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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吴山在旅馆里睡了一整天。起床时,天已黄昏。

窗外,一架巨型喷气式客机正在缓缓降落,大地震颤着,银­色­的硕大金属物体慢慢掠过,尖锐的声音仿佛使空气燃烧起来。西天的一角遍布晚霞,凄迷的紫­色­渐入苍穹,夜­色­已在沉静的归属中染上少女的衣衫。吴山舒了一下懒腰,臂上的血管由于曲紧而膨胀,在街道两侧不规则的铃声中,一种因焦灼引起的饥渴分外强烈。

“妈的,这个倒霉的时刻终于来了。”吴山掐灭了一根烟头,他的荫茎由于紧张而萎缩了。他提上裤子,倒了一杯温水,一口气喝完后,他的­精­神稍稍得到放松。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人打扰他,这一点令他很满意,不过,他现在睡醒了,没人打扰毕竟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啊。吴山来到窗前,街道上人影稀疏,夜晚应当吹点凉风才对,可他觉得这和昨天的闷热没什么两样。也许是纬度稍低的原故,吴山想,o2城比n3城离赤道更近,她们都还穿着夏天的短裙呢,要是跟儿子在一起,这个夜晚将是十分迷人的。装卸工叹了口气,为刚才的想法伤心起来。那个摄影师呢?吴山突然紧张了,他掏出摄影师的名片,仔细看着后面的地址,没错,和他心里默记的一样。吴山坐了一会,忽然又站起来,在屋里不停走动,以检测身体的灵便程度。假如发生搏斗,他的身体状态无疑会让他处于下风,这样的话……吴山不安地沉思着,他紧走几步,在床前做了几个猛烈的刺扎动作,他希望这个动作能达到预期效果。活动几下之后,吴山喘息着,躺在床上,用了半小时的时间重新筹划了一遍他的“杀人方案”。

一小时之后,吴山收拾好行李,下了楼,办了退房手续。天­色­昏然不堪,吴山走上街头,沿着人行道慢慢朝前走。他惯用左手,其中一把匕首放在左边的裤兜里,另一把放在上衣口袋里。沉甸甸的份量令人紧张,当他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吴山几乎没了力气,他想了想,便走到临街的一家餐馆吃晚饭。一摸起筷子,吴山忽然没了胃口,炒菜剩了一大半,啤酒倒是喝光了,他付了帐,­精­神沮丧地回到原来的路上。

有一刻他忽然不想做了,他用了一天半的时间说服自己,突然又退缩了,他与摄影师无冤无仇,没有必杀的理由啊,再说,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落败的是他,后果将是终身监禁。可是,他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一旦返回,他又将自己置于一个绝望的境地,一个封闭的、无人能破的牢笼。希望不是自然而来的,也不是祈求所能得到的,在这个世界上,希望本来就不是他这类人所能奢望的。他是一个通体透明的绝缘体,没有任何导电企图,更没有传导的利用价值,要么被杀,要么杀人,他无路可走。

晚风吹到脸上,他倒不觉得冷,经过一个石桥时,吴山看到桥墩下聚着一群无家可归的人,他们不知从哪里扯一根电线,微弱的光亮里,他们抓吃着从快餐店讨来的食物。黑漆漆的河流无声流动,带走了烟头、呼吸和废弃不用的垃圾袋子。深秋的光影在河面上闪动,一声声嘶哑的乞讨仍在耳边回荡。桥墩一侧堆着山一般高的垃圾,腐烂的臭气四处飘散,城市都是这样,繁华的背后隐藏着脏乱,和平之下隐藏着动荡。过了石桥后,吴山寻到一个僻静处,换了那双新买的布鞋,戴上黑手套,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匕首,硬硬的。他加快了步子,那风吹在脸上,已是一种潮湿的感觉了。

制服厂的三楼灯火通明,吴山低着头,贴着砖墙悄悄地走。来到清凉院时,没见到一个人影,他一阵窃喜,迅速爬上六楼,可刚到四楼,就听到开门声,接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吴山急忙回到楼下,又怕人看见,只好躲到楼道的一个拐角里。过了一会,吴山仔细听着,没了动静,他才走上楼梯。

603室。防盗门紧锁着,吴山按了一下门铃,隔着门,他清晰听到里面嘟的一声,接着,他又按了一下,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吴山发现屋里的灯亮了。不久,门开了。

“是鬼谷子先生吗?”吴山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虚弱,好像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发出的。

“我就是。你是谁?”

“我是——”吴山突然意识到什么,从衣袋里掏出证件。

“进来说吧。”摄影师拧开门锁,趿着拖鞋往里走,一边说:“替我把门关上。”吴山轻轻合上门,并把暗梢Сhā上。经过廊道时,摄影师突然转身,说要看一下他的证件,吴山答应着,摸到的却是裤兜里的匕首,他笑了笑,以此掩饰内心的紧张。摄影师接过证件,靠近灯光看着。

“环卫工?”他自语道,翻看证件背面,“你是环卫工?”

吴山头晕得厉害,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我……一直都……”

“你背着这么个包­干­什么?”他几乎是逼视着他问的。

“我想……回去时……方便……”

“你年纪大,爬六楼也够累的,换了别人,我不开门的。”鬼谷子舒了个懒身,坐在沙发上。吴山四处打量着,客厅里光线柔和,地毯、沙发、檀木家俱、电器和酒具摆放讲究,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房间挺多的,大概有六七扇门,他看不出哪一间是停放尸体的,“不要看了,我一个人住。来,有事坐下谈。”鬼谷子掏了一支烟,扔给吴山。

“听说,你是一位……摄影师?”

“具体一点说,是一位‘死亡摄影师’。除了死亡之外,我对人的其它形态不感兴趣。”

“我能欣赏一下你的作品吗?”两天前的女孩尸体又在吴山面前浮现出来:朝阳旅馆、尖叫声、嘈杂的人语、警察的问讯、白床单、奔跑的人影、冷清清的货仓;车门咣的一声关上了,摄影师一脸的笑,有人朝他摆了摆手;女孩们惊恐的目光;一双手一张张数着钞票;太阳裂开了,风吹起她们的碎发,有人喊“倒车、倒车”,人群散开;阳光是那种生涩的苦味……

“吴先生?”

“啊?”吴山猛地醒了。

“在欣赏我的作品之前,我想知道你来的目的,我已经说了两遍,刚才,你好像走神了。”

“啊——对,自从妻子去世后,我的­精­神有些恍惚……”

“对不起,我说到你的痛处了,这次来,是不是……嗯……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妻子,这是人之常情……艺术嘛,其意义在于不朽——这些话也许你听起来不太自然,可是,我是从工作这个角度分析的,你看,我也是独身,我的妻子五年前死于一次车祸,她的皮肤和骨架,我至今保存着,完好无损,每年,特别是她的忌日,除了在屋里烧点纸钱外,我必须陪她住上一宿,以安慰她的亡灵……”

“尊夫人去世前,你就开始做死亡摄影了?”

“具体地说,是在她去世后的第三天。从前,我是医生,后来做了新闻记者,平常拍一些新闻方面的照片——这样说吧,我今天所取得的成就,是与我妻子的死亡分不开的。”

“这么说,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喽?”吴山发现摄影师显得有点慌乱。

“同意?这是一次意外死亡,按常规是火化,你知道,那么一个小坛子,盛着一公斤左右的骨灰,我父母的生命都是这个结果——可是,这个形式应当改变,象古埃及的‘木乃伊’,即使千年之后,后人同样能一睹她的芳容,我相信,她的‘在天之灵’是能够理解我的。”

吴山看着他,疑惑地点点头。

“在我这里,从出生几个月的胎儿到九十多岁的老人,应有尽有。我代为保管,一旦有需要,他们的家属可以随时取走。我的价格也很公道的,要想在我这里保存的话,死者家属只要交纳一定的保存费就可以了。要是纯粹的收购,主要看成­色­——这和买东西差不多,首先是死者的身份,普通人和名人的价钱是不同的;其次是尸体的年龄,少女和婴儿的收购价最高,其次是中年人,最低的是老人,当然,有特殊意义的尸体除外;最后是尸体的完好程度,比如皮肤、头发、内脏器官、牙齿、指甲等等。你呢?说说贵夫人的具体情况吧——”

“啊——”吴山清了清嗓子,“48岁,自然死亡,身体没什么缺陷。”

“自然死亡?”

“是的,受不了­精­神上压力,服毒自杀。”吴山想象着妻子的死亡方式,这是在梦里经常出现的。

“也不是没有缺陷——不过,这是小问题,你希望以何种方式保存呢?”

“这个——”此时,吴山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摄影师的谈话无疑缓解了他的愤恨,那个在朝阳旅馆死去的少女已经十分的模糊了,他甚至认为摄影师做了一件与人有益的善事。而且,摄影师的模样十分可亲,语气和缓,追忆亡妻时,他甚至抹了抹眼角。当提及某个印象深刻的死者时,摄影师的话语悲伤而凝重,他的举止——埋头苦思或者突然掐灭烟头,有时候将十指Сhā入稀疏的头发中,其痛苦的模样令人顿生怜惜。说实话,吴山似乎被他感动了,他曾一度取消斟酌一天的计划,改为秘密返回。只是因为一句无关痛痒的随意之言,那个念头才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之中。

“你有很多钱吧——”吴山这么问,当然是基于他对这套房间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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