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拂晓天色渐明,东边那一团纠缠于一道的黑色妖气与白色仙气方才缓然隐去。天幕边恍惚有红光闪现,似是初初升起的一轮圆晕旭日,又似是一片殷红的血迹将干净剔透的天空玷染。
狐九瑟反复徘徊于门口,眼中的焦急丝毫不能掩饰。
又过片刻,面面仙姑忽的一把扯了她的衣袖,高声道:“瑟瑟你瞧,那处可是凤君与不迟上仙回来了?”
狐九瑟慌忙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花不迟一张面孔尽是苍白羸弱之色,凤君一手不着痕迹地将他搀扶着,二人极缓地朝这厢走来。她忙大步上前奔至他面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并未发现有何不妥,这才心下一松,略有些后怕有些委屈地唤道:“小花狐狸……你可差点吓死我了……”
花不迟眉宇微微皱起,勉强笑了笑,道:“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凤君淡淡望了她一眼,道:“先回客栈罢。”
一路上,狐九瑟频频眼带疑惑地望向凤君牢牢搀着花不迟的手,又仔细辨了辨二人的脸色,心中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而花不迟却始终眼帘半阖,紧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不知神思何处。
四人将将走进花不迟的房间,花不迟便倏地一把将凤君推开,踉跄着上前几步扶着桌子,一手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口中冒出。
狐九瑟大惊失色,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腰,急切道:“小花狐狸你怎的了?怎的会吐这么多的血?”
凤君伸手捻诀解开花不迟身上的幻术,他一袭整洁的衣袍顿时现出原本的模样。衣襟被那妖狐的利爪抓得破烂不堪,只剩下几缕布条挂于胸前,里厢的亵衣隐隐可见。一身长袍被鲜血浸得湿透,一时间竟是无法辨出究竟伤在何处。
面面仙姑张口结舌道:“那妖狐竟是这般厉害?!”
花不迟软软倚着狐九瑟,伸手抹去唇边血丝,有气无力道:“不必担心,我……伤势并不严重。只需……只需休养几日便好了。”
狐九瑟两手紧搂着他,身子竟抖得比花不迟还要厉害些。她与他自小便在一处,她从未想过若有一日他离开了她,她会如何?或者亦可以这般说,她从未曾他会离开她。然而此番看来,却是她无知了,神仙纵然有万般高强法力,却也有难以掌控之事。
譬如,生死轮回。
她怔怔地望着花不迟,眼神如沧海桑田幽远绵长,却又仿佛只是梦境一瞬。
凤君眸中神色不辨,却是上前将花不迟扶至床上躺好,自袖中掏出一株灵芝草,低垂着眼眸对狐九瑟道:“瑟瑟不必担心,不迟虽被妖狐所伤,却是未曾伤至要害。你快些去将这灵芝煎了水端来喂他服下,便无大碍。”
狐九瑟原本有些怔然地攥着花不迟的手掌,此时却是一个激灵赶紧接过灵芝,将花不迟的手小心在床边放好,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凤君又望向站于一旁的面面仙姑,温和笑道:“可否请仙姑去替瑟瑟打个下手?”
面面仙姑十分乖觉地应了,转个身便出了房,还颇悉心地将门掩上。
花不迟睁着一双灼灼桃花目,似笑非笑地盯着凤君,懒洋洋道:“少觅这是何意?可是有话要与我讲?”
凤君清雅的面孔微有些变色,眉尖蹙起,沉声道:“你与妖王无端究竟是何关系?怎会使那红莲妖焰?!”
花不迟指尖自唇边划过,一丝淡淡的血丝自嘴角晕开,轻飘飘道:“这天下能使得红莲妖焰的仙妖多了去了,少觅何以认定我便与那消失了上千年的妖王有所关联?这说法,却是有些失了偏颇。”
凤君面色一沉,道:“那妖狐有上万年的道行,所使的也不过是三瓣红莲。然我昨夜赶到之时,却恰好瞧见你掌心中那一朵红莲不多不少恰有七瓣。而那妖王也不过九瓣,你一千年小仙如何能及上他万年妖王的大半法力?”
花不迟勾了勾唇角,半阖着眼道:“少觅你却也管得太宽了些……不消说我这法力是从何而来,若是我问你,你如何能忽然之间便对瑟瑟变了心意,你可会一五一十告知与我?”自眼缝间望见他面容一僵,又淡淡一笑,“这便是了,谁人没有一个两个的秘密,何必硬要说破?”
凤君背过身,手指蜷曲伸展反复多遍,方又低低道:“好,你的事,我不会过问。但你却要记住,瑟瑟与我之间并不是你所见那般简单。我决不允许你过于接近她,她这一辈子……注定要与我一起。”
花不迟眸色一动,似是掠过百般复杂,口中却是轻哼:“你这般告诫于我,究竟是成竹在胸,还是心有所惧?”
凤君一身淡蓝色水绸长衫,如月辉清寂,却又似是与周身空气相融,不经意间便会被忽略。他顿了顿,低声道:“随你怎么想都好,我与瑟瑟之间早已缘定三生。若是你硬要将她自我身边夺去,我便是拼了命也是不许的。”
花不迟唇边漾开一丝讥讽的弧度,闭了眼道:“我乏了……”
凤君推门而出,不过走了几步,便恰好碰上小心翼翼端着一碗灵芝水匆忙而来的狐九瑟。眼底满腔的悲伤与慌乱猝不及防落入她的眼底,心中一片无法说出口的悲绝与无奈如潮汐浮沉,却是终被他压下藏于心底。
狐九瑟略略一愣,关切道:“少觅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凤君弯了弯柔和的唇角,如春风拂面,拢起的眉间却是隐含着抹不去的忧愁,轻声道:“无妨,许是有些累了。瑟瑟赶紧将灵芝水端去给不迟服下,我回房去歇一歇。”
狐九瑟听闻如此,便也不曾在意,随意点点头,便绕过凤君直直往花不迟房中去了。
凤君垂首望了眼自己袖上渗出的一片刺目血迹,唇边缓缓扯开一缕苦涩的笑意,宛若清伦孤月。
狐九瑟端着碗灵芝水将将走至花不迟房外,便听见自屋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哐啷——”声,不知是何物跌落在地。
她慌忙将门打开,一眼便瞧见茶盏茶壶碎了一地,而花不迟半个身子挂于床沿上,另一半身子跌落在地,牙关紧咬,面容痛苦扭曲。
“小花狐狸!”
狐九瑟惊呼一声,慌忙将灵芝水搁在桌上,大步上前将花不迟环胸搂住,半拖半抱地将他挪回了床上。
花不迟斜斜靠于床头,举袖掩着嘴轻咳了数声。
狐九瑟心中又气又急,但见他脸上那副惨白的面色,却是一袭话语皆被掐在了喉间。掏出帕子将他脸上细密的汗水皆数抹去,视线瞥见他异常殷红的唇瓣,眼中泪花闪了闪,竟是又有了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