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还无权让他和我做亲子鉴定(2)
再说我和孙薇薇从小学到初中同班本来就有些青梅竹马。对高倩对阿囡对陈小燕我充其量有过单恋,和孙薇薇还真有过眉来眼去的小情调,只不过那些小情调现在看来规格不高,互相抄个题下雨共一把伞在小饭铺一起吃早点等等。我至今记得她吃半个油饼把另半个给我我一人吃了一个半。还记得出教室时撞个满怀她脸红了我心跳了我想了几个晚上不知道她是否也想了几个晚上。还有就是我调皮捣蛋学习不好母亲又体弱多病初中毕业就不上学在文化大院干杂活,孙薇薇见到我总显得更善良更照顾我的自尊心。有时她和同学说说笑笑碰见我,立刻收住她的高兴以免刺伤我。
我出诗集是她第一个跑来祝贺,而且高兴得有些激动,好像这是她早就盼望的解放日。她从此和我见面一下快活起来,她的快活很打动我。
这么说来她不是不喜欢我我也不是不喜欢她。
我和她谈恋爱,也不能说没由来没道理。
我约她一起逛书展逛夜市又听音乐会,这里的含义是显然的。
我看出她的喜欢她的兴奋她对我的真情实意。我还看出她的善良她的神经质她的不通世故。明明是拥挤中别人踩了她的脚,她却先红了脸道sorry,好像是她的脚放错了地方硌着了别人。这是个总怕自己对不起别人,而从来看不见别人对不起自己的女孩。我也就明白前几年她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每次相遇有多么困难。她太容易相信人了,全然不知我杂种阿男是以怎样的阴暗残忍和她谈恋爱。
我在她身上分明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田岚。
她应该就是这样被一个又一个男人涮了。
我忽然又看清了现在的母亲田岚,我发现对她的观察和描述其实一直不对。她面对那些亏欠她的男人不全是债主的冷淡,无论是龙向光还是高勇还是孙武还是陈雅虎和她打招呼,她其实有种受宠若惊的寒酸,更多的可能是自惭形秽的局促。
看来我母亲至今没觉得那些男人亏欠她。我悲悯她,又为她感到耻辱。
我接着就悲悯孙薇薇,我流点坏水把她搞毁真是很容易。
我掌握着尺度,不想把她搞得神魂颠倒,将来丢魂落魄。我对自己把握得住,因为我面对自知的人伦极限。我现在也用这个极限逼近孙武,我要撬开他的嘴。别看这几天联合会换届迫在眼前孙武家人来人往乌烟瘴气,但我知道他会关注我们的一切。
我和孙薇薇一起在音乐会碰到文化大院好几个人。陈小燕和她父亲陈雅虎也去了。陈小燕看见我们俩瞪大了眼,小妖精受起刺激来还蛮好玩的。
听完音乐会,我和孙薇薇手拉手散步到半夜。
我说我想夏天和她一起去北戴河,她说要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
我等待孙武的反应。
十六 乌云像逼债人的面孔虎视眈眈(1)
寡妇门前闲话多这句老话在今天过期了,在二十多年前却很有效。
我母亲田岚那时不是寡妇却比寡妇还寡妇,捕风捉影的流言还给我增加了若干纯属泡沫的父亲嫌疑人。黄金辉就是其中一位。他大概到我母亲住处坐过或者还有两三次距离较近的谈话,也便成了我“杂种”称号的又一个来源。
这位一二十年前写诗写小说的主儿后来投笔从商,天南海北去发展房地产。面黄肌瘦的男人一脸贪心奢望,别使着。我唱这句歌谣时无意中可能掠过他的尊容。
正当文化大院忙着文化联合会换届时,这位肌不瘦面却黄的黄金辉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块金表一条金领带目光金溜溜荣归故里了。
黄金辉那天坐着最豪华的车又有豪华的人群和小蜜陪同,来势很猛。车队一行刚到文化大院办公楼前停下,顽强地站好最后一班岗的龙向光早已扶老携幼领着他的全班人马在此恭候。全世界政府换届大选前在朝派都会尽可能外交亮相内政出台做新闻抢镜头为连任加资本。在野的那一派自然更不甘居后。在大楼前迎候黄金辉的人群中还看到了高勇陈雅虎的身影,都和黄金辉过去是哥们儿,都伸出手来。
黄金辉晃着金黄小脸,不分朝野嘻嘻哈哈握了个遍。
当今的文化人对拿屎盆装金挖银的钱混子有的是清高冷眼,但倘若屎盆里的金子银子往你兜起的衣襟里倒时,那绽出的笑容就春暖花开灿烂无比了。
黄金辉说这次绝不空手回娘家,少则七八百万多则两三千万捐给文化联合会。
窘促的文化人一想可以捉襟不见肘了,全活起来。
龙向光急于把接受这笔善款作为本届执政的光辉业绩,也好成为连任下届的伟大铺垫。在野的高勇之流自认为和黄金辉曾是一茬儿兄弟,决定Сhā过来灌他一耳朵,让他把捐款作为支持在野党上台的筹码。谁能拉来钱,谁就能扶持文化大院内几家摇摇欲坠的刊物补助七八个就要关门的研究机构举办几个发奖活动装修一下办公楼门面,谁就能好大的面子换届上台了。
龙向光提议,黄金辉虽然离职多年但过去写诗写小说现在又赞助文化大业,下届聘请黄金辉为名誉副主席。高勇等在野派便升格提出聘请黄金辉为名誉主席。龙向光又提议把“名誉”二字拿掉,让黄金辉进入下届联合会主席副主席候选人行列。
黄金辉面对鹬蚌相争扮演渔人角色,笑吟吟和朝野两派在会议室一起海阔天空。
龙向光眨眼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官办迎接活动高勇之流硬Сhā进来,不快活也很无奈。龙向光设的官宴高勇一伙儿也争着和黄金辉攀谈挤进来,龙向光皱皱眉除了让再多摆一桌别无办法。及至高勇领着哥们儿三五轮回地私请黄金辉时,龙向光只能糗在家里远远地闻味儿了。
晚上,龙向光领着一帮亲信到黄金辉下榻的紫阳饭店看望他,在大厅里看着表等到半夜不见人归。听说被高勇陪着泡歌舞厅去了,龙向光气得满脸涨红。
这一幕,我在环形楼梯盘旋而上的二楼咖啡座俯瞰得一清二楚。
我看到龙向光跷着腿坐在沙发上和左右陪同张牙舞爪地谈话,谈一谈换一下二郎腿看一下表望一下金碧辉煌的大门,而后重整旗鼓接着海阔天空熬时间。十点过去了十一点过去了,龙向光示意左右掏出手机。打了半天大概是和黄金辉联系上了,甚至听到了高勇在黄金辉身边的说说笑笑。龙向光脸色变了,随即一笑又接着和周围人海聊。他们听黄金辉说马上回来,却一直熬到一点过去两点来临不见人影。看见龙向光双手叉腰踱来踱去。
我看着这个现场直播倒也熬了自己的时间。
母亲田岚听说黄金辉来了,怔愣了一会儿说:他这人还挺好的。启发我回忆起小时候有一回烧得天昏地热他抱着我同我母亲一起去了医院。其实我只记得晕晕乎乎像坐船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晃悠了一番。母亲还说了两三件黄金辉对我们呣子的善举,使得我对他生出刮目相看的尊重。母亲说:我们请他吃顿饭。我说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咱们请不上。母亲说:他知道是你一定会先答应的。
十六 乌云像逼债人的面孔虎视眈眈(2)
我为这优先权颇费猜疑,追根寻源想像往昔。
我今晚一定要见到黄金辉,当面敲定请饭事宜。
两点半了黄金辉进了大厅。龙向光一伙儿像长途旅客熬到站从恹恹欲睡中活过来纷纷起身迎上去。及至看到高勇几个陪着,彼此心照不宣又大面上过得去。黄金辉显然不想把相争的鹬蚌都领回房间,一挥手在大厅坐下了。龙向光终于熬走了高勇一伙儿,独占天时地利人和把住了黄金辉。
龙向光一定有许多重要话不能隔夜,讲得振振有辞。
黄金辉打着哈欠抹着脸,撑着笑坚持着。
我终于熬走了龙向光一伙儿。见他们一出大门我就沿着旋转梯从二楼飞到一楼,在电梯口迎上了黄金辉。
黄金辉愣了一下,听说我就是田岚的儿子阿男,立刻亲热地搂着我肩膀将我一路拔高地带到他高层的豪华间。随身小蜜像个画上佳人为我们拿烟沏茶摆水果,黄金辉醉醺醺笑眯眯金晃晃地坐在那里。
这位被文化大院朝野两派众星捧月的贵人后来真相暴露不过是个超级骗子。他来这座城市根本不是荣归故里,而是逃债夭夭。天空中一块乌云像逼债人的黑面孔虎视眈眈,吓着谁是谁,我唱这句歌谣时倒并没有想到他。我事后惊奇这个随时可能被官债送进监狱被私债暴尸街头的逃债鬼居然如此大模大样气势非凡地活动,真可谓胆识过人临危不惧。他没捐一分钱,留下一笔吃住账单甩给文化大院,拿着联合会名誉主席的金字招牌洋洋洒洒走了,这些后话再表。
那晚为了表示对我的特别友情,他打开地图星罗棋布地列数了他在全国的房地产。沿海岛屿似乎就被他买断几十个,用实业扶植文化用文化发展实业的战略讲得纵横捭阖头头是道。讲到兴奋时他像理想王国中的国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事后一再佩服他的情景合一如醉如痴。他的欺骗充分证明他是艺术家出身。
他的贴身小蜜就像在纸中走动的现代佳人,我记得她坐下旁听时注意黄金辉的目光含着无人觉察的远虑近忧。
黄金辉一派江山地仰在沙发上说:我和你母亲关系非同一般,对你成功的高兴也非同一般。我阿男听了就想:这个我最不嫌疑的父亲嫌疑人最不该漏网?
我接着听到他耸人听闻的话:你现在可是文化大院杀手,杀出威风了。
十七 所有人都成了麻雀看着一模一样(1)
卖烤红薯的瘦老头自己就像块瘦红薯,彼此关照。
我杂种阿男就像我搞的行为艺术讲的故事,彼此一样乱糟糟。
趁着他们换届我搞“全景”,这个行为艺术并没有演出令我满意的Gao潮和结尾。随着换届大选逼近,我通过网络发出的“全景”资料似乎被人淡忘。
满大院都在团团伙伙地忙碌。
龙向光心力交瘁地活动着,讲话的手势乱劈着大院里的空气。高勇像政治掮客活动于密室点火于基层。陈雅虎不过是跟着高勇凑热闹以后图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每日还是要紧地码字做活儿。孙武大概比那个写了孙子兵法的孙武还老谋深算,在朝野各派的潮流中从容浮着找自家的平衡点。
我不时还做一回“好好先生”发一轮“全景”资料,但反响日趋麻木。
我是杀手还是非杀手?
我又像鲁迅笔下的狂人踏入奇怪的月色里。当我额头发青地在大院生冷穿过时,人们的打量目光令我莫名其妙。
龙向光不管周围簇拥着多少个亲信见到我都要皮笑肉不笑地笑一笑,扶扶眼镜观看我一下,才又和左右说话。高勇遇见我,不知是对阿囡一事不计前嫌了还是化仇恨为力量了,若有若无地点点头不打招呼擦肩而过,让你觉得深不可测。陈雅虎挂满横肉的方脸上还是那派臭名昭著的调侃,看不出他曾严训女儿陈小燕别和我来往,当然他也看不出我早已拐他女儿或者说她女儿早已拐我去蹦迪不止一个通宵,彼此都可谓笑里藏刀。
最盯不透的是孙武那张国字脸。他照样是不笑不张口的笑面虎样,照样慢吞吞地挑文拣字。“全景”他可以装做若无其事,“人伦极限”逼到他的下巴前了他还不反应吗?
他的反应是“人伦极限”这个行为艺术的一部分。
倘若他确知是我父亲,他会要命地反对孙薇薇和我恋爱。倘若他猜疑是我父亲,一样会坚决阻拦女儿。为何还不见他对女儿亮黄牌呢?
已经比较炎热了,我和孙薇薇谈着结对去北戴河的事情。
我问她爸爸妈妈什么态度。孙薇薇在发粘的夏日夜晚中走着说:我爸爸很意外,他没想到我要跟你一同去。他什么态度?我阿男关心地问,像狼迎风嗅觉人烟一样敏感着。孙薇薇说:我爸爸奇怪了好一会儿,说你抓紧忙毕业分配吧,忙完了再说。我对他讲,我得答应人家。我爸说这个夏天他还打算带我去北戴河呢。我说我大了不想和你们一块儿去。
我问:往下他说什么?
孙薇薇看着脚下踏的闷热月色说:他说这事再商量。
孙武意外又反对。可意外是惊愕万分的意外,还是实属平常的意外?反对是断然的反对,还是尚属平常的反对?我问孙武的原话说的表情说的口气,像把一篇文章从文字到标点到空白全部问到。孙薇薇嘟囔说她没观察那么仔细。
又说孙武对她讲:交朋友不要眼光局限在大院内,要打开眼界。
这句平常话又很让我费解,莫非他毫不猜疑自己是造我的主儿?又想孙武老谋深算家里家外一个样对女儿也玩儿阴的,他既然不能说明这对小男女一父所生那再雷霆大怒反对也没用,只会造成女儿的逆反。
陈小燕被他爹陈雅虎一阻拦,不是跑我这儿更勤了?
我把“人伦极限”又逼到母亲面前,让她从楼上眼睁睁看见我和孙薇薇在路灯下溜达来溜达去。结果母亲当晚也给我说了句相同的话:找朋友不要限于大院内。我问她什么意思。母亲田岚发了会儿呆站起来一指对门说:这么近你不觉得别扭?
她别扭什么呢?是讨厌孙武夫妇讨厌孙薇薇,还是犯了人伦极限那一茬儿?
我对孙武的疑心病突然一多半烟消云散。
我发现我在电脑上同样轻而易举地就把龙向光修改成我阿男了,又轻而易举地将高勇修改成我阿男了,陈雅虎更是三下两下遗传变异成我这个杂种了。
看着自己的电脑制图成果我傻了,所有人都成了麻雀看着一模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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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所有人都成了麻雀看着一模一样(2)
我再次想到邻居偷斧的寓言。
我发现我和孙武很不像,他那德行比高勇陈雅虎离我远十万八千里。他绝不是造我的畜生,只是一个玩耍过母亲给她添了耻辱和痛苦的畜生。
人伦极限行为艺术以此讽刺喜剧收场。
我开始和孙薇薇在沙发上抱成一团。白日里母亲上班走了,她爹妈也上班走了,门对门一穿过来就幽会了。她还招手让我去她家。
我豹子一样滑过去,向她父亲孙武学习与偷情的女孩合谋将防盗门木门轻轻又紧紧地一闭,而后搂住孙薇薇在她家客厅沙发上滚,又到孙薇薇房间床上滚。就差没到他爸爸妈妈床上滚了。最后这个禁忌也突破了,我把孙薇薇抱起来往大床上一扔就扑了过去,两人像在草原上撒欢一样抱在一起滚了个够。看着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床罩上还蹭着我的鞋灰,孙薇薇扯下来往洗衣机里一塞说:等会儿我洗了就完了。
我又抱起她来把她家四室两厅滚了个遍。
最后我双手托着面色绯红气喘吁吁的女孩站在客厅向窗外望,像是抱着大获全胜的战利品。
说没有人伦极限了,却还有人伦极限。
我压抑了那么多年的奔腾几乎对准了要进入的地方,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也听到了女孩的心跳,女孩又紧张又兴奋地配合着我,我却启动了马达不敢松手刹。我扑在女孩身上直喘气。孙薇薇身体纤细Ru房却很大,我使劲捏着Ru房憋住冲动,听到她在耳边一缕小风一样轻轻说着:你是想要我吗?我却像被勒死了刹车又给了油的汽车,打起抖来。
我顶着她的大腿根,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人伦极限的行为艺术此时才进入白热化。
我冲撞了极限,又被它挡住。我大汗淋漓污染了自己污染了女孩和沙发,还是没敢侵犯人伦极限。
孙薇薇怜惜地摸着我的后脖颈说:你这么克制难受不难受?
我趴在她身上喘了一会儿恶狠狠地说:告诉你爹,就说咱俩什么事都发生了。
十八 在这个玩概念的年代我被玩了(1)
太阳流脓血烂得天下什么都模糊了,我是太阳。阳光像蝗虫满天射下来,你们别着慌。我在唱这两句歌谣时一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飞扬跋扈。我以为我是谁能够报复天下不公之道留个酷名于世,到头来不过是令人耻笑的狂犬吠日。
我“全景”了半天好像惊天动地,其实换届还按原本的走势换完了。
小孩打了几个水漂很惹眼但并未改变河流丝毫模样。全景行为艺术从头至尾不过注释了我随意唱的一句歌谣:男孩的小###露出裤衩,小心大人剪刀。
看来神思恍惚的歌谣全是预兆我命运的谶言。
我受惊了一样把那首“我唱歌谣你们别心惊肉跳”找来细看,越看越竖起头发。从我是月亮我是风我是太阳开始,一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儿顶破窗户进入画面上的天地中,而后就像鸟一样乱涂乱画乱点鼠标。看见大人的剪刀指向自己的裤裆就夹紧了双腿。刚刚站稳自己,就又担心满世界的小女孩像斜着要化的雪糕站不住往别人身上靠。歌谣中每一句都让我浮想联翩,每一句又都不敢多想生怕未卜先知自己的噩运。
龙向光下台了,孙武四平八稳水涨船高浮上来取而代之当了主席。高勇当了第一副主席。陈雅虎也当了副主席。孙武是朝野新老两派火并中左右借重上来的。在野派领袖高勇只能咬牙切齿把这当做过渡。
龙向光一伙儿缩在家中暗房里唉声叹气,高勇一伙儿聚在酒楼把盏欢庆,都与我无关。只是遗老遗少像江河洄流聚到湾里新锐少壮恣肆汪洋滔滔不绝时,我感到打水漂小男孩的寂寞无聊。
文化大院像空了一样,只有我在人烟稀少的楼群间穿过。
那些曾聚在身边的一拨年轻哥们儿都到酒楼里围着高勇之流高朋满座了。看见高勇不开“奥托”开上联合会的正经轿车出去还对我招手致意,我想到胜利者是宽容的。也便觉得我踽踽独行路边的失败耻辱。
黄金辉捞上一顶联合会名誉主席的桂冠走了。他捐款留下的不是支票,而是一份房地产证和一份评估报告,证明他捐给文化联合会的那栋远在南方沿海城市的漂亮小楼价值两千万。当人们对他的捐赠稍有疑惑时,他指着照片上的漂亮小楼说,要急着变现现在出手就可卖两千多万,想增值再过一两年可卖到三千万,想变现想增值他都可以帮办。
黄金辉的欺骗很快叫半通商海的高勇揭穿了。
那栋漂亮小楼是真的,但它早已连同它的房产证抵押在银行贷款了,那笔贷款当然已成死账,给联合会的房产证则是赝品。
朝野两派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文化大院蒙受了羞辱。
高勇当时在野就可以不承担引狼入室的责任,现时在朝就可以追究当时龙向光引狼入室的责任。据说拔起萝卜带出泥就能把龙向光的旧班底从上到下都剔掉。
黄金辉也让我蒙受了奇耻大辱。就在我们呣子二人请他的饭桌上他令人眼晕的描绘诱发了母亲田岚的贪心,她劝我把到手的稿费投到黄金辉公司里认股分红。黄金辉看出我的犹豫笑着拍拍我肩膀说:你比你妈有心眼。你用不着把那几十万都拿出来冒风险,先拿个一位数放在我这里试两年,尝到甜头再多拿。
我就这样将八万块钱打水漂了。
这个小时候抱过我去医院现在搂我肩膀让我感到暖烘的父亲嫌疑人就这样宰熟宰了我一刀。母亲田岚傻了一样怔愣着说:这不可能吧。
我恶狠狠地说:是不可能,但却是事实。
这个父亲嫌疑人还拿我入股说事儿又套了文化大院五六个熟人的钱,而后就远走高飞了。用他的话讲,我们这些傻瓜将钱存在银行里只是存一个概念,而他将一份假房地产捐赠给联合会倘若不识破的话这个概念确实能给人带来财富感觉。
在这个玩概念的年代我被玩了。
整个联合会蒙受的耻辱自有众人均摊,而我受骗被宰则成了全体的笑料。我本来就是一夜走红的暴发户这一刀宰得深解众恨。各种飞刀跟着来,连同宰我臭不可闻的“全景”行为,我立马成了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
十八 在这个玩概念的年代我被玩了(2)
我不那么形而上其实很形而下很庸俗,说来说去真正打击我的还是我的泡沫父亲嫌疑人黄金辉用屎盆子挖走了我八万元。我这个从小穷惯了穷怕了穷酸了的小杂种没有酷到不拿钱当回事。这个该挨刀的父亲嫌疑人挖走的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缺了一部分气势大亏损。想了半天也就明白,前一阵如牛气壮其实一多半是被小几十万进项催起来的,现在少了一块气虚血虚精神恍惚也就当然了。
母亲更像被抽光了血一脸发白了。
八万块钱相当于她十来年的工资,二十多年来抠着钱养狗崽子长大成|人的苦命女人确实顶不住。要说那钱存在账上确实不过是个概念,但玩概念的年代概念也就如同生命。她受到摧残一张灰白的老瓜子脸现在皱更深了,整日愣神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要不是我自己庸俗知道被挖走钱的难受,我就会人文精神地理解母亲田岚失落于友人的背叛。心中多少年供奉着对一个人的信赖感激之类不算不美好的感念,结果被伸来的一爪抓得血肉淋漓面目全非。那真得休克一下。
母亲田岚也真的休克了。接连几天精神恍惚不思饮食又撑着去上班,一下楼梯就瘫在那儿了。送进医院躺在病床上一双发直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的还是那句话:怎么会这样呢?
我真的开始怀疑起母亲田岚和黄金辉过去的关系了。
但我相信这个混蛋绝不可能是造我的畜生,上帝没有糊涂到让一个已经欠我血债累累的渎职父亲这样报应我。
母亲被气病扩大了我这个杂种暴发户蒙受的耻辱,关于我舔黄金辉又被黄金辉涮的可笑段子满大院飞。
高倩爽着一张鹅蛋脸抖着一肩黑发在我面前站住。
神采飞扬的电视台主持人立刻赠送我逢场作戏的同情,她说:你最近在文化大院处境怎么这样恶化?我便知道人们正在传说我前一阵傍龙向光傍入了会傍分了房。后来又想傍黄金辉,黄粱一梦泡了汤。高倩很信任地看着我说:这些说法都不值一驳。你到底得罪谁了?
我冷笑了想到她的父亲高勇,还想到一个个不同嘴脸的父亲嫌疑人。
我感到我活生生被他们宰割。他们宰割了可怜的女人田岚又宰割她的崽子。
高倩送完顺水人情也便走了。看着她高挑健美的背影向着光明大道走去,我忽然觉得我这狗崽子真是高攀不起。
孙武到底生姜还是老的辣,忽然安排老婆领孙薇薇飞去南方了。
我是在母亲病床边接到孙薇薇打来的电话。她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她说她去参加表姐的婚礼顺便度假,她父母就在同一辆车上。
我的疑心病一下复发了,越看孙武越像偷斧子的邻居。
我色胆包天时抱着孙薇薇滚遍了他家的四室二厅。
现在疑心病一发,我像被大人剪刀剪掉了###的小男孩一样,难活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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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天下第一不该管的闲事(1)
汽车在街上撒欢地跑来跑去像群发情的哈巴狗相互接吻啃腚,额烂头焦。我溜马路涮自己,警察管不着。人活于世此一时彼一时不必要死要活。连伟人都留下话地球离开他照样转,我杂种阿男是死是活地球连痒都不痒。天上星光灿烂地上小草倔强各有各的活法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犯不着思量。
我又在满世界找阿囡。
因为我化名“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发电子邮件告诉阎老家伙警惕阿囡别傍高勇当二奶,所以阎老家伙就打了阿囡并把她锁在房里。因为阎老家伙打了阿囡又把她锁在房里,阿囡又哭又闹受不了最后留下一封断绝关系书跑了。因为她跑了,阎老家伙又气又急血压一高痰涌上来病倒了。
因为阎老家伙病倒了闹开的事就多了。
吴姨不愧是吴姨,阎老家伙的这个老婆真是丈夫的保护神。她出难头露难面把情况了解个遍,而后又沉静又严肃地上门找了高勇。
一个爷们儿叼了同事家的女儿,同事老婆找上门来,这真该两相难堪。
亏得高勇有足够厚的脸皮,也亏得吴姨端得住,两人的话才说得下去。
高勇耸肩摊手还想否认此事。吴姨三言两语就摆得证据确凿不容置疑。高勇紧蹙眉盯穿眼前的空气而后摇了摇头万般无奈,说他实在是盛情难却,没抵挡住女孩无休止的主动进攻。吴姨对这个身材魁梧狐臭熏人的男人不胜厌恶,她说事实不是这样阿囡也不是这么糊涂的人。
她的话又克制又尖锐,高勇作为父辈不该勾引单纯的女孩。
高勇却耸肩冷笑了,拿出阿囡的一摞情书撂到吴姨面前。
吴姨一看女儿的笔迹,再看信件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好的复印件,就深知高勇的用心了。高勇说:你们看吧,我一劝再劝要她冷静,她就是不顾一切,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吴姨再沉静也气得脸涨红了,卷起信件要求高勇退还原件。
高勇说:阿囡给我的信就属于我,原信我肯定要留着免得以后说不清。吴姨气得哆嗦,说这事以后慢慢再讲。她让高勇先告诉她阿囡跑哪儿去了。高勇一摊双手说不知道,而且用人格担保说的是真话。又说他今天要代表联合会接待一个外国艺术代表团该走了。
吴姨认定我阿男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把我请到家里。她先是感谢我的提醒,接着讲述了她找高勇的情况,然后问我知不知道阿囡跑哪儿去了。
最后,拿来女儿的断绝关系书让我看。
我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了,那里要死的话都有。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实在不该多管闲事,女孩连父母的管都不受我算哪一门子。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差不多等于默认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
我几乎没说一句话跟着吴姨到卧室里看望了阎老家伙。他躺在那里仰望我的疲倦表情和让我坐的疲倦声音让我想到人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阎王殿里的笑声雄风招展花花一辈子,此刻躺出了这个赚同情的衰老模样。他的女人吴姨在床边给他理枕头掖毛巾被,如此伺候真要熬个贤妻的全名了。
我真不是东西,一懵懂差点忘了老家伙是搞毁我母亲田岚的罪魁祸首。
我突然想到这个我一直比较忽略的父亲嫌疑人是不是可能恰恰是冤家?
今天站在他病床边颇像一幅送终的画面。不是冤家不聚头,倘若真是这样因果报应,那就太恶作剧了。疑心病一起来,我站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神情恍惚了。墙上的画框地上的拖鞋全色彩斑斓地飘浮,光线像巫婆的长发在水波纹一样的空气里弯曲抖动。阎老家伙像躺在太平间的死人一样肿大起来,头占了半个房间大。
我忘记仇忘记恨了。我逃离了。
我做过多管闲事的老同志,现在真相暴露又去做多管闲事的新同志。
我负有寻找阿囡的责任。我在管天下第一不该管的闲事。
满大院人说高勇说得风流倜傥手腕高超是贬是损他高勇都合常理。说我阿男说得墙角瘪三穷酸无聊是讥是笑我阿男都犯常规。高勇像嫖客多了嫖资,我像小丑添了笑料。高勇像当代英雄增了风光,我是现世白痴加了傻名。
十九 天下第一不该管的闲事(2)
阿囡找不到似乎要我承担责任。阎老家伙倘若一命呜呼似乎也有我的责任。这个世界上债权债务整个颠倒了。
他们不愿报警家丑不可外扬,我去哪儿找?
大概是缘分,当我难活时陈小燕又鸽子一样叼着麦穗飞来救我。她像一头活泼的小羚羊站在面前眨着眼说:你是不是想找阿囡?她说只有她知道阿囡的下落。
于是我和陈小燕一同打“的”来到市郊镇上。
于是我们在汽车接吻啃腚的街道上蹚着尘土走着。
于是我被陈小燕拉着左拐右拐进了一所不大不小的医院。陈小燕让我在外边等着,她进妇产科搀出了面色有些苍白的阿囡。阿囡抬眼倦倦地看了看我。于是陈小燕又叫了“的”,我们三人一同来到一处平房小院。陈小燕说阿男阿囡你们聊吧,便撂下我们先走了。
房间很暗,阿囡团着毛巾被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外面的光线透过槐树照进来绿波荡漾,我和阿囡像守着小池塘的两只青蛙互相看着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她父母很挂念盼望她早日回家。她说这一两年不想回家。她已变了主意毕业分配不留本市去外地,过些天就走。她让我告诉父母她安然无恙。过段时间会给他们发电子邮件。我停了好一会儿又问她和高勇将会怎样?她说以后不再和高勇来往了,这段事算到此结束。
我问:你恨你爸爸妈妈吗?阿囡想了一会儿摇了头。
我问:你恨高勇吗?阿囡又想了一会儿又摇了头。
我停了一会儿又问:你恨我吗?
阿囡目光盯着眼前摇了摇头,而后看着我说:有人说高勇是你爸爸。
二十 世上没人上门传送绿帽子(1)
我没找回阿囡人,找回了她的消息。
此举并没得阎家什么感念,倒添了我在文化大院的可笑。阎老家伙和高勇都是我的父亲嫌疑人,我这个杂种在里边掺和什么都很滑稽。
我发现我整个在犯规。从一开始在葫芦院“全景”高勇就是犯规。后来“全景”联合会换届又是犯规。化名“多管闲事的老同志”发电子邮件给阎老家伙还是犯规。
人家是坑蒙是拐骗是好是坏都是常规有斗有争有胜有负都在情理。
而我想玩个不在三界中又在五行外的花样儿结果成了大逆不道。
阿囡最后的那句话又让我对高勇犯开了疑心病。我接二连三坏他事,他为何不和我翻脸?我越想越犯了那茬儿。可是又想到邻居偷斧的寓言,想到我刚刚轰轰烈烈对孙武做完的“人伦极限”。
莫非我的大好时光就走马灯似的耗在这群父亲嫌疑人身上吗?
对我的来源二十多年来大院里早已有过多少传说,阿囡听说了一种告诉我本该没什么奇怪。要是所有人都张嘴对我说我的脑瓜早就炸了。阿囡怎么没听说她父亲是造我的畜生?看来高倩也不会听说高勇是造我的主儿。孙薇薇没听说孙武和我有什么特别关系。陈小燕也不会听说陈雅虎是我的父亲嫌疑人。这个世上传说有传说的规矩没人犯这个规矩,所以丈夫的风流事人人皆知惟独妻子蒙在鼓里,妻子移情别恋人人见闻惟独丈夫两眼一抹黑,没有人上门传送绿帽子。
推而广之把女儿被玩报告她父母,也纯属上门送一顶比绿还绿的帽子。
我够了。
我有我的事做,犯不着再陷在泥潭里。
但我不逃跑不认输。犯规就犯到底犯到你们够不着我。
高勇掌权的文化大院都在传说我前一阵傍龙向光傍分了房子傍入了会。我就又做了一个扇他们耳光的行为艺术,叫做“脱贫”。为什么叫脱贫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还有一个怪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寓意如何也供人猜测。还有一个俗名叫做“我欲乘风归去”。还有一个旧得闻烂纸味儿的名字叫做“超脱”。最后还有一个解气的名字叫“滚他妈的蛋”。
我找到高勇,提出退出联合会注销我的会员身份。
大权在握的高勇正与五六个人在老旧的大办公室里议事,众人果然十分惊讶,一瞬间从他们的表情里我读到了他们对前因后果的联想。
高勇像大猩猩很魁梧地坐在办公桌后很首长地转动着红铅笔抽了几口烟眯眼看着我说:入会自由,退会当然也自由。又问了一句:你还退公职吗?
这里需要对看官解释一下文化联合会这个机构了。说来它是一个写诗画画唱歌跳舞的协会,其实又是个官办机构。是会员的要写得好画得好唱得好跳得好好出资格。而真正管理这一切的机构则是官办的,养着是会员和不是会员的几百号拿薪水的人。我过去没出诗集没入会前在大院里干杂活也拿着这里的饷。
没想到高勇会这样提问但我毫不示弱:我决定退职。
高勇隔着一屋烟气瞄了瞄我十分大度地说:那点工资对你确实没什么意义了。他倒也明白现在退职真是刁难不了我。
高勇继续像征询意见一样抽着烟瞄着我问:那你也退出刊物?
我发现随着一缕缕青烟绕过来的是勒我的一个个索套,我被龙向光安排到刊物负责诗歌栏目对我在诗界发展确实提供了一个好望角。可既然逼我到这儿,我只能额头发青地回答:准备退出。一屋子人看着我都目不转睛,空气有点发僵。
高勇仰着脸蹙着眉抽了几口烟又很简单地问了一句:那你还准备退房吗?
我一下感到脸热了。高勇像个套狼人一挥长鞭套住了我和母亲眼下的安居住房。我说:这该视为我母亲田岚的住房。高勇拿起一份文件心不在焉地看了两下目光不向我说着:据我所知这房子当时龙向光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你母亲才调的。接着又宽大为怀地放我一马:我这么说并没有让你退房的意思,你母亲在大院里干了这么多年也早该分配这样的住房了。我说:那是我母亲的住房,我可以不沾光自己租房搬出去住。我为他终于拿住了我宽容了我照顾了我而感到羞辱。
二十 世上没人上门传送绿帽子(2)
高勇显然对我这气急败坏有了更多的宽大:既然算你母亲的房那她愿意让谁住谁就住,你搬不搬与此无关。接着弹了弹烟灰似乎很疲倦地看过来问:你没有也让你母亲退职的意思吧?要说你现在养活她也没问题。
我觉得周身的血一下涌上来,恨不能上去几拳将高勇的面目捶烂。
他把我逼到悬崖边不能后退只能跪下求饶他便高大了宽和了得意了像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人物了。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一时嘴快出卖母亲的意愿,但我面对含威不露的父亲嫌疑人说了一句宁死不屈的话:我准备和母亲商量。
高勇对一屋人冰棍一样发僵的模样似乎全无感觉,对我的激烈也无动于衷。他将眼前一摞文件理了理拨到一边看着我说:那你和她商量吧。然后转身和左右说起别的话题。
真是男孩的###遇到大人的剪刀,我像受伤的狼心里骂着瘸下楼梯。
一走到阳光里,觉得头顶被冷枪射穿。
扭头仰望见高勇正背手在楼上窗口俯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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