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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三恋 > 第5章 荒山之恋(4)

第5章 荒山之恋(4)

他哭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摸出手绢,擦­干­了眼泪,吐了一口长气。然后才抬起头,望了望天空,树叶碧绿地遮着蔚蓝的天空,白云游丝般地静静走着。他闭了一下眼睛,哭得有些头晕,想找块砖头在树下坐一会儿。不料却见树林里有个穿花衬衣的身影,心里不由得着慌,回过身一步高一步低地走了。

她已经在树丛后面看了他多时,见他哭得心碎,极想过去安慰他,可又想:既是一个人悄悄地跑到此处来哭,必定是有着不可言说的心事,去打扰他反而不好了。于是便想走开,可是他的哭泣又叫她柔肠寸断,一步也挪不动了。只等他渐渐地不哭了,想要走开,不料又叫他看见,把人家吓跑了,心里倒有些对不住他似的。

她慢慢地走出杂树林,心想也该轮到她考了,便沿着院墙,进了院门。在考场门口倚了一会儿,才听见叫她的名字。她从从容容地走到场子中央,将齐腰的辫子朝后轻轻一甩,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方说道:“我唱一段《痛说家史》。”声音极是圆润、淳厚,很标准的京白,随后便唱了起来。

她穿着极为朴素,上身是一件小红花的短袖衫,下身是一条深灰的确良长裤,赤脚穿一双白­色­的凉鞋,仪态万方,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场上场下的人都纷纷打听:“哪里来的?”打听的结果,原来是南京的Сhā队知青,就在县城西的十里堡,下放前就在宣传队演过李­奶­­奶­。

这时候,大家心里差不多已经很明白,这个人肯定是要了。即便只有一个名额,也是给她。如再有一个名额,便是那个“拉大老鳖”的人了。此地人少见多怪,称大提琴为“大老鳖”。没曾想能拉出那样动听的声音,早就怔住了。

但是,大家的估计照例要出点偏差。这两位的录取通知,是最后才发出的,因为他们的家庭都有那么一点点复杂,而那点复杂又都不致让剧团改变决心。当他们先后来报到时,别的新团员,早已稔熟得吃喝不分家了。

他们在会计那里买饭票时相遇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而他却并没认出,只是腼腆地低着头,让她先买。等她买了走后,才松了口气。买过饭票,他便急急地赶到乐队排练室,向乐队队长接过了大提琴。他握住琴颈,再也松不开了,弓子在弦上的走动,自然得犹如他的本­性­。悦耳的琴声深沉地在这破烂的杂院里萦迥流动,给这院子注入了一股圣洁而温存的气氛。

大提琴,早早晚晚地唱着,和着杂树林里的日出和日落。日子长了,人们便以为,那琴声是和这小院,和这杂树林,和这日出日落,与生俱来的,一点儿不奇怪,一点儿不特别。

二十一

金谷巷的女孩儿有相好的了,也是宣传队的,舞着红旗一连翻几十个旋子的那个。他早早晚晚地上金谷巷去,和女孩儿聊天,女孩儿不爱答理,他便和女孩儿妈聊天。女孩儿妈近来寂寞了,千好万好的叔叔们越来越少上门,一是为了世道不安稳,本分为上;二也为了女孩儿妈的颜­色­有点老了。

女孩儿妈的颜­色­老了,女孩儿却一天比一天鲜亮了。头发留长了也不剪,任它披了一肩膀。热了,烦了,才用洁白的手绢一扎,露出雪白的脖子,雪白的耳朵,耳朵边的腮上有一颗毛茸茸的小黑痣。坐在小板凳上看一本书,其实是一行也没看见,却做得十分入神,又文静,又高雅,叫人不敢动邪念。那男生从午后坐到天黑,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光是他说,她只答应“哎”或者“不”。临到末了,要走,她才抬起头站起身,在前头走了,给他推门。推开门,却又回眸一笑,笑里意义万千,他来不及咂味儿,懵懂地走出去,门已掩了,再没动静。引得他下一日再来枯坐,坐了半天有那一笑,却也不亏了。

矜持得像个大家闺秀,这是她;热情奔放得像个外国电影里的野丫头,也是她。

偶尔家里没人了,她的兴致不知怎么一上来,猛地一站,书落在地上,她也不知觉,颤颤地从书上走过去,忽地捉住男生的两只手,合在滚烫的脸蛋上,呜呜咽咽地哭着,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话,像是爱得了不得,痛苦得了不得。他便傻傻地愣着,一双冰凉的手由着她揉捏,半天才醒过来,只觉得幸福劈头盖脸地扑来,心里冲动得厉害。挺起身子,想将她拥在怀里,不料她的热情已经过去了,退后几步,眼睛又爱又苦地望着他,伸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地吹了一口,他便如施了定身法似的不能动了,留下一片模模糊糊而又热热烈烈的回忆。心里的激|情无处寄托,只好爬上荒芜的花果山,放开嗓子唱,唱的尽是“文化大革命”前的“黄歌”,什么“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什么“阿哥阿妹情意长”,什么“九九艳阳天”,什么“绣荷包”……远远的听不真,只以为是只小兽在吼。

二十二

江边码头的汽笛一声又一声。

如今赁的房屋,虽是破旧,又狭窄,倒是离江边近了,那汽笛声听起来也真切了。

二十三

乐队排练厅的顶上,是单身女宿舍。他在屋里拉琴,上面的人听起来,琴声就像脚下走过的流水。没事了,她就屏息静听,听长了,就听出了许多心事。她听出这个男人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苦楚,那苦楚因为琴声的表达,有了很多的诗意。她正当二十四岁的年纪,读到了高中,看了许多闲书,那一股忧郁格外打动了她青春纯洁的柔情。而他那种女­性­般纤弱的气质,更唤起了她沉睡着的母­性­。她是那样一种女人,表面柔弱文静,而内心却很强大,有着广博的胸怀,可以庇护一切软弱的灵魂。心中洋溢的那股激|情,是爱情还是母爱,永远也分不清,那股爱几乎称得上是博爱,有着自我牺牲的伟大,这伟大有时由于叫人羞愧和自卑,反给了人莫大的痛苦。

他在排练室里沉入在自己的琴声之中,完全没有想到已经被一个女­性­彻头彻尾地爱上了。每逢开饭的时间,头顶上便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姑娘们鱼贯而下,去食堂买饭,总有一个人在门前停下,告诉他:“别拉了,吃饭吧。”他不知道这是爱情最初的表白,只是微红着脸回答说:“谢谢,我马上就去。”她走了,注意到他并没有马上就去,而是等到最后,买饭的长队排到终了,窗口几乎要关闭时,他才慢慢走来,买三两米饭或者二两馒头,买一个菜,那菜总是最贵最不讨好,最最卖不掉的。有一次,她在排练厅门口停留时说道:“我帮你买饭吧。”说罢就拾起他搁在琴箱上的碗,走了。他很窘,站起身来不及放下琴就去追,可到了门口又停住了,不好意思再追上去。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站在屋里等她送饭上门不好,跑到食堂与她站在一处排队也不好,坐下拉琴,却全没了心思,一心里都是窘迫。便放下弓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饭票,等她来了好还她饭票。他很紧张地等待她的回来,看见她的身影从排练厅后面转出来便一阵慌张,赶紧闪进门里。她来了,安详地走进屋里,将一碗盖了菜的饭轻轻放在琴箱上,转过身就要走。他赶紧说:“还你饭票啊!”她又停住脚步,回头微微笑着,说:“三两饭票,两毛钱。”他慌忙抽着饭票,抽落了好几张,才数清了。她接过来端着自己的饭菜走了。他这才觉出了好笑,很平常的事情却难堪成这样。他端起那饭菜,碗边似还留着她宁馨的余温,他心里十分的平静。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叫他着慌了。托她带饭带菜变成了一桩很平常很自然的事情。有时候,她给他捎来了饭菜,还会留在乐队排练厅里,同他一起吃饭,聊几句天。她问他家里有几口人?排行第几?他也问她父母是否都健在?兄弟姐妹有多少?她问他是哪一年的毕业生,他老老实实回答了,只隐去了在上海读音院附中的那一段;他问她哪一年下放Сhā队,她说了,还格外地告诉他Сhā队的地点和一些零零星星的故事。说话很平常,却很亲切。她有一股安宁的气息,令人镇静和放松。渐渐地,他很愿意和她接近了。他是个不很强的男人,从小就很依赖母亲,对大哥虽然很爱,可是大哥是太强壮太高大了,总是令他畏惧,不敢近前。他自己都不觉察的,本能地对男人抵触和排斥,不乐意和男人在一起。从小学至初中,到现在,他没有交过极其知己的同­性­朋友。然而,对女人他又无法克服地害羞,所以他总是孤独一人,而内心里却倾向了女人。他需要的是那种强大的女人,能够帮助他克服羞怯,足以使他倚靠的,不仅要有温暖柔软的胸怀,还要有强壮有力的臂膀,那才是他的休栖地,才能叫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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