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现世
司马妙元自得了虞度警告,再不敢将那日赤焰山所见泄露半句,多次在洛音凡跟前献希望能拜在他座下,谁知洛音凡仍视若无睹,加上秦珂始终闭关未出,她不免更加失望,心里暗暗气闷,黄昏时又到紫竹峰下转悠。
“司马妙元?”有人叫住她。
司马妙元看清来人,不情不愿地作礼叫了声,“首座师叔。”
既然慕玉是天之邪化身,南华首座弟子的位置自然就空了,掌教爱徒秦珂又闭关,如南华首座之职便由闻灵之担任。
闻灵之漫不经心道:“尊者最近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老人家忘记了很多事,听说是走火入魔所致,”司马妙元眼波微动,口里笑道,掌教嘱咐过我们不许多话,我劝师叔还是少提为妙。”
走火入魔,怎会别人都认得,唯独只忘记那一人?闻灵之看着她,“掌教为何不许提他 ,究竟怎么回事?”
“师叔这话奇怪,我如何知道?”司马妙元一半是故作惊讶,一半却是真不明白,“大约是怕尊者还护着那孽障,将来天魔现世,遗祸六界吧。“
“你以为他老人家忘记你,你就有好处?”闻灵之冷冷道,“月乔探冰牢是谁怂恿的,你当天底下就你一人会算计,掌教与督教都是傻子吗?好自为之,司马妙元,莫怪我没提醒你。”
当年被贬毒鸟,凡事唯有燕真珠尽心尽力帮忙,才误信了她,教唆月乔去冰牢侮辱重紫,最终酿成大祸。司马妙元心里原就藏着鬼,眼下被揭穿,顿时又惊又怕,可转念一想,此事没有追究,必是掌握他们还肯护着自己,这才略略定了心,亦冷笑道:“师叔身为督教弟子,也要血口喷人吗?秦师兄入关前曾托付师叔,若有大事就唤他出来,如今重……
紫入魔,师叔却迟迟不肯与他传递消息,岂非也有私心?〞
〝是吗?章教知道,想必会重罚我。〞闻灵之面不改色,转身走了。
目送她离去,司马妙元气得满面通红,片刻之后才跺了下脚,心道,你无非是想等他们杀了重紫再唤秦师兄,那时只需提上两句。叫秦师兄知道你是故意隐瞒,难道他还会有好脸色对你?
像司马妙元这样的人,早已习惯性地以自己的想法去推测别人,想到这些,她又转为得意,御剑离开。
竹梢顶,一道白影无声降下。
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洛音凡脸色极差。
天之邪临死时问他为何忘记,他已是奇怪,谁知今日无意中又听到这番对话,难道他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走火入魔,究竟是不是意外?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瞬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自心底滑过,想要抓住,可它又迅速溜走,了无痕迹。
忽然想起了那双妩媚的凤目。
不一样的眼睛,却有着相同的眼神,绝望的伤,太深,太深,刻骨铭心,只要见过一眼,再也忘不掉,那感觉竟像是……
洛音凡皱眉,终于有了一丝不悦之色。
忘记了什么,应该跟紫魔有关吧,怪不得她会有那样的申请,想是之前认得他。若非天之邪的提醒,闻灵之德异常,他还不知道弟子们都在背后议论,师兄他们必定是清楚内情的,竟然吩咐瞒着他!
逆轮魔血,紫魔始终是六界祸患,断不能手软,好在她本性不坏,果真有交情,只要她肯主动入冰牢赎罪,他尽全力保全她性命就是了。
有了安排,洛音凡便开始留意重紫的消息,谁知重紫却真的销声匿迹了,不仅足足三年没再踏出魔宫半步,甚至连那座大殿门也没出过。魔宫里的人都很奇怪,反而是魔尊九?时常进出皇后的寝殿,惹得梦姬颇有微词。
毁坏一件东西比守护它容易得多,这期间九幽魔宫又在人间制造数起祸乱,死伤无数。仙们忙于应付,直到第四年的七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洛音凡路过水月城,正逢魔族作乱,顺手助留守的仙门弟子击退魔兵,这才从那些降兵口里打听到线索。
城外山坡,洛音凡御剑落下,扫视四周。
一草一木与别的山坡并无两样,可是看在眼里,怎么都有种熟悉感。
洛音凡暗暗吃惊,很快又释然,六界之大,岁月无边,何处停留过,仙门中人哪里都记得,或者曾经来过这里也未可知。
据说,紫魔常来此地?
察觉到魔气,洛音凡转身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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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云长发,无任何装饰,随意披散着,一袭深紫色滚边的束腰黑袍简单到极点,不曾御风,她整个人根本就是一阵风,轻飘飘的,顷刻间已停在大石旁。
洛音凡目光微动。
是出剑斩杀,还是问个明白再说?
就这片刻工夫,她缓缓蹲下身,坐在了地上,后备紧贴大石,双手抱膝,就像个寻常的忧愁少女。
天没有黑,没有星月,只有薄薄的行云。
可她就那么半抬着纯净的脸,望着天空出神。
近年倒不曾听说她出来作恶,或许她的确有善的一面吧,洛音凡见状不免迟疑,他平生行事是有原则的,纵然是魔,除非伤人性命,否则多少都会留情,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命运安排,这样一个女孩子很可能会毁灭六界,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于是他果断召唤出逐波,〝紫魔。〞
所幸他自恃身份,没有偷袭,重紫大惊之下匆忙招架,勉力接了一剑,也不与他说话,御风就走。
洛音凡更觉震动,这一剑虽只用了五成力,可是能接下来就已经不简单了,这三年她不出魔宫,定然是在潜心修行,进境不差,等她真的修成天魔,这场浩劫任谁也阻止不了!
洛音凡当机立断,提仙力,曲指念咒,逐波剑化蛟龙腾空而起,盘旋着,将她去路截住。
重紫望着那漫天光影中的人,站定。
凤眼依旧很美,只是空洞无生气。
洛音凡心一动,语气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念你近年不曾作恶,若肯随我入昆仑冰牢赎罪,免你一死。〞
何等熟悉的声音!何等熟悉的话!重紫悄悄在袖内握拳,她恨他这样的语气,却又无时无刻不想听到,有些东西就算你想要不在意,想要忽略,也忽略不了。
重紫侧过脸,略显倔强,〝要我放弃地位和自由,去那种永远不见天日的地方,永远被锁仙链困着?〞我现在是魔宫皇后,你又有什么把握认为我会答应?〝
劝她不会,洛音凡再不多言,逐波重现,放出无数剑气和利刃。
重紫仓促躲避。
他是她的师父,于她有教养之恩,两声师徒,纵然他抛弃她,嫌恶她,要杀她,她却始终在意他,爱他,怎能动手跟他打?
她的避让,洛音凡岂会看不出来,更加吃惊。
横行六界的尊者,何人能敌,重紫心有顾忌,拜势就来得更快,终于退无可退,被迫用魔剑去挡,五脏六腑几乎都被仙力震得移位了。
他以剑指她,〞随我去昆仑。〝
最后的机会?重紫惨然道:〞师父当真要这样逼我,不如一剑杀了我!〝
……
突如其来的沉积,风细细,身旁长草动,一片醒目的萧瑟。
长剑力道顿失,洛音凡怔怔地看着她。
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一刻听到的更令他震惊,她叫他什么?师父?他身边几时有过这样一个人,全无半点儿印象!
美艳的脸,紫边的黑袍,咋看的确有点熟悉,尤其是那双眼睛。
奇怪的是,他越看得仔细,越想要记起,反而越想不起来。
自走火入魔之后,记忆里就一直存在着许多断断续续的事,总感觉缺了点东西,使它们再也串不到一起。他依稀只知道和一个模糊地影子有关,可是始终想不起有关她的半点儿信息,好在成仙之人,这些往事对他来说如同过眼烟云,不必那么执着,因此他并没勉强。
难道那影子竟是她?他记得所有人,唯独把她忘了!
倘若是真,那她就是他唯一的徒弟!
洛音凡开始拿不准。
被他这么看着,重紫也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那么厌恶她,恨不能用忘记来结束一切,她又何必去提起?
正在后悔,忽听得一声轻唤,〞重儿?〝
重紫全身一震,抬眸看他。
鬼使神差地唤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很是亲昵,洛音凡反应过来,略觉尴尬,又见她这副神情,当即明了--这真是他的徒弟!他的徒弟居然是九幽的皇后……重姬,紫魔!怪不得师兄他们要竭力隐瞒,仙门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其实原因很简单,自重紫入魔,南华便自动抛弃了她的过往,加上顾及他的面子,仙界人人避讳这名字,他不问,别人更不会当着他的面主动提起,所以虞度他们才能瞒到现在。
剑尖垂下,洛音凡险些气得吐血。
虽然早就察觉二人关系匪浅,可也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几时收了这样一个孽障,竟敢背叛师门入魔!
怪不得她会有那样的眼神,怪不得她步步退让不敢跟她动手。既然她还认他这个师父,有悔过之心,就该乖乖跪下认错,跟他回去请罪才是,事到如今,她还敢违抗师命!
洛音凡气苦,待要斥责,看着那痴痴的略带迷惘的脸,不知为何居然半句也骂不出来,最终只在心里叹息--罢了,是他的徒弟,他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天生煞气,继续留在魔宫后果严重,还是先制伏她带回去再说。
他收起剑,严厉道:〞〝还认得为师,就随为师回南华领罪。〞
重紫不知所措,〝我不去冰牢……〞
洛音凡听得心一软,冰牢是怎样的地方,她害怕并不奇怪,当真只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犯错就要承担后果,留在魔宫能躲得几时?这些本不是你想要的,不该再继续,过来,为师带你回去。〞
重紫总算找回些理智,摇头,〝他们不会放过我。〞
〝只要你有悔过之心,肯入冰牢赎罪,为师会尽力保全你的性命,待将来修成镜心术,清除煞气,就会放你出来。〞毕竟不知道她入魔的缘故,这番话洛音凡说得也没底气。
重紫眨眨眼睛,忽然轻声问:〝将来我能再回紫竹峰跟着师父吗?〞
他的徒弟,当然是跟着他了,这还用问。洛音凡不动声色地点头,〝真心改过,自然可以。〞
他真的记起来了?记得她是谁,记得这个地方,他真的不再厌恶她,同意让她回紫竹峰,她又可以陪伴他了?
已经什么都没有,才更想要相信,想要拥有,想要最后抓住一点儿什么。
重紫努力告诉自己清醒,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可是心却不听使唤,想要再相信他,不自觉朝他走过去。
洛音凡更加惊讶,心中疑团也越来越大。
先前只当她天生煞气伤人,所以叛出师门,如今看来竟不是那么回事。她这样听他的话,哪里像背叛师门的样子,多半是受九幽教唆引诱,一时糊涂才堕落入魔,而后怕自己怪罪,不敢回去。身在魔宫,却本性善良,所以她才会去帮忙堵天河水闸。
他是怎么当的师父,这样的孩子也任她入魔!洛音凡看着那张小脸,一丝内疚泛起,但很快又被理智驱散。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倘若果真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怕是怕是饶她不得,如今的她太危险,稍有不慎便危害六界,怨不得他算计了。
他的徒弟,怎么处置都没错。
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重紫终于站在他面前,眼睛里满是喜悦与不安,想要叫他,却迟迟叫不出口。
就在这瞬间,有东西钻入体内,极细的,带着透心的凉意。
魂魄仿佛被什么东西缚住了,浑身不自在,体内魔力本能地抵抗,可是越抗拒,那东西就勒得越紧,几乎要把她的魂魄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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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疼痛,鲜血自嘴角流下。
重紫有点迷茫,伸手摸了摸,低头看看沾着血的手指,确认之后抬脸望着他,喃喃
道:〝师父?〞
面前的人恢复威严,声音里有着她熟悉又不熟悉的淡漠,〝这是南华的锁魂丝,它能
你若动用魔力伤人,必先伤自己,伤别人多少,就要伤自己多少。〞
缚住你的魂魄,从此你若动用魔力伤人,必先伤自己,伤别人多少,就要伤自己多少。〝
锁魂丝!重紫踉跄后退,脸白如纸,他在骗她!他竟然这样骗她!他竟然在这里骗
她!
〞既不信,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不得已使手段令她受伤,洛音凡略觉愧疚,但很快就冷静了,〞堕落入魔,背叛师
门,就不再是重华弟子,你当我处置不得你吗?〝
不再是重华弟子,终于被逐出师门了。重紫不说话。
洛音凡本是随口斥责,见她这样,语气又和缓了点,〞念在师徒一场,你近年也未曾
作恶,姑且饶你一命,先随我回去……〝
话来说完,他忽然停住,目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煞气急剧膨胀,如滔天巨浪。
魔力遍体流动,向外冲撞,妄图挣断锁魂丝,谁知那锁魂丝非但不断,反而越勒越
紧,殷红的血,自她眼睛、鼻子、嘴角流下,白皙娇嫩的皮肤表面亦渗出血丝,慢慢地晕
开,她整个人竞变作了血人!
几近疯狂的挣扎,那样的决绝,不惜撕裂魂魄,也不愿妥协。
〞你……¨,洛音凡终于有了一丝失措。
好像有什么错了,可又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大局着想,怕
她修成天魔祸害人间,所以才用锁魂丝禁锢她的魔力,略施惩戒,同时加以限制,想不到
她蠢偏执至此!
滴血凤眼,里面满满的都是令人见之生寒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恨意。
不知为何,心痛无以复加。
没有师父愿意亲眼看徒弟死在面前吧,纵然他什么都不记得,或许,这份师徒之情比想象中要深。
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蠢蠢欲动,好像是……
洛音凡更加震惊。
他何时中了欲毒!
一切来得太快,太出乎意料,根本没有时间去权衡,眼看她肉体已近残破,魂魄也正
被锁魂丝分割,他毫不迟疑地作法将她制住,不再让她挣扎,大约是因为那种直觉,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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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极为不安的直觉,若不阻止,必会后悔。
血淋淋的躯体倒在面前,黑的衣裳,红的肌肤,几乎认不出这是个人。
魂魄将碎,这副肉身恐怕再也不能支撑,如何是好?洛音凡头一次感到六神无主,正在寻思,一道强烈的紫光忽然自眼前闪过,接着地上的重紫就消失不见了。
〞九幽!〞洛音凡只后悔一时大意,御剑追上去。
冰冷的魔神殿,中央地面闪烁着点点光斑,诡异的气息在巨柱间萦绕。重紫几近破碎的魂魄逐渐聚拢,复合,漂浮在半空,经过七日七夜,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形体。
亡月缓缓放下高举的双臂,〝我的皇后,你是我修复得最完美的作品。〞
〝你又救了我一次,〞美丽的脸无端多出几分妖异,仿佛是一种征兆,重紫淡淡地朝他点了下头,〝谢谢你。〞
〝你的肉体已经不能继续支撑魂魄。〞
〝还有办法。〞
亡越长长应了声,侧脸,旁边那柄暗红色魔剑似得到召唤,主动飞至地上残破的肉身旁,〝这是你父亲遗留的剑,天心之铁所铸,乃是六界难寻的灵物,以身殉剑,可助你一臂之力。〞
〝代价。〞
〝忠诚于魔神,忠诚于魔族。〞
重紫答了声〝好〞,闭上眼睛。
须臾,殿内忽然响起一声娇笑,娇媚到极点,也冷到极点,令人毛骨悚然,不敢确定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有一丝尘灰自头顶掉下。
很快,石块石屑纷纷坠落。
整个魔宫剧烈地摇晃,强盛的魔力如滚滚洪流,自魔神殿冲出去。殿外,离得近的魔众来不及闪避,修为浅的瞬间灰飞烟灭,修为高深些的也都翻滚在地惨叫,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惊惶不已,奔走躲避,痛呼声四起。
亡月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只是站在旁边微笑,〝你才是它真正的宿主。〞
漂浮着幻影般的魂魄,缓缓下沉,重新进入那残破的肉体,旁边逆轮之剑旋转着,似极兴奋,剑身光芒大盛,映亮了魔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夺目红光,仿佛流动飞溅的血。
光的影子里,人与剑合二为一。
被无形的力量拉动,身体平平自地上浮起,僵硬地翻转,前倾,双臂平展体侧,变作直立的姿势。
巨响声里,魔神殿陡然崩塌!
黑石翻滚,臣柱倾倒,那漫天尘灰中,隐约现出一个优美、高傲、孤独的身影。
极端之魔,终于现世。
漆黑长发无风而舞,一丝丝,一缕缕,逐渐变作暗红色,带着自然的弧度,弯曲起伏,妖艳生动。黑袍化作轻盈黑纱,衣摆连同两条飘带在身后长长拖开,隐约透出绛色光泽,华美腰饰,华美链镯,其上点缀着各色水晶宝石,璀璨耀眼。
周身散发的强烈的蓝紫色魔光,映亮了魔宫每一个角落。
肌肤晶莹,如冰雕雪铸,长睫微垂,暗红色双眸非但不觉凌厉,反而有点恹恹欲睡的样子,深邃不见底,冷漠,厌弃,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黑纱红发。两种诡异的色彩搭配,恰似一朵红黑双色莲,妖艳,邪恶,形成足以毁灭一切的极端之美。
遍身华丽,遍身高贵,遍身残破。
头顶风云变幻,数万魔众不约而同低头,下跪膜拜。
她飘然落地,平抬双臂。
碎石自动聚拢,复合成一座完整的魔神殿。
晴空雷鸡,怒海咆哮,平地狂风卷起,魔气所至,草木尽凋,漫山禽兽竞相奔走躲避,
大片的血红色浓云迅速汇集,弥漫山河,遮蔽日光,盖住人间半边天,投下红得刺目的阴影,奇异瑰丽的景象中透出不尽的苍凉肃杀之意。
突入其来的暴雨,夹杂着凄厉闪电,令人胆战心惊,百姓纷纷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
南华天机峰,行玄站在山头,面色凝重,许久不说话。
身后闽云中终于沉不住气了,〝到底怎么回事?〞
行玄苦笑,〝天魔出世。〞
答案原本也在意料之中,人间突然出现这般异象,分明是来自魔界的大变故,多此一问,
只是大家都不太愿意面对事实罢了。
虞度沉默。
行玄长叹道:〝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闵云中倒没有多少颓丧之色,竖眉道:〝既成事实,叹也无用,须尽快安排对策。〞
几个人正说着,忽有一名弟子跑来,〝启禀掌教,外面蜀山、茅山、长生宫、昆仑的
擎门仙尊都来了,要见掌教与尊者,现下正在偏殿内用茶。〞
〝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也猜到了,〞闵云中挥手让那弟子下去,转脸见旁边洛音
凡似在发愣,不由皱眉提醒,〝音凡?〞
洛音凡回神,淡淡一点头,不说什么就走。
闵云中惊疑,〝他这是……〞
〝莫非他想起来了?〞行玄有点不安。
〝想起来又怎么?〞闵云中沉了脸道,〝若真无邪念,又岂会忘记!他自己做事失了分寸,我们才会用这样的办法。想不到他当真这么糊涂,连身份也不顾,竟对那孽障生出……此事传出去,看他还有何面目立足仙门,掌教这么做,原是在救他,他还敢责怪不成?〞
照师弟的性子,被他发现后果很难说。虞度苦笑,制止闵云中,〝罢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几位掌门都等在殿上,还是尽快过去商议大事吧。〞
闵云中果然不再言语,三人匆匆往主峰而去。
这边玉晨峰下,闻灵之立于长剑之上,手里捏着一缕三色剑穗,迟疑。
眼下叫他出来恐怕也于事无补,到底该怎么办?
她兀自发呆,一名女弟子匆匆御剑过来,见了她喜道:〝原来首座师叔在这儿,快些回殿上吧。〞
闻灵之迅速收起剑穗,道:〝听说几位掌门都来了?〞
女弟子道:〝正是呢,魔界出了大状况,现下尊者他们都在殿内商议,我怕万一掌教与尊者有什么吩咐,师叔却不在,岂不误事,所以过来寻你。〞
〝还是你有心,〞闻灵之含笑点头,想了想又道,〝我正有件事想要托你去办。〞
女弟子忙道:〝师叔尽管吩咐。〞
〝你且代我去一趟青华宫,〞闻灵之示意她附耳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又递了件东西与她,〝不得让卓少夫人察觉,这件事定要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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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泪
大殿空旷,魔乐飘扬,重紫独自斜卧于榻上,曲肘撑着头,半条玉臂露在外面,衬着绛黑轻纱,雪白如藕,暗红长发如光滑美丽的缎子,垂落榻上,再随轻纱飘带流泻至地面。
不再是人,永远是一柄剑,受伤不过是想睡。
世人算什么,神仙又算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玉指轻弹,一片红色花瓣飞出,无声旋转,落地。
一片,两片,三片……
红色,蓝色,白色……
她似乎有意要借此消遣取乐,可是不多时便觉腻了,正打算翻身,忽然又停止了动作。
“梦姬求见皇后!”
兴师问罪来了?重紫饶有兴味,看那女子满脸不忿地走进来作礼。
“何事禀报?”
“敢问皇后,可还记得当初跟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
“皇后这是明知故问。”梦姬冷笑。
“我说过,他是你的,但前提是他喜欢你,”重紫慢吞吞道,“如今他才是魔宫圣君,想来这里就来这里,难道我敢撵他不成?”
梦姬气得上前两步,粉拳紧捏,“皇后莫要太过分!”
“他是我丈夫,堂堂魔界之主,自然喜欢谁就找谁,”重紫微笑着,声音却淡如水,“将他让给你这么久,我并不曾计较什么,如今他对你没了兴趣,你反怨起我来,莫非糊涂了,想要犯上不成?”
那笑容美艳到极点,也冰冷到极点,梦姬居然看得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重紫闭目,懒得理会,抬手示意她退下。
“皇后威风。”榻前传来亡月的声音。
“让你的宠姬受了惊吓,怎么,心疼了?”重紫钻到他怀里,随手去掀他的斗篷帽,声音柔软,像光滑的缎子,“只有坏人才不许别人看眼睛。”
亡月轻易地便制住她,“我是好人,也不许别人看眼睛。”
下巴轮廓完美到极点,由此断定这张脸不会太丑,只是苍白了写,连嘴唇也少血色,就像常年在地下不见阳光的那种。薄薄的唇暗含威严,当他勾起半边嘴角的时候,又多了三分邪气和三分傲慢,加上浑身散发着阴森森冷冰冰的气息,令人倍觉压迫。
那双隐藏在斗篷帽下的眼睛,似乎正透过阴影盯着她,看着外面的一切。
重紫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苍白的手,问:“你到底是谁?”
“你的丈夫。”亡月抱着他坐到榻上。
重紫抬眸,“有你这样的丈夫?”
“有你这样的妻子?”
“圣君若是寂寞,可以去找你的宠姬,或者让我给你选几个美貌宠妃,就像人间皇帝那样。”
亡月用黑斗篷裹住她,挑起她一缕光滑的长发,“何不把你自己献给我?”
“我身上住着一柄剑,你若不介意,也可以亲热。”
“我恐怕没有那样的兴致。”
重紫望着他,“我现在打不打得过你?”
亡月道:“难说,你可以试着杀我。”
重紫笑了笑,“我只有你,怎么舍得杀你?”
“你若想杀我,毁灭的会是你自己,”亡月将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令牌交到她手上,“你现在随时可以解除封印,虚天万魔将效命于你,试着召唤它们吧。”
重紫不太感兴趣,接过令牌搁至一旁,“才刚开始,我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出乎意料地,亡月没有反对,“天之邪不在了,我再给你安排个人。”
“谁?”
“你认识的。”
不容她拒绝,一道人影现身榻前,却是穿着黑袈裟的法华灭。
亡月道:“你今后跟在皇后座下,听候差遣。”
重紫如今是天魔之身,魔族人人敬畏,法华灭亦不例外,加上重紫曾救过他一命,闻言立即双手合十,“贫僧愿为皇后效命,万死不辞。”
重紫仔细看了他半晌,“你本来就是和尚?”
法华灭答道:“贫僧来自西天佛祖座下,因与佛争执,故叛出佛门,投效圣君。”
“这样,”重紫点头示意他退下,然后转向亡月,“你怎么给我派个和尚,不派妖凤年?”
“人间皇帝都只给皇后派太监,你应该庆幸我给你派的是个和尚。”
重紫笑起来。
亡月继续道:“有个人还在等皇后处置,我保证皇后见了他不会再笑。”
刑殿魔光照耀如白昼,刑台昏迷一人,剑眉紧皱,双唇青白,华美衣衫上血迹斑斑,双臂平举,被牢牢锁在刑架上,其中一只手已变成青黑色,昔日风流倜傥的模样半分不见,旁边地上落着柄白色折扇,已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重紫看了半晌,转脸问:“谁做的?”
重魔谁也不敢出声。
亡月道:“是他主动来受刑,想要见你。”
重紫干脆道:“解药。”
马上有人过去喂了解药,不消片刻,刑台上的人逐渐苏醒,见到她露出满眼满脸的惊愕,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面前是一个华美的女子,美得令他感觉陌生,唯有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到当初的痕迹。
“远离别的男人,我的皇后。”亡月笑了声,转身隐去。
重紫示意殿内所有人退下,然后才缓步走到刑架前,看着他微笑,“卓少宫主要见我,如今见到,又不认得了吗?”
卓昊盯着她,轻声道:“我一直在闭关,并不知道你的事,此番是得了信才提早出来的。”
重紫点头,“天魔出世,仙界自然察觉了。”
“你是天魔。”
“不错,我就是仙门人人都欲杀之而后快的天魔,你也可以试着杀我。”
“九幽是你丈夫?”
“谁是我丈夫,与卓少宫主有关系?”重紫抬手,刑架上的锁链自行脱落,“这里不是卓少宫主该来的地方,念在你曾放过我一命,此番我也饶你回去,但这种事不要再有下次。”
卓昊迅速扣住她的手,“跟我走。”
重紫微抬长睫,淡淡道:“卓少宫主在说笑?”
“我此番来,就是要带你走!”卓昊强行将她拉入怀,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我知道是他们逼你,你没错,但你根本不喜欢做魔,这样折腾有什么意义!”
重紫道:“我不喜欢做魔,难道还能做仙不成?你这事在教训我,还是可怜我?”
“别胡闹!”卓昊既疼又气,语气软下来,“听话,跟我走,我们走得远远的,管他什么仙和魔,这些混账事与我们何干?”
重紫沉默片刻,抬眉,自他怀里挣出,“卓少宫主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已经有了妻子,我也有丈夫,莫非你是要与我私奔?”
卓昊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当年就是你那位夫人闵素秋故意放出风声,引我去救大叔,然后嫁祸闻灵之。”重紫后退两步,微笑,“要我跟你走可以,她此刻就在外面等你,你出去替我杀了她。”
“重紫!”
“都说卓少宫主与夫人不和,所以总在外满拈花惹草,但你这样做,难道就没有故意与夫人赌气的意思?”
“不是那样!”
一切都因恨她而起,恨她太绝情,恨她伤了他,又突然从世上消失。当善解人意的闵素秋接近,他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至少爱他的人很多,不缺少她一个,那是种报复性的想法。他的妻子比她温柔,比她听话,比她在意他,却唯独没想到闵素秋竟然是害她的人。
“我知道,夫妻一场,你不忍下手。”重紫叹了口气,侧脸道:“但仙门现在已是非杀我不可,我不想再被关进冰牢,只有留在这里才能安全。”
卓昊咬牙道:“你不愿跟我也罢,这几年我找到了化解你煞气的办法,你只要等……”
“等多久?”重紫打断他,“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卓昊语塞。
重紫冷冷道:“你以为我能活到那天?曾经有人想要带我走,结果刚出魔宫就没命了,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大名鼎鼎的天之邪,法力不弱于令尊,他尚且如此下场,你又有什么把握保护我周全?”
卓昊怒道:“我不能护你,但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他们动你。”
“这句话令人感动,可惜我想活着,并不想跟谁死在一起,我已经死过两次了。”重紫说着,忽然又轻笑,“你知道我在冰牢里是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她抬起双臂。
如藕雪臂,此刻呈现嫉妒可怕的畸形,再看那张脸瘦削得不成|人样,苍白粗糙的肌肤,枯干的头发……
卓昊惊骇,后退两步。
“你看,这副模样连我自己都厌恶,你还会喜欢?”重紫恢复容貌,不再看他,转身就走,“卓宫主与少夫人都等在外面,念在往日情分,这次你擅闯魔宫,我不与你计较,但愿莫再有下次。”
“跟我走,”他拉住她,眼中依稀有光华闪烁,“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只要离开这儿,我会想办法治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