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没问题。”张凯摆了摆左手,指着昏迷的病人道:“把他送你得了。”
俺叫姜二狗。早几年俺们山东发大水,俺爹娘和四个兄弟姐妹都淹死了,家里只剩下俺。这几年,饥一顿饱一顿的,一路讨饭来到了辽东。一路上俺如果不是饿急了也不会去偷人家地里的粮食。到了辽东后俺在埠新煤矿谋了个矿工的活干,老板是个黑心肠的,他只在乎我们挖多少煤,从来不管俺们的死活。
上次俺和几十个兄弟正在井下干活,俺从坑道里出来解个手。俺是不能在正挖煤的坑道里解的,这条道工友们天天要走,要是在那里解了,是要挨他们揍的。且这煤洞里黑漆漆的,也没个亮,要是不小心把大粪和碳块混到一起运了上去,俺还要挨工头的鞭子。所以俺说了闹肚子,他们就一阵嘘声把俺赶了出来,俺就去了老坑道里解。刚褪了裤子没多久,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俺觉得似被人敲了一闷棍,就昏倒在俺刚屙的屎上了。
等俺被臭醒过来,一摸脑袋,被落石砸了个大包,俺提了裤子出了老坑才发现矿子塌了。俺再去挖煤的坑里一看,原来的坑道已经没了,里面还有几十个兄弟啊!俺怕极了,忙猫着腰跑了出去,矿口早就乱成了一团。那次出事死了一百多人,整个煤坑里就俺活了下来。
俺想走,但是按了手印,要做满三年的,只好又提心掉胆的干了半年。
后来肯在那矿上干的人更少了,偶走之前来了不少红毛绿眼睛的番子,听说是坐着木船从大洋上漂过来的,也有人叫他们洋人、洋夷的。还没叫番子好听呢。他们都被绳子栓着,串成了一串押来的。足有上百个,听说是旅顺张大人打了胜仗捉来的。
那时俺就想,张大人好厉害啊,捉了这么多洋人。
后来矿上的工头喝醉时说,张大人的卫所是一直招兵的,兵饷比矿薪高多了。俺又想,反正都是卖命,不如去当兵吧,虽然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但俺怎么都觉得,当兵比在矿坑里挖煤安全多了。在这鬼煤坑里挖煤,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让埋了进去。到了当兵打仗的时候,至少俺可以装死吧。
再说了,俺小时候就曾想过去投奔戚大帅,杀倭寇……。
那些蛮子都笨得很,挖个煤也要教上许多天,为了教他们干活,耽误了俺好几日路程。自打上次出了事,工头们不知道从那里接了许多皮管子到下面的矿坑里,用水车往外抽风,听说是张大人让这么干的。那碍事的皮管子里面撑着铁圈,老是把我拌倒,也不知道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万历三年七月初三,俺在矿上结了工钱,就去了旅顺。在路上俺还找了个活干,押运送木头的大车,这些木材长长的有四丈多,身围粗得俺都抱不过来。说是押送,其实也就是帮忙推拉那些大车,这些车太重了,一辆车都有四头大牲口拉着,车后还要有人扶着、看护着。俺认得俺押的这车上装的是上好的橡木,俺小时候吃过橡子、爬过橡树所以认得。工钱不错,俺很卖力的推着,一面数着橡树的年轮,好多圈啊,数都数不清。
哎!这个张大人怕是整座山上的百年老树都伐光了,真是做孽啊。俺押送这辆车的车把式老梁告诉俺,这些树木都是张大人买的,是要造大船的。
车队走得好慢,俺数了一下,从前到后,俺能在路上看到的就有三十几辆大车。老梁告诉俺,每个月,都要运上一两趟的。原来只是伐旅顺附近的老树,现在已经快伐到长白山上了。
从昨天起,陆续就有了一百多当兵的出现了,他们好像都不喜欢说话。他们穿着的和以前见过的兵丁差不多,都是一身红色的短打,[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只是似乎布料更好些,颜色更艳些。他们戴的红色小帽也和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当官的在帽子上有锈青色的条条和黄|色的星星。那些最多的小兵,只有一条或者两条青色的杠杠。
当兵的肩膀上扛着鸟枪,有几个的枪头还绑着块磨得雪亮的刀片子。这些兵一般三五个排成一排,整整齐齐的走着。时不时还喊上几嗓子“一二一”,他们翻来覆去好像只会数这两个数,真是太笨了,俺溺死的那个最小的妹子,也识得十个数的。
有个年轻人的官,戴着绣了黄星星的缨帽,骑着高头大马,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挎着大刀,身子在马上挺得笔直。他来回驰着马,拦下一小队一小队的士兵问些问题。那些士兵们总是回答得一模一样,他们一定是事先商议好了的。大兵们真会糊弄当官的,俺得好好学学。
今天中午下了雨,到了晚上俺和老梁脱了湿透的衣服就躲到可大车底下。俺们看着那些当兵的在空地搭起一个个白色和灰色的尖顶小帐篷。雨还在下,当兵的在雨里排好队,向一个伙夫领了吃食和肉汤,就进了帐篷。他们没像前几天那样围在一起又笑又唱,俺感觉有些冷得发抖。好心的伙夫把剩下的两碗汤给了俺和老姜,感谢老天爷,俺吃到了一块咸肉。
俺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傍晚下雨的时候,那些当兵的在烂泥里帮忙推着车子,弄得混身都是烂泥,第二天他们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不论当天晚上那些当兵的脏成什么样子,第二天他们又会穿的整整齐齐的从帐蓬里钻出来。俺从来没见过当兵的这么爱干净。
俺就问那个伙夫,他叫魏干,扬州人。
“你们一人有几套衣服啊?”
“两套。”
“那怎么这三四天了,你们也不能天天换新衣服啊。”
“有时间,就要洗干净晾好的。”
“那要是没时间洗呢?”
“那就穿干净点的那一套!”
他们当官的说,穿了干净衣服的士兵的士气要高些,俺觉得当官的说的满有理的,干干净净的兵确实体面威武多了。
俺后来在旅顺报了名,报名的时候队伍排了老长都快排到了旅顺城外,足有上千人。那个记名字的官是个白脸汉子。但是很多人看了一眼就被淘汰了,俺也不知道为什么。
终于轮到了俺,他问俺:“名字。”
“姜二狗。”
他就生气了,问俺:“你觉得这像是个军汉的名子吗?”
俺涨红了脸,这名字俺都叫了二十年了,也没什么不好,军汉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能叫狗一狗二的。俺想争上几句,但是看了他刀子样的眼睛,就没敢还嘴。俺只好问他:“那俺叫啥?”
白脸汉子和俺大声的说道:“自己起一个,男人嘛,要威武点。”
俺想了一会问:“您说俺叫姜二军怎么样?”本来俺想直接叫“姜军”的,但是俺怕被人笑。
就算是加了个“二”,白脸的依然笑了起来,他连道:“好,起得好。”大笔一挥,就写下了“姜二军”三个大字。
从那天开始,俺就叫了姜二军,同营的兵喜欢开玩笑的叫俺“二将军。”后来张大人一直管俺叫姜二。
当兵真苦,俺来的头十天就后悔了。
第一日,天还没亮俺就被他们叫去冲了澡,又光了身子让他们看了一回。俺被他们看的浑身不自在,都是大老爷们,有啥好盯来盯去的。他们还仔细的查了俺的ρi股,还以为俺是个相公。
下午一个当官的领了俺们去筛选,说是选中了有银子拿的,还有肉吃。俺就听了他的话拼了命的围着一个石头圈起来的大场跑。跑了有半只香的工夫,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圈,那个当官的告诉俺,俺被选中了。过了第一关的一百多人被选下去了一大半,看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兵吃饷的。
晚上,一个大胡子当官的又开始问俺们些问题,诸如:“你识字不识?家里几口人?都在那里?两个梨吃了一个还有几个?”这一天只刷了几个人下去。俺很奇怪他们怎么问这么要命的问题,俺想了半天才明白他们只是不断的问问题。问了一整晚,把你问到头晕眼花。到第二天凌晨突然间会问:“谁派你来的?”同列的有个当兵的顺口就回答:“李指挥。”他就被刷下去了,真可惜,他的答案不对,那可是个壮小伙子。他们问了俺,俺就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他们笑了笑,俺也过了。他们也真是的,早问俺不就得了,害俺一整夜都快被问傻了。
天没亮,他们又开始让我们跑,不过这次背了东西,又跑了半柱香的工夫。又让我们举石锁,游泳。这天刷下去了十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