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芷容和文天籁交谈之时,无意中提及此事,也觉殊为可惜。
自首日击退敌军,北军便毫无动静。方芷容深觉奇怪,一时未明对方用意。这日她刚回住所,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便叫望晴出去看究竟发生何事,望晴回报道是文天籁到访。
方芷容心中有些不安,连忙整了一下衣裙,出去迎接。只见文天籁满面笑容,身后还跟着几名大汉,挑着一些东西,但看不真切。
他一见芷容,立即上前,道:“女将军,我带一物前来,你看可好。”说完,便吩咐那几名大汉把东西挑进芷容住所。
方芷容仔细一瞧,不禁吓了一跳,那几名大汉所挑的竟是好几株牡丹,皆是花中极品。花王姚黄瓣似着蜡、花后魏紫端庄润泽,还有缀满花枝的白玉牡丹更是娇媚,直看芷容目瞪口呆,连声道:“好美的花儿!”
文天籁道:“是啊,真美。”双眼却望着芷容,显然意有所指,非花也。
芷容又问道:“这花从何而来?”文天籁笑而不答。
方芷容正注目间,望晴笑嘻嘻地拾起一些落花,带回厨房。芷容知望晴善用花瓣做菜,如今见了牡丹,想必技痒,欲一展身手,想到这里,不禁莞尔。
文天籁见芷容笑似含露娇花,立若芙蕖出水,目凝秋水,脸晕朝霞,不禁神魂颠倒,鼓起勇气,道:“牡丹虽娇媚,那里及得姑娘的玉容,比花还胜百倍。花若有知,见姑娘丽色,必羞煞也。”
方芷容听文天籁赞自己美貌,先是喜悦,红霞顿生,随即想起些事情,便把笑容收起,正色道:“侯爷赠花之德,芷容感激不尽,如今赏花已罢,还请侯爷把花带回。”
文天籁心中一愣,连忙道:“此花已属小姐所有。文某怎敢带回。”
芷容推却道:“这牡丹得来不易,如此珍贵之物,芷容不敢据为已有。”
文天籁道:“姑娘丽如仙子,唯有这牡丹方配得上你。想牡丹得有女将军照顾,也感荣幸。”竟是硬要送花给芷容。
芷容推辞了一会,眼珠一转,道:“既然侯爷定要礼让,我想这花如此漂亮,实不应由我独享,不如放于大街之上,教军民共赏,侯爷看此如何?”
文天籁哑口无言,那些牡丹是他亲自冒险出城获取之物,其中情意之深,直教人咋舌。如今芷容却要让大家共赏,真是辜负他一番心意。但在芷容坚持下,他只好应允,吩咐那些大汉将牡丹摆于帅府,让军民一饱眼福。
大汉走后,文天籁站在庭院,走也不是,留又不是,正尴尬间,芷容却笑道:“侯爷若无事,不如留下用膳。望晴所做的菜,倒也可口。”
此话正中文天籁下怀,连连道:“那文某就不客气了。”他随芷容走进厅堂,两人坐下,望晴献上茶后,笑吟吟地走开,只剩两人独坐。
对着佳人,文天籁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停地跳,目光也不知投向哪里,有心望着芷容,却又觉得不大礼貌,只好四处张望,看那厅中的摆设。
过了一阵,见大家都不说话,这气氛很是诡异,他只好随口道:“啊,那个花瓶很漂亮……”
“是的。”
“哦,这个笔架不错的……”
“是的。”
文天籁一连夸奖了好几句,芷容却只是支吾了事,他只觉得无趣。他想了想,忽然开口问道:“方小姐,我听闻广南的男丁多去经商,田中少有人耕作,那么广南的粮食何来?”
芷容听后,笑得前倾后仰,“哎呀,我的侯爷,你怎么也这般看法?男子不下地,就由女子下地耕作,这不成么?”
文天籁犹豫道:“可这终是粗重工夫,女子行么?”他此言一出,立即就后悔了。
只听芷容不快道:“不行么?虽说我们女子的力量不足,可只要使用一些好的农具,也无多大问题吧?”
文天籁连忙赞同道:“这倒是在理,难怪广南农具器械之精,甲于天下了,而妇女地位之高,也远胜其它诸国。说来南朝百姓可比你们苦多了,他们可是连地都不敢种,只能卖身成为佃农,为他人而耕啊!”
芷容奇道:“你们南朝土地肥沃,只要风调雨顺,百姓不难饱腹而歌,怎么连地都不敢种呢?”
“说来惭愧,”文天籁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朝因允许土地买卖,不抑土地兼并,令皇室、贵族、官员、地主、富商、寺观等诸般势力,如虎狼般鲸吞掉百姓土地。更为可恶的是,他们虽有大量的土地佃农,却隐瞒田地和人丁数量,持势拒交赋税。如此一来,朝廷只好向那些尚有土地的农民征收更多的赋税。可怜那些肥沃的土地都被士族占去,剩下来的都是贫瘠之地,光靠那些又如何能应付沉重的税负?农民只好将手中的土地出让,自己成为士族的佃农,有土地的农民减少了,朝廷只好向剩下来的农民征收更多的税,于是迫使更多的农民卖地。长此下去,土地都会集中到从不交纳赋税的官员地主手中,试问国家如何强大?百姓如何富裕?”文天籁越说越是激动,到了后来,竟有些不能自已。
方芷容叹道:“原来如此,身为南朝的子民,倒也辛苦。”
文天籁猛然醒觉,自己怎么说出这些话来?女子喜欢的,不应该是风花雪月的东西么?怎么说到这些东西呢?真是不懂情趣。他有心切换话题,于是便道:“今日是花朝佳期,我们不如附庸风雅,仿效古人,来个吟诗作对如何?”
方芷容却低下头道:“让侯爷见笑了,芷容虽然也背个两句诗,但早忘光了。对作诗一事,只怕无法奉陪。”
文天籁碰了个钉子,却不死心,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下棋如何?”
芷容不置可否,道:“侯爷方才提到贵国赋税不多,我想那国用自然不足。只是这些年来,贵国不断整修武备,招兵买马,那芷容就不明了,那费用何来?”
文天籁愣了一下,心想她不会向我刺探我朝虚实吧?只是这些事情举世皆知,我所说的这些,实在算不上机密,于是便道:“始终落在百姓身上啊!前年朝廷才征收军饷——月桩钱:竟是要百姓在交纳所有税钱后再加两成税钱!百姓们是怨声载道!”
“贵国的百姓真是可怜,”芷容摇摇头,道:“幸好贵国实施征兵之法,每户出丁;若像我们广南,全是募兵,那百姓可就更惨了。”
文天籁悻悻道:“你们海外贸易发达,光关税每年收入就不下二百万贯,自然有钱募兵了。”
芷容笑道:“你们也可如此呀,倒是你们自己闭关锁国,自断财路。”
文天籁苦笑,心想:此话说来容易,我何尝不想开放海禁?只是海盗依旧猖獗,更有朝中的清流从中阻拦,当真是举步维艰。他想支吾开去,不料芷容反倒起了兴致,追问不放,天籁无奈,于是两人从广南和南朝的政治制度差别、土地买卖情况,士兵来源不同,乃至两国的文化氛围,均说了一遍。
方芷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文天籁见她喜欢,心下也有些乐意。不知不觉间,两人倒是少了许多隔膜。
这时晚灯已掌,望晴端上饭菜,竟是一席牡丹宴,有牡丹银耳汤、牡丹花溜片、牡丹花里脊丝等。须知牡丹花瓣无论炒、汤、焯,都不改其细腻香气,且秀色可餐,这些菜色摆满桌子,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芷容这番以花宴客,确实风雅至极,加上望晴手艺又好,诸般菜色均美味、清爽、细嫩,文天籁大快朵颐之余,见美人在前,不禁有些飘飘然。只是芷容不时提起征战之事,甚至向他讨教兵书问题,未免大煞风景了。
饭罢,文天籁只怕时间太久芷容会生嫌,便告辞而去。芷容送出门口,也就回去休息。文天籁却不急着离开,在门口呆了一会儿,心道:虽然她没有收下牡丹,但我们关系总算进了一步。
这时望晴出来关门,见他犹自徘徊,便道:“侯爷,你还有事情找我家小姐呀?要不要我帮你通传一下?”
文天籁连忙道:“没事,没事。”一溜儿烟般逃跑了。
他经过帅府时,见城中军民围着牡丹,啧啧称赞,其中有不少士兵还是刚巡完城专门而来。文天籁看了一会,心中喜悦异常,想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古人诚不欺我。他回到家中,想起和芷容谈话进餐的情形,禁不住乐,越想越是兴奋,结果一夜难以成眠。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