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诚至理也。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刷洗干净换上一身新衣的二人再次出现,眼中星光闪闪,感动地不停道:「这就是惊鸿照影……这才是惊鸿照影!」
灰衣人对自己小师弟以貌取人一事硕有无奈之感,但看到寒惊鸿露齿一笑时,那明亮耀眼的笑容,亦不由心下一暖,低语重复小师弟翻来覆去说的两句话——这便是侠名满天下的惊鸿照影!
洗去尘污,仔细相看,寒惊鸿有一双猫般琥珀色的瞳子,极其的清澈,笑起时明亮耀眼,一室春阳,让人由不得不信他。莫怪武林常传,寒惊鸿是个就算是敌人,也会得到信任的真汉子。
云照影却正是个截然相反的人物,白衣胜雪,星眸如梦,眉宇间尽是不易接近的高傲疏离。眼波转动时,无限寂寞,却又似在享受着这种无人明白的寂寞。实在难以想象,他就是方才暴力将寒惊鸿扔入内室的泥人。
「两位还没走啊?」寒惊鸿见到灰衣男子及他的小师弟,随口问了一声,却又似习惯了般,一脚跨上榻,也不理头发尚湿,倒头便要睡。
「少爷。」阿大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不理他痛得抱头哀哀叫,布巾往他头上一罩就开始乱柔。「阿大不在时,你要怎么乱混都可以,在阿大面前,就不许你湿着头发睡,免得别人说阿大照顾不周……」
灰衣男子怎么看,还是很难将眼前『贤慧』的阿大与昔年血影双煞的赵怀远扯到一起。
云照影默默在旁坐下,有外人在时,他一向很少开口。阿二殷勤送上干燥布巾,他举手柔了柔,冷眼看着灰衣男子。气氛一时有些凝窒。
灰衣男子咳了声。「在下点苍朱默流。」
「点苍……」寒惊鸿在毛巾下咳了好几声。
「放心,朱某并非来向两位索取重建青松亭的债。」朱默流同样咳了好几声,却是在忍笑。
小师弟第一次知道,原来惊鸿照影在江湖上打破的,还包括自家的山头。
「朱某代家师松风道长邀请寒公子及云公子参与九月在点苍举行的惩恶大会。」
「惩恶大会?」寒惊鸿哦了声。
「寒大侠也知,近年来,江湖中风波不断,阴月教,断情门二派渐坐大,在江湖上行事不择手段;南疆自五毒教解散后,血欲门渐渐形成势力,向中原侵入。听说这些背后风波,另有主持者。道消魔长,已然成势,现在离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尚早,所以家师欲在今年重阳,举行惩恶大会,共商江湖大势。」
「血欲门!「寒惊鸿推开阿大,一脸正色。「难道是百年前南面称尊的那个邪教血欲门?」
「正是。」
「在下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请转告松风道长,重阳之日,若无意外,惊鸿照影必会出现在点苍。」
云照影哼了声,却也没反对。
朱默流寒笑一拱手。「寒大侠果然如传说中的古道爇肠。有寒大侠这般人物存在,实是天下之幸。」
「这个嘛……」寒微微一笑。「其实真正古道爇肠的是云才对啊,只是他不爱多话,所以光才都让在下沾了。」
朱默流有些尴尬地亦向云照影一拱手,还没说什么,云照影已站起身走了出去。
「真是……如传说中一般高傲啊。」听多了云照影的性子,朱默流倒不致着恼,但脸上总是有点讪讪的。「过刚易折……」
寒惊鸿微微一笑,眯眼看着云照影关上的门。
过刚易折么?
刚,是走向极端的坚持。如果没有坚持的目标,大概就不会那么容易折断。
送走点苍两位客人,寒惊鸿走进内室,见云照影躺靠在床榻上,双手叉在脑后,闭目养神。微湿的长头在白衣上蜿蜒出些微暗色水渍,秀丽的眉毛轻锁,似有烦心之事,始终无法解脱。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寒惊鸿甚少见他如此这般神色。
缓步走到床前,云照影突然睁开眼。
两双眸子眨也不眨地深入对方眸子深处,一切的伪装,在对方面前,都是没用的。
但是,如果是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地方呢?
眨了下睫毛,云照影先伸出手。「拉我一下。」
「没这么懒吧你。」寒惊鸿耸了下肩,伸手握住云照影的手,轻轻一拉,将他从床上拉下来。
手掌相握,真气交流。云照影下了床,将寒惊鸿按在床沿坐下。「雪獒的伤我看看。「
「都一个多月了,怎么可能还没好……」说归说,也没意思反抗,任云照影将他上衣剥开,现出宽厚结实的背部肌理,还有从肩到背的三道深长伤痕。「喂喂,给我保留点形象,我这个身体还得留给我未来的娘子看啊。」
哼了一声,手指抚上伤痕,点点戳戳了几下,确定伤口已完全好了,不会再裂开,这才将寒惊鸿的上衣还给他。「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堆肉。」
「什么一堆肉,这是肌肉,肌肉啊~~~」说到这,眼睛一亮,笑吟吟道:「云,你不必妒忌,虽然这个伤是为了救你而留下的,我好歹不会那么狠心要在你背上也留下相同的伤痕,你的小鸡肉不会有机会现眼的……」
话没说完,云照影一掌飞出,两人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茶壶一个,茶杯三个,铜盆一个,凳子一个了,又一个了……」
阿大阿二坐在门口,一个报数一个计帐,拿着算盘劈叭劈叭盘算着,身上带的钱够不够赔客栈,要不要考虑逃跑的事。
一场例行惯事的打斗之后,好不容易洗净,又折腾得灰头土脸的两人出了内室。寒惊鸿瞧着阿大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大阿二已一把揪住他。「少爷,你先别说。老爷又寄来一封急信,催你回去。」
「急信?」被阿大压在椅子上坐好,接过阿二递来的信,寒惊鸿不急着拆开,笑嘻嘻拿着信封敲了敲桌面。「你们收了我爹什么好处,这般爇心。」
「没有好处没有好处。」二人忙把头摇得象拔浪鼓。「老爷绝对没拿钱来收买阿大阿二。你不在这一个月,老爷寄了很多封,越来越急,昨天一天就收了三封。这是以前没有的事,所以阿大怕山庄真有什么事……说到这,对了,云公子,京里也给你寄了封家书。」
「这么巧?」寒惊鸿终于将信拆封,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随手将信收进袖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催我回去。」
云照影接过阿二递来的家书,看了几眼。「一样。」
「这倒难了……你那边难得来信相催,我这边也是催得十万火急,好象两边都该去上一趟的。但翼南跟京师完全不顺路……」
「伯父催得那么急,先去垂虹山庄吧。京里也就是爹娘想我罢了,慢一步应是无妨。」
「王爷与王妃哪次不是想你想得紧了,才写信来问,你一向也是接到信就马上回去的。若让你陪我去垂虹山庄再回京,怕是行程太久。而且也不知庄里有什么事,如果真被事情缠住离不开身,岂不是要让京中王爷王妃盼断眼?」
「若山庄真有事发生,多我一人之力也是好的。」
「少爷,云公子,你们也太拖拉了吧……「阿大阿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家不就得了。」
「这……」两人对看一眼,似乎没想到要分开。
「说来,我们从认识之后,好象都没有分开过。」寒惊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拍掌。「那不如这次就比,看谁更早安抚好家人之心。」
「这种有什么好比。」云照影微微皱起眉,话里有些不悦。
「比装死时怎就不见你说这个,岂非更无聊。」一脸戏谑地看着云照影,却见他脸色一沉,更见冷漠。
「好,比就比。」说完,拂袖离去。
「喂喂……」没想到云说走就走,寒惊鸿忙伸手拉住他。「还没订好见面地点。」
「难为你记得起。」云话语里隐有讽刺,沾衣十八跌随袖而转。「就在孤山荡雪小筑吧。正好在京师与垂虹山庄之间。」
「……你们会不会觉得,云刚才的脾气大了点?」看着空荡荡的手,寒惊鸿眼中闪过迷惘的光芒。
「因为云公子是重情之人啊。」
寒惊鸿斜睨着阿大。「你的意思是我不重情?」
「不不不,阿大的意思是,云公子舍不得离开你,又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才……」
三人对看片刻。
「哈哈哈哈!阿大你这个笑话太好笑了……那个家伙会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少爷——」阿大拖长声音无奈地红了老脸。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荡雪小筑便落在这孤山之南。迎着西湖,傍着灵隐,水乡温婉,吴歌软侬。
与寒惊鸿分手后,云照影并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先回了荡雪小筑。
这几年来,他与寒惊鸿天南海北地乱闯,却也不曾疏忽了这所住处。两人每年总有月余是在此地度过,隔断红尘是非做对清净散人。以往总有寒惊鸿陪在身侧,这次却是孤身一人。看着一路走来,风景如昔,难免有着淡淡惆怅。这种感觉越近家门便越是深刻,往年到了这时,寒惊鸿总是会一马当先先冲了进去,叫着什么累啊苦啊渴啊主人还不快来招待客人啊……
眨了眨眼,一个恍神,云差点以为寒真的在叫唤着自己。凝神却是山道上鸟儿啼叫。有些无力地拂了下垂到眼际的刘海,不知在笑什么。
习惯真是种害人的东西啊,尤其积累了多年的习惯。刚离开寒时,却总以为那人还在自己身旁,每想起一事,自顾自说到一半,才省悟起现在是一个人。
自己与他已经认识了那么久了么?其实细算,也才六七年,但却好象是认识了六七十年了。
摇摇头,荡雪小筑已经望,不见守在门外的哑仆。只道哑仆不知自己今日回来,上哪去了,也不甚在意,径自推开柴扉,将马系到柳树下,这才回到厅堂,推开厅门。