不理不睬。
“她对周围的环境很抗拒,如果能让她换换生活得环境,也许对她的身体有帮助,”心理医生只能这样建议。
刘天青在市郊还有一栋别墅,背山面水,风景很美,听了心理医生的话,第二天他就带着叶离搬了过去,只是叶离还是不理任何人,总是只对食物有兴趣,然后大吃之后大吐,营养液让她越发的虚弱,到后来连坐起来的时候也少了。
“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样呢?”在与心理医生认真的谈过之后,某个傍晚,刘天青疲惫的回到别墅,坐在叶离床前的地板上,握着叶离的手,轻轻贴在脸颊上,他说,“你说吧,你想要的,这次我都给你,当是……当是我把欠你的还给你。”
“让我走吧,”叶离许久都没有出声,刘天青的心痛到极点,人轻轻的颤抖起来,才听到她说,“我已经做了所有你想让我做的事,让我走吧。”
“除了这个,”刘天青猛然抬头,叶离还是没有看他,虚软的眼神似乎在看着天花板。刘天青说,“除了让你离开,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那算了,”叶离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第二天天明,叶离被刘天青大力的摇晃醒来。他好像一夜都没合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血红一片,他说,“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叶离怔怔的,猛然想到,原来她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连个等待她的人都没有,离开刘天青,她居然无家可归。
“你就是想离开我,所以就是你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不知道,你还是想离开我,”刘天青笑了,眼神狂乱,“傻孩子,这么多苦也没让你变聪明一点吗?你要离开,我可以不阻拦,但是,你想过离开我,你要怎么生活下去吗?”
“总会活下去,”叶离闭上眼,她不敢看刘天青这一刻的表情,她真的怕自己会心软,她的心太小了,而他的太大,她没有力气再去承受一次伤害,而他,恐怕也没办法让她相信,他不会再伤害她。
“好,我相信你总会活下去。”刘天青点点头,“我让你走,但是前提是,你能走出去,站着走出去。”
那天之后,刘天青再没有出现在别墅里,他留下一句话,只要她身体复原,就可以马上离开,不然就死在这里。
很奇怪的,叶离渐渐不那么觉得吃过东西恶心反胃了,她吐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小半年后,终于完全没有反胃的感觉了。她的身体也渐渐的恢复了,没有过去的活力了,但是走上一段路,也不至于喘到几乎晕倒。
真的离开刘天青的别墅,是第二年的夏天,离开的那天,她收到了一份快递的入学通知书。那时她两年前考取的大学,刘天青为她保留的学籍,如今这份迟来的通知书,让她觉得心酸的恍如隔世。
别墅的管家拿了两张支票给她,上面的一张是五百万,另一张只有不到一万元。
“先生说,这是叶小姐上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管家还是一如这几个月一样的对叶离非常温和,而这种温和,一直是叶离感激的。
“现在才说,我不想用他的钱,是不是很虚伪?”叶离低低的笑出声来,然后随手拿起那张不到一万元的支票揣进兜里,走出了刘天青的别墅。“谢谢他的学费,以后我会靠自己。”
大学新生的报到总是一年中学校里最热闹而独特的风景线,来来往往的很多像叶离一样两手空空的年轻女生,新奇的四处东张西望,可是她们身后往往都跟着父母或是其他的家人,拿着大包小裹的行李,所以上到四楼的寝室,推门进来的时候,寝室里有一刻很安静,然后一个短头发的女生跳起来说,“同学,你找谁?”
“哦,我住这里。”叶离推出重新看了眼门牌号,然后再进来,屋子里有八张床已经到了七个人,惟一剩下的是门口那个上铺。
“哈,我们还说呢,剩下一个位置,也不知道室友什么时候来。”屋里的其他几个女生都笑了,各自介绍自己的名字和来自什么地方,然后奇怪的看着叶离说,“同学,你的行李呢,还在楼下吗?要找人帮你搬上来吗?”
“我自己弄就好了。”叶离谢过,就按照寝室同学的指点去领了被褥和军训的服装。学校发的被褥都是极薄的,所以寝室里其他的女生都从家里自带了一些被褥,厚厚的铺在床上。自然,看到叶离的床上就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后,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是最初和她说话的那个短头发的女生说,“叶离同学,你家不是本市的吗,你快点打电话,让家里再给你送点被褥吧,这么薄不行的,我妈妈说,女生最怕受凉,将来要生病的。”
“嗯,”叶离还是点点头,非常顺从的样子,她不想引来太多的关注,而不引来关注的秘诀就是要和别人一样。刘天青给她的学费也是很充足的,交了学费、书费、体检、军训等等所有钱之后,存了饭卡,手里还有一些钱。但是她不能用这些钱买被褥,她什么都没有拿的离开刘家,今后要生活下去,总得买衣服,买洗漱用品,然后处理其他任何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在她还没有经济来源地时候,这剩下的一点钱,一分也不能乱花。
这样的想,终究还是心酸,叶离忍不住想,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面对这样窘迫生活,不知道会不会偷偷的流泪,然后觉得无所适从,甚至抱怨人生。幸而,她不是从前的她了,有一层褥子的床总好过她睡过的水泥地和光板床,白面馒头怎么也比窝头香。人总是能活下去的,这一次她要靠自己,不再因为害怕无法掌握生活而屈从于别人的安排,去充当什么礼物或是棋子;也不用被人三言两语的欺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今后,她能相信的就只是自己,相信自己就好。
中午的时候寝室的同学都出去吃饭了,叶离去了商店,买了一副白色的蚊帐,像别的同学一样整整齐齐的挂好,蚊帐的存在就将她的小床密封成了另一个只属于她的世界,虽然小小的,但是真正的属于她了,当然,蚊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把床遮挡了起来,再没有人会随便看到,她只有一条褥子。
下午的时候,她的室友们还是都没回来,刚刚离开父母的年轻女孩,没有不趁着还没正式开学的轻松日子在校园四处走走或者相约逛街的。叶离也趁机去逛了超市,先是在服装区买了一包十元三条的内裤,两件一薄一厚的内衣,两件特价处理的短袖T恤,一件牛仔裤,一件夹克衫,想了想又推车回去拿了一包四双的棉袜字。接着就是牙膏、香皂盒毛巾等等的日用品,还有两包卫生巾。她的经期不是很准,是从那几个月开始的,这半年多也没有调整过来,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很突然,然后很痛,痛到她恨不能自己一头撞到墙上昏倒了事,所以这个得准备好。
这样逛了一大圈,等到叶离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在柜子里的时候,发现楼里的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去吃晚饭了,后来叶离才知道,没有正式开学以前,食堂开的会比较早。而无论开学与否,食堂晚上的菜总会比白天的好而且贵一些,所以去食堂转了一圈,她发现每个菜都不符合她的预算,她不想第一天就超支,于是什么都没买的回到了寝室。
第二天还是报道的日子,饿了整夜,醒来的时候,那种手脚虚软的感觉又来了,叶离在食堂买了四个馒头,两碟咸菜,匆匆吃了一点,又把剩下的食物放好,就去买了报纸,想找份兼职的工作。
和两年前的情形差不多,体面地工作对学历和经验要求都很高,还有一些她符合要求的,又要全日上班,最后剩下的兼职,居然是几家酒吧招聘服务员。
叶离叹了口气,把报纸塞进书包,开始熟悉校园。和很多大学一样,这所学校的绿化特别好,到处是绿意盈盈的参天大树,有些树身上还挂着牌子,写着树种和树龄,居然都有百年一上的树龄。这样一边看一边感慨,等到叶离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时,已经走到了学校的新区。
新区是学校最近三五年陆续兴建的,新的教学楼集中在前面,叶离来的是后排的寝室楼,和叶离她们寝室的拥挤不同,这里都是双人和四人寝,一年的住宿费永和高很多,叶离报到的时候老师让她选择寝室时,那价格让她咂舌不已,当然贵的地方配套设施就好,听说这里是公寓式的,每个房间还有配套的卫浴设施,这是叶离惟一羡慕的地方。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这边来了,不过新区和老区之间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走路还是挺消耗体力的,她决定马上回
去。
“菡菡,要不别住校了,学校哪里有家里方便,你要是感冒了什么的,妈妈和爸爸都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就在叶离转身准备走开时,几个人似乎正好从寝室楼里走出来,那声菡菡,惊得叶离几乎冒出冷汗。
“妈妈,我是大人了,我懂怎么照顾自己,我要和同学们住在一起的。”后面说话的声音叶离几乎熟到不能再熟,她连回头看都不必了,只是不明白,谢依菡怎么会考到这所学校来。
“你这孩子,从来连衣服都没洗过,碗也没刷过,你一周五天住在这里,吃饭怎么办?”谢夫人似乎非常发愁,“刚刚我和你爸爸去食堂看过了,这边的食堂还好,但是菜也不怎么干净,都是洗都不洗就下锅,一会我还是去给你买点药预备着吧,省的急用的时候找不到。”
“妈——没有那么严重,和我一起住的彤彤她们都来了两天了,吃饭都没有事,谁也没有闹过肚子,你刚刚不都问了。”谢依菡拖长音,隔了会突然说,“妈妈,我听秦朗哥哥说过,叶离姐姐今年也会来报到,你找到她住的那间寝室了吗,我怎么还没遇到她?”
“……学校这么大,慢慢就遇上了。”谢夫人明显顿了一下,才说,“或许她不住校呢,刘家也不缺房子不缺车的,走读也没什么不好。”
“妈妈,我们接叶离姐姐回我们家好不好?”结果谢依菡放低了声音央求道,“刘家对她一点也不好,前几次我去他们公司,想问问他把叶离姐姐送到什么地方去了,结果他都不说,还要我别打扰叶离姐姐,他害她害得那么厉害,还不让咱们见叶离姐姐,你说他这次会不会还不让叶离姐姐读书?”
“菡菡!”这回出声的是谢先生,“别这么没礼貌,刘先生对叶离不错的,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下次不许再去给人家添麻烦,听到没有。”
谢依菡怎么回答的叶离没有听到,她只不想遇上这一家三口,所以恨不能几步就回到自己的寝室自己的小床上。幸好这一年她身形发生了很大变化,后面的三口人又忙着说话,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晚上的时候寝室里的短发女孩于心雨提议,大家报报年龄排个次序,叶离耽误了两年,成了寝室里的老大,然后就一直被人老大老大的叫着,她倒不排斥这个称呼,觉得很硬朗,隐隐的居然有写江湖习气在其中。
寝室里的几个女孩子性格也是各异,不过都还是天真灿烂的年华,一眼就看得出心里想什么,这样的生活,让叶离觉得很舒服,很放松。
只是这样的舒服日子只持续了几天,就在开学后,军训前的一天,于心雨跑上楼来,推门就大喊,“老大,你妹妹来看你了。”
“我没……”叶离想说,我没有妹妹,只是下意识的从文章里一探头,就对上了谢依菡圆圆大大的眼睛。
“叶离阶级!”谢依菡欢快的几乎蹦起来,伸手就来够叶离的手,“我想死你了。”
叶离苦笑,赶紧下床,拖着谢依菡就走,一口气冲到楼下,才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叶离姐姐……”谢依菡露出了委屈的神情,隔了会才说,“我很惦记你,那天陈凯哥哥没有接到你,我一直担心你。”
“那你现在看到我了,就不用担心了,你快点走吧,”叶离故意装作不知道谢依菡也考进了这所学校的事情,板着脸说,“没事别再来找我了,算我拜托你。”
“那可不行,”结果谢依菡忽然笑了,很开心的,“叶离姐姐,我也考到这个学校了,和你一个系呢,我们以后会天天见面的。”
“你为什么要考到这里来,原来的学校直升不好吗?”叶离觉得自己很火大,你天天见我干什么呢?”
“叶离姐姐……”谢依菡被叶离的反应吓了一跳,隔了会才说,你是我姐姐呀,我想我们天天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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