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永洁不顾秀芝的劝阻,毅然决定出院,她要回到学校去,现在的雷祖庙小学只剩下她一个老师了。她恢复了以前曾经用过的教学方案,将几个年级的孩子们进行间隔式上课。
为了确保教学质量,她一周七天都必须上课。那个寒假里,王永洁在七里坡秀芝的家里将几个年级的课程进行了充分准备,就等春节后开学了。
秋硕十分懂事,主动要求在星期天帮干娘上一些力所能及的课。他已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那信心满满的样子让王永洁高兴得直拍手,夸她是个好儿子,能为干娘分忧了。
春节过后,就要开学了,王永洁在学校做清洁时,咯出了血,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感到一股凉气直往上蹿。可她立即又平静了下来,她早已清楚自己病情的严重性,她仍然淡定地对待着日渐恶化的病情。她从学校出来时,在操场上站了许久,望着这栋用片石砌起来的教室,心里一阵酸楚,感慨万分。
李勇在飞舞的雪花中抡起大锤的身影,在她眼前不断出现,她对李勇牺牲的愧疚、痛苦从来就没停止过,她的心也从未安宁过,她一次次地淌着热泪,从心底里感激李勇为孩子们修建起这么好的学校,冬暖夏凉,使孩子们能在教室里无忧无虑地读书,她在心里默默地对李勇说:“真的好谢谢你!”
王永洁缓缓走到操场尽头,久久地凝望着山下那片绿色田野,心绪随着起伏的山峦伸向天际,仿佛在追寻那十五个春秋的心迹。她不由得自语道:“岁月如烟,真快啊!”心里涌起淡淡的感伤。
一阵山风吹来,轻轻撩动她披在肩上的秀发,散撒在苍白的脸上,那凄美的模样透着她心中无尽的哀婉。
那晚上,她在日记里诉说着内心满腹的哀怨:我好想———将那份心绪向你诉说,说那远去的岁月里曾经唱过的歌,歌声润出的泪至今蕴藏在眼窝。
我好想———让过去的岁月再次将青春抚摸,抚去岁月不平的痕迹,摸索出路上的坎坎坷坷,让我不再为那点点得失而悲伤、纠葛。
我好想———悄悄地对你说,说出十六岁时的我,那时的我,梦好多好多,即使在梦中,唱的也是将苦水化为美酒的歌。
我好想———让你知道二十岁的我,心中的劲头,好足好满好火热,眼里溢满了热情与欢乐。
我好想———让你的心里还有一个我,因为你仍让我心潮澎湃,激|情似火。
我好想———与你在一起,带着那往日的欢乐,陪你走过竹岭农场的十八个酷暑寒冬和无尽的企渴!
……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着响,眼泪在眼角上不停地滑落,写着写着,她一下扑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秀芝被吓得连忙跑到她屋里,把她拥进怀里,替她擦着眼泪。“永洁姐,咋啦,你的身子不允许这样折腾了,好好休息吧。”她担心地说。
王永洁摇着头,还是痛苦地抽泣着。
秀芝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日记本,紧紧地咬了一下嘴唇,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永洁姐,开学前,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吧。”
王永洁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他不见我啊,秀芝……”
“这个肖国庆,我这次去得好好教训他几句。”秀芝想表现得严厉点,可怎么也装不出,话还没说完就跟着王永洁一起掉泪了。
第二天,秀芝准备陪王永洁去探望肖国庆,可王永洁眼里含着泪水,无力地摇着头说:“我走不动了。”
秀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去找到蒋麻子、冉广兴,商量抬着王永洁去竹岭劳改农场探望肖国庆。
秀芝哽咽着说:“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期盼了。”泪花不断地在眼里闪动着。
蒋麻子黯然地垂下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秀芝啊,我哪还抬得动呀。”说罢,眼圈红红的,声音也哽咽了。
秀芝泪珠滚滚而下,掩着嘴痛苦地抽泣着。
那天,蒋麻子走遍了七里坡,最终也没找到能抬王永洁的青壮年。七里坡的人家里只留下老人和小孩了,青壮们都随着打工潮流到南方打工去了,当年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承包地也渐渐荒芜了,为此,蒋麻子还暗地里悄悄哭过,他怀念那些已逝去的岁月。
秀芝无助地回到家里,准备让秋硕和自己一起扶着王永洁去竹岭劳改农场。可王永洁怎么也不愿意,她说那样会让全家人都累坏的。
那天晚上,秀芝辗转难眠,她感到时代变化太快了。已经能吃饱饭、穿暖衣了,却有许多东西正在失去,而且失去得太快太多,她感觉自己有些适应不了现在的环境了。
二
春季开学了,王永洁发现各年级的学生又减少了,她心里的焦虑让秀芝都跟着不安。为了让孩子们都来上学,秀芝扶着王永洁走遍了每个孩子的家。
那些留在家里照看孩子的老人们都认识王永洁,都夸她是个好老师。
秀芝连忙借着话题发挥着动员作用:“您们都认为王永洁是好老师,咋不将孩子交给好老师教育呢?在这样的好老师教育下,一定会成才的。”
秀芝还拉着许多孩子说,爹妈在外打工不容易,你们念书有了好成绩,他们心里才高兴。成天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农活,玩过去了,他们心里会不高兴的。秀芝说得十分得体,让人感到格外温暖,经过一番动员,雷祖庙小学终于将失学的孩子们找回来了。
王永洁的脸上添起了许久都没有的欣喜,含着眼泪对秀芝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王永洁的课程排得满满的,她没有休息的时间。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要稍稍一耽误,孩子们一旦缺课,要再找他们回来就困难了。
她白天上课,晚上批改作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晚上躺在床上时,却又不停地咳嗽,严重影响着她的睡眠。
快到暑假时,王永洁的病情加重了,每天都咯出不少血。
秀芝急得哭着哀求她去县医院治疗。
王永洁却反过来安抚秀芝,要她别太难受了,说与其住院,还不如用那些时间来教育孩子,因为上苍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秀芝心里很明白,是一种精神在支撑着王永洁。她虽然说不出这种精神叫什么,但她能肯定,那是一种让永洁姐坚守一生的信念,使她将整个身心都交给了山里的孩子。孩子在她心中是那样的神圣,连妈妈说她傻的时候,她也没有动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