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那夜和今夜在宫城秀人的脑海里相叠。
蒋书柏不是他唯一的少年。自从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以来,他也和几个少年有过短暂的交往,可是他从来不会放任自己回忆,反正当少年长成大人后,总是有新的少年出现,而他也一直像年年追逐新绽花蕾的蜜蜂,不让自己耽溺于一朵花。
但现在……宫城秀人看著那反射灯光的金袖扣,伸手拿起了它,紧握在手中,慢慢地放到唇边。
闭上眼,他发现焦躁与空虚化身的苍蝇蓦然间“砰”地一声消失。
缓缓睁开眼,宫城秀人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迷蒙的白雾当中捉到一丝温润的光……
***
冬天的脚步近了,夜风开始带著侵入骨髓的冷。
走出了饭店,蒋书柏拉紧西装衣领,心沉甸甸地像颗石头,胸膈之间仿佛哽著什么,叫他好想大吼发泄。
但他只是闷闷地跨上机车,安全帽将冷风阻隔在外,但他觉得现在他所感受到的窒息感并不是安全帽的缘故。
到底是怎么了?车流在四周穿梭滑动,他凭著本能骑车,心思完全萦绕在宫城秀人冷漠的声音上。
──跟你没有关系──
这句话的重量呈等比级数往他心上增压,让他不自禁地一迳催动油门。
跟他没有关系……蒋书柏咬紧了嘴唇,七年前的那一夜只是阴错阳差,他干嘛一直记著呢?他跟他之间除了那一夜之外就完全没有关系了,他们对彼此而言都只是陌生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思索间,他茫然地闯过一个红灯,完全没有发觉响在耳畔的紧急煞车声和震天响的喇叭声。
他只是想著宫城秀人,七年前的那夜和今夜的相重叠……
心……好酸喔!他这是怎么了?
怀抱著这样的疑惑,蒋书柏对身周的一切浑然不觉。至于他是怎么回到家、怎么上床、怎么沉入梦乡的,他都不知道,只感觉身体好疲累好疲累。
而关于宫城秀人的简短记忆,却在他脑海里如涟漪般无限回圈,成一张绵密的网,紧缩,蛛丝般沾黏住他的身体、意识……
直至第二天,他起床后照著浴室的镜子,发现自己的双眼有些洼陷。
“宫城……秀人……”不自觉地,他喃喃唤著这个名字。
***
糟了,睡眠不足……蒋书柏手撑著头打呵欠。蓦然间,耳朵里窜进“宫城先生”这四个字,他仿佛被雷打到一般清醒过来。
惊慌地转头打量四周,他这才想起来,对了,他正在上班。
蒋书柏不好意思地坐直了,看见同事将好奇的眼光转向他,他不禁忐忑,不知自己是不是打瞌睡被发现了。但看著同事的神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蒋书柏拉正了下衣领,看同事仍然看著他交头接耳,他直至此时才想起──啊!他忘记拜托宫城秀人别把七年前的事抖出来了!
天呀~~!他在做什么?!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蒋书柏抱紧了自己的头,瞠直双眼盯著桌子。昨天他到底中了什么邪了?为什么会忘记说出那最重要的要求呢?那事关他的一生啊!
可是……想起昨天在饭店的一切,蒋书柏直想把自己给就地掩埋!他不仅没有做那件最重要的事,反而还踢了宫城秀人一脚……呜……万一宫城秀人因此记恨,然后本来不打算说的也说出来,那他还怎么在这公司待下去啊?
正深深地陷入懊悔地狱之中的蒋书柏此时看到桌前出现一个人影。他抬头,只见刚才交头接耳的同事之一对他说道:
“SUPER,电话,主任找你。”
“怎、怎么了?”蒋书柏的脸隐隐发青。不会是那段年少无知的过去被发现了,叫他回公司递辞呈吧?
战战兢兢地接起电话,另一头传来他们主任那仿佛被倒了几千万的声音,但那把声音现在却叫出意料之外亲切的称呼。
“喂?SUPER啊……”
“是,我是。”蒋书柏被吓了一跳,这还是他们主任第一次使用这个绰号称呼他。
“干嘛那么紧张啊?哈哈……”主任刻意放轻松了语气,发出无意义的笑声,“是这样的,从今天开始呢,你就被调到专案事业处去了,这可是你发展的大好机会啊!我先跟你说声恭喜。哈哈哈……”
“什么?!”蒋书柏大吃一惊,“为、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长官赏识你的能力啊,其实,你刚进公司的时候我就很欣赏你,所以才会对你比对其他人的要求更严格,而你做得很好,不负我的期望,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现在能得到这个机会,是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成果啊!呵呵……不过,我们无论做人做事,都要……”
耳听得他们主任又开始长篇大论地讲述人要自我要求、自我训练……等等的话,蒋书柏现在是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会突然间被调动呢?总不会是因为他那天车开得好吧?
但主任这次的训话还没结束时,就听到一旁传出刘文和的声音,而后电话被抢了过去。只听得刘文和在电话那头说道:
“喂?我是刘文和,蒋书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组里的一员了,这次你要参与台东那个案子,上次给你的资料你有做过研究吧?”
“有。”蒋书柏心想这些人的态度变得还真快,上次那些资料他还给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哩!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刘文和松了口气,“从今天开始,你要担任宫城先生的助理,为期两周,这阵子招待他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要帮公司好好招待他。”
“什么?”蒋书柏失控地大喊起来,换来同事的注目,“刘主任,这……”
天呀!要他招待宫城秀人?有没有搞错啊?宫城秀人不是该跟著大久保先生他们一起回日本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书柏心里乱成一团,想到要跟在宫城秀人身边,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那个案子对公司很重要,希望你好好地做,务必要让宫城先生答应投资,知道吗?”刘文和说著,接著又交代了一堆,完全不给蒋书柏提出反对的机会。
挂上了电话,蒋书柏怔在座位上,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见刚才那两个同事站在他面前。
那两个同事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充满“无法理解”这四个字。
“SUPER,加油啦!”同事羡慕地拍了拍他的肩,“恭喜你。”
“这……”蒋书柏还是呆呆的,无法反应。
“干嘛?还一副在作梦的样子,”另一个笑了笑,“这是好机会啊!”
“可是……宫城先生不是要回日本了吗?”蒋书柏问道。
“谁知道?”同事耸了耸肩,“听说他是临时决定要在台湾多留一阵子的。”
“对啊!听说是他到公司去要求公司派你帮他的忙……跟他套好交情的话,以后你在日本客户面前可就吃得开了。”
“是吗?”蒋书柏瞪大了眼睛,“宫城秀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天呐!你居然不知道!他可是太子爷耶!所以才连职位比他高的大久保先生都重视他的意见,公司才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巴结他啊!”
“你们不是以前就认识了吗?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同事们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这个……”蒋书柏支唔著,他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呀!说是认识,也不过就那么一夜的“交情”而已,谁会知道那么多……
“欸,SUPER,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同事忍不住发问了。
“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特别指定你。这么重要的案子,我们都还摸不上边哩!你们以前到底是什么交情啊?”
蒋书柏还想不出好的推搪词时,只听得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七年前我救过他。”
蒋书柏跟那两人同时转头,在看清说话人的脸时,都不禁张大了嘴──
宫城秀人!他居然直接跑到工地现场来!
“啊……那个、那个……”蒋书柏紧张得额头沁汗,口齿不清。
“只是一场小车祸,细节没什么好对你们交代的,抱歉了。”宫城秀人简略带过,走到蒋书柏身边拉起他,“把东西整理整理,我们走吧!”
“去哪里?”蒋书柏猝不及防和他的强势之下,茫然地整理公事包。
“台东。”
“台东?怎么去啊?”蒋书柏被他拉著手臂,忙乱地拉上公事包的拉链,“搭飞机吗?还是……我没跟家人讲、也什么都没准备……”
宫城秀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硬拉著他往外走,背影带著那几个业务狐疑与羡慕掺杂的视线。
走出了工地现场搭建得美轮美奂的预售展示屋外,一辆BMW就停在外面的停车场。
“开车。”宫城秀人发号施令,随即坐进了驾驶座旁的位置。
这……这个人……怎么这样?!蒋书柏瞠目结舌地看著宫城秀人,这个人也太霸道了吧?他瞪圆了双眼,不甘愿地坐进驾驶座,正要开口时却被宫城秀人打断。
“现在先到你家,我给你十分钟准备行李。”宫城秀人说著,随即抽出文件来看。见蒋书柏没有动作,他又补了句,“这是工作,希望你不会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里。”
看著宫城秀人挑高起来的眉毛,蒋书柏心里的怒意跟著节节高涨。什么嘛!混帐!居然拿工作来压他……但是,没办法,谁叫他是领薪水的呢?又不能不听公司的安排,可恶……
唉!这是为五斗米折腰人的悲哀啊!憋著一肚子气,蒋书柏启动车子,将车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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