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个街区兜了个圈子上了法根大街,然后往右拐,顺林默河向大敏士特教堂而去。列文大街在河的对岸,市区的西部。最快的途径是过敏士特桥到火车站大街然后到尼士舍勒大街。据刚要进“三家农舍”的一对夫妇说,这几条街道彼此交叉。
圣雅克沉默不语,紧抓方向盘,正象在卡里隆湖饭店狂奔和挣扎时也没忘记紧抓手提包带子一样。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明她头脑还清醒。伯恩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
……有个人给杀了。那些报纸都在头版登了这人死去的消息。
贾森曾被人收买去杀人,几个国家的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出钱在帮伙里收买知情者,撒开了追捕他的网。那意味着还有其他人被杀……
“有多少人在找你,先生?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杀个把女人或者孩子不当一回事。”
“不是警方,是别人。”
大敏士特教堂的一对钟楼耸立在夜晚的天空,泛光灯造成怪异的阴影。贾森目不转睛地看着古老的建筑,同许多其它事物一样,他过去知道如今不知道。他过去曾经看见过它,然而现在仿佛是第一次看到。
“我只知道歇奈克……那封信是通过他交给我的……列文大街37号。你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他知道吗?他会知道吗?
他们驾车过桥进入市容较新的市区。街道上很拥挤,每个路口汽车和行人都是争先恐后,红绿交通信号灯无终止地循环变换。伯恩努力无所集中却又集中于一切。真相的大致轮廓正在他面前呈现。不可思议的形象,一个比一个惊人。他一点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有能力——精神上的能力——去吸收更多的东西。
“停车!女士!你的汽车前灯不亮、你把信号指示灯朝左拐,这是条单行车道。”
贾森抬起头,胃部又一阵纠结似的剧痛。旁边有辆巡逻警车,一名警察正朝着窗口叫喊。一切突然都清楚了……清楚而且令人恼火。圣雅克在车旁反光镜中看到了警车;她关了前灯,悄悄将手伸向信号拨动器向左转。一个左转弯进了一条单行道,路口上的箭头清楚地表明车辆应该向右转。在警车面前公然向左拐,当然违反交通规则:没有打开前灯,也许甚至是预谋撞车。他们会被扣留。
伯恩打开汽车前灯,从女人身旁探过身子,一只手拨动方向信号,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抓住他曾抓过的部位。
“我要杀了你,博士,”他悄悄地说,然后向这位警官大声说,“对不起!我们搞糊涂了!我们是游客!想去下一个路口!”
这警察离圣雅克只有两英尺,他的眼睛看着她的脸,显然对她的无所反应感到困惑。
交通灯光变了,“慢慢朝前开,别再干蠢事了,”贾森说。他通过窗子向那位警官挥挥手,“再次表示歉意!”他大声说了一声。警察耸了耸肩,转身向他的伙伴继续他们的谈话。
“我搞糊涂了,”那女人说,温和的声音颤抖着,“交通这么拥挤……噢,上帝,你的把我的手臂扭断了……你这坏蛋。”
伯恩放开她——她的恼怒使他不安;希望于她的是恐惧而不是恼怒:“难道我会相信你?”
“我的手臂?”
“你的糊涂。”
“你说要我向左转,我刚才只想着这话。”
“下次要注意交通。”他从她身边移开,但是目光并没离开她的面孔。
“你是只野兽,”她低语道,眼睛闭了一会儿,又恐惧地睁开——恐惧又回来了。
他们到了列文大街,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两旁的房屋很漂亮,砖瓦和粗重的木料结构的低层建筑夹杂在光滑的混凝土和玻璃的典型现代建筑中间。十九世纪公寓式房屋的风格与现代的功利主义相竞争,它们没有输。贾森观看着门牌号码:从八十几号往下排,每过一个路口,帮教的房屋就比高层公寓更多一些,直到它终于又回到过去的时代。一幢接一幢整洁的四层缕公寓,木框的屋顶和窗户,石阶和栏杆通向一个凹进去的门廓,沐浴在马车灯式门灯的灯光中。伯恩认得这被遗忘了的东西,令他吃惊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另一件事。这排房屋勾来了另一形象,另一排房屋的非常强烈的形象,外形相似,但又很不一样。日晒雨淋变了色,很旧,根本谈不上整洁或经过擦洗……裂缝的窗子,破碎的石阶,断残的栏杆——锈铁的锯齿形断头。更远处,在苏黎世的另一部分,是的,是在苏黎世。在一个小街区,不住在那里的人是难得到那儿去的,是这个城市被遗忘了的一部分,被鄙视的一部分。
“斯德普得克大街,”他自言自语,集中于脑中的形象。他可以看到一个门口,油漆是褪了的红颜色,象他旁边那女人穿的红绸子衣服那么暗,“一个公寓……在斯德普得克大街。”※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什么?”圣雅克吃了一惊。他吐露的字句使她吃惊,她显然把它与自己联系起来了。
“没什么。”他的视线离开她的衣服转到窗外,“那里是37号。”他指指那排房屋的第五个门口示意停车。他先下车,命令她顺着座位滑过来跟着他,他试了试他的腿,从她手上把钥匙拿过来。
“你能走路了。”她说,“能走路,就能开车。”
“也许能。”
“那么放我走!我已经什么都照你说的做了。”
“还有,”他说。
“我什么也不说,你懂不懂?我永世不想再看见你……或是再同你打交道。我不想当证人,警方证词等等等等都跟我无关!我也不想卷进你的事情!我已经吓得要死了……这成了你的保护,你懂吗?放了我,求求你。”
“我不能。”
“你不信任我?”
“同那没关系,我需要你。”
“为什么?”
“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我没有驾驶执照,没有驾驶执照租不到车,而我必须租到一辆车。”
“你已经有了这辆车了。”
“也许能再派一个小时的用场,有人快要从卡里隆湖饭店出来找这辆车了。这辆车的特征马上就会用无线电通知苏黎世所有警车。”
她看着他,钝滞的目光露出极度的恐惧:“我不愿同你一起上去。我听到了那人在餐馆里讲的话。如果我再听到什么,你会杀了我。”
“你听到的那些话你不懂,我也不懂,也许更不懂。来吧。”他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空手扶着栏杆,这样上台阶可以减少些痛苦。
她盯着他,半是惊恐半是疑惑。
歇奈克的名字在第二个信箱口下面,信箱的底下有电铃。他没去按它,却揿了毗连的四个电键。不到几秒钟,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小扩音器里用德语问是谁叫门,但是有人没问清是谁就按电钮把门锁打开了。贾森开了门,把圣雅克推在前面。
他把她推在墙边等着。从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走向楼梯的脚步声。
“是谁?”有人用德语问。
“约翰?”
“你找什么人?”
沉寂。随之而来的是生气的嘟囔声、脚步声、关门声。
歇奈克住在二楼,第2c单元。伯恩抓住女人的手臂跛行到楼梯口,开始上楼。当然,她是对的。如果他单独一个人,情况要远远好得多,但他对这一点也是无能为力,他的确需要她。
在诺阿港那几个星期,他研究了交通图。这里距卢塞恩不超过一小时路程,到伯尔尼两个半或三小时。他可以去两者之中任何一个,在途中某处荒僻地点把她丢下,然后逃遁。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的钱足够收买上百个关系。他只需要一个离开苏黎世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就是她。
但是在离开苏黎世之前他必须知道,必须同一个人谈谈,他名叫……歇奈克。这名字在门铃右面。他拉着女人从门边闪开。
“你会说德语吗?”贾森问。
“不会。”
“别撒谎。”
“没有。”
伯恩想了想,前后打量了一下短短的过道,说道:“按铃。如果门开了,就站在那里别动。如果有人从里面答话,就说你是来送信的,十分紧急,是‘三家农舍’一个朋友叫你送的。”
“倘若他——或者她——说把信从门底下塞进去呢?”
贾森看着她:“很好。”
“我不想再看到动刀动枪。什么也不想再知道再看到,只想——”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回到恺撒的税收和迦太基人对罗马的战争上去。如果他——或者她——那样说,你就用几个字说明是口信,只能照委托人告诉你的模样看清了人当面告诉。”
“如果他要我说说这人是怎么样的呢?”圣雅克冷冷地说,冷静的分析暂时压倒了内心的恐惧。
“你头脑很聪明,博士,”他说。
“我是讲究精确的。我吓坏了,我对你说过。我该怎么办?”
“叫他们见鬼去,说让别人来吧,然后开始走开。”
她挪到门前,按了门铃。屋里面有种怪异的声音,一种喀嚓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断的。一会儿,它停了,隔着木板门传来一个很低沉的声音。
“嗳?”
“我不会说德语。”
“英国人,什么事?你是谁?”
“我从‘三家农舍’一位朋友那里带来急信。”
“从门底下塞进来。”
“不行。不是写在纸上的,必须当面告诉指定的人。”
“好,那没有什么困难,”那声音说,门锁咔嗒响了一下,门开了。
伯恩一个箭步到了门框里面。
“你疯了!”一个双腿只剩半截的人在轮椅上支身吼道,“出去!滚开!”
“这我都听腻了,”贾森说着把女人拉进室内,关上了门。
他们谈话的时候,无需费力就让圣雅克呆在一小间没有窗户的卧室里面,因为这在她是求之不得的。没有腿的歇奈克几乎吓疯了,气急败坏的脸成了惨白颜色,蓬乱的灰发搭在颈部和前额。
“你要我干什么?”他问,“你发过誓说上次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桩交易!我不能再干了,不能再冒这个险了。送信人来过了。不管多谨慎,不管多少次躲开你的人,他们还是来了!如果谁把地址放错了地方,我就完蛋了!”
“虽说担风险,你日子过得不错,”伯恩说,站在轮椅的前面,脑子飞快地在转。不知能不能有一个字眼或者短短一句话能勾出一连串消息。他想起了那封信。如果有什么不符,那同我没关系,“比起我担的风险,小意思。”
歇奈克摇摇头,胸脯起伏不停,垂在椅边的两截残肢令人厌恶地前后摇晃着:“在你闯入我生活之前,我日子过得心满意足,我的先生,因为我是小人物。一个回到苏黎世的老兵,腿给炸断了的残废人,一文不值,只靠以前的同志为了要我隐瞒某些事实,给我几个子儿。生活还可以,不富裕,但过得去,可你找到了我……”
“我很感动,”贾森打断了他的话,“让我们谈谈信封——你交给咱们在‘三家农舍’的共同朋友的那个信封,是谁给你的?”
“送信的。还会有谁?”
“信封是从哪里来的?”
“我怎会知道?同其它的一样,是装在一个匣子里送来的。我打开匣子,把信送了出去。是你要求这样做的,你说你不能再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