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肖国庆回到县城,还未走到办公室就被向文华派来等候的人叫走了。他走进向文华的办公室,只见屋里烟雾沉沉的,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烟头,向文华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向书记!”肖国庆轻轻地叫了一声。
向文华一下惊醒了,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从那疲惫不堪的面容可以看出来,他是通宵未眠。他动作缓慢地站起来,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块疙瘩,用手指了一下沙发,示意肖国庆坐下。
向文华那惶惶不安的神情,让肖国庆一下紧张起来,两眼疑惑地望着他。
向文华点燃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北京出大事了。”
“什么事?”他的语气让肖国庆吃了一惊,一下站了起来。
向文华一只手搭在肖国庆肩膀上,说:“‘旗手’被抓了。”他的语气好沉重,好失望。
“江青同志怎么能被抓呢?”肖国庆吃惊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但是她,还有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都被抓了。”向文华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也从肖国庆肩上滑落下来。
肖国庆一ρi股坐到了沙发上,喃喃自语地说:“怎么会是这样呢?她不是毛主席的夫人吗?”
向文华朝他无奈地摆了摆手:“没办法了,等着吧。”
肖国庆心里不知咋的,突然有种慌乱的感觉,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掠过那些写给江青的信。他突然意识到,向文华叫他写的那些表忠心的信,就是一场政治赌注。但他随后又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认为永平县在全国范围内算不了啥,全国写信的单位多了,那也是当时形势的一种需要,再说了,他也是在奉命行事,县委书记安排的工作,咋能不做呢?
然而,向文华那紧张的神情和沉重的语气,将他弄得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稍稍平静一点后,肖国庆反而安慰着向文华““向书记,别着急,上级怎么安排,咱们就照常将工作往前推。”
向文华愣着看了他许久,回答道:“小肖啊,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停顿了一下,两眼望着窗外,十分沮丧地说,“接下来会有一场运动的。”
肖国庆垂下头,没吭声了。他隐隐体会到了向文华话里的分量,凭向文华在政治舞台上的历练,有些分析是较为准确的,他的预料也许会变成现实。
忽然,向文华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前些日子也太辛苦你了,现在等着上面有什么精神再说吧,你可以回辽叶河去休息一些日子,有啥事再叫你回来。”
肖国庆点着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没有半点高兴的情绪,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正欲转身,突然又回过头来对向文华说道:“向书记,您真的不用急,您做的工作都对得起党和人民,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向文华苦笑了一下:“谢谢你。”挥了挥手,让肖国庆走了,他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又点了一支烟。
晚上,黄世敏来到了肖国庆的房间,担心、忧虑的神情溢满了她的脸。她从向文华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察觉到了,这次发生的巨大变化是不利于向文华的,但她也隐约地感觉到政治形势也同样不利于肖国庆和她自己。她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强烈的恐惧感和孤寂感使她经常失眠,做噩梦,只有每次来到肖国庆这里,才能将那颗悬着的心放回胸间。
黄世敏在永平县孑然一身,没人能读懂她心里的凄楚和需要。在她那光鲜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孤独、寂寞的心,实际上她也好需要一缕温暖。她将过去的痛苦经历和失去爱人的痛楚紧紧地封闭在心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旧痛消失的时候,却又增添了新的烦恼。那不仅是对向文华暧昧行为的担忧,更多的是对肖国庆说不清的依恋。
黄世敏心里明白,自己的年龄比肖国庆大,她好想将那种对他的向往当作姐弟情义,可她越来越感到已经做不到了。她渐渐地发现,自己是那么想和他在一起,尤其是当她知道了他和李勇在七里坡的那些故事后,就完全控制不住那情感的闸门了。她那颗封闭、孤寂的心也被他那束阳光照射后,顿时充满了生机,心中的爱又复活了,像春苗一样疯狂地生长着,野蛮地冲出了那禁锢的牢笼。她那害怕的因素顿时转化了,现在,她好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
然而,肖国庆对黄世敏那孤寂而又使人同情的经历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好想帮助她能过得快乐一些,生活得更加阳光一些。在这巨大的政治变化来临时,他劝她回老家看看父母,也许会减轻她内心的负荷,使自己能轻松一点。但她没听进去,她留在了永平县。肖国庆不知道,黄世敏是渴望着与他在一起。
二
第二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播放了重要新闻,以华国锋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反党集团。全国人民上下一起欢呼、庆祝着,那发自内心的喜悦表现在兴奋的脸上。
肖国庆还没来得及回七里坡就被留在县里了,开始组织写控拆“四人帮”滔天罪行的文章。他有种被欺骗、被损害的感觉,惶恐不安的心里已有些不知所措了,黄世敏反倒显得坦然多了。
在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后,全国开始了清理“四人帮”的毒害影响,从思想、政治及经济领域开展了全面的清查。随着运动的深入,开始清理“四人帮”的追随者,向文华在第一批就被隔离审查了。
肖国庆被停止了工作,并被限制在县城里了,外出活动必须报告或请假。肖国庆茫然了,他原以为“四人帮”干的事与他的工作相去甚远,甚至于没有根本上的联系,可他哪里知道,接下来的清理运动某种程度上比以前还要严厉。他成天只能待在招待所,无聊、无奈,还有疑虑与不安。
他十分担心王永洁,害怕王永洁经受不起这个折腾,对向文华被隔离审查的许多说法已传到他的耳里。肖国庆不安的是对向文华所犯错误的认定是莫须有的,这种莫须有的认定会不会也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呢?他担心着。
向文华被隔离审查后,黄世敏几乎天天都要去招待所看看肖国庆。她已看出肖国庆脸上那尽力掩饰着的不安,她坦然地劝导着他,说中国变幻无常的政治总会让人付出代价的。有的付出会有回报,有的付出甚至会将自己彻底断送,但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她好想能使他坦然面对不幸。
肖国庆心里好感激她,但他是不愿意让别人去承受他内心痛苦的。所以,他反而在尽力地劝慰黄世敏要看开阔一些,不能太为难自己那颗心,黄世敏心里好感动,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肖国庆好想回七里坡去,他好想回去看看永洁,看看秋硕、秋菊和秀芝,还更想听一听那还在永洁腹中的儿子是不是动了,可当他去清查办公室请假时,却被断然拒绝了。他感到沮丧,回到招待所后,独自一个人喝起白酒来,心中郁积的忧虑被酒溶解后渗浸到血液中了,他醉了。
他脑子里全是七里坡,眼前的一切都是七里坡。他梦幻般地念着“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苍山似海,残阳如血……”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长烟落日孤城闭……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他那感伤之情让站在门口的黄世敏泪如泉涌。
黄世敏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那么悲怆地抒发着自己悲壮的情怀,她被迷茫又饱含向往的神情感动着,他是那么叫人骤升崇敬之情,那是一个男人的情怀,值得一生去追寻的情怀,她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国庆……”她浑身颤抖起来,动情地叫了一声,突然,黄世敏一下扑上前去,将他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她的心快速地跳动着,血液仿佛一下沸腾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与异性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强烈地需要他的爱,她的嘴唇紧紧地压在他的嘴唇上,那么炽热,她感到自己融化了似的,身子软软地倒下了,倒在了他的身上。
肖国庆感到浑身涌起灼热的浪潮,那Ъo起的血管使他整个身子好像都在燃烧,他猛地将她紧紧地压在下面。
“国庆……”他听见了永洁的低吟声。
“世敏谢谢你……”她嘴里喃喃地说道。
“世敏?”他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下意识地感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接着脑子“嗡”的一声,他“啊”的一声惊叫起来,酒全醒了。
只见黄世敏泪流满面,脸红红的,那发亮的胴体在他身下颤抖着,嘴微微地张着,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两眼炽热地望着他,叫着“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