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午饭时候父亲从门外带进家的。那是夏天,知了的叫声,在树枝上做张做致,泼烦泼乱,又果实累累,叫得密不透风。父亲坐在我家的院里,说了我和二姐只有一人可以上学读书的景况后,他看着我和二姐,有些为难,又有些犹豫地说道,家里的情况,你们也都明白,人多嘴多,谁都必须吃饭,又要给你们大姐看病;这样,也是确实需要你们有一个留在家里种地,挣些工分。父亲说完,我和二姐在那个时候都端着饭碗,僵在父亲面前,谁都没有说话。有一瞬间,时间生硬,再也不会如水样细软地流动。命运在那时冰明水亮地冷在了我和二姐之间,就像时间成了石块冰坨,无形地砌压在了我家的院内。就这样过了许久,许久许久,母亲从灶房端着饭碗出来,说,都吃饭吧——吃完了饭,再说这事。
也就各自吃饭去了。
忘记了二姐是端碗进了屋里,还是端碗去了别处。而我,端着用红薯叶子煮了红薯面条的一碗黑色粗饭,到了门外的一棵树下。树下空无他人。而我在那片空无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无心食咽那碗汤饭。也就在这个时候,在所谓的人生十字路口上,在我正为上学还是不上的迷惘里,下乡到我们村里的一个知青,男,穿着蓝色制服,三七分头,高个,他款款地从村街上走过,还和熟人点头说话。说话的顺序,是村人恭敬地先和他说,而他自己,只是懒懒洋洋地点头哼哈着答话别人。
他答着去了。
而我,在他走后很长的时间里,都还看着他的背影,就像看着一条通往远处的道路。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忽然、猛烈猛烈地想要继续读书。想要去念我的高中。想要从二姐手里,夺走属于她的那半个去念高中的希望。也就匆匆地吃饭,匆匆地回到家里,看见二姐也正端着空碗,从哪儿出来到厨房盛饭。
我们在院里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就如彼此谁都不太认识对方一样。
下午,下地劳动,不知为何二姐没去。
晚饭,二姐也没有在家吃饭。
饭后,二姐也没有很快回家。
我问母亲,二姐呢?母亲说,找她同学去了。也就这样,把一段命运暂时搁在脑后,就像把一个疮疤暂时用膏药糊了一样。也就睡了。月落星稀。窗外是清明夜色。有蛐蛐的叫声。还有半透明的潮润的夜气。睡到半夜时候,也许我刚要睡着,也许我已经睡着,刚好醒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家大门响了。二姐的脚步,轻柔地落在院里。接下,那脚步的声响,到了我睡的门口滞重下来,仿佛是犹豫之后,二姐推开了我睡的屋门,进来站到了我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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