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擂擂,杀声盈耳,黄沙漫漫,两军交锋,旌旗挥舞,蓝天白云下变做了人间地狱,吴子矜极力远眺,却总是觑不清楚。蹄声夺夺,一骑绝尘,瞬间即至,一件物事凌空抛起,正落入吴子矜怀中。吴子矜低头望去,这次终是瞧清楚了,俨然是个人头。那人头白发虬结,三络长须上兀自血迹斑斑,赫然便是爹爹吴猛。
吴子矜大叫一声,翻身坐起,一缕阳光自窗透入,正映在脸上。吴子矜伸手擦拭,额头满是冷汗,原来是南柯一梦。头上乌鸦呀呀作声,吴子矜扶墙立起,目光到处,屋内桌翻凳倒,三具尸首在地,这里正是昨日的小店。此刻除了倒毙的鞑子尸首外,其余人等却是一个不见。吴子矜冲到门口大叫道:“师父!师父!”
四下寂静,艳阳高照,大白天的,镇上却是静幽幽的,一人全无。吴子矜打了个冷战,忽地想起,昨日大军过境,这小镇只怕已被挥舞的屠刀变成了一个大坟墓。吴子矜背脊生凉,哪里敢留,只恨不得肋下生翅,飞出镇去。
吴子矜一气奔出十数里方才停下脚步,耳际听得潺潺的流水声,循声寻去,远远见到潋滟的波光。吴子矜脚下加紧,飞奔至河边,伸手掬起水敷在面上。凉意沁人,吴子矜头脑为之一清,低头望去,却是吓了一跳。水波轻轻『荡』漾,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满面污垢,水中那人是自己么?
人生境遇,实是难料,这两日的行程,令吴子矜眼界大开,再不是那个定西城中不可一世,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大少爷。吴子矜虽与卓不凡相处时日不长,却是从心底里将他当作了自己至亲之人,只是如今师父踪迹渺渺,天下之大,却向何处寻去?想起师父曾亲手传授的一字剑经,伸手探怀,那剑经仍在,只是眼下翻看的心思却是丝毫全无。
昨夜见到了这世上最玄妙的武功,自己心目中敬若天神的师父,竟在那两个女子手下走不到一招,令吴子矜大是瞠目结舌。正所谓“珠玉在前”,这原本被视若珍宝的秘笈却变成了鸡肋。纵然将经上的武功练成,最强不过与师父相当而已,如何能寻那天山童姥以报大仇?
眼见日头偏午,忽地肚子咕咕作响,吴子矜想起一事,暗道不好。原来他适才匆匆行来,衣衫零落,衣袋中的银两竟不知何时掉落无踪。吴子矜可没勇气回头去寻,他此刻弓箭兵刃不在手,断然打不到猎物,寻思这里离定西也不过几十里地,拼着饿肚子,加紧赶路便是。想到爹爹尚自生死未卜,吴子矜心下焦躁,腹中饥饿早抛诸脑后,当下认准道路,往定西城方向行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犹自恋栈不去,将天边的云霞映照出一片亮丽的『色』彩。吴子矜终是远远瞧到了城郭,四下血腥味扑鼻,显是经过了一场惨烈厮杀,前日所见梯田阡陌间祥和气息一扫而空,尽皆化作了尸场。哭声盈野,满眼尽是哀哀痛哭的收尸人群!吴子矜喉头咕咕作响,胃中一阵翻滚,弯腰大口呕吐,只是他一日未曾进食,腹中空空,哪里呕得出来?
眼见前面一杆“茶”字旗歪歪斜斜,吴子矜认得正是前日打猎归来的茶肆,这几日奇异的旅程正是从此开始。只是城外尽遭浩劫,吴子矜心中平添一丝忧虑,上前推开门踏将进去,饶是他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由得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摔倒。
屋内桌翻凳烂,一男子横尸就地,背后中刀,身侧一女子衣衫散落,下体一片狼藉,两只眼睛兀自圆睁,似乎在无声地控诉。吴子矜热泪夺眶而出,颤抖着双手将那男尸翻将过来,果然是那店主老孙头,那女尸自然是他的独女巧妹。想必是那泯灭人『性』的贼子『奸』污巧妹时,老孙头扑将过去要保护女儿,却给一刀钉在了地上。吴子矜牙齿格格作响,只觉一股热气自胸口直冲将上来。他随父亲数度迁官,到定西也不过数年,以前爹爹管辖的是厢军,甚少与西贼作战,今日方才见到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望着面前新砌的两个土堆,吴子矜神『色』黯然,看看天边的那一抹残红,似乎化作了老大的一片血迹,吴子矜心下愈发的抑郁,对爹爹的担心又深了一层。
蓦地大地震动,吴子矜面『色』大变,他在昨夜已经遇到一次,俨然便是大军铁骑蹄声!眺目远望,无数百姓呼号奔走,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皆是如狼似虎的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