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洁每天晚饭后总要与秀芝聊许久才回到知青屋去。秀芝成了她在生活和情感上的倾诉对象,她对秀芝也有了一种不自觉的依靠感。
秀芝早已看出了王永洁那浓浓的忧思,也叫李勇去了几次公社都未能找到肖国庆。秀芝也担心起来了。其实,肖国庆每次出差回来想回七里坡去看王永洁。可每次回到公社都有一大堆的事需要做,好多次都是正欲出门又被杜国海书记叫去商量一些事。他们在代表农村的农民们发表一些文章和评价报告,他们在为“批林批孔”农村基层找到具体的事例。
其实,肖国庆已不知不觉地卷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政治漩涡中。他压根就没想到“批林批孔”是在含沙射影地攻击敬爱的周总理。他无形中被向文华那铿锵有力又极俱煽动性的演讲所征服,“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同路人,必将成为社会主义时期的走资派。”这个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依据,使他们找到另一种方式的激|情和兴奋点。他们在积极地从农民的语言中提炼出适应于“继续革命”和“批林批孔”的证据。肖国庆不但成了杜国海书记的臂膀,也成了向文华书记手中一支犀利的笔。他有善辩的口才和激|情四射的文采,他写的文章朴实而能击中要害。他那些见解使人认为有理,他那些证据让人信服。什么“新的资产阶级占有方式的本质就是在生产资料公有制的条件下‘化公为私’,当国家或企事业的领导人将无产阶级的财富和权力按照资产阶级的面貌实行再分配时,他便在实际上对这部分财产和权力实行了新的‘资产阶级占有。’”
乍听起来,理论颇有新的立意和循进渠道,可那实质上是一个国家或一个单位调节分配和扩大再生产的手段。但他的理论依然迷惑了许多不愿深究道理的人们。
杜国海、向文华书记之所以喜欢肖国庆,不仅是激|情,更重要的是他总能提出一些新词和新的理论证据,而让那些新词和新证据总是能与上级的政策和理论精神相符。连县委办公室主任黄世敏都喜欢肖国庆侃侃而谈时那感染力十足的神情。
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显得符合思想逻辑。他每次去见向文华书记,黄世敏都会和他聊上一会儿,以至于在向文华书记面前总是赞誉他,向文华也时时满意自己没有选错人。
由于向文华和杜国海给肖国庆安排了大量的文字工作,以至于他这个分管全公社副业生产的副主任却没有管过一次副业生产的事情。平时里,他喜欢读的书许多是《马列经典文选》,《哥达纲领批判》、《家与革命》、《资本论》等,他脑子里的马列理论水平确实有了许多提高。向文华书记授意的文章几乎每次都达到了优秀。
肖国庆确实比以前忙多了,思维不停在高速运转着,对七里坡的事也确实想得少了。他也有了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更为重要的是他每一次获得成功,心里都会有一种胜利者的喜悦,这种喜悦正在渐渐地浸着他那本是淳朴的心灵。
这年的春天来得较早,全国的形势让人捉摸不定,一边狠批孔孟之道,一边又在抓整顿、抓生产,永平县委工作的重点更趋前者。
辽叶河公社党委紧跟着县委的工作节奏,整个政治气氛远比谭永正任书记时还要火热,每个大队、生产队的春耕生产总是伴随着火热的政治口号。出工的田间地头还举着红旗,确实还让人感到一些新鲜。让人觉得上面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图,可农村、农民永远盯住的就是那块土地。
当冉广兴知道肖国庆的一些情况后,他几次去公社开会都想找肖国庆聊一聊,想以长者身份和从善意的角度提醒他。中国的农村,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农民的温饱问题,在农村,政治上的事一定要建立在土地和粮食基础上。解放前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好,才有了秋收起义,才有了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Gao潮。然而,他几次都没遇上肖国庆。
他从公社其他领导那里听见了许多不利于肖国庆的说法,他们觉得肖国庆这样发展下去会出问题的。肖国庆追随政治的热情太高了,中国的政治是最不能让人放心的事,人们的议论让冉广兴的担忧越来越重。他认为肖国庆是个有作为的年轻人,但在把握方向及适度方面还真得要提醒他。他不愿看见一个有热情、又勤奋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跌跟头。
冉广兴从土改时期的积极分子一路走到现在,他见到的事太多了。许多聪明、能干的人在一次次政治运动中摔倒下去后,再也没有爬起来。他对肖国庆的那份忧心是真诚的,除了长者的关爱外,更有一份对年轻人的希冀与期待。他想坦诚地告诉肖国庆,在当今的中国,最不好把握的就是政治,而年轻人恰恰最容易被政治所蒙蔽、欺骗,若想得到一份安宁,最好远离政治。
七里坡的人们是很关心肖国庆的,为了能找他谈谈心,让他清醒清醒,李勇又跑了好多次辽叶河。
三
这天,李勇一直待在公社等了大半天才见到了刚从县里赶回来的肖国庆。
李勇看见他面容疲惫,但说话的语气仍然充满了自信与热情,他主动将自己这些日子里取得的成绩向李勇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可李勇没听几句就不愿再听了,只要求他立即回七里坡去看王永洁。
肖国庆打了一个呵欠,说还要加班写东西。
李勇不由分说,一把拽着他就往七里坡走去。一路上,俩人沉默着,李勇原先想好了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他看见肖国庆变得黝黑而削瘦的脸,心里沉沉的,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心里好想问一句“身子咋那样了。”但看见肖国庆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头迈着步子。
肖国庆好不容易回到了知青屋,人瘦了许多,那显得疲惫的面容让王永洁感到鼻子发酸,泪花在眼里滚动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没往日的坦诚,倒显得有点做作。
王永洁仍有些控制不住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关切地问:“回来啦?”
肖国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他们四目凝视着,肖国庆的眸子里少了以前的灼热,只有久别后的喜悦,他眼睛里的任何东西都只有王永洁才能读透读懂,难道这就是自己日夜热切期盼着的恋人吗?王永洁第一次疑惑地问自己,现在连见上一面都那么难了。王永洁不是那种不能自立的女人,她隐隐地感到与他之间的那份依恋在渐渐地变化着,她陡然一下心往下沉,有种莫名的害怕。
最后,王永洁抿嘴会意地笑了一下,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一下。
那天,秀芝在知青屋做了晚饭,要让大家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李勇还叫来了冉广兴和蒋麻子,他是想让冉书记和蒋队长从旁边劝劝肖国庆,多做点生产上的事,少做政治上的事。
那晚上,肖国庆从进屋坐定到饭桌前,一直兴味盎然地讲他在县委工作的事,还讲了向文华书记如何信任他,多少次表扬的话他都能背出来,除了秀芝有时间问上几句外,谁都没有吭声。那氛围没有了往日的开心,肖国庆的话让大家越听越觉得兴味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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