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早上,肖国庆还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就听见有人在敲门,起床开了门见门外站了一大群人。他定睛一看,是公社党委书记谭永正带着公社的工作人员来了,还没等肖国庆叫一声谭书记,谭永正一步就跨进了门。
谭永正紧紧地握着肖国庆的手,满脸笑容,大声地说:“欢迎你胜利归来啊,肖国庆同志。”他带着这一大群人坐到了知青屋的桌子边,热情地问肖国庆需要什么帮助,并为昨天未能到县城将肖国庆接回公社而再三道歉。
肖国庆不停地说着谢谢。
不一会儿,冉广兴、蒋麻子也来了。
谭永正对冉广兴说:“广兴同志啊,肖国庆同志是反潮流英雄,更是我们辽叶河公社的光荣。他现在回来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他的生活。同时对错误处理期间的损失要予以补偿,队里要补记那段时间的工分。”他的声音拉得长长的。
肖国庆连忙摆着手说:“谢谢谭书记的关怀,记工分是不合情理的。自己更不能要这工分。得了这工分会使我心里不安宁的。”
“哎,”谭永正手一扬,声音仍然拖得长长的,“肖国庆同志,你的大公无私品德是值得表扬的,但党的关怀不能不接受。”
肖国庆差点笑出来,心里暗道:“党的关怀也不能变成生产队的负担。”肖国庆听着感到有点反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吭声。
接着,冉广兴显得十分稳重地走到谭永正面前,面带微笑地说:“谭书记,肖国庆既然是辽叶河公社的骄傲和光荣,我建议推荐他今年去上大学,他的条件是没人可比的,您认为呢?”
“这……”谭永正书记一下噎住了似的,右手理了理了头发说:“国庆同志啊,今年的考试推荐工作已基本结束了。你未能参加文化考试,可能困难很大,不过公社党委仍可向县委打报告试一试,具体的还要县里来决定。”谭永正的口气显得很是诚恳。
肖国庆勉强笑了笑:“谭书记,我还没有想过上大学的事,我现在只想好好地休养一些日子,调理一下身体,在生产队干点农业生产。”
肖国庆的推诿反倒使谭永正来了精神,嗓门一下提高了许多,“哎,我们公社党委有责任将你这样优秀的同志推荐上去,不然,就是我们的失职了。”
肖国庆淡淡地笑了一下。
谭永正那眼神里流露的意思很明显,他为了讨好肖国庆,在附和冉广兴的提议。肖国庆仍然很淡漠,他不愿说更多的话,很想自己静静地思考下一步要做的事。
七里坡的知青屋,像召开了一次辽叶河公社党委会似的,全体成员逐一对肖国庆进行了高度评价和赞扬,搞得肖国庆的脸红红的。
冉广兴抿嘴笑着不吭声,蒋麻子却扭头走开了。
经过一番热情的慰问之后,谭永正拍着肖国庆的肩膀说:“感谢你为辽叶河公社带来了荣誉。”接着,握了握肖国庆的手,带着一群人离去了。
肖国庆在冉广兴和蒋麻子的陪伴下来到了沙子坡的桐子林。只见片片桐子叶在阳光下泛着熠熠绿光。放眼望去,昔日的沙子坡成了绿荫,树枝上挂着绿色的果实。肖国庆心里涌起无尽的欣慰,满脸笑容地说:“太好了!太美了!”
冉广兴笑着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
蒋麻子感叹地说:“其他生产队的人都说认不出沙子坡了,还说七里坡今年要发财了。”
肖国庆默默地点着头,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里,并随着直往上涌,眼睛也渐渐地潮湿了。这片桐子林来之不易啊!……半晌,肖国庆才说:“蒋队长,我们应该请县农科所的人来指导一下,如何让桐子树结出更多的桐子。”
“嗯,说得对。”蒋麻子连连点头。
三个人又沉默了,他们的心里都不平静,因为沙子坡的果实是用艰辛浇灌的,可他们心里更是平静的,因为从今年起,七里坡有了一个可靠的收入来源。
忽然,蒋麻子吁了一口气,对冉广兴说:“冉书记呀,今年如果桐子收成好,就再不进林子砍树,我们也不能破坏森林了。”
冉广兴点了点头。
肖国庆接着说:“这桐子树结的果实会一年比一年多,这是县里推荐的优良品种。在此基础上,我们再谋划一下其他的生财之道吧。”
“你回来了,就会有生财之道了。”蒋麻子显得信心满满的。
“如果谭书记真的能落实你上大学的事,你还是上大学去吧。”冉广兴的语气格外低沉,“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若真的扎根在这里,我们心里反而会不安的。”
“为啥呢?”肖国庆两眼盯着冉广兴,有些不解地问。
“那样就太亏你了,城里就是走路也是平坦的,在城里更能发挥你的作用,你才会做更多更大的事。”冉广兴的语气显得那么真诚。
肖国庆抚摸着桐子树叶,鼻子一酸,眼里充满了泪花,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其实,大学是肖国庆心里最向往的地方。但他心里明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他来说,那些热烈的场面他一点都不需要。因为一个时期的政治风向会将一个人毁掉,也会使一个人跃上更高的政治平台。他只不过是那帮人的一个政治道具而已。他对那些龌龊的政治行径从心底就很反感。他很敬佩父亲的一生傲骨和秉志之为。父亲一生虽不为政治所青睐,但活得洒脱、自然。他并不想得到一份本不属于自己的额外恩赐,他只想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干去争取获得的成绩。那样的喜悦,才能使自己心安理得。
许久,肖国庆才说:“冉书记,真诚感激您的好意,我明年会争取去上大学,我一定会努力。”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冉广兴微笑着连连点头,他从肖国庆的话里读懂了他的心思,冉广兴在心里赞赏着:“真是个可塑之材,一定要让他展翅高飞。”
二
李勇在万川市中心医院的治疗未见显明效果,家里的经济条件已支撑不起那高昂的医疗费了。妈妈不但花尽了为数不多的积蓄,家里的生活已节约到了不能再节约的地步了,嫂子生了孩子后,因家里伙食差,已回娘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近娘家的人又将嫂子赶了回来,妈妈不得不将伙食稍稍改善一下,可嫂子的怨言一天天地多了起来,时不时还要在孩子身上撒气。她指桑骂槐地数落着李勇只吃饭不做活,说这个家早晚会毁在他那个不治之症的医疗费上。
哥哥为此事已与嫂子吵了好几次,还差点打架。
爸爸见哥哥跟嫂子为此事吵架,就骂了哥哥几次,但父子俩抬杠很激烈。爸爸气得说道:“有本事就出去另外安个家,窝在家里也没有出息。”
这话让嫂子听见了,她用头撞碎了窗户上的玻璃,划破了额头,鲜血满面地跑回娘家去了,搞得两亲家水火不相容。娘家的兄弟去哥哥厂里将哥哥打得鼻青脸肿,让哥哥班也不能上了,在家里躺了好几天。
妈妈无声地淌着泪,面对难以承受的生活开支,她已悄悄地去卖过几次血了。
身体明显地虚弱了许多,时常头痛发晕。家里的困境让李勇从忐忑不安到愧疚无比,他深深地责备着自己,是自己的病拖累了家里。使家里的生活窘迫到几乎难以维持的地步。尤其是他发现妈妈卖血的证明书后,他的心都碎了。
李勇常常两眼凝视着妈妈那憔悴的神情和越来越单薄的身子。他从妈妈身上读到的除了艰辛就是艰难,他不能让妈妈倒下去,这个家若没有妈妈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勇决定出院了,他不想再拖累妈妈。他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拄着拐杖去办公室办完了出院手续,然后慢慢地走回家去。
李勇还未走进院坝,远远就听见了嫂子、哥哥与爸爸正在激烈地争吵着。哥哥大声地怒吼道:“就是他一个人,让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你还这么护着他。”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雷都会劈了你。”爸爸急促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压迫出来的。
“雷劈了比现在这样活着还自在点。”哥哥大声地回答道。哥哥的话是一个炸雷,在李勇心间炸响了。他只感到眼前有无数金星在闪烁,心脏像被撕开了似的,刺痛得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接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