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船里还剩下最后一口冰其淋,我很小心的将它挖出来,送到嘴里。坐在小桌对面的杜渐不动声色的看着我,果然不出我所料,那杯桔子水一口也没动过。
我决定让他送我回家,回到海边的那个家。“我住在棉花岛,从这儿到我家开车得用五十分钟,往返一次大概要两个小时。”
他点头,指着桌子上空空的船盒问道,“还需要再叫一份吗?”
迅速的评估了一下再吃一份香蕉船的可能性,我决定放弃,“不,如果你不想喝那杯桔子水,我们就可以离开了。”我边说边拿起空空的船形小塑料盒,用纸巾将它擦干净。
“你很在意我浪费了这杯桔子水。”他站起来,低头看着仍然坐在椅子上的我。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他的肩膀很宽,他的脸孔上找不到一丝柔和的线条,如果大多数男人是用泥土捏出来的,那么我保证他不是,他是那种以石头为基,以风霜为刀,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男人。我已经不太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了,成年以后的他对我来说是完全的陌生,我不知道他有多久没笑过了,我是说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我就在拼命的想用什么来形容他才好,现在我想到了一些,比如金属,仪表,大理石。
“觉得物尽其用才好,就算它只是一杯桔子水。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它曾经是一个奢侈的梦想。”我站起来,把擦拭干净的船盒放在包里。
他的眼神冰凉,看着我,沉默不语。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用了一个叫做“曾经”的词,对他来说,它是不是和当初那句“小叫花子”一样令他难堪。
六月还不算是盛夏,我一动不动的站在他的面前,后背开始有冷汗一点一点的沁出。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被唤醒,那一年在老屋子后面的凤仙花丛中的感觉,重新回到记忆里,我,怕,他,心里有个声音很小声的说。
可是,我看不惯有人在我面前浪费食物,这种行为在我看来是一种对别人的恶。
没有人替我们计算时间,我只知道杜渐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
我开始衡量在他眼皮底下逃跑的可能性,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我能一下子用两元钱买中五百万的彩票,那么我肯定能成功的从他身边逃脱。
“先生,可以收走了吗?”收拾餐桌的小妹丝毫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用一种快活的调子询问道。
我差一点因为感激她而涕泪零落。
“稍等一下。”站在我对面的钢筋水泥大理石仪表盘综合体说话了,声音很平静。我鼓足勇气看过去,他已经伸出一只大手轻轻的拿起了杯子送到嘴边,然后,一口气灌下所有的桔子水。
笨蛋,不是这样喝的。恐惧刚刚过去,心中沉睡已久的另一个羽西突然跳出来,等不及的想看一场好戏。
很快,西装革履的大理石当着小妹的面打出了一个巨大的“咯”。那回肠荡气的效果让小妹一时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站在小餐桌边的杜渐好象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然后是懊恼,很多很多的懊恼。
我咬着嘴唇看着对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机灵的小妹,匆匆的收拾了桌面,溜之大吉。
走为上,受她提示,我把手里的包甩到肩上,往外冲去。
“这边。”杜渐跟上来,引导我往停车场走。我徒劳的加快脚步,想甩掉他,可是不论我用什么样的节奏,他都能踩上我的拍子。
找到他的车子以后,他先替我打开车门,我坐进去以后,他替我关好车门,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开始系安全带。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看着车窗外的夜色,感到一阵茫然。头脑中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混乱,那遥远的夏夜的回忆再次和眼前的一切重叠,为了对抗来自心底的疼痛,我奋力的关上了心门。
“你没有在听吗?”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抬头。
杜渐摇头,然后探过身来,我下意识的往右手边躲避,没想到狠狠的撞到了车窗上。
他摸出安全带,替我系好。
“刚刚你好象很开心。”他说,也许是我粗心,没有听出他语气里有指责的成份。
“因为你最后喝掉了桔子水,”我低着头,“虽然不是很享受。”
他发动了车子,“想听什么歌儿?”
“一首你不会有的歌儿。”
“说说看,叫什么名?”
我摇头,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