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叶氏勤劳持家,与人无争,但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心力焦悴,几月间仿佛老了十来岁,总是苦口婆心的说:“光宗,我说你哈,你莫要眼睛长到脑壳高头切了,细乖细乖的恁给有默子的妹崽哈,你啷克一个都看不起噻?”光宗是我祖父的名字,他大名就叫乌光宗,大概我曾祖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光宗耀祖”。也是我曾祖父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如果再生一个,非得取个名叫“乌耀祖”不可,可见我曾祖父想光宗耀祖都快想疯了。
总之媒婆们找来的姑娘没有一个让乌光宗满意的,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例把双方都折腾得筋疲力尽。这相亲的事直到曾祖父辞掉了保长才算不了了之。媒婆们看重的是“保长”的权势,现在既然曾祖父不再是保长,她们也就不来自找麻烦。背地里免不了说些风言风语:“勒克乌家肯定是上辈子住了缺德事,保长的爪木官儿也遭别个抢了,该球遭!阿弥陀佛!二天再有好妹崽都不要叹给勒一家人。”
曾祖母自然不是聋子,于是一家家的找上门去,指着媒婆们的鼻子,大骂媒婆们是“滥娼妇”和“梭叶子”。媒婆们自恃以一张巧嘴混饭吃,吵架之术自然也是炉火纯青,于是群起应骂,却不料曾祖母平时木讷少言,实际却是少有的个中高手,大巧不工,大辩若讷,轻描淡写般骂将出去的话却有五丁开山之力,万夫不挡之勇,格外让人难以招架。
媒婆们虽然骂得花里呼哨,实际上的根底却甚是轻浮肤浅,相形见绌;等到骂到面红脖粗之际才知道遇到了高手,不免马失前蹄,悔之晚矣,一个接一个灰溜溜的败下阵来,各自都暗地里直叫苦:“勒克台叫背时哟!默倒乌老太婆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好相欺,哪晓得诀起人来硬是没得改,幺不了台!扯伸脚杆走哦,莫去惹她!”“住你妈的啥子鬼媒哦!勒还不是抓些蛥子到脑壳高头抠唛?”
虽然吵架以曾祖母的大胜告终,但曾祖父却觉得很丢面子,何况得罪了媒婆,要想找人说亲从此就变成一件为难的事。曾祖父看着儿子倔强任性,不懂父母的心思,也就说不上体量父母的苦心,更是焦头烂额。
这天日上三杆,曾祖父锄草回来,踱进书房,见儿子形销骨立,神色憔悴,看着一本《全唐诗》,两眼发直。曾祖父见他气色一天不如一天,生怕他弄出什么病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建议:“宗娃二,各人听倒起哈!你出门切耍一哈噻,天天在屋头躲倒起。去转一哈,身体也好些噻。”
“要得嘛!我勒逗切耍。”
过了一会儿,曾祖父象想起什么,又说:“记倒起:莫到处迢,莫到天锅凼那点切,逗待屋则边耍。哦,对头!你吃点饭再出切,一哈儿逗要少午了哦!”
“晓得,哪个切那点耍嘛。老汉你硬是罗嗦得很!”
乌光宗嘴里虽然答应,心里却蓦地一动。他郁郁寡欢,在家中也无人陪他谈心,早已是百无聊赖,听父亲如此说,心想出去走走也不错。
他钻进厨房,烧起土灶将冷饭剩菜热了,扒了一大碗饭,胡乱吃了几夹菜,又喝了几口冷米汤。这才跟父亲打声招呼,走出家来。父亲见他吃得马虎,免不了又说了他几句。
他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已到村口,远远的便望见天锅凼半山腰上那座寺庙,古木掩映之中,僧舍佛殿俨然可辩,透出一股佛门特有的庄严肃穆之气。他知道大巴山上多有豺狼虎豹,但虎豹多在大山深处,这天锅凼邻近村落,除了些野鸡野兔野羊之外,倒也没有虎豹等猛兽出没。
他从小就听说过地狱寺之名,却因为村子里关于这“地狱寺”的恐怖传说,一直没有去寺里玩过。心里的好奇心越发重了,想去一探究竟的心思也越来越迫切。他一向自恃胆量大,要不是父母看护甚严,依他的脾气也许早就去“地狱寺”一探究竟了,现在终于机会到了,自然把父亲的忠告抛之脑后。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