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恩带着云朵回来了,云朵已经睡了,那恩还没睡。她把饭菜热了给林清水端上来,并不说什么话。从前冷战时,从来都是林清水低头,林清水给她做好饭端上桌,逗云朵笑,让云朵叫妈妈吃饭。
这一次,林清水没心情。
林清水开了一瓶酒,咕嘟咕嘟空嘴喝进去半瓶。
那恩问:“妈……还没消息吗?会不会回老家,让他们瞒着咱们?要不,咱们报报警吧?清水,我爸说……”
林清水看了那恩一眼,很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晚报扔到那恩面前,心咚咚跳看着她,仿佛期待她能给自己一个方向。一个对的方向。可是,他忍住了。
林清水打断那恩的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虚飘飘地浮在空气里,他说:“那恩,咱俩离婚吧!”
那恩万没想到林清水会说出这句话来,她说:“林清水,你再说一遍!”客厅的墙上,两个人都在婚纱照里笑着,笑得无比甜蜜。可是现实,却苦得让人张不开嘴。
林清水听到自己清清楚楚地说:“咱俩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这个家,都归你!”
林清水在心里很鄙视自己的懦弱与无能,这种时候,除了奔向她的身边,怎么能回家来呢?可是……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咬噬着他,让他终于没能迈动脚步去医院。
酒劲儿上来了,林清水冲着那恩傻笑。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晚报扔给那恩,他说:“好好看看,我妈!我妈躺在医院里!”
林清水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那恩的目光三下两下扫过那张报纸,她起身去拿大衣:“你还在这干什么,赶紧去医院啊,肇事司机找不到吗?”
他抬头看着那恩,泪眼模糊:“她也许醒不过来了,植物人,她的医药费咱还不起……”
她走到他面前,把他揽在怀里:“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她是我妈!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林清水的声音虚弱无力。
好半天,那恩清了清嗓子开始说。她说得很慢,林清水可以从她的话语里看到这个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八年的妻子的冷静与无情。或者,那像一面镜子,也映衬出了自己的冷酷无情。
那恩说:“清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这可怎么办呢?她怎么会被车撞到呢?”
沉默如巨大的黑色块压住两个人。他们的手握着,却都是冰冷的。
“如果我们不去认,医院不会见死不救是吧?事情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清水,你想想,你要是去认她,那近十万的医药费不说,单说你被曝光出来,你这个国家干部的工作也不用干了……还有,她要是真的变成植物人,我们俩的生活就都毁了……”
林清水把手里的酒杯摔到地上,大声吼:“是的,钱,工作,面子,哪个都比她重要,她就快死了,是个累赘,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云朵听到父母吵,光脚站在卧室门口。
林清水嚷:“你给我滚回去,养儿养女有什么用,良心都他妈的喂狗了。”
云朵的嘴一撇一撇,眼泪一双一对往下滚。那恩一把揽过孩子说:“林清水,你疯了,冲孩子喊什么?”
“我就是疯了。我连自己的妈都不认,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我可不就是疯了嘛。”林清水的嗓子嘶哑,眼睛血红。
林清水一夜没睡,面前的烟灰缸里是小山一样的烟头。
天亮时,电话响了。是妹妹清秀。她说:“哥,我昨晚眼皮一个劲跳,夜里梦见咱妈了,她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不说,就是哭。哥,咱妈不是有啥事吧?”
林清水干笑了两声,哑着嗓子说:“咱妈能有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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