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出处
Theatre:The Intellectual Camp
文孟晖
图田雨峰·何经泰
谁要想体会“衣敝温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的“愤青”(二十年不衰的流行词,“愤怒青年”的缩写)精神,就去话剧演出的现场。那里的观众以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为主,比起其他大城市的同龄人,他们的打扮既不够时尚,也不够精致考究,很多人干脆就是上班的着装,日常的衣服。北京青年的衣着随便和“土气”早已声闻海内,但他们自己对此并不在意。当然,你如果衣冠楚楚珠光宝气,也没人会惊讶或反对,可是,你要记住两点:第一,北京所有的剧场,包括“首都剧场”这个全体人民景仰的好地方,都没有衣帽间和存包处,因此,看演出的时候,你的名贵大衣和名牌包只能抱在膝盖上,或者堆在身后;第二,你得确保不会遇到熟人,在演出结束后拉你和一大群半生不熟的朋友一起去“簋街”嘬麻辣小龙虾,否则,如果在饭馆里你的大衣被泼上了酱油汁,或者爱包不翼而飞,那可是你咎由自取。
话剧,从一开始就是因为青年们的愤怒才得以登陆和植根,回应它的也从来都是天生长反骨的各路男女好汉。想当初《娜拉》的上演造成了多少出逃私奔,戏剧界至今还在为此得意洋洋。上世纪80年代,话剧的反叛传统再次爆发力量,《绝对信号》在北京“人艺”院子深处的一个排练厅里上演,宣告“实验戏剧”和“小剧场运动”的从此开始。那时,每一个实验剧目的上演,都是民间与极左顽固势力的一次较量,于是,不安分的分子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眼神中燃烧着神秘的、充满抑郁的兴奋,像是绿林英雄摆脱了追捕投奔水泊梁山。
愤怒必须依靠年轻的心来维持旺盛的火焰,北京难以清数的各种大专院校,每年都从各地吸引来成千上万的少男少女,这就使得古都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反叛的激|情。同时飘荡在空气中的,还有破落八旗子弟的散漫游荡和目无天下,对此,好像少年的心特别没有免疫力。家中的父母们万想不到,他们的好孩子少小离家,就是在这样奇特的空气中长大成|人。本来都是听话的乖学生,因为学业出众,才从各地来了京城,可惜脱离了父母管教,混迹于大学校园,被学兄学姊薰陶着,不上二年就个个变得散漫游荡,目无天下。都目无天下了,谁还会在乎打扮?你刻意打扮,就说明你在乎别人看向你的目光,可你干吗要在乎呢?就是这样的年轻人,毕了业,有很多留了下来,变成了公司的白领、机构的职员,或者自由艺术家,可由于本城的“愤青”空气格外浓烈,这些平民精英直到三十五岁以前,身上的一股叛逆劲头都不会完全散去。从年轻的愤怒的心生长出来的话剧,就与这些人一拍即合,于是,非要“搞”话剧的人就有无数,而非要看话剧的人群就更庞大,两大人群合伙在一起,共同“坚守最后的戏剧”。
于是,话剧也就真的变成了这些人的一片天下。他们最爱去的地方,当然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首都剧场。“人艺”本身就是话剧传统的象征,它所上演的经典剧目,永远会惊动不同阶层和不同年龄的人们共同的热情;它所排演的新戏,也经常是场场爆满。儿童艺术剧院的剧场,可就多是年轻人进进出出了,先锋的或商业性的大戏几年来在这里不断上演。此外,中央戏剧学院的实验剧场,乃至民族宫剧场、保利剧院,也时而一见他们的身影。小剧场更是年轻人的地盘,这包括首都剧场旁边的“人艺”小剧场,以及“北剧场”(原来叫“青艺小剧场”),中央戏剧学院的“黑匣子”。熟悉门道的,还可以混入中央戏剧学院,观看在排练厅里进行的学院师生或者外国来访剧团的教学演出。
不仅专业的与无师自通的本地戏剧人士在京城大小剧院中热热闹闹地逞能,海外各路诸侯也纷纷前来显本事。最近就有朋友对我诉苦:这些天累死了,天天都有话剧看,实在看不过来。我没她那么发烧,可这两年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尤其是2002年:刚送走了“人艺”为庆祝建院五十周年上演的一系列经典,戏剧界自发的纪念“小剧场运动二十周年”的各种演出活动又连绵而来。可是,谁不喜欢去剧场呢,为了感受那股散漫游荡,目无天下的劲头,还有点燃在人们眼神中的充满抑郁的兴奋。在这里,没人会在乎你是什么打扮,因为没人在乎你是谁,反正只要肩并肩挤坐在一起,大家就成了同路。一百单八位绿林聚义水泊梁山,还会问英雄出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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