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纪园。
偌大而温暖的房间里。
艾薇半躺在床上,纪夜潼坐在她的身边,正拿着药膏轻轻地擦着她身上被石子打到的伤痕,一边擦一边轻声问她:“艾薇,疼不疼?”
艾薇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并没有说话,眉却紧紧地皱着。
良久,她才低声说道:“纪夜潼,谢谢你。”
谢谢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谢谢他,在她最害怕的时候给了她安心的感觉。
也谢谢他,带着她离开了苏亦宸的视线……
“你在谢我什么?”纪夜潼的手顿了顿,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艾薇的脸,“如果是真的想谢谢我,就应该有点表示才对。”
艾薇一怔,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不要再苦着一张脸了,好吗?作为对我的感谢,你笑一笑,好吗?你从来没有对我笑过……”纪夜潼苦笑道。
笑一笑……
艾薇无声地垂下了眼眸,现在的她根本就笑不出来……
她又一次在苏亦宸的面前现出了本来的面目,甚至还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她记得她被纪夜潼抱在怀里,金色的鱼尾就算被纪夜潼的衣服盖住,却还是能让人看得明白……
那个时候,苏亦宸的目光是复杂的,让她看不明白。
“艾薇……”苏亦宸怔怔地看着她,眸中满是讶异的神色。
他快步走到纪夜潼的身边,说:“纪夜潼,放开她。”
纪夜潼的瞳孔一缩。
“我要带艾薇走。”苏亦宸神情坚定地说。
艾薇缩在纪夜潼的怀里,抬眸望向苏亦宸,突然低声说道:“我不跟你走。”
听到这几个字,苏亦宸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
“纪夜潼。”艾薇收回目光,整个人缩进了纪夜潼的怀里。
纪夜潼立刻会意,看了苏亦宸一眼,便抱着她离开了。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苏亦宸看着她的模样就会不自觉地出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那时,她是想让苏亦宸带自己走的,只是为什么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纪夜潼便只是静静地帮她擦着身上的伤痕,以往英气冷峻的面容上竟满是温柔。
直到他帮她擦完了药,准备离开的时候,艾薇才重新抬头望向了他,低声说:“能不能先欠着你?我保证,我一定会……”
“好。”纪夜潼站在房间门口回望着艾薇精致的小脸,眼眸如大海般深邃,“你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在。”
说完,纪夜潼走出了房间。
门“咔嚓”一声被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艾薇将身体全都缩进了温暖的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如同小小的虾米一般。
她将被子抱得紧紧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看啊看啊,真的是怪物啊……”
“是啊……看起来好可怕啊,这样的怪物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里面呢?”
“她看起来好眼熟啊,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
“纪夜潼怎么会抱着她呢?虽然她的尾巴很漂亮,但她是怪物啊,纪夜潼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她一遍一遍地回想着自己被纪夜潼抱着离开时所听到的话,这些话就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的心那么疼……
苏亦宸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和那些人应该没有什么区别吧?
艾薇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很快浸湿了枕头。
一楼大厅。
喻晚晴一个人站在大厅中央,白玉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孤单。
得知是纪夜潼带走了艾薇之后,她就飞快地赶了回来,明明知道他会带着她去那个房间,却在这一刻不敢进去找他们。
她知道,以纪夜潼的聪明,一定不难猜到这件事和她有关……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接受。
蓦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正是纪夜潼特有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却沉稳有力。
喻晚晴随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看到纪夜潼正向她走了过来,眸中尽是如冰山般的冷意,薄薄的唇抿得那么紧,整张面容都透出一股怒意来。
她有些不安地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
纪夜潼渐渐走近,冷漠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重了,他站在了喻晚晴的面前,轻启薄唇:“晚晴,你以前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的。”
喻晚晴迎上他的目光,低低地说道:“潼,你以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你这么做,是想让艾薇在学校里待不下去,是吗?”纪夜潼加重了语气。
“你更乐意让她待在纪园里,不是吗?”喻晚晴反问道,“这样的话,你不就可以经常看到她,和她在一起了吗?”
纪夜潼的瞳孔猛地一缩,冷冷地说道:“晚晴,我不希望你再做出这种事情了,如果你再敢伤害艾薇,我不保证我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应该很了解我。”
喻晚晴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冷艳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声音也低得几乎听不见:“潼,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
“我想我从来没有向你表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会了……”纪夜潼沉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对我来说,你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但并不是我所爱的人。”
能有什么样的话比他所说的这些话还要残忍呢?
这一刻,喻晚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知道自己的心碎裂成了一片片,再也没有聚拢的可能了。
“为什么,为什么……”喻晚晴喃喃地说道,“你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女生,为什么你没有喜欢上我?我不好吗?”
“晚晴,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和时间没有关系,和那个人好不好也没有关系。”纪夜潼的声音很轻,很柔,是喻晚晴从来没有听过的。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她……
“你伤害了我喜欢的人,就算再把你当亲人,我也是会生气的,记住我说的话。”
说完,纪夜潼缓缓地转过身,走出了她的视线。
喻晚晴痴痴地看着纪夜潼的背影,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瞬前泪流满面。
那么多次,她问了那么多次,他终于承认了……
他喜欢艾薇……
而这样的回答也让她的心痛得几乎没有一点知觉了,喻晚晴全身无力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已经彻底输了……
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但是为什么,心比任何一次都疼呢?
就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再也无法找回来……
她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艾薇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希望她和纪夜潼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她还是他身边唯一的女生……
但是,他们永远回不去了。
纪夜潼重新走进房间时,艾薇已经睡着了。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向床边,然后坐下来凝视着她。
他清楚地看到了艾薇脸上的泪痕,甚至还有未干的泪水,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帮她拭去了未干的泪。
“你在为他伤心难过,对吗?”纪夜潼低声说,“苏亦宸有什么好?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排斥你,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只是在一旁看着你……这样的人,你还要喜欢吗?”
床上的艾薇突然动了动。
纪夜潼的心猛地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抚摸着她凌乱的发丝,继续说着:“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人鱼了,只是一直都不是很确定。我以为你对我来说,只会是寻找鲛珠的一个跳板,等到我利用你找到鲛珠之后,就……”
纪夜潼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却因此注意着你,甚至连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完全望向你,会不自觉地去想你……”
他轻叹了一声:“我明明知道你是人鱼,而我是人,我们不一样,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却还痴心妄想你能够喜欢我,能够陪在我身边,哪怕只有一天,几小时……”
只是她的眼里、心里,全都只有一个苏亦宸。
因为苏亦宸伤心难过,因为苏亦宸丝毫看不见他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是在嫉妒,却又在为她心疼,他多想问她,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能不能留在他的身边,能不能喜欢他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他不在意她是人鱼,不在意她能不能和他永远在一起……
仅仅因为这份喜欢,所以只想得到一点点……
床上。
艾薇好像听到了什么似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还轻轻地翻了一个身,而这样的角度也让纪夜潼看到了她的整张脸——很精致,很小巧。
虽然她皱着眉头,可还是很漂亮,很牵动人心。
纪夜潼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她的脸,俯下身去,慢慢地凑近了她的脸颊,而她的呼吸也轻拂过他的脸,瞬间,心脏如擂鼓般跳动起来,越来越快。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柔软的唇上,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用自己的唇覆盖在了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很快,他便离开了她。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甚至还能亲吻到她。
如果说此时此刻他有什么愿望,那就只是希望时间能够停止,让他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守候在她的身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睡着的艾薇突然呢喃道:“亦宸……”
苏亦宸凭着上次的记忆找到了纪园,却被用人拦在了门外,无奈之下,他只好大声地叫着纪夜潼的名字。
“纪夜潼,纪夜潼,纪夜潼……”
一声比一声大,隐隐透着一股怒气。
二楼。
坐在床边的纪夜潼听到了叫喊声,眉头微微一皱,看着依然熟睡的艾薇,半晌之后才站了起来,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纪园外。
苏亦宸定定地看着纪园:“纪夜潼,纪夜潼,你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一抹冷峻的身影闯进了视线之中。
正是纪夜潼。
纪夜潼远远地凝视着苏亦宸,示意用人让他进来。
苏亦宸也看着纪夜潼,瞳孔微微一缩,俊美非凡的脸孔也透出寒意。
“你来做什么?”纪夜潼抬高下巴说道。
“我要见艾薇,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苏亦宸毫不退让地回答道。
“你凭什么?”
“凭我是艾薇的男朋友。”苏亦宸坚定地回答道。
“男朋友?”纪夜潼冷笑一声,唇角扬起冷漠而带着嘲讽的笑,“艾薇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吗?你那么排斥她,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纪夜潼再次冷笑,“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苏亦宸的身体猛地一震,后退了一步,脸色霎时变白了。
有资格吗?
苏亦宸不禁问自己。
他从来没有排斥过她,只是苏亦轩一直拦着他不让他去找她……
而在艾薇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纪夜潼带着受了伤的她离开……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做的,不是……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像纪夜潼说的那样……
有资格吗?
苏亦宸迎上纪夜潼的目光,语气依然坚定:“纪夜潼,请让我去看看她,不需要多久,如果艾薇在你这里能够过得很好,我不会……”
“我再说一遍,你没有资格。”纪夜潼走近他,微微眯起眼睛,全身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你是艾薇的什么人?苏亦宸,既然你已经亲手推开了她,那么……从今以后,艾薇就由我纪夜潼来保护,你不需要再做些什么了。”
他的话音刚落,苏亦宸突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颤抖地叫出了声:“艾……薇……”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瞬间,艾薇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摇摇晃晃即将跌倒。
就在即将倒下去的那一刻,纪夜潼冲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艾薇,关切地问道:“艾薇,你没事吧?”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苏亦宸胸口猛地一窒,传来异样的疼痛感。
艾薇摇了摇头,轻轻地推开了纪夜潼,朝苏亦宸走了过去,脚步停在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苏亦宸,你来做什么?”
“我……”
苏亦宸怔住了,原本酝酿的许多想要对她说的话,却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你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而排斥我吗?”艾薇脸上的笑容苍白无比,“看到我的鱼尾巴,你不会害怕吗?不会觉得认识我、喜欢我,是自己情感错乱了吗?”
“艾薇,我……”
苏亦宸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今天,我终于有机会能够亲口告诉你,我不是人,我是来自于深海水晶宫的人鱼皇族,我并不是怪物。”艾薇轻轻地笑着,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艾薇……”
“有谁会喜欢一条鱼呢?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喜欢的。”艾薇的眼睛骤然变得清亮无比,唇边的笑也如樱花般灿烂明媚,“你知道吗,我有多努力地瞒着自己的身份不让你发现,就有多讨厌自己是条鱼,这样的心情,你是否明白?”
“不过现在,这样的想法已经完全消失了。”艾薇深吸了一口气,逼退了眼中的泪意,继续说道,“在你看到我的原形后离开,在我回学校里找不到你,在你的家人找到我让我远离你,甚至劝我离开这里时,我依然相信,你喜欢我,并不会在意我是什么样子的……”
苏亦宸凝视着艾薇精致美丽的脸,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觉得她是脆弱的,仿佛只需要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对她的心疼、歉意、不舍全都聚在了心底,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让他僵硬得不能动弹,他仅仅能做的,就是这样看着她,听着她的话。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最无助、最伤心的时候,你在哪里?”艾薇轻轻地笑了笑,“我甚至都找不到你……”
“艾薇,我没有,我只是……”
“你不用解释,我不想听任何解释。”艾薇收住了笑意,一双眸子亮得如同星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吗?”
“是在那个晚上,我们是在大街上相遇的!”苏亦宸毫不迟疑地答道,生怕自己回答得晚了会让艾薇伤心。
艾薇看着苏亦宸透着些许紧张的英气脸孔,摇了摇头,一字一字地轻声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海里。”
苏亦宸顿时愣住了。
“那一天,是我把你从海里救了起来。”艾薇自嘲地笑了笑,“大街上的相遇,是第二次见面,你送了我一双很漂亮的鞋子,那个时候在我眼中的你是无与伦比的。”
“艾薇……”
苏亦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那一天竟然是她将他从海里救起来的,是她啊……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从来都不告诉我?其实我从来没有排斥过你,我看到你的真身后,只是觉得惊讶,我……”
“不重要了。”艾薇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艾薇!”
苏亦宸的心一紧,觉得仿佛要失去什么东西一般,胸口处的疼痛感渐渐变得强烈。
“现在的你,比不上纪夜潼!”
这句话一出,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艾薇的纪夜潼,眼睛突然亮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艾薇。
“苏亦宸,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也把我当做从来没有救过你、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生命中的陌生人吧。”说完,艾薇转身往大厅里走去,几秒钟之后,竟开始小跑起来。
她在赶他走……
她要他把她当成陌生人……
要怎么来形容这一刻的心痛呢?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般,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做错了。
他真的做错了!
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人是他!
无法让她原谅的人也是他!
纪夜潼看着呆滞的苏亦宸,淡淡地说:“既然艾薇一点也不想跟你离开,那你继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对……”苏亦宸凝望着纪夜潼,如同失去了灵魂般,“还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苏亦轩和夏芝雅找到苏亦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海风把他的发丝和衣角吹得飞舞起来,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
“亦宸,我找了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